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三百年來,中原有許多富商,但能富過兩代人的,除陶朱外,再無其他!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何也?難道巨賈子弟皆愚笨不善?依我看,這是因為他們坐擁千金,卻于國無功,遂被君主、大臣視為虱害,打壓之下,千金之子,一夜之間便會成為閭左窮漢�!�
“而如今,烏君為邦國刺探匈奴、月氏軍情,此乃一功。為大秦開新商道,此乃二功;又為陛下尋找西王母之邦,此乃三功!”
不僅可以致萬金,亦是保全家族富貴的好辦法。
“想來再過些年,烏君恐怕要真的封君拜侯了!”
好話誰都愛聽,烏氏倮聞言大笑:“郡尉,你這長史,當真會說話,不做商賈,實在可惜�!�
他本是隨口一說,豈料,陳平卻順坡上驢,直接向黑夫請求道:
“郡尉,平愿偽裝成商賈,隨烏氏商隊北上匈奴,為郡尉刺探其虛實!”
第0395章
羊吃人
“戎人有句俗話,一片葉子遮眼,便看不見雞頭山,說的就是我啊。”
次日,送北地郡尉黑夫離開烏氏縣后,烏氏倮對弟弟如此感慨。
昨天與黑夫、陳平的談話,對烏氏倮觸動很大。
他一直將同匈奴、月氏的貿易當成自家的財源,只覺得兩部若被秦掃滅,這中轉貿易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所以對西拓計劃持消極態(tài)度。
但黑夫卻給他提供了一個新思路:貿易非但可以繼續(xù),而且烏氏的商隊還可以走得更遠,獲利更大!
烏氏倮已決定,三月份時,便要派一支商隊,從湟中繞道,去黑夫所謂的“西域”看一看瞧一瞧。
這是遠的買賣,在離開前,黑夫又給烏氏倮指出了近的買賣:羊毛。
黑夫與李信去積石山祭河源時,當?shù)啬裂蚪?jīng)驗豐富的羌人告訴過他:羌羊是野盤羊馴化來的,在野羊身上有兩種類型的毛,一種是粗毛,和人類頭發(fā)的粗細差不多。另一種是絨毛,貼著皮膚生長。絨毛專門用于冬季保暖,所以每年入春后,羊身上的絨毛就會脫落,新的絨毛會在入秋后重新生長出來。
數(shù)千年來,羌人對野羊進行了選育,形成了羌羊。它所產(chǎn)的毛已不再區(qū)分粗毛和絨毛,其粗細介于二者之間。而且,還不會在春天脫落,而是像人類的頭發(fā)一樣,一直保持生長。這么一來,不僅羊毛的均勻度很好,產(chǎn)量也大大提高了。
只有這樣的羊毛,才可以被捻成毛線,織成毛衣。
來到北地郡后,黑夫發(fā)現(xiàn),當?shù)匾灿芯d羊,但與隴西、湟中的綿羊,有些許不同,可能是兩個亞種。這種羊又叫做灘羊,肉質鮮美,直到后世都是一道美味。但它的羊毛卻和野羊一樣粗糙,所以本地戎部并不其剪毛紡布,而是直接剝皮做裘,或者用其織點粗糙的氈帳,制衣就別想了。
這便是北地、匈奴毛紡業(yè)大不如隴西、羌中的緣故。
將這種新產(chǎn)業(yè)引入北地,亦是讓當?shù)匦竽翗I(yè)煥發(fā)新活力的辦法。
“猗頓以鹽池發(fā)家,是因為鹽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且人人都必須食用。羊毛亦然,即便只供邊郡軍隊使用,也需十數(shù)萬件!他日若散步天下,使北方人人都靠它來度過寒冬,更需上千萬件!但現(xiàn)在,隴西郡半年下來,卻只能織出兩千件……”
雖然這時代的毛衣,油脂厚重,味道比較大,且手工織造,款式肥大粗鄙,不符合中原人的美感,但保暖程度卻遠勝絲、麻。別的不敢說,除了關西,在苦寒的代北、燕地、遼東,肯定會大受歡迎。
黑夫希望,烏氏倮能多購入一些羌羊,在北地飼養(yǎng),在當?shù)匕l(fā)展毛紡產(chǎn)業(yè),未嘗不可作為一個新財源。
牲畜的皮、肉,是一次性的買賣,但羊毛,卻可以連續(xù)不斷地剪十年。
黑郡尉當然不是為烏氏無私考慮的,去年隴西郡織得的兩千件毛衣,隴西自留一千件,又給北地、上郡各五百件,實在是供不應求。若北地郡能養(yǎng)上幾千頭羌羊,再開幾個紡織工坊,郡兵的穿衣問題便解決了。
任何政策,都需要有經(jīng)濟做前提,統(tǒng)一如此,擴張亦如此,人類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若無經(jīng)濟聯(lián)系,純粹的征服無法持久。毛紡業(yè)若能進一步擴大,獲得巨利,中原王朝或許再不會將草原視為“無用之地”,而是會孜孜以求地控制在手中!也許千百年后,被逼迫步步后退,跑到大漠,幾無生存之地的游牧者們,會痛訴這種“羊吃人”的行為呢……
遠近二策擺在面前,烏氏倮也不得不承認:“郡尉沒有說謊,他的確送了我家一份幾萬萬錢的大買賣!”
為商者,講究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烏氏倮囑咐弟弟,立刻籌備二三月間,派去匈奴的商隊,從現(xiàn)在起,他們?yōu)跏�,要竭盡全力,協(xié)助秦始皇的西拓國策了!
“郡尉會安排一些官吏混入商隊,隨商賈深入匈奴腹地,查探其武備,繪制地圖�!�
而這些秦吏的首領,正是郡尉長史陳平!
……
“陳平,你當真想作為間諜,隨商賈出塞勘查匈奴虛實?”
離開烏氏縣后,黑夫將陳平喚來同車而乘,最后又問了他一遍。
黑夫是不太愿意陳平涉險的,一來二人也認識好幾年了,既是上下級,也有點朋友交情,二來,他知道陳平未來乃宰輔之才,若是折損在匈奴,或是出了意外,像張騫、蘇武那樣被拘留許多年,豈不可惜?
陳平卻十分堅決:“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驗于度,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
“郡尉既然有意在明年對匈奴用兵,奪賀蘭等地,除了訓練郡兵、良家子外,最重要的,莫過于摸清匈奴虛實,光靠普通商賈的見聞遠遠不夠,需要有專門的人去暗中觀摩,其人口多寡,道路交通,都需要一一確認過�!�
黑夫搖頭:“即便如此,也不必你親去�!�
他拍了拍陳平:“你乃郡尉長史,本尉的左膀右臂,豈能有失?”
陳平有些動容,但還是道:“兵法云,三軍之事,莫親于間,賞莫厚于間,事莫密于間。非圣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
“恕平直言,郡尉身邊的佐吏門客,既要親信,又要睿智,會察言觀色,能探尋微妙之處,這樣的人,除了陳平外,還能有誰?”
黑夫沉吟了,若是他的舊部利咸在此,也算一個好的人選,可現(xiàn)如今,的確只有陳平可堪一用,其余屬下如共敖等,舞刀弄劍,親冒矢石還行,但去做間諜?卻萬萬不可。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陳平最合適。
黑夫不知道,歷史上,陳平歸屬劉邦以后,先任護軍督尉,后任護軍中尉。這護軍中尉一職,秦朝亦有,乃是直屬于皇帝的軍情機構,對內職務是代表君王監(jiān)督臣下將領,對外的職務是開展間諜活動。因為掌握著內外情報,自然也參與最高層的重大決策,成為君王的參謀。用后世的話來說,護軍中尉,便是情報長官,間諜頭目,有點像古代的克格勃。
理解了這一點,就不難明白陳平明明是個學黃老的,卻以“陰謀”聞名后世的緣故了,因為這本就是他的本職工作。
而現(xiàn)如今,年輕的陳平立功心切,想要抓住這次難得的機遇,竟是要提前好些年,踏上這條陰謀用間的不歸路了……
……
黑夫最后還是同意了陳平的請求,讓他二三月間,隨烏氏的商隊出塞,去匈奴探探敵情,他不能再等了。
在烏氏縣時,黑夫聽聞,隴西郡尉李信已在皋蘭山對岸,后世蘭州的地方筑起了一座小邑,作為秦軍的邊哨。因為筑城時挖出了些金子,便取名為“金城”。
金城既立,屯田戍衛(wèi)之事,也能在當?shù)亻_展。當?shù)貨]有強大的部落,距離李信控制黃河東岸數(shù)百里地域,不遠了。
黑夫為李信感到高興之余,自己也不能落了下風。秦始皇是個喜歡急政的君王,黑夫必須盡快做出成效來,讓皇帝看到,西拓之策在被地郡穩(wěn)固地推行著。
黑夫與陳平在馬車上商量對匈奴的間諜活動,他們的車隊,從烏氏縣北上,繞過雞頭山,沿著秦昭王時修筑的長城一路向東北走,巡視沿邊防務。
北地郡的長城多是就地取黃土夯筑而成,長城之外是取土時挖出的深深溝壑,再加上天然的山勢走向,就相當于有了三道防線,不過它更多時候并非連綿不絕,而是斷斷續(xù)續(xù),想要偷越并不困難。
就這樣,沿著長城走了三百多里后,一行人便抵達了北地郡最靠北的要塞:北蕭關!
第0396章
使至塞上
秦時的蕭關,和后世的位置不太一樣,不在朝那,而在環(huán)邑以北,環(huán)江東岸開闊的臺地上。這座位于北地最北端的軍事邊城,是為了防范胡人入寇而建,城墻被壘得極為厚實,看上去就像一個墩實的土圍子。
這里是關中的北大門,入關經(jīng)環(huán)江、泥河、涇河直抵咸陽。其襟帶北地,咽喉關中,實為北面之險。
上個月,新上任的北地郡尉黑夫特地巡視了此處,雖然“送溫暖”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了,但亦少不了為郡兵戍卒殺羊贈酒,勉勵他們?yōu)閲叺男羷凇?br />
郡尉走后,蕭關又冷清了下來。
二月轉瞬即逝,秦始皇二十八年辰月下旬(農歷三月),鞭聲響亮,車馬轔轔,打南方來了一支龐大的車馬隊伍。一輛輛牛馬拉的輜車,上面的貨物捆得滿滿的:有一匹匹的帛布,有剛從南郡運來的紅糖。
每輛大車上面坐著車技嫻熟的御者,車旁走著全副武裝的護衛(wèi),多為北地惡少年,還有幾名在前開道的戎人騎手。
這正是烏氏倮家的商隊,烏氏延親自帶隊,不過與往常出塞不同,他的車駕上,多了一位布衣男子,身高八尺,面皮白皙,儀表堂堂,言談文雅,笑起來十分溫和。
烏氏延說,這是官府安排算賬的計吏,眾人可叫他陳先生。
陳先生便是陳平,他對自己的使命,是有一番計較的:“我聽說,燕昭王時,燕國有賢將秦開,他故意為質于東胡,東胡甚信之,秦開于是借機掌握東胡風土人情、軍事地理。回到燕國后,燕昭王以秦開為將,率軍襲擊東胡,大破之,東胡卻千余里,燕國遂有遼東之地……”
“而今皇帝欲有事于北疆,郡尉乃長吏,不可輕動,我隨商賈出塞查探匈奴虛實,未嘗不可建立秦開那樣的功績!”
陳平雖然惜命,但他亦覺得年輕的時候,需要一些冒險,黑夫本是小吏,不就是靠了一次親赴敵營詐降,才得以嶄露頭角的么?
有這樣的打算,陳平也將兒女情長拋到一邊了。他效仿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連家也不回,老婆孩子也不管,陪黑夫巡視完蕭關后,直接就到烏氏縣,日夜向烏氏延了解塞外邊情,甚至還自學了一口能以假亂真的北地方言。
一行人在蕭關休憩了一夜,次日經(jīng)過關卒檢查貨物后,準予出塞。
陳平上個月才和黑夫來過一次蕭關,但足跡僅限于關內,關外的世界于他而言,仍是一片空白。第一次來到塞外北疆,不免有些好奇,東張西望。
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出關之后,周遭景色有了明顯的變化。關內農牧并存,時不時能見到一些里閭農田,黃土溝壑里流淌著潺潺水流,山巒上野桃花盛開,天夭灼灼。路邊的植被,也長得極其旺盛,楊柳油綠的葉子,長長的枝條,不時伸到路上……
關外則不同,路邊不見了風姿綽約的楊柳,山上黃土層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裸露,草地也稀稀疏疏,不如關內繁茂。
烏氏延道出了原因:“長城之內一年降十場雨,長城之外,一年有三五場便不錯了�!�
秦長城,正好建在這條分水嶺上,將大好牧場圈了起來。
他又說:“但塞北也并非處處如此,在河流經(jīng)過的地方,也有許多水草豐美的牧場,譬如河套、賀蘭山一帶,吾等行商必經(jīng)的花馬池,亦是如此!”
黃沙野草,彌望無際,無高山巨塹為之阻限,一直在這荒莽大原上走了七八天,被燥熱和口渴糾纏的商隊,才見到了一個如烏氏延所說,水草豐饒的小湖泊。
剛見到這湖,一個第一次出塞的惡少年便歡呼一聲,跑過去汲水,打算痛飲一番,旁人怎么喊都不聽。
結果,他才捧了湖水喝到口中,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罵道:“齁死乃公了,這水怎么如此咸苦!”
“這是花馬池,又稱鹽湖,豈能不咸?”
商賈們哈哈大笑起來,陳平也拿著瓢到水邊勺了點品嘗,果然又咸又澀……
他們抵達的,只是一個小湖,又走了一天,才走到了真正的“花馬池”。
陳平站在車輿里,驚訝地發(fā)現(xiàn),前面赫然出現(xiàn)了一面巨大的銀鏡,廣袤數(shù)十里,陽光照耀下,水面晶瑩白茫茫一片,池周綠草如茵,野花叢生,一些光著上身的戎人正在干涸的湖邊用工具撬一塊塊的白色固體……
烏氏延為他介紹到:“這一帶大小湖泊二十余,一大半都是鹽湖,一年四季皆可產(chǎn)鹽,尤其是這眼前的花馬池,產(chǎn)鹽粒大、色青、味醇而久,故稱之為‘青鹽’�!�
陳平默默記下,又問道:“那為何要叫花馬池?”
“這是當?shù)貢d衍戎人傳說。”
烏氏延道:“據(jù)說這大池本是淡水,數(shù)百年前,昫衍戎剛遷徙至此時,有一匹從天而降的花馬奔騰入池,一年之后,池水便成了苦咸,天然成鹽,千百年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戎人便將這大鹽池叫做花馬池,在池邊修筑的城,就叫做花馬池城……”
說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陳平見到了一座簡陋的小邑,這便是花馬池城了。
花馬池是北地郡食鹽的主要來源,烏氏兄弟十分重視,此地雖然在塞外,他們卻通過賄賂昫衍君,獲得了開采和販賣的權力,就連城中,也有專供烏氏商賈居住的屋舍。
在花馬池停留的兩天里,陳平見識到了戎人的好客,當?shù)鼐L、酋貴都要仰仗烏氏運來中原貨物,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均雙手抱胸,向烏氏延深深鞠躬,烏氏延也一改在國內的謙遜,坦然受之……
第二天夜里,昫衍君專門宴請了烏氏延,陳平則裝作他的隨從,陪坐于側。
昫衍君高坐在上,他四五十歲年紀,頭發(fā)花白,體格卻依然雄壯,八字胡擦了油,亮得仿若真金。
烏氏延精通塞外戎人之語,他同昫衍君說的話,陳平不怎么聽得懂,于是便一邊用小刀切著面前美味的鹽池灘羊肉,一邊打量這座廳堂。
戎俗與中原大異,花馬池城雖名為城,但城內的建筑,卻不成體統(tǒng)。這座戎君的“宮殿”只個深邃的木造飯廳,粗木建成的墻壁高達四丈,屋頂是數(shù)十塊氈布織成的大帷幕,掛起可擋霎時風雨,收下能迎無盡長空。
室內的昫衍君長們手持牛角杯,相互傳遞著烏氏延從內地帶來的精美漆、陶器物,高聲談論,不時翹起大拇指,這些東西,是他們永遠不可能做出來的。
這時候,烏氏延也結束了與昫衍君的談話,對陳平低聲道:“昫衍君問我,為何今年來得如此之早�!�
“往年出塞,都是先到賀蘭,再來花馬池城,東行至上郡,但此次不同,吾等要繞一個大圈!”
烏氏延為陳平講解過塞外地理,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其實是大河繞的一圈,河從羌中積石山出,一路向東北行,行兩千里后,拐了個彎,赫然東轉。這條東西走向的河,被秦人稱之為“北河”,北河行千余里,一直到上郡、云中的交界,才再拐個彎,向南奔流……
這也是烏氏商賈的貿易路線,基本能將整個“河南地”走一圈,途徑白羊、樓煩、林胡等臣服于匈奴的部落,若有機會,興許還要去河套,以及匈奴的都城頭曼城看一看。
這時候,昫衍君又在高呼烏氏延的名字,讓他起來再喝一杯酒。
正在宴會氣氛越來越熱烈,連昫衍君也親自下來,晃動著身體與戎女舞蹈時,廳堂的門扉卻被重重推開!
陳平看去,卻見幾個昫衍戎人神色惶恐地跑進來,他們身后,則緊跟著幾個頭戴氈帽,背負弓矢的胡人……
他們的首領大踏步走入廳堂,此人身材高大,頭頂氈帽,皮膚黃褐,眉目細長。他低垂長髯用金屬銀圈環(huán)環(huán)相扣,黑色長發(fā)烏黑油亮,綁成無數(shù)發(fā)辮,銀鈴懸系其間。
昫衍君的筵席被人打攪,本來十分生氣,但見到此人后,就像是充滿氣的河豚,一下子就癟了下來,他不顧自己的顏面,趨行跑到那胡人面前,雙膝下跪,親吻他的靴尖……
室內的昫衍人亦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不敢大聲說話。
“此乃何人?”
陳平低聲問烏氏延。
“是匈奴的大當戶�!睘跏涎右鄩旱吐曇艋卮穑攽�,是匈奴的官名。
“他來花馬池做什么?”
“是來收取‘鹽稅’的�!�
看著努力向匈奴大當戶搖尾乞憐的昫衍君,烏氏延有些同情地說道:“昫衍戎,在匈奴人眼中,只是他們的鹽奴!”
陳平曾聽烏氏延說過,匈奴原居于陰山、河套,漸漸強盛后,吞并了一些周遭部落,卻并未將其消滅,而是把整個部落都當做臣屬于自己的奴隸來役使,讓這些部落提供本地特產(chǎn)。
昫衍產(chǎn)鹽,故為鹽奴;樓煩善射,是為弓奴;林胡多木材,是為木奴;河南白羊部擅長養(yǎng)羊,故為羊奴……
對這些被奴役的部族,匈奴基本上予取予求,想要什么就奪走什么。四部也曾反抗,但相比于擁有控弦之士十萬的匈奴,他們太過弱小,被屠殺了幾次后,便老實了。
“原來如此!看來引弓之民,也并非鐵板一塊啊�!�
看著廳堂內,少數(shù)昫衍君長眼看自己的君主跪舔匈奴大當戶,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陳平心里,立刻就生出了一個主意來……
不過,那匈奴大當戶也注意到了室內的烏氏戎,還有他身邊,中原人打扮的陳平,便不再理會昫衍君,走到烏氏延面前,大笑著說了幾句話,烏氏延唯唯應諾。
言罷,匈奴大當戶便徑直走到昫衍君的席位上,拿起牛角杯痛飲一杯酒,又摟著兩個戎女,揚長而去……
“他又說了何事?”
陳平十分關切。
烏氏延苦笑道:“大當戶說,不想竟在此見到了來自中原的客商。頭曼單于之子,草原上的駿馬,攣鞮氏的冒頓王子,很快就要在賀蘭山下,迎娶一位美麗的閼氏。王子要為他的閼氏準備禮物,中原的絲帛必不可少。”
“他邀請……不,是勒令吾等,明日便他隨前去賀蘭山,拜見冒頓王子!”
第0397章
駿馬
陳平在塞外冒險的同時,黑夫也沒有閑著,二月份,他結束行縣,回到義渠城,與愛妻溫存數(shù)日,抓緊一切時間造人。
但這對小夫妻相處的時光只持續(xù)了個把月,黑夫便又要出差了……
他這次要去的地方不遠,就在義渠城北四十里的郁郅縣。
郁郅城在環(huán)江和泥水交匯處,北面則是層巒疊嶂的白馬嶺,負山阻水,三面險固,易守難攻,是一個不錯的要塞。
這個縣的自然情況跟北地其他地方差不多,也是半農半牧,不過,除了大原以外,北地郡最大、最豐美的一片牧場就位于此,所以被秦朝開辟成了“牧師苑”,專門牧養(yǎng)戰(zhàn)馬。
黑夫抵達牧師苑時,環(huán)江邊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連天空在這個季節(jié)都顯得分外的高遠清爽,芳草如茵,在長風吹動下如波濤般晃動,隔著江水,他可以看到一大群駿馬在草坡上面奔跑……
“好馬!”
黑夫身后,頓時響起了一陣喝彩。
黑郡尉并非只身前來,這一次,他身后多出了整整三百名隨行者,個個都穿戴得體,發(fā)髻統(tǒng)一右偏,自備馬匹、弓矢、刀劍,穩(wěn)當當?shù)仳T在僅有低鞍的馬背上。
這三百人,正是黑夫開春行縣最大的收獲:來自北地郡各縣的良家子們!
這些北地良家子,都是遷徙到邊境的良民之后,且家中有一定土地、財富、爵位,足以支撐他們從小習武,還可“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專心追求功名。
北地良家子擅長騎射格斗,是黑夫眼中極佳的兵胚子,也是未來對匈奴戰(zhàn)爭里,基層將吏的來源……
但三百人中,也有優(yōu)劣之分,良家子們受到黑夫征募后,上個月集中在義渠城,分成了三個“百”,擔任百將的三人是其中佼佼者,分別來自三個縣:涇陽縣羌華,義渠縣傅直,泥陽縣甘沖。
羌華乃是上郡守羌瘣的另一個孫子,官場的事情都這樣,羌瘣未來很可能是總領秦軍北擊匈奴的總指揮,他的孫子,黑夫怎么可能不提攜一番?不過,羌華出身將門,本領也不弱小,他尤善騎射,據(jù)說曾率家中騎從追擊一伙盜匪,殺首虜多,在當?shù)匦∮忻麣狻?br />
義渠縣傅直也是軍功貴族出身,黑夫對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力氣大,他玩軍中常見的“投石”,猶如奧運會的大力士般,旋轉幾圈后,一口氣拋了數(shù)十步!超逾亭樓!
比起這兩位,泥陽縣甘沖就不顯眼多了,他家只是普通的小地主,但甘沖卻有兩手絕活:其一是拿一塊小石頭,放在皮套里隨便一甩,二三十步內,百發(fā)百中,挨到的人,基本要頭破血流。他這擲石本領,是小時候牧馬所學,所以也很擅長馴馬騎術。
三名年輕人緊跟黑夫身旁,誰都不愿意落了下風。
黑夫也有意考�?夹K麄�,揮鞭指著環(huán)江對岸,鬧騰不停的馬匹:“可知它們在做什么?”
三人都是從小跟馬匹打交道的,豈能不知,便爭相道:“季春之月,百草綠芽始發(fā),水草豐嫩,合累牛騰馬,游牝于牡,簡而言之,便是公馬母馬配種!”
“那這些思春的馬,二三子可有把握馴服?”
三百良家子中,有人面露難色,但更多的卻是躍躍欲試!
發(fā)情期的馬兒最為暴躁,卻也是檢驗騎手御馬之術的好機會,黑夫便向良家子們宣布了一個好消息:
“汝等三百人應募入伍,為本郡尉騎從,良騎不可無良馬相佐。二三子且入苑挑選,挑到的馬,若能馴服,便可當做汝等坐騎,訓練作戰(zhàn)時騎乘!”
此言一出,良家子們便歡呼了起來。
除了羌華、傅直等軍功貴族子弟外,其余兩百余人,多是小地主家的孩子,衣食無憂,但坐騎卻也好不到哪去。
馬匹的體格指標,有兩個重要概念,其一就是“肩高”,所謂“肩高”指的是馬匹從肩胛骨到腳的距離,測量馬高度時,都以肩高為準。一般來說,肩高越高,馬兒越好。《周禮》便按照肩高,將馬分為三等:“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lái),六尺以上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