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狼之子
“失我賀蘭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伴隨著凄涼的歌聲,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賀蘭山西北一千里外的沙漠間行進。
是匈奴人,一個多月前,才在河套打了場敗仗的匈奴殘部。
在渡河時遭到李信攻擊后,頭曼單于帶著只剩下三萬人的殘部,開始向西遁逃。前往陰山以北的路途已被秦軍截斷,他們?nèi)粝肷�,就得走另一條路——越過流沙,去居延澤越冬,明年春暖雪融,再越過北邊的“大戈壁”,抵達漠北。
時值九月,但沙漠中的白天氣溫依然很高,匈奴人只能躲在帳篷內(nèi)避開烈日。到了夜間,氣溫又凍得人瑟瑟發(fā)抖,再多的皮裘也擋不住狂風,只有清晨和傍晚的短暫時間適合騎行,他么走得很慢。
匈奴人熟悉這條路徑,能夠找到水源,但在離開河套半個月后,饑餓就席卷了他們,羸弱的馬匹最先倒下,接著是受傷的戰(zhàn)士。
“他們是幸運的,至少能和自己的馬一起死�!�
匈奴和羌人的火葬不同,與中原一樣實行土葬,將死者們安葬在沙丘間時,匈奴人們?nèi)绱税У俊?br />
他們認為,匈奴人與坐騎有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當人死后,馬兒會馱著死者,進入永遠綠草繽紛,鮮花盛開的死者國度。
當一行人的遷徙越發(fā)深入后,死去的人更多,比如單于身邊的燕人鞠武,力竭落馬,無法起身,半個時辰后斷了氣。蚊蠅圍繞尸體,匈奴人認為他染了疾,害怕他將惡運傳給其他人,便一把火燒了。
尸骸燒了一半便熄滅,禿鷲落了下來,貪婪地啄食著,隨后到來的是胡狼,撕扯他的骨頭,落得到處都是。
鞠武到死,也沒能回到燕地,沒能做成他的申包胥,卻在沙漠里,給一群禽獸果了腹,最后變成了干硬的糞便。
這時候,匈奴人也斷了糧,這些愛馬如命的匈奴人,就不得不開始殺馬為食了。當他們聽說,頭曼單于的部下吃了別人的馬,卻不肯殺自己的馬時,都不免暗暗抱怨。
入夜時分,哀傷的歌謠伴著胡笳,再度響徹匈奴人的營地。
“失我河南地,使我部族無安居�!�
“失我北河原,使我蹛林成廢墟……”
匈奴失去了最好的牧場,只能去荒涼的漠北茍存。
部分人認定,這一切,都怪頭曼單于的衰老昏聵,怪他一意孤行,才讓匈奴遭到了如此巨大的損失。
不滿在擠壓和醞釀,只是礙于單于身邊忠誠的三千本部騎士,才不敢發(fā)作——戰(zhàn)爭中,單于總是將精銳留在身邊,讓其他部落上去消耗。
好在他們跌跌撞撞,終于抵達了居延澤……
滿是黃葉的胡楊林大片大片出現(xiàn),土地濕潤了起來,弱水從沙漠中橫跨而過,和其他來自各個雪山的溪流一起,匯聚成了浩淼無垠的大湖,其大小,是河西月氏豬野澤的十倍!
此湖水色碧綠鮮明,水中富魚族,大者及斤。鳥類亦多,灰燕、天鵝、野鴨,這些為了越冬遷徙來此的精靈們,千百成群,飛鳴戲水,堪稱奇觀。湖濱密生蘆葦,粗如筆桿,高者及丈,能沒馬上之人……
饑渴的匈奴人在這里跪拜上天賜予,他們終于找到了生的希望。
這就是居延澤,祁連山冰川送給戈壁生靈的一份厚禮,“祁連”,在匈奴語中便是“天”,所以居延澤也被他們稱為天池,并作為圣地加以祭祀供奉,頭曼單于在這里留了一位萬騎長駐守。
很快,這位名叫“蘭焉支”的萬騎長便派人來湖邊接應頭曼,只見三萬人,只剩下兩萬多,都疲憊不堪,大半失去了馬匹。
蘭焉支是匈奴三大貴種之一蘭氏的族長,見此情形,他面色有異,但還是立刻帶著頭曼單于前去營地休息,讓人立刻端來乳酪、肉食。
“月氏可有異動?”
頭曼往嘴里塞了塊肉,就是問到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居延海正南方一千里外,便是月氏的昭武城,月氏人過去沒少沿著弱水到下游來,與匈奴爭奪居延澤。此番匈奴遭到秦朝重創(chuàng),頭曼最擔心的,就是月氏將居延澤占了,那樣的話,匈奴在漠南,就失去了最后一塊立足之地。
更別說,自己的兒子冒頓就在月氏,此次大敗,頭曼聲望大損,若非蘭氏忠于自己,他們必須在居延澤越冬,否則早就反叛殆盡了。
所以他在將匈奴部眾盡數(shù)遷往漠北的同時,還在居延澤留了一萬騎做接應,以備不測。
“有小股斥候來刺探,被我打退了�!�
蘭焉支一邊笑著,一邊看向營帳外,因為部眾隨時可能反叛,頭曼很警惕,親信守在門內(nèi)外,手持刀鋋,檢查每個來此的人。
一個戴著厚厚氈帽的侍者雙手端著一案烤全羊,緩緩入內(nèi),卻被單于親信攔住,摘了他的氈帽,搜了身才放進來。
聽聞月氏并無大動作,頭曼松了口氣,和蘭焉支商量了一下各部安排在何處越冬,便打了個哈欠,在沙漠里顛簸了一個月,他累壞了,酒足飯飽后,困意襲來。
蘭焉支退了出去,位于營帳內(nèi)側(cè)的衛(wèi)士們也到了帳外,狼吞虎咽地吃起食物來。
很快,帳中便傳來了頭曼單于的鼾聲……
睡夢香甜,直到有冰冷的利刃,貼住了自己的喉嚨,頭曼單于才猛地睜開了眼睛,嘴巴卻被捂住。
面前的人不知是從何處冒出來的,他面容如鷹梟,細長眉目像極了頭曼,與過去唯一的不同,就是曾經(jīng)光滑的下巴,如鏡被濃郁的胡須覆蓋……
頭曼倒吸了一口涼氣。
“冒頓,是你!”
……
頭曼的心臟都快驟停了,見到自己的長子忽然出現(xiàn),他一點都不感到高興,下意識地想去摸旁邊的刀,卻發(fā)現(xiàn),它正握在冒頓手中,又貼緊了自己喉嚨幾分。
冒頓一言不發(fā),只是丟給頭曼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是如何進來的?”
冒頓還是沒說話,只看向一旁,頭曼順著兒子目光望去,發(fā)現(xiàn)大帳邊緣,放置弓矢兵刃的木架旁,虎皮被掀開,一道木門從地下打開,那是一個地坑,能讓人藏于其中。
一切都明白了,居延澤匈奴部眾略顯奇怪的氣氛,蘭焉支閃爍的眼神,原本以為最忠誠的蘭氏,卻是最先背叛他的人!
換了十年前,即便利刃在喉,頭曼單于也能拼死反擊,但他老了,在部眾面前硬撐,可實際上卻身體欠佳,過去幾個月里發(fā)生的變故更使他衰弱了不少,頭發(fā)更加灰白,眼里充滿了疲倦。
面對強壯的兒子,他一切掙扎都是徒勞。
這一切,亦看在冒頓眼中,在這一刻,他眼神里,似乎有一些悲哀。
事到如今,頭曼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干硬地笑道:“經(jīng)此大敗,我也明白了,匈奴需要一個年長勇武的繼承人,等明年回了漠北,我便立你為太子……”
冒頓眼中的最后一絲猶豫消失了,他搖了搖頭。
“失我賀蘭山,使我六畜不蕃息,部眾唱的歌,父親沒有聽到么?”
冒頓開口了,不再是先前厚重豪放的聲音,低沉里帶著一絲沙啞,讓人無法知曉,他這一年多來經(jīng)歷了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冒頓,我的兒子?”
頭曼已近乎哀求。
“做什么?奪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冒頓抓住了頭曼想要反抗的手臂,眼中兇光畢露,仿若要咬斷老狼王喉嚨的惡狼。
“父親,你已不配做大單于,你只會將匈奴帶向滅亡�!�
“你不用再為部眾是否背叛焦慮,不用再承受鷹冠的重壓。我,孿鞮氏的冒頓,會代替你,照料好一切!”
下一刻,利刃毫不猶豫地破喉。
冒頓松了手,頭曼單于滾落下來,他拼命想要堵住向外濺射的血,卻無濟于事。
帳內(nèi)的掙扎與響動已足夠大聲,外面的單于親衛(wèi)卻沒有進來看一眼,因為帳外,同樣響起了一陣喊殺聲,有一片血花濺在帳幕上!
冒頓冷冷看著這個帶給他生命,又拋棄背叛他的男人死去,嘴角有一絲抽搐。
但隨即,他便像是松了口氣般,拿起頭曼沒有喝完的角杯,一口喝干了里面的馬奶酒。
這一年多里,他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煎熬,被自己的父親放逐,逃到仇敵旗下尋求庇護,獻上了自己的寶馬和最愛的閼氏,借到了一千月氏人,駐扎在豬野澤,時刻窺探著匈奴的近況。
當秦大舉進攻匈奴時,冒頓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但秦很快取得了一邊倒的勝利,這讓他明白,自己沒辦法突然出現(xiàn),成為拯救匈奴的人。
匈奴正經(jīng)歷前所未遇的寒冬,他只能想方設(shè)法,帶領(lǐng)他們避免滅亡。
但首先,他要獲得大單于之位。
好在,匈奴強者生存,弱者遭鄙夷,一個打了敗仗,丟棄牧場的單于,是不會受人愛戴的。
就在月氏王決定與秦尋求和平之際,敏銳的冒頓知道,他必須離開了。他帶著一千月氏騎兵和部眾來到居延澤,冒著被殺死的危險,只身走到蘭焉支面前……
他說服了惶恐不安的蘭氏,策劃了這場弒父的謀殺。
地坑里本可藏好幾人,但冒頓卻親身進入,不帶任何屬下,他認為,只有他,有資格對單于動手。
想到這,冒頓低下身,拾起了那頂在地上滾了又滾,染血的單于鷹冠!
他將鷹冠戴在頭頂,再不看頭曼尸體一眼,邁步走出大帳,外面屠殺正在進行……
駐地變成了戰(zhàn)場,不,是屠場!帳外的單于親衛(wèi)已經(jīng)被冒頓的手下們殺死,那些忠于頭曼的部落駐地,燃起的火焰直達半空,處處刀光劍影,被冒頓說服投靠他的蘭焉支,正帶人包圍他們。
“這才對�!�
冒頓自言自語道:“常自詡為群狼的胡人,單于之位,自然也要看,誰的爪牙鋒利!”
狼子殺死老狼,吸干它的血,吃掉它的肉,才能狠辣而強壯,這才是匈奴人的生存之道!
等到屠戮結(jié)束后,冒頓讓人吹響了巨號。
這是用草原上最大的野牛角制成的號角,它們只有在重要的事時才會鳴響——蹛林大會、龍城祭天、長子誕生、戰(zhàn)爭集會、單于葬禮、新單于繼位……
二十多年前,在頭曼城,冒頓便是聽著這號角出生的,頭曼也曾欣喜地捧著他,在馬血里沐浴,給他取名“冒頓”,由巫師預言,他將是一匹踏遍草原的駿馬。
而今天,他又在這號角中,弒殺了父親,戴上了染血的鷹冠。
所有匈奴人都聚攏過來了,他們已經(jīng)明白發(fā)生了何事,卻沒有憤怒,沒有指責,只是平靜地看著冒頓。除了那些死心塌地忠于頭曼的親信,所有人,似乎都對這一幕習以為�!�
這是草原,弱肉強食的事情,天天都在發(fā)生,一頭孱弱的老狼,無法帶領(lǐng)狼群,更何況,新的狼王,已擁有尖牙利爪。
最終,他們恭順地在冒頓面前下跪……
居延澤畔,響起了巨大的呼聲,驚飛了越冬的鳥群。
“冒頓單于!”
“撐犁孤涂,冒頓大單于!”
……
半個月后,當月氏王的使者抵達居延澤,想要召回冒頓,砍了腦袋送去秦朝時,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個在月氏時像狗一樣的流亡王子,已戴上了單于鷹冠,坐在胡床上接待他。
冒頓倒還記得自己當年“奉月氏王為主”的承諾,言語十分恭順:
“請回復月氏王,頭曼已死,冒頓現(xiàn)在是新的單于,愿意為月氏之臣。待到明年雪化時,冒頓會帶著三萬騎士北徙,去漠北,統(tǒng)御那里的匈奴部眾。居延澤也將遺棄,請月氏為匈奴代管,兩邦在此聯(lián)絡(luò)往來�!�
“秦人貪婪,想要屠殺一切胡人牧民,將所有草原都變成耕地,修筑城池,永遠住下來。匈奴已敗,秦軍下一個獵物,不是月氏,就是東胡。冒頓愿為月氏王與東胡王聯(lián)絡(luò),面對秦皇帝這兇惡大敵,所有草原上引弓之民,都要聯(lián)合起來!一胡不能敵秦,則三胡合一!”
第0455章
除惡務(wù)盡
九月底,天氣漸漸寒冷起來,賀蘭山東麓,新開辟的田地上,搶種的宿麥才露出了芽,本地戍卒還需仰仗內(nèi)地送來的軍糧。一旦入冬,糧道將斷,所以只能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戍守,其余撤回內(nèi)地過冬。
隴西兵卒、民夫已被李信、蒙毅帶著,于月初撤回隴西郡,北地兵卒也將于十月初離開,黑夫正與監(jiān)軍、眾將議論撤兵事宜。
這時候,烏氏延帶著從月氏使者處得知的消息來報,說冒頓已殺頭曼,在居延澤自立為單于。
黑夫倒是并不覺得奇怪,只是好奇過程是不是和歷史上一樣,公子扶蘇卻顯得格外吃驚:
“弒父��?”
公子扶蘇有些難以置信,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干出這種禽獸之事,心里給和他年歲差不多的冒頓打上個一個“極惡之徒”的標簽。
“若在秦,冒頓此舉,將成為眾矢之的,人人皆可誅之,豈能擁為新單于?”
雖然春秋時弒父奪位的事情也不少見,比如楚穆王因不得立而殺楚成王。但隨著日漸推移,孝道變得越來越重要,諸子百家雖然在很多方面有諸多分歧,在對待孝道上卻出奇的一致。
儒家自不必說,不管哪個流派,都把孝擺在很高的位置。
就連墨家,也認為,“臣子之不孝君父”是天下動亂的原因,只是主張愛自己父母的同時,也要愛別人的父母,由此別人才會愛你的父母。兼相愛,才能交相利。
公子扶蘇受儒墨影響較深,自然也是謹守孝義的,哪怕他因母、舅之亡,與皇帝有些隔閡,還常直言進諫,頂撞秦始皇。但平常也對父皇十分敦孝,早晚問安從未耽誤。這一點上,連秦始皇都挑不出毛病來,他不喜歡扶蘇的悲天憫人,卻對他的孝順十分欣賞。
就算是法家執(zhí)政的秦,孝道也十分重要。當年商鞅曾把孝悌列為毒害國家的“六虱”之一,但商鞅死后,秦又開始鼓勵子孫盡孝了。
《秦律》中對于不孝者,懲罰十分嚴厲,若有六十歲老人告發(fā)兒子不孝,求判處其死刑,官府不必寬恕,應趕快將不孝子抓起來,別讓他跑了!
黑夫剛到咸陽時,還曾見識過一個案子,說是東門某里的士伍丙,不孝父母,甚至用腳踹了親父。其父請求將丙斷足,流放蜀郡邊遠縣分,叫他終生不得歸鄉(xiāng)。官府受理了,按其父所告將丙流放,解送至成都……
所以在秦,不孝是一樁大罪,要承擔法律責任的。秦始皇當年就是不想擔上“不孝”的罪名,最后還是將母親趙姬從離宮迎回咸陽。
與扶蘇就著冒頓弒父一事談?wù)撔⒌�,黑夫聽著扶蘇言談,卻又想起來,歷史上的扶蘇,就是因為一個“不孝”的罪名被矯旨賜死的……
“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這大概就是扶蘇的價值觀,如果歷史故事是真實的話,扶蘇接到旨意,二話不說就自殺,甚至都沒懷疑過這是假的。
該說他誠,還是蠢?亦或是,儒法墨對孝道的弘揚,已經(jīng)深入了他的骨髓?
扶蘇與冒頓是同齡人,同是長子,卻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心狠手辣和心慈手軟,黑深殘和白蓮花……
當他們遇到繼承人之位不保時,又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選擇。
眼看扶蘇仍對冒頓之舉義憤填膺,黑夫便笑道:“匈奴之俗賤老弱,頭曼大敗,已喪失了人心,冒頓乘機弒殺,這倒是挺符合匈奴人的性情�!�
“子弒其父,又娶其繼母,譬如禽獸�!�
扶蘇搖頭:“真是可惡又可悲�!�
但隨即他又無奈地說道:“秦雖定不孝之罪,但民間風氣也不佳,秦人家庭富有,兒子長大后就分家單過;家庭貧窮,兒子長大后就入贅他家。借給父親一柄耕具,會流露出恩賜的表情;母親拿了簸箕笤帚,就站在那里斥責。給孩子哺乳,不回避公公;媳婦與婆婆不睦,就反唇相譏�!�
“輕忽簡慢自己的父母,這種行為若放任下去,與匈奴已沒多少區(qū)別�!�
秦國家中有兩個男丁而不分家者,田賦加倍征收,結(jié)果導致大家庭消亡,小農(nóng)家庭大量出現(xiàn)。分了家自然就疏遠了,稅重地貧,各家只夠果腹和贍養(yǎng)孩子,養(yǎng)老就常常相互推托,像黑夫他們家這種相親相愛的實在不多。
將孝道寫入秦律,也是強迫這些貧弱的小家庭,重新承擔起養(yǎng)老責任的一種手段。
不然能怎樣?還能指望國家?guī)湍沭B(yǎng)老?這是后世都做不到的事情,從“只生一個好,國家?guī)宛B(yǎng)老”到“養(yǎng)老不能全靠政府”,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沒法指望他人。
言罷扶蘇朝黑夫拱手:“秦有不孝之罪,而無養(yǎng)老之義,這實在是一大缺失。倒是尉將軍在北地郡開設(shè)榮軍院,使孤寡老兵入住撫養(yǎng),真乃一項善政,此政當在內(nèi)地郡縣推廣!”
“苗頭不對啊�!�
黑夫暗道,這位公子,對秦朝的“以法治孝”似乎有很大意見,不過,這種社會問題,也不能怪律令秦法吧,哪朝哪代都一樣,人性之惡啊。
事關(guān)國政律令,黑夫不能與扶蘇深入探討,于是便咳嗽一聲,跳過這個話題,說起了與他們更息息相關(guān)的事情。
“我與李將軍不過是大軍偏師,便打得匈奴棄地而逃,月氏王看在眼里,已然膽寒。他很想與秦通使講和,縱為大秦屬國,向陛下稱臣也心甘情愿,先前已答應殺冒頓獻首,如今冒頓已自立單于,月氏王又派使者向烏氏延說明原委,還答應派遣一個兒子到賀蘭來,隨吾等一同去咸陽朝見陛下……”
扶蘇頷首:“荒服來朝,此乃大事。”
秦始皇素來不喜歡收朝貢國,頂多是先吞并,又在郡下面設(shè)“屬國”,實際上只相當于小土司。
但月氏則不同,此乃西方大邦,自從周代以后,再未入朝過中原,皇帝應該也會高興吧。
黑夫道:“月氏王還答應了一件事,從明年春天起,開放河西,讓秦商可直通西域,暢通無阻,他還將先前扣押的秦商,全部送回……”
一年半前,黑夫說服烏氏倮,以尋找西王母邦為名,嘗試打通“玉石之路”,去西域進行探索。烏氏倮便派了一支商隊,繞道隴西、羌地,走湟中,沿著柴達木盆地向西北行。
商賈們一路賄賂羌人豪酋,招募向?qū)�,倒是沒被為難,最后走了幾個月,才從祁連山口,到了名為“烏孫”的國度,位置大概在后世的敦煌一帶,烏孫人口十萬,和匈奴一樣,是游牧行國。
他們在烏孫過冬,今年開春,本來還想繼續(xù)向西,去烏孫人口中的“樓蘭”看看,但恰逢月氏進攻掠奪烏孫,這群秦商被擒獲,已被帶回昭武城,扣留了大半年。
恰逢秦已發(fā)動了對匈奴的戰(zhàn)爭,月氏在旁觀望,見秦如此強大,擊匈奴如摧枯拉朽,便不敢殺害那些商人使者,這次也一并送回,還附贈了不少牛羊禮物……
月氏人口不過二十多萬,控弦之士數(shù)萬,而且是半定居的民族,沒有匈奴那樣的縱深,不想招來秦朝大軍的征伐,哪怕冒頓說的再好聽,月氏王都不愿意和秦交兵,轉(zhuǎn)頭就把冒頓賣了,想藉此討好秦朝。
“西域若能不戰(zhàn)而通,倒是一件好事�!狈鎏K對秦始皇尋仙求長生,是有些微詞的,在他看來,能和平解決的事情,就不必訴之武力。
“假道于人,畢竟不可靠。”
黑夫卻搖頭道:“那些商賈帶回來的,不止是烏孫、樓蘭等邦的情形,還打聽到一事,原來從烏孫,有道路直通居延澤,從居延澤越流沙大漠,又有道路至賀蘭,河套!”
“對此,我有一個計劃�!�
扶蘇頷首:“將軍請說�!�
黑夫道:“冒頓此人,能獻妻贈馬以求容身,極其隱忍,又弒殺親父,實乃狼子野心。其行徑頗似勾踐,若不除去,任由其統(tǒng)御匈奴,恐成隱患�!�
“不如再發(fā)兵襲擊居延澤,一來消滅匈奴殘部,以絕后患;二來也可在居延澤設(shè)立哨所、商站,使中原多一條不必假道河西,便能去往西域的道路�!�
兩個理由,前一個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