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翻譯成后世的話,就是:七月大火星西落,九月女子縫補冬衣。十一月北風吹,十二月寒氣重。這么冷的天,沒粗褐衣穿,怎熬到年底?正月修耒耜(lěisì),二月去耕種,妻兒來送飯,送到南畝頭,田官見了喜,夸我家勤快……
這就是一首再普通不過的農家時令歌嘛,生活化的語言,很接地氣,一點都不高深。
樂師還唱了一首雖不屬于《豳風》,但也和本地有關的歌《公劉》,說的是周人的老祖宗公劉帶領周人從北面的戎狄之地遷到這里,重新從事農業(yè)的故事,黑夫一聽又樂了。
也是很樸實的語言,唱的大致意思跟《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差不多:“一道道的那個山來呦一道道水,咱周人遷徙不容易,豳地的田又平又肥,莊稼綠油油,公劉帶咱周人打江山……”
最后再聽一首小姑娘催小伙子快點找媒人來提親的歌:“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黑夫恍然大悟,暗道:“當年陳平讓我替他‘伐柯’,我當時聽不懂,原來出自此處?”
可惜周人太過樸實,一板一眼,要是加點黑夫喜歡的“舒而脫脫兮”,就和陜北民歌的信天游原詞差不多了……
陳平去縣里轉悠去了,沒跟他來赴宴,筵席結束后,回到客舍,黑夫正好碰上趕完夕市的陳平,便說起此事,又問他道:“陳生去了何處?”
陳平拎著一個布袋,打開一看,里面卻是黃橙橙的粟。
黑夫給陳平的待遇不錯,至少是“食有肉,行有車”,更不會少他一口飯,陳平去漆縣市肆閑逛,還買了袋粟米回來,當然不會是為了吃。
果然,陳平一拱手道:“郡尉,我雖是黃老,但也粗通詩書,曾聽聞,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后稷之業(yè),務耕種,行地宜。他帶領周人,渡漆沮至豳地,勘查地勢,開荒種糧,治理田疇,建立家室。一代人之后,此處已是人煙稠密的城邦,行者有資,居者有蓄積……”
“于是我仔細看了看,發(fā)現雖已過去千年,且曾遭犬戎、義渠為亂,但漆縣仍不失富饒,且漆人多為周邦舊民,樸厚而善農事�!�
“出了甘泉山,一路走來,到處都是開辟的熟田。今歲山東移民涌入關西,多數人雖以麥為食,但粟價也多多少少受到影響,咸陽南市,米石五十錢,云陽縣市,米石四十錢。但我在市上聞了聞,漆縣僅三十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漆縣縣倉里,五到十萬石糧食是有的……”
陳平的確很善于觀察,一路上走來,每個縣的糧價和風土人情,他都有在觀察。
黑夫了然:“陳平的意思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此去北地主持兵務,恐還要時常仰仗漆縣的糧?”
“正是!”
黑夫總結的很好,陳平眼前一亮,說道:“昔日子貢問政,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食尚在兵前,郡尉入北地,不管是日常兵卒食賦,還是遠的出征塞外,糧食都是要先考慮的�!�
“但我在咸陽時聽說,北地郡山川險阻,雖草肥水美,有許多牧廄之苑,出好馬、健牛、肥羊,卻唯獨缺少田地,當地戎人也不善農耕,北地郡常年需要從內史運糧,而漆縣首當其沖�!�
“所以,漆縣,就相當于北地的后院,郡尉未來幾年的糧倉!”
黑夫頷首深以為然,而后又笑道:“陳平啊陳平,我沒有看錯你,還沒到北地,你在沿途就做起長史的事了�!�
陳平之所以愿意跟黑夫長途跋涉,還把家人接了過來,是因為他被黑夫許了一個“郡尉長史”的職務。
這是身為郡尉,可以自辟的幕僚,相當于后世領導的秘書長。郡尉長史享受百石吏的待遇,權力卻不亞于四百石的兵曹掾,這對只是一個小小斗食吏的陳平而言,相當于少奮斗了十年……
黑夫感覺自己真撿了個寶,拍了拍他,激勵陳平道:“等到了北地,有的是你一展身手的機會!”
……
是夜,回到客舍里,黑夫還跟妻子說了此事,葉子衿停下了解衣的手,頷首道:“良人得了一位得力屬下�!�
“可不是�!�
接著,她又伸手止住了黑夫要說的下一句話,笑道:“妾知道,妾會同陳平之妻多往來……”
“就你聰慧�!�
黑夫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
從家眷入手,也是籠絡屬下的一種方式,不過對陳平這種雖有能力,但功利心重的家伙,這套管不管用?黑夫也吃不準。
這時候,葉子衿似又想起一事來,掩口笑了起來。
黑夫問她笑什么,葉子衿便在他耳邊輕聲道:“說起來,妾這一路來,也沒少與陳平妻交談,還邀她和幼子到車上同坐,沿途休憩時,妾發(fā)現,她每逢見到良人邀陳平同車說話,帷幕放下來后,她便神情緊張,不知道在擔心什么……”
“你呀你�!�
黑夫這次不是輕輕地刮她鼻子了,而是在她飽滿的額頭上敲了敲,作為警告。
二人雖然已成婚九個月,但其中六個月都是異地狀態(tài),這次帶著她一同赴任,可算多了些相處的機會。
如此一來,他也算是摸清楚妻子的性格了:外表看似乖巧嫻淑,內里卻跟她父親一樣,心思不少,但又與內史騰不同,當熟悉之后,她還有點喜歡揶揄黑夫,竟拿此事開起玩笑來。
作為報復,是夜,黑夫便說自己聽本地樂師唱詩意猶未盡,拿出好學的態(tài)度來,和妻子探討了下“舒而脫脫兮,無感我?guī)溬猓瑹o使尨也吠”……
待到完事之后,妻子枕著自己臂膀時,黑夫突然嘆了口氣。
“良人為何發(fā)嘆?”
“我忽然覺得,離開咸陽,回到地方為吏也不錯�!�
葉子衿看著丈夫那雙在黑暗里顯得格外亮的眼睛,輕柔地說道:“為何?”
“在咸陽我雖看似長袖善舞,深得帝心,做了許多事,可自己其實并不暢快。咸陽啊,人太多,心太雜,水太咸�!�
“那良人最暢快的是什么時候?”
“說來你可能不信。”
黑夫看向妻子,笑出了白牙。
“回想起來,我覺得最暢快的日子,還是在安陸縣做小亭長,只需要按著證據抓賊擒寇,守護十里平安,不用想太多事情,不必勾心斗角,擔太多責任的時候!”
可現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卷入時勢太深太深了!
“良人是累了�!�
葉子衿露出了笑,反過來將黑夫的頭抱進了懷里,溫柔地說道:“我記得,父親當年提兵滅韓,毀新鄭城,擒韓王安后,也曾癱坐在書房里,說過類似的話。他說自己最快活的,還是年輕時,在小鄉(xiāng)邑中初為吏,一心為民的時候。”
“就和弈棋一樣,既然在天元搏殺的太累,轉到邊角休整一番,重新上路,又未嘗不可呢?”
“但仕途這條路啊……以我小女子短淺的眼光看�!�
她低下頭,凝視黑夫,臉上滿是認真:“如溯游行舟,不進則退!”
第0384章
北地
黑夫赴任前,聽說北地郡有回中道,交通便利,還一度竊喜。
可等九月初,他到達涇水與泥水交匯的亭舍,卻發(fā)現,平坦的回中道是沿著涇水繼續(xù)往上游走的。他們一行人,卻要沿著泥水河,走一條小道北行,北地郡的郡府義渠城,尚在百余里外……
高原山區(qū)的道路,大多順著這些大大小小的河谷修建,而農田和村莊,也大多沿著這些河谷分布。泥水一如其名:一石水、六斗泥。時值深秋,徑流寬大,渾濁的河水奔騰而下,河岸不少地方的黃土被侵蝕剝落,有的地方,道路也塌陷下去,他們的行進十分艱難。
且越是往北,地勢越高,這才算進入了真正的“黃土高原”——不過,跟黑夫印象中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貧瘠高原不同,空氣也更濕潤,較后世要宜居得多。這里植被極其豐富,放目望去,至少一半的地方被枯黃的森林和草地覆蓋,一些分不清是華是戎的獵手在上面追逐鹿群。
植被雖比后世多,但腳下的黃土,卻一如兩千年后般,厚重而夯實。而且溝壑縱橫,看似距離不遠的地方,卻極可能上下翻越多次,極大影響了速度。當地百姓困守于墚墚峁峁,也造就了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
在沿途各縣休息時,每到一處,陳平照舊去市肆走了一圈,結果發(fā)現,泥陽當是最后一個以農耕為主的縣,繼續(xù)往北,不但粟價開始變高,眼前所見的景致也大為不同……
沿河仍然有農田,頭上扎著白幘的農夫收著地里的芻稿。有時也會出現三三兩兩披著羊裘的牧民,手里揮舞著鞭子,將黑山羊從黃土塬趕到河邊飲水吃草。
有時候黑夫見他們扎著辮發(fā),騎馬嫻熟,以為是戎人,近了一問,卻自稱數十年前的秦人之后。有時候在小邑里瞧見一個椎髻右偏,穿一身右衽衣裳的,以為是秦人,一張口,卻能說流利的戎語……
又行了一日,抵達一個建立在塬上,叫“北豳(bīn)”的小邑時,黑夫更加吃驚了。
“這就是周人遷豳前,所居之地?”
黑夫有些難以置信,環(huán)顧四周,這里真的是窮山惡水,到處都是灌木和土塬,土質也不好,如此貧瘠的地方,一把粟種撒下去,半年之后也收不上多少來,周人是如何生活的?
陳平道:“我聽聞,夏之衰也,公劉的先祖不窋(kū)曾棄后稷之業(yè),竄于戎狄之間,大概就是此處,我猜想,應是效仿戎狄之俗,在此畜牧狩獵為生吧?”
周人在此與羌、戎雜處,成了一個小部落,又過了幾百年,在公劉帶領下才重新恢復農耕生活,建立城邦。
黑夫暗道:“難怪姜尚這些個古羌豪酋拼命扶周反商,姬周與羌,經過幾百年相處,早就相互通婚混血,成一家人了……”
不過想想,秦趙的祖宗也曾在戎狄荒土牧馬駕車為生,追溯回去,大家的遠祖都有過類似的經歷。
在這里,農與牧,華與戎,似乎不像黑夫想象的那樣涇渭分明,而如是兩條河混流到了一起。
“華戎雜處,農牧并存……這就是北地郡��!”
他更加理解內史騰送他第一個詞的含義了。
一念至此,黑夫也讓人加快了步伐,九月初時,經過十來天的跋涉,終于接近了北地郡的首府:義渠城!
……
葉子衿再次掀開馬車的帷幕,這里的距離義渠城尚有十里的亭舍,按照慣例,北地郡尉官體系的大小官員,無一例外,均在此迎接黑夫……
郡尉之職,掌佐守,典武職甲卒,是與武事相關的,和平時管抓賊、治安、關防、戍守、訓練,戰(zhàn)爭時可直接統(tǒng)兵作戰(zhàn)。其下直屬的官員有兵曹掾、賊曹掾、尉史等,還有各縣縣尉。
官員們一番持慧相迎后,黑夫亦上車來與妻子交待入城后的安排,葉子衿見他面有喜色,便問道:“良人緣何而喜?”
黑夫笑道:“人生有四大喜事,吾妻可知道是什么?”
此時還沒這種說法,葉子衿搖了搖頭,黑夫便道:“久旱逢甘霖,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嗯,封侯拜將時,我正好遇到了其中一種�!�
“良人在此遇上了故人?”
在葉子衿想來,丈夫是南郡人,之前也從未來過北地,應該不認識當地官員,何來故人?
“是第一次伐楚時,在鲖陽一起作戰(zhàn)的袍澤,叫翟沖!”
鲖陽之役是黑夫功成名就之戰(zhàn),葉子衿亦有耳聞,但黑夫挺少說起。只是在回到安陸,南郡鄉(xiāng)黨袍澤來拜訪時,看著熱鬧的宴饗,觥籌交錯間,黑夫忽而感慨了一句:
“槐木要是還活著,該多好啊……”
丈夫身邊忠心耿耿的御者桑木聞言,出席下拜,流淚而泣,葉子衿這才知道,原來槐木是桑木的兄長,戰(zhàn)死在鲖陽了,尸骨葬在鄢縣的“烈士墓園”里。
她知道那場戰(zhàn)役對丈夫的意義,也曉得黑夫是個重感情的人,便笑道:“居然遇上舊日袍澤,當真是巧!”
黑夫頷首:“當日一起與楚人交戰(zhàn)的百將,除了我之外還有三人,滿在南郡任職,屠駟是屠雎族人,調到了長沙,與趙佗共事。唯獨翟沖,他是上郡人,如今爵為官大夫,在北地郡做兵曹左史,正好是我下屬�!�
“兵曹左史,這不是良人數年前的職位么�!�
畢竟不是安陸嫡系,沒有搭上黑夫這輛升級快車,翟沖的發(fā)展,當然沒有安陸舊部們好。
雖然此人并無太過人的表現,但好歹是一起拋頭顱灑熱血的,有個熟人,也對黑夫盡快熟悉當地情況,開展秦始皇期望的計劃有所幫助……
正說話間,外面卻傳來一陣大聲嚷嚷。
“吾等道阻,相迎來遲,還望郡尉勿怪!”
黑夫乃是比二千石的郡長吏,相當于高官,還管著省軍區(qū)、公安廳等部門,官員來迎,都是恭恭敬敬,何人膽敢在外喧嘩?
他出了馬車,卻見亭舍路邊,拜倒了兩個身材高壯的人,一個戎服辮發(fā),另一個則穿著一身甲胄,說話甕聲甕氣,抬起頭時,黑夫發(fā)現他們還有些相像,都是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好似兄弟。
“此乃何人?”
黑夫指著二人問道。
他已換上了一身絳衣袍服,腰佩銀印青綬,在咸陽混跡兩年,說話也不怒而威。
翟沖正要代為回答,黑夫卻道:“讓他們自己說�!�
“下吏公孫白鹿!郁郅縣尉!”身穿甲胄那人說道,抬眼偷看黑夫,發(fā)現他竟比自己年輕這么多,不由羨慕異常。
“下吏義渠白狼!大原騎將!”戎人打扮那人如是說,他口音很重,聽著很怪。
郁郅縣,是義渠城以北不遠處的小縣,而大原,則是泥水與涇水之間的一座黃土大塬,后世稱之為“董志塬”,那里群戎混雜,是秦軍征召戎騎的主要兵源地。
黑夫看著二人,見他們的確跑得滿頭大汗,不像是故意的,便道:“律令并無迎上吏遲來之罪,但若是行軍打仗時,汝二人也像今日一般,失期來遲的話……”
他臉一板:“那本尉便要斬之以徇三軍了!”
二將連連頓首稱是,之后退到一旁。
“我還以為良人要殺人立威了呢�!�
等車隊再次啟動時,黑夫入車,葉子衿便說起她父親去南郡上任時,就找借口砍了一個因故相迎來遲的小吏腦袋。
“立威也不能挑此二人下手�!�
黑夫來之前也是做過些功課的,尤其對北地的本土勢力,都記了個大概。
他對妻子道:“這義渠白狼,公孫白鹿,你可知他們是何許人也?”
葉子衿搖頭:“妾不知。”
“二人都是北地戎君豪酋,若無故殺了他們,半個北地都得亂起來,這也就罷了,他們還有另一層身份�!�
黑夫接下來的話,立刻引爆了女人家的好奇之心。
“你可知道,宣太后當年為義渠君生了兩個兒子?義渠亡后,義渠君之族被屠盡,獨二子留存。這二人中,一人便以義渠為氏,以示不忘其父族。一人卻恥于這身份,只認其母族,遂以公孫為氏……這便是義渠、公孫二氏的由來!”
葉子衿了然,這可是秦宮廷三緘其口大八卦��!便興奮地說道:“如此說來,這公孫白鹿、義渠白狼,應是宣太后的曾孫?”
……
PS:《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寧、原、慶三州為義渠戎之地,周不窋、公劉居之。寧、原、慶三州是指今甘肅省慶陽、平涼部分及其以北的寧夏、陜北小部分地區(qū)。就是后世的陜甘寧邊區(qū)啦。
第0385章
初來乍到
“夫人,這地方真是陳舊寒酸,還不如南郡的宅子。”
來到義渠城的第一夜,已是一副管家傅姆打扮的鳶,撣干凈身上的灰塵,朝葉子衿行禮后,開始了她的抱怨。
鳶便是黑夫多年前在盲山里救出來的那個被拐賣女子,她與其父在黑夫當了安陸縣尉后,來家中幫忙,其父為黑夫家養(yǎng)馬畜牛,鳶則與其啞巴丈夫在廚房幫忙。
黑夫在咸陽安家后,夫妻二人亦跟了過來,掌握了不少黑夫私相傳授的菜譜,大大豐富了他們家的飯桌食物。
黑夫赴任北地郡尉,吃慣了二人做的飯菜,自然也讓他們隨行。
在鳶的印象里,多年前,她從盲山里被救出后,隨父親去云夢鄉(xiāng)朝陽里黑夫老宅道謝時,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五畝之家。待黑夫任縣尉后,便住進了縣城附近的小莊園。黑夫在咸陽做官時,陛下更是賜了一座大豪宅,且在最繁華的渭橋北岸,氣派非常。她夫妻二人每次出入,都能感受到旁人的羨慕,頓覺臉上有光。
如今黑夫再次高升,當上了封疆大吏,本以為住的地方也會更加寬大威嚴,誰料,卻只是郡寺之后,僅有三十畝見方的陳舊院落……
她和一起跟過來的眾仆都有些失望,甚至覺得,這莫不是本地郡守故意為之!
葉子衿卻板下臉來道:“義渠城雖是郡府,可其人口、大小,只與安陸縣城相當,哪來什么大宅?別看這府邸不大,但已是僅次于郡守府的宅子了,上一任郡尉便是住于此,汝等休得抱怨!”
鳶等訥訥應諾,她們是比較害怕這位夫人的,早被治得服服帖帖。
這時候,葉子衿又走到主室門邊,伸手在窗扉頂上輕輕一抹,沒有灰塵,再看地面清掃干凈,屋舍收拾有序,說明仆役雖有抱怨,但還是老老實實做完了工作。
所以她也沒太難為眾人,只是想起了黑夫常說的一句話: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在都城里住了一年多,這些本就是來自鄉(xiāng)下小地方的仆役,也沾染了些不好的習性,這次隨黑夫來北地郡,正好讓他們感受一下邊地的日子,治治那些在咸陽城嬌慣出來的毛�。�
她開始第一次巡視宅邸,女主內事,這些都是要放到心里的。
繞了一圈后,心里有了底,又安排鳶等仆役明日去市肆詢問各類肉、蔬價格,每日安排一輛車采買,今時不同往日,每天幾十人吃穿嚼用。不過比起她父親在南郡時,最多養(yǎng)了上百人而言,仍是小巫見大巫,處理起來,也難不倒葉氏。
“只是要招募幾位家世清白的本地人作為譯者,最好是閑在家里中的秦女�!�
黑夫的家眷多是南郡人,到了北地,聽著那些夾雜戎人詞匯的方言,只能大眼瞪小眼,根本聽不懂。
最后,她還詢問賓客住所安排得如何了?尤其是陳平一家,是重點照顧的對象。
葉子衿讓下人將陳平妻、子安置到一個單獨的小院落里,衣服、飲食均與主人相同,并提供車馬。還囑咐醫(yī)者,平常要格外注意陳平幼子的健康情況,他才一歲不到,便跟隨父母來到苦寒的北地,恐有不妥。
“我還得從咸陽請一位帶下醫(yī),一位小兒醫(yī)來……”
葉子衿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過去大半年與丈夫聚少離多,如今總算相聚。夫妻二人年紀也不小了,她決定,在義渠城期間,定要為他生下一男半女……
一切安排妥當后,天色已晚,黑夫也滿口酒氣地回來了,被桑木從車上扶下來后,發(fā)現妻子已在門內相迎,便笑道:
“夫人卻是回的比我早。”
黑夫是去赴了北地郡守趙亥、郡丞殷通、監(jiān)御史嚴成三人為他安排的接風筵席。
如果說,郡守相當于省高官;郡尉相當于省軍區(qū)司令、分管公安廳;郡丞為政法高官;那么,監(jiān)御史就相當于紀高官,監(jiān)督官員,并發(fā)現舉薦地方人才。
郡、守、丞、監(jiān),構成了郡府拉車的駟馬,這三人,是黑夫的重要同僚,就跟去了漢東省,不能不跟沙瑞金、高育良、田國福這幾個書記搞好關系一樣,黑夫也得待之有禮。
席上的觥籌交錯是免不了的,而他們的夫人們,也在郡守夫人邀請下,去了郡守府吃宴席,黑夫未想到,居然結束的這么早。
因知道黑夫的習慣,葉氏讓人燒好了熱水,讓他燙腳,一邊伸手進木桶里親自幫丈夫試水溫,她一邊道:
“吾等皆為婦人,既不飲酒,也不談政務,只是閑聊用饗,不會花太長時間�!�
接著,她便說起今日郡守夫人做東宴饗上的一些事。
“妾給三位夫人都送了一份禮物,里面都有紅糖、穌餅,郡守夫人那一份的分量更重些,其余兩位則相同。不過,三份禮物里,還各多了一樣不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