第148章
黑夫如今也成了皇帝近臣，巴氏此舉不無討好之意，但秦律在這方面管的很嚴(yán)，專門負(fù)責(zé)監(jiān)督百官，靠打大老虎湊政績的御史大夫可隨時盯著呢，黑夫不敢犯險。
于是他婉拒道：“秦律，收受一錢亦要被判刑，何況宅邸？巴兄切勿復(fù)言！”
“這是自然，我也只是一時玩笑，玩笑�！卑椭夜笮�，請黑夫入宅飲宴。
黑夫倒是沒有艷羨，就社會地位而言，他身為左庶長，是比巴忠高很多的。只要黑夫有錢，他也可以在咸陽置辦七十宅屋舍。
但問題是沒錢……
他如今年俸千石，折合半兩錢三萬，但要置辦大宅，光靠死工資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過去數(shù)年征戰(zhàn)，依靠賞賜和掠奪，黑夫身家逾百萬，可閑錢都拿來投資紅糖生意了，所以到了咸陽，只能在供官員居住的小院里湊合。
“也不知堂弟在渭北咸陽市肆賣紅糖賣得如何了？”
黑夫這些天忙于宿衛(wèi)，沒有關(guān)注此事，于是在入巴忠宅邸吃飯前，便讓御者桑木去渭橋?qū)Π蹲咭惶�，看看情況，自己的買房計(jì)劃，就指望紅糖在咸陽大賣了。
……
進(jìn)宅邸后，黑夫隨著巴忠到了一個小亭內(nèi)，雖未入夜，亭周邊已點(diǎn)起火燭，將四周映得通亮如晝。美婢垂首侍奉于側(cè)，這里的石案上已設(shè)樽俎，漆盤里放置著些許蔬果，石案上還煮著酒。
秦之法，黔首三人以上不得聚飲，百官倒是沒有禁酒令，但也不能太過囂張。唯一的例外是，朝廷有慶典之事，特許臣民聚會歡飲，此謂“賜酺”。
今日皇帝宣布詔書后，為了慶祝帝國建立，也宣布天下大酺，禁酒令一開，渭橋兩岸，處處酒香四溢。
二人就坐把酒，相互祝壽，巴忠祝賀黑夫榮登左庶長，并成了中郎戶令，能常伴天子左右。
黑夫則先祝巴忠之母得到始皇帝公開褒獎，被封為貞婦。
“能被皇帝親自表彰，三代以來，從未有此例！”
說起來，這年頭的人在兩性問題上是比較開放的，男女上巳節(jié)可以自由戀愛。陽武縣陳平挑選結(jié)婚對象，也不嫌棄張氏女再嫁多次。
即便如此，天下間寡婦也不算少，但能被皇帝立貞節(jié)牌坊的，獨(dú)此一例，這對于一個邊郡女子，一位商賈而言，當(dāng)真榮耀至極……
倒不是像一些狗血電視劇情節(jié)，皇帝對寡婦清有何想法，聽巴忠所言，他母親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皇帝今年才三十八，口味不可能這么重。
就黑夫的了解，皇帝尊崇寡婦清，是出于兩方面的考慮。
其一，便是秦始皇真的對女子“貞潔”看得很重。
這也情有可原，皇帝的母親趙姬早年在邯鄲，就是個長袖善舞的主，先勾搭了呂不韋，又嫁了公子異人。當(dāng)上太后后，她更是藏嫪?dú)庇趯m中，淫亂宮闈。
母親的放蕩行為，恐怕給皇帝童年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所以秦始皇平定嫪?dú)敝畞y后，囊撲太后所生兩子，囚太后于偏宮。雖然后來礙于輿論，復(fù)迎趙太后于甘泉宮，但母子已成仇讎，到死也沒和解。
秦始皇至今仍未原諒趙太后，在議帝號時，他尊秦莊襄王為太上皇，祖母華陽太后、夏太后的陵寢亦有加封，唯獨(dú)漏了趙太后。
童年陰影讓皇帝對男女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十分敏感，他曾讓御史府和廷尉更改了通奸的相關(guān)法律，鼓勵捉奸，已經(jīng)到了抓住通奸者后，直接浸豬籠打殺的地步了……
如今又刻意抬出貞婦牌坊來表彰巴寡婦清，未嘗沒有希望天下女子效仿之意。
其次，巴氏也投桃報(bào)李，屢次獻(xiàn)錢帛、糧食為軍資助秦滅六國，巴忠更是常年在巴郡、南郡奔走，緩和巴人部族和秦國官府的關(guān)系。
而巴忠此次來咸陽，除了代母親拜謝皇帝之賜外，還有另一個任務(wù)。
“數(shù)千石丹砂，從巴郡運(yùn)入關(guān)中，或走棧道，或繞道走武關(guān)，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酒酣之余，巴忠低聲和黑夫說起了他們家最大的買賣。
“陛下喜歡丹砂，聽他們說，方士可以用丹砂來煉制仙藥。此外，丹砂燒之則成水銀，而陛下在驪山令廷尉修筑的陵寢，亦需要巨量的水銀！”
秦國早年的陵墓都修在故都雍，到了秦孝公起，才開始在灞水以東的芷陽縣劃定新的王陵區(qū)，惠文王、昭襄王、宣太后等人都葬在那。
唯獨(dú)秦始皇的陵墓，卻定在了芷陽以東的驪山北麓，雖然皇帝正值盛年，但這陵寢從他13歲即位伊始，已修了整整二十六年，初具規(guī)�！�
但如今，隨著秦始皇從秦王升級為皇帝，陵寢的規(guī)格也要上一個檔次，遂決定重新開工。按照秦始皇但凡做一件事，就要曠古絕今的性子，便能想見，驪山陵將是何等的宏大了。
黑夫暗暗思索：“既然驪山的大工程已上馬，那么兵馬俑，也要開始燒制了吧？”
他前世就去過兵馬俑，除了驚嘆于門票之貴外，也對秦有了個全新的印象，還在秦陵公園里打轉(zhuǎn)了一個下午，發(fā)了個朋友圈，那時候可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秦始皇的警衛(wèi)員。
“據(jù)說兵馬俑是以郎中令軍和衛(wèi)尉軍為模板燒制的，說不定，會有少府的人找上門來，按我的模樣身高，做一個將軍俑呢！”
想到這，黑夫就覺得特別有趣，歷史和現(xiàn)實(shí)，仿佛交織到了一起。
就在黑夫腦補(bǔ)自己變成了大型陶手辦，站在玻璃框里供后人觀看研究時，巴忠的手下，那個曾在船上分鹽給黑夫吃的巴人武士丹虎卻走進(jìn)來，用巴人言語說了句話。
“中郎戶令�！�
巴忠頷首讓丹虎下去后，對黑夫道：“我家在咸陽市肆的人來報(bào)，說君之堂弟，似乎在那邊遇到點(diǎn)麻煩……”
“什么？”黑夫先是一愣，是誰吃了豹子膽，敢找自己的麻煩！
巴忠話音剛落，外面也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卻是桑木回來了。他來到亭邊，下拜道：“主！出事了！”
第0332章
同行冤家
按照西周以來的傳統(tǒng)，匠人營國，前朝后市。都城的宮城居中偏北，市場則統(tǒng)一設(shè)置在南面，也就是咸陽塬下的渭河北岸。
所以黑夫與巴忠乘車過了長長的渭橋后，拐了個彎，進(jìn)入長陽街，便來到了咸陽南市市門，一道矮矮的墻垣將市肆封閉起來，據(jù)說“一字千金”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十多年前，《呂氏春秋》曾掛滿市垣，讓天下人來糾錯。
黑夫出示傳符后，馬車進(jìn)入市肆，從車上放眼望去，卻見這里其實(shí)是一條狹長的街道，東西長約三里余，一眼看不到頭。道路兩側(cè)，盡是密集的市肆。
“市朝則滿，夕則虛”，市場白天開放，黃昏休閉，時近傍晚，離市場交易結(jié)束還有半個時辰，南市卻依然熱鬧非凡。來買賣東西的人絡(luò)繹不絕，不但有咸陽本地人，還有從關(guān)東來的商賈。整個市集上叫賣聲不絕于耳，人來人往，喧喧嚷嚷，市道時不時會被堵住。
想來最熱鬧的早晨和中午，當(dāng)和江陵“朝衣鮮而暮衣蔽”不相上下吧。
巴忠是這里的常客了，他對黑夫道：“過去六國之市和秦人之市是分開的，如今都合到一起了。”
看似有些混亂，實(shí)則規(guī)劃有序。
據(jù)巴忠說，這里的門店按照門類排列，分別位于不同區(qū)域，一路走過，黑夫見到了打烊的食肆、收攤的狗屠，還有販繒、糧食、農(nóng)具、皮毛、陶器、漆器的店鋪，百物俱備。有的店鋪后面，還直接連著小工坊，沿渭水排行成列，也方便車船貨運(yùn)。
黑夫又發(fā)現(xiàn)，不管店面多大，每天在做幾萬錢的貿(mào)易，市中商賈衣著都極其簡樸，基本是粗布麻衣，鮮少見到穿帛和衣服上有文繡的人。
秦國的商人地位低，且被法律限制得死死的，戰(zhàn)爭徭役都優(yōu)先征發(fā)他們，不去官府登記，就擅自與市籍者結(jié)婚，甚至?xí)慌行�。所以商賈們極其低調(diào)，哪怕是巴忠，家產(chǎn)上億，母親還得了皇帝褒獎，出門在外也不敢炫富。
身在市中，他們也要受制于人。
巴忠指著兩側(cè)道：“市肆排行成列，故稱之為列肆，在市場中貿(mào)易的商賈稱之為市人，編入市籍，五戶一組，設(shè)有列長，每隔一里，又設(shè)一個市亭，樹立市旗，由市掾吏監(jiān)督貿(mào)易。”
“故而，只要令堂弟并未違法，當(dāng)不會有事�！�
巴氏在南市也有店鋪，隨時將這里的情況報(bào)告巴忠，所以他是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何事的。
“但愿如此罷�！焙诜虻溃@時候，桑木將馬車停下，他們到了！
這里專門賣糖蜜的區(qū)域，有蜂蜜，有飴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甜的氣息。
這里的商賈也不做生意了，都擠在黑夫堂弟彥賣紅糖的店肆外，面上盡是幸災(zāi)樂禍。
黑夫下車擠進(jìn)去一看，卻見一隊(duì)兵卒，正查封這家店鋪，幾個看店的安陸子弟苦著臉站在一旁，彥則跟在黑衣小冠的市掾吏身旁，不斷求情……
“上吏，我租借這店肆?xí)r，契約齊全，又有官府印章，豈能說收就收？”
“市肆本就是官府土地，商賈可以租借、轉(zhuǎn)讓，但有人舉報(bào)，說你這市肆乃是強(qiáng)租，且所賣之物有異，本吏特來檢視。”
“是哪個豎子舉報(bào)的�。俊�
彥有些明白了，回頭去瞧那些看熱鬧的蜂蜜、飴餳商販，卻也看到了人群中微服而來的黑夫！
彥先是面色一喜，只覺得救星來了，但旋即，黑夫卻沖他搖了搖頭。
黑夫的堂弟最終還是被市掾吏帶走了，一同被查封的，還有剩下的五百斤紅糖。
整個過程里，黑夫沒有貿(mào)然上去護(hù)短，彥也得了他的眼色，從始至終，閉口不談黑夫之名。
這是黑夫一開始就囑咐過他的，一旦出了事，千萬不要將他抬出來！
等市掾吏走后，那些賣蜂蜜、飴餳心滿意足地收攤時，黑夫才招招手，將那幾個從安陸一起來的子弟喊過來，帶著他們到了一處無人的地方。
“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幾個子弟憤憤不平地說道：“左庶長，吾等本來一切順利，租下了原本賣蜜的店肆，也有契券和官府作證……”
經(jīng)他們一說，黑夫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這一案件的大致情形是：彥所租借的店肆，原本是賣蜂蜜的，因蜂蜜供應(yīng)不上，生意做不下去，便平價將店肆轉(zhuǎn)讓給了他。
彥帶著眾人在這賣了十來天，一開始無人問津，后面生意漸漸起色，已賣出了千余斤紅糖，掙了數(shù)萬錢。
誰知道，今日那租出店肆的賣蜜人卻突然反悔了，竟告訴市掾吏，說店肆是彥威逼他強(qiáng)租的！
這顯然是誣告，但麻煩的是，一旁賣蜜，賣飴餳的競爭者們竟紛紛作證，并舉報(bào)說，彥的紅糖價格有異，與一般的飴糖大為不同，此外，一次性售賣那么多糖，定浪費(fèi)了不少糧食……
數(shù)罪并舉，于是市掾吏便來查封了店肆，帶走了彥和幾名原告，打算對此事立案審理。
巴忠與母親經(jīng)商多年，對這樣的事早就見怪不怪了，笑道：“中郎戶令，你的堂弟，是遭同行嫉恨了啊。”
“這的確是沒想到�！焙诜驌u了搖頭，不怒反笑。
官員經(jīng)商，是秦律不允許的，所以黑夫只能鉆律令的空子，將紅糖的產(chǎn)業(yè)掛在母親名下，并盡量不直接出面，給人以口實(shí)。
掙錢固然重要，但為此搭上仕途就劃不來了。
黑夫本打算讓彥將紅糖作為貢品獻(xiàn)給皇帝，然后靠著“南郡貢糖”打響名聲，誰料非但沒獻(xiàn)成，還被管事的少府小吏上了一堂課。
“貢物是誰都能獻(xiàn)的？”
然后彥就被轟了出來。
黑夫當(dāng)時只是個議郎，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總不能專門上一份奏疏說此事吧，只好暫時作罷。他給了彥十萬錢作周轉(zhuǎn)，讓他來南市賣賣看。之后十天，彥就處于放養(yǎng)狀態(tài)了，黑夫在宮里宿衛(wèi)，忙著揣測上意，哪還顧得上他。
所以，除非是巴忠這種手眼通天，并聽聞過南郡甘蔗、紅糖的人，彥的同行乃至于市掾吏，都不知道彥的背景。
黑夫本來對秦國律令有信心，彥規(guī)規(guī)矩矩，也有錢賺，不曾想，還真被人陰了一手！
他也不氣惱，而是淡定地囑咐安陸子弟，明日審案時要說的供詞，若法吏一切按規(guī)矩辦事，這場官司彥定能脫罪。
巴忠卻在一旁暗暗想道：“那些商賈，還有他們背后的人，這次卻是捋到虎須了……”
他與黑夫一起平定過夷道巴人之亂，對他的行事有些了解，平日低調(diào)，該狠辣時，卻絲毫不手軟！
巴忠又對自己道，這正好是一個向黑夫示好的機(jī)會！
黑夫年紀(jì)輕輕已是天子近臣，未來前途無量，和他加強(qiáng)關(guān)系，對巴氏有益無害。
于是，等黑夫讓桑木帶安陸子弟們?nèi)フ铱蜕岚差D后，巴忠便主動道：“中郎戶令，此事看似是同行嫉妒，但背后亦有人暗中授意！據(jù)我所知，其官爵還不小，若是任憑法吏審案，恐怕彥會輸！”
“官員經(jīng)商，勾結(jié)市掾法吏，排擠同行，壟斷市場？”黑夫搖了搖頭，真是熟悉的一幕啊，不曾想，在秦朝竟也有類似的事。
不過啊，那些人，這次還真是一頭撞到鐵板上了！
他略加思索，很快便有了一個主意……
第0333章
司馬欣
咸陽南市獄官司馬欣結(jié)束了一天的勞累，回到渭橋北岸附近的家中，伸開雙手，微閉眼睛，任由婢女將自己的獬豸冠和黑色官服脫下。
待他換上常服步入內(nèi)室時，卻見自家妻子曹氏正哄兒子。
“不哭，不哭，嘗嘗這是何物？”
原本又哭又鬧的孩童，被曹氏將小漆碗遞到嘴邊，喝了一口后，睜大了眼睛，隨即破涕為笑，咿咿呀呀地?fù)]舞著手，還要喝。
平日里，這孩子非得吃到蜜汁和飴餳，才會如此高興。
司馬欣露出了笑，過去將兒子一把抱到懷里，先是高高舉起，接著長滿扎人的胡須的嘴不由分說親了他嫩臉蛋一口，將兒子又惹哭了。
等曹氏將兒子接過去后，他又看著那漆碗里紅褐色的湯汁，嗅了嗅后，皺眉道：“這是何物？”
“是今早隸妾出去買來的新鮮之物，叫紅糖�！�
曹氏把孩子交給女婢，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這幾日在南市風(fēng)靡的新穎之物。
“蜂蜜價貴，好的終南山蜂蜜，一斤七八百錢！飴餳雖然便宜些，卻不夠甜……”
這些甜品之所以如此貴，是因?yàn)榍刈陨眺弊兎ê�，便宣布：“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碧岣吡松莩奁返膬r格，既能抑制商賈，也能節(jié)約糧食。
蜂蜜、飴餳也被算作奢侈品，尤其飴餳以麥芽和糯米制成，被認(rèn)為和酒一樣浪費(fèi)糧食。
但反過來想，若能得到售賣的許可，糖蜜也能成為暴利！
咸陽富戶對糖蜜價貴的抱怨，可不止一天兩天了，如今忽然多了一種便宜的替代品，豈能不喜？
曹氏仿佛占了大便宜，對丈夫道：“紅糖卻不然，一斤只需四百錢，且賣的還多�！�
四百錢，這已是一個斗食小吏一個半月的工資，普通人家對紅糖也只能望而卻步。
但對于司馬欣家這種世代軍功貴族，身家百萬的“富戶”而言，紅糖卻是物美價廉的好東西。
十天來，上千斤紅糖賣到了許多個類似的富戶家中，也由此導(dǎo)致了近來飴餳無人問津。
“真不知這紅糖是如何制出來的，此前從未見過�！辈苁辖K于嘮叨完了，意猶未盡。
司馬欣靜靜地聽完后，讓妻子將兒子哄睡下，又對她道：“今日，有人向市掾吏舉報(bào)，說紅糖價格有異，制作法成疑，食之或有害。”
“嚇！”
曹氏大驚，連忙跑去搖醒兒子，還想扣他喉頭，將喝下去的糖水吐出來，一邊折騰還一邊哭罵道：“你為何不早說？”
司馬欣阻止了她，笑道：“此案歸南市獄官管，我已讓手下令史徹查，發(fā)現(xiàn)舉報(bào)之人，皆為蜂蜜、飴餳商販，或?yàn)榧刀仕�，所�?bào)多為不實(shí)。有的令史也吃過紅糖，并無異處，至于為何甜味遠(yuǎn)超飴餳，能與蜂蜜相比，那個來自南郡的市人彥交待，是因?yàn)橹品ㄅc飴餳大異，用的不是糧食……”
曹氏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又好奇地說道：“這么說來，那些舉糾之人，豈不是要被誣告反坐？”
“事情沒這么簡單�！�
司馬欣讓妻子將門合上，對她輕聲說道：“南市蜂蜜，多出自終南山，乃五大夫石氏暗中經(jīng)營。至于飴餳，亦是左庶長麥?zhǔn)纤N之麥熬制成的，這兩家做這行已十余年，已是市肆默認(rèn)的慣例。”
“上個月，那些南郡商賈卻突然殺了進(jìn)來，靠紅糖擠進(jìn)市肆，讓蜂蜜、飴餳難銷，石氏、麥?zhǔn)县M能不惱？那些市人，不過是受了兩家唆使！”
“原來如此�！�
曹氏有些吃驚，不曾想簡單的糖蜜背后，還有這么深的糾葛。
“那良人打算怎么辦？”
曹氏嫁給司馬欣不少年了，知道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國法和人情中間。
司馬欣道：“先擱下看看，石氏、麥?zhǔn)霞抑凶拥茈m無掌實(shí)權(quán)的高官，但爵位也不低，可不是我一介小小官大夫能得罪得起的。”
曹氏擔(dān)心地說道：“你是要徇私枉法？可不要被御史捉住……”
“我擔(dān)心的就是這點(diǎn)�！�
司馬欣面露猶豫：“若是普通商賈，冤枉就冤枉了，縱然他們向咸陽丞乞鞠，我也能壓下來，萬一事敗，亦能推給審案的令史。”
“但此事怪就怪在，那些南郡安陸的商賈來路成迷。敢到咸陽做生意，肯定有他們的底氣，可不管令史如何詢問，他們都不肯說出背后的人。越是如此，我越是害怕，萬一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那可就糟了……”
所以司馬欣沒少罵石氏、麥?zhǔn)虾退麄兪窒碌纳藤Z見利忘智，大概是這十多年來欺壓小商販習(xí)慣了吧，結(jié)果把難題都扔到他們頭上了，真以為平日里沒少暗中贈官吏糖、蜜，就能事事護(hù)著他們？
司馬欣不想再慣著他們，決定將案子拖一拖，等他將那些南郡商賈背后的勢力查清楚再說，最保險的，還是寫爰書發(fā)到南郡問清楚。
不過，等到他和妻子快要睡著時，仆役卻來敲門，說是董君派其弟給司馬欣送來了一封信。
司馬欣沒好氣地起床穿衣道：“這董翳，大半夜的，送什么信？”
曹氏在一旁睡得迷迷糊糊，嘟囔道：“或是結(jié)束了宿衛(wèi)，總算輪到休沐，又約你聚飲了�！�
“也對，章少榮走后，我與他許久未聚了�！�
司馬欣和章邯、董翳同為內(nèi)史夏陽人，年齡相仿，三人幾乎參軍。章邯、董翳因?yàn)榧沂栏�，所以入伍�?shù)年后，得以選入宮中為郎。只有司馬欣在外走小吏升遷路線，好歹混到了官大夫、咸陽南市獄官的位置。
三人關(guān)系卻一直很好，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可惜章邯外放后，相聚便少了。
不過，等司馬欣罵罵咧咧地打開信牘后，卻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董翳的信，而是代人投遞的！
司馬欣讓自己冷靜，走到燈燭下定睛再看，卻見簡牘開頭，赫然寫著一行字：
“中郎戶令黑夫再拜言！”
……
司馬欣看到此名，愣了半晌。
他再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不知道前些天皇帝令群臣“議尊號”一事，自然知道出了風(fēng)頭的兩人各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