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小團體里,也有競爭和相互比較,這種被人后來居上的感覺不太好,更何況東門豹覺得,自己本事比共敖要強。
“如此說來,再見共敖時,吾等要向他行禮了?”
季嬰干笑了幾聲,他也有類似的感覺,他們四人曾是“亭長”最信任的手下,最早追隨。只恨朝廷有制度,官員上任,下吏不得跟隨,除非是只做臨時職務的門客。
共敖、陳平,便是鉆了這破綻,才從北地跟到膠東的,那個小白臉陳平,據說也積功成了公大夫,只身入匈奴,離間匈奴單于父子的事,更是讓人聽了拍案叫絕!
那么多足以揚名天下的大事,東門豹、季嬰他們卻統(tǒng)統(tǒng)錯過了。
當年季嬰也去參加了亭長的婚事,當時怎么就沒想起來辭官相隨呢?
但未辭官也有未辭官的好處,豫章早幾年確實很苦,天天開荒。可近年來,南昌已經戶口滋生,隨著蔗糖日益興旺,最早種蔗的眾人也狠狠賺了一筆——亭長家的糖坊,每年還會給他們一筆不菲的“分紅”,這也是眾人多年來衣食無憂,不需要魚肉百姓,貪污受賄的原因。
季嬰滿足于這樣的生活,但聞戰(zhàn)則喜的東門豹卻悶悶不樂,嘆息道:
“十年前,亭長曾言,公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亭長距封侯,只差一步,可吾等卻還在原地踏步,真羞殺我也!”
一邊說,還在不斷往肚子里灌酒。
利咸去起身止住了他,將酒盅倒扣在桌上:“先別喝了�!�
東門豹心中不快,酒勁上頭,立刻拍案而起,額頭青筋直冒:“好個利咸,乃公給你面子,許了你親事,你卻連酒也不舍得讓我喝?”
聲如雷霆,利倉嚇了一跳,季嬰上去勸架,利咸卻早習慣了,抹去被東門豹噴到臉上的唾沫星子,冷笑道:
“你且先清醒著,聽完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我陪你一起醉!”
東門豹還是有氣,胸膛起伏不停,一雙拳頭捏著,好像隨時都會打利咸,但最后,他還是收了手,看了一眼利倉,嘟囔道:
“若非亭長走前說什么利咸年長穩(wěn)重,讓吾等以后多聽你的,乃公才不與你飲酒!”
話雖如此,但還是氣呼呼地坐下,等他冷靜后,利咸才說道:
“前日,陛下離開南昌后,郡尉殷通找到我,說他已力勸陛下征百越,陛下意有所動,回咸陽后,將令群臣議論�!�
“殷通希望,我能去信一封,勸亭長到時候出面,支持南征之議!”
第0577章
三十三年
是夜,東門豹大醉,嚷嚷著什么:“必為亭長先鋒,持長纓,系百越之君為虜,而致之闕下!”好不容易才被安頓進客房休憩。
利咸倒是沒醉,每次喝酒,都是東門豹干一整盞,而他留個心眼,淺嘗輒止。
等東門豹總算消停,呼嚕聲響起后,利咸坐于院中,兒子利倉也在隔壁院子里安頓好季嬰,回來復命。
“許久未見東門叔父如此高興了。”
利倉只記得,每次東門豹來郡城辦事,都陰著張臉,像是誰欠他許多錢似的。
“你是沒見過他在戰(zhàn)場上的模樣�!�
利咸讓兒子坐,喝著醒酒湯道:“東門豹是天生的武賁之士,為殺伐征戰(zhàn)而生,眼下雖然身處邊疆,卻只能抓抓毛賊小寇,他只覺得年華虛度,髀肉復生,古郁郁不樂,如今聽說豫章郡可能有大仗要打,豈能不喜?”
能打仗,又有功爵掙,對于“南征百越”這件事,東門豹是舉雙手贊成的。
季嬰這安心做富家翁的人,態(tài)度在兩可之間。他不是征戰(zhàn)之將,可一旦南方大軍云集,負責郵驛之事的督郵,職權無疑會重不少,所以季嬰的態(tài)度是:“亭長支持我便支持�!�
以利咸想來,東門豹和季嬰,便代表了豫章南征舊部們對此事的兩種態(tài)度,有人躍躍欲試,有人覺得可打可不打,這和七八年前,眾人渴望安定的想法大相徑庭。
那時候人心思安,需要休憩,眼下豫章安定已久,托了黑夫的福,為舊部們找到了蔗糖這財源,大批軍功地主以種蔗而富,普通兵卒也分了杯羹。
但他們卻不滿足,還想將自己的甘蔗園,再擴大些。
豫章雖鼓勵開荒,但開出來的多是公田,私田仍有與爵位掛鉤的限額,再說了,就算地多,沒人手種也白搭。
于是,隸臣妾成了緊手貨,而南方隸臣妾的來源,主要是百越。
目前的局面是,南方各郡與越人的摩擦一日盛過一日——和豫章郡尉惡人先告狀,說什么“越人劫掠商賈”不同,事實上,秦卒以剿滅叛亂部落為名,越過邊境掠奪人口,才是沖突的主要誘因。
這在豫章尚不明顯,因為鎮(zhèn)守南方的小陶馭下甚嚴,與五嶺的梅氏井水不犯河水。但隔壁的長沙就不同了,長沙種蔗起步晚,向南郡輸入越奴,成了長沙郡的重要財政來源。但西甌君譯吁宋是個剛烈的人,不欲自己的族人子民淪為隸臣,不乏反擊,長沙與西甌的戰(zhàn)爭,隨時可能爆發(fā)……
正是這種局面下,豫章守、尉才乘著皇帝南巡,提出了“南征百越”的方案,長沙郡、會稽郡肯定會支持此議。
皇帝態(tài)度不明,郡尉殷通唯恐朝中有人反對,便想要新近立了大功,封為大庶長的黑夫也站一票,畢竟南征之事,有誰能比寫了《南征記》的黑夫更熟悉呢?皇帝肯定會發(fā)詔書詢問。
雖然黑夫當年以西拓轉移了皇帝注意,導致一度提上日程的南征擱淺,但彼一時此一時,如今,這場戰(zhàn)爭對黑夫的舊部們有利……想來黑夫的想法,也會有所改變吧。
但利咸,卻有自己的想法。
“東門豹和季嬰,還有諸多鄉(xiāng)黨舊人,想的多是自己能否從中獲利,卻沒考慮過,此事對亭長的利弊……”
這是利咸十分驕傲的一點,對黑夫,舊部均以下屬自居,唯獨利咸,早就在暗地里喊黑夫“主君”了,他雖不是門客,但勝過門客,乃是黑夫在豫章的代理人。
所以,利咸雖也有為自己考慮,但權衡更多的,是一旦南征,對整個集體是否有利。
打發(fā)兒子睡覺后,利咸卻坐到了書房,連夜斟酌這封至關重要的信。
他相信,這封信,將關乎整個南郡鄉(xiāng)黨的未來!
這也是他支持南征百越的最重要原因!
“一旦南征,以爵位、資歷論,能為主帥者,莫過于主正要落筆,仆人卻急匆匆跑來,說東門豹又醒了,在那發(fā)酒瘋,說還要喝酒,又哭又鬧,七八個人都按不住。
利咸皺眉,披著衣裳去查看,但才進門,就聽到一陣吵鬧和重物落地的響聲,他的幾個奴仆鼻青臉腫地跑了出來,說什么都不敢再進去了。
“真匹夫也�!�
利咸搖著頭,但等他推開門進去后,卻見揍跑數人的東門豹,已坐在榻上,似是又睡著了。
這時候,隔壁的季嬰也聞訊而至。
見東門豹這模樣,本以為無事,二人轉身欲走,東門豹卻又猛地睜開眼,抬起頭,對他們吼幾句話。
“人人都問,我東門豹連生五女,無人繼爵,還天天想著打仗立功作甚?”
回過頭,東門豹眼睛發(fā)紅,但神志還算清醒,他盯著利咸道:
“若利咸你沒說謊,此戰(zhàn)真能以亭長為主將,吾等還能再做一次亭長馬前卒,為他陷陣奪旗,得一句夸贊……”
“我東門豹,縱然再生五女,此生亦無憾!”
季嬰呆愣半晌,隨即哈哈大笑,這個不善酒力的人,也吼著要為這幾句話,和東門豹再喝幾盞。
而一向冷靜的利咸,此刻卻鼻子一酸,別過了頭。
是啊……
什么狗屁權謀利益,歸根結底,這才是他們一行人,希望這場仗打起來的本心吧!
……
秦制,每年十月為歲首,這個月會舉行“上計”,將各縣戶口、賦稅、盜賊、獄訟等項編造計簿,遣吏逐級上報,先報到郡上,再奏呈朝廷,借資考績。
遇上有重要事項時,縣令、尉、丞甚至要親自到郡府跑一趟。
秦始皇三十三年十月初,上贛尉小陶,便為厲門塞增兵戍守一事,與計吏一同來到南昌。
辦完公務后,利咸、季嬰向往常那樣邀他赴宴。
在利宅,相似的場景,相似的開場,等到三人酒酣,利咸、季嬰對“南征百越”一事,表明態(tài)度,并邀請小陶一起署名,在信里向黑夫提議,希望他能支持南征百越之舉。
“吾等三人皆可,但萬萬不能少了你!”
利咸知道,小陶雖然其貌不揚,是他們之中最低調最話少的人,但很得黑夫信重,更何況,小陶不僅是上贛尉,還肩負厲門塞防務,黑夫的三千舊部,一半都集中在他手下,所以小陶話語權是極重的!
當小陶聽說他們的“亭長”可能以此為契機,重回南方為主帥,再度帶領他們征伐,也頗為激動。
但他在冷靜下來,卻沉默了,半晌后,才抬起頭道:
“我,我……我……”
小陶天生結巴,一激動就說話吞吞吐吐,光是“我”字就卡了好一會,讓利咸、季嬰二人揪心不已。
最后,小陶雙手重重拍了案幾,打斷了自己的磕巴,才說出了完整的話。
這個當年黑夫開會軍議時,總是一言不發(fā),只凝神細聽的木訥軍尉,此刻卻堅定地說出了他的看法。
“我反對!”
……
秦朝有完整的郵驛系統(tǒng),信件從南昌城出發(fā),跨越江淮,輾轉泗上海岱,雖然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等到達膠東即墨城時,已過去月余了……
秦始皇三十三年,冬至日,黑夫的三十歲壽辰。
距離平定諸田之亂,已經過去了半年,釘在亭舍的腐朽尸骨撤走,廝殺的陰霾漸漸散去,但黑夫在膠東的名望,卻仍如日中天。膠東官員士庶來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在門前排起了長隊,但黑夫統(tǒng)統(tǒng)婉拒,閉門謝客,他只想與家人好好過完這一天。
而在這特殊的日子,黑夫也收到遠方舊部的特產。
“廬陵雞、彭蠡鴨、上贛桔、鄱陽蓮、余干葛根,還有南昌的米酒、筍干……”
這些在葉子衿和兩個孩子眼中的南方新奇之物,讓黑夫一邊清點,一邊喜上眉梢。
葉子衿奇道:“竟將我家院子里堆滿,良人,你的舊部們,莫非是雇了一個商隊?他們對良人真是掛念,而良人其余禮物一概不收,對這些,卻著實歡喜呀�!�
“他們當然不同�!�
黑夫笑道:“不管是堆滿院子,還是千里送鵝毛,我都照單全收。不管離著多遠,他們四人,總記著我這‘亭長’�!�
黑夫對此很驕傲,這是出生入死的袍澤情,非一般利益關系能比。對自己的老下屬,他還是惦記的,每年都會給他們些好處慰問。
而這些特產附帶的,還有兩封來信……
一邊和妻、子說笑,一邊拆開信,但才打開第一封,黑夫的眉,就皺了起來。
室內沉默了,葉子衿也不催,只是抱著老二,任由老大拽著裳擺,看著黑夫。
半晌后,黑夫才抬起頭來,嘆息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第0578章
邊釁
舊部們送來的信有兩封,黑夫先打開利咸的信,上面除了恭賀黑夫生日外,還有對南方最近形勢的說明。
利咸詳細闡述了秦始皇在豫章的巡視經過,留下的話語,豫章守、尉提出的“南征百越”,以及黑夫舊部對此事的態(tài)度等……
“希望我能成為南征主將,回到豫章,帶他們橫掃千里,帶他們再建功勛?”
黑夫看完信后,無奈搖頭,關于這件事,他已從其他渠道聽聞了,而舊部們的想法,黑夫也能理解。
可是,利咸雖有小智,但畢竟只是郡縣級別的謀略想法,他未在朝中呆過,看事情太簡單了。
客觀來說,利咸在信中分析的其實很對,這“南征百越”的主帥,黑夫來做最合適。
首先,是黑夫的爵位很高。在秦朝,任命主將時,爵位也是一個重要考量因素,雖然早些年,有白起、王龁以左庶長身份統(tǒng)領大軍的例子,但水漲船高,主帥爵位高一點,三軍也容易心服。
其次,黑夫在軍中履歷扎實,從屯長一步步往上走,當過別部司馬,當過郡尉,曾作為副將,與李信合擊匈奴,花馬池之戰(zhàn),河南地一戰(zhàn),謀略頗有王翦風范。
而前不久齊地叛亂,黑夫名為裨將軍,實為主將,統(tǒng)領軍隊雖不多,卻又快又好地完成了任務,定臨淄之亂,破高唐之賊,干凈利落。
當然,朝中爵位、履歷比黑夫高的大有人在,王賁這尊大神不說,比如蒙恬,比如李信,都已經是關內侯,還有鎮(zhèn)守燕地的馮無擇,亦是宿將。
但還有一點,是所有人都無法同黑夫相比的,那就是對南方的熟悉!
秦朝諸將皆是北人,唯獨黑夫是南郡人,熟悉南方氣候江河。他還曾率部奪取豫章,在江南地呆過整整一年,并登上厲門塞,眺望五嶺之南的熱帶雨林。當年,皇帝為了了解南疆情形,御史府的圖書館卻找不出其他文獻,僅有黑夫的《南征記》可看。
王賁威望最高,馮無擇年歲最長,李信擅長騎戰(zhàn),蒙恬勝于屯戍,可要讓他們來南方老林子里打仗,還是太過為難了。
至于屠睢、任囂等人,雖然都是樓船將軍出身,也在南方呆過,可反過來論資歷、爵位,反倒不如黑夫了。
三點綜合考慮,南征統(tǒng)帥,最適合的人選,似乎非黑夫莫屬了……
但是……
“利咸沒有考慮一點,最重要的一點�!�
黑夫放下信,嘆了口氣。
“政治!”
政治,這是很微妙的東西,因為它的存在,擇將不單單考慮孫子說的“智、仁、信、勇、嚴”。很多時候,為將者往往不是最佳人選,比如第一次伐楚,明明王翦為將最合適,可秦始皇卻固執(zhí)地選擇了李信。
并非皇帝不知道李信不如王翦,而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王需要壓一壓,李信需要提上來與王氏相抗。
如今的黑夫,雖遠沒有王翦那樣在軍中的威信,也沒有父子滅五國的名望。但他卻吃了年輕的虧,三十歲的封疆大吏,大庶長,真是前所未有。黑夫這幾年竄得太快,帝國重要的征戰(zhàn)都有參與,塞北、膠東,如今又是百越。
“皇帝需要制衡臣子,好事,怎可能讓我一個人占完……”
對秦始皇而言,很多時候,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續(xù),作為一個政治家,他不會做以戰(zhàn)爭破壞政治平衡,這種在皇帝本人看來舍本求末的事。
于是,最合適的,反而最不可能成為統(tǒng)帥。
大概在秦始皇看來,這時候讓黑夫執(zhí)掌十萬數十萬大軍,這不是信任他,是害他了……
黑夫也很懂,平叛后第一時間交還虎符,回到膠東后,一心一意管民事財政,力求將膠東的新政做踏實,全郡兵卒,都歸了任囂管,他不再插手分毫。
總之,與利咸的樂觀不同,黑夫覺得,若皇帝決定南征,他根本混不上主將之位。
而且,雖然過了很多年,但黑夫對南征的態(tài)度并未改變!
他讀完利咸的信后,有些失望地搖頭道:“長沙、豫章、會稽的郡守、尉且不說,畢竟他們乃大吏,眼饞李信破河西,巴蜀開西南夷的邊功,又渴望掠奪越人為隸臣之利,故功利熏心,一味求戰(zhàn)�!�
閉門自守當然不行,但在軍功爵的刺激下,邊疆郡縣好興邊釁,也是眼下秦朝的一個大問題,誰讓李信、黑夫在塞北開了個壞頭呢……
“但利咸也好,東門豹也好,都是隨我南征,去過厲門塞的,卻都只考慮打不打,竟只言片語都不談及,打下那片土地,征服百越,需要付出多大代價!還未開戰(zhàn),便輕敵若此,個個都覺得百越是土雞瓦狗,可以輕松滅掉,可實際上,真那么好打么?”
如此想著,黑夫也拆開了第二封信,這信,是小陶單獨寫的。
小陶的字是這幾年才學的,歪歪扭扭,信不長,字句也很樸實,甚至還有不少錯別字,但黑夫才看了幾眼,就拍案叫好。
“總算還有個明白人!”
小陶用簡單的話,敘述了他在上贛縣鎮(zhèn)守這些年,與南越往來的經歷。豫章不乏商賈去南越購買犀角、象齒、珠璣,都通過厲門塞出入,所以小陶是最熟悉南方情形的人。
百越之地廣袤數千里,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無人區(qū),越人在那里扎根數百上千年,稻米一年兩熟,野物野果甚多,刀耕火種加上游獵采集,也能養(yǎng)活不少人。所以東甌、閩越、南越、西甌、駱越,加起來足有百多萬人,這些部族全民皆兵,悍不畏死,好比亞馬遜戰(zhàn)士,在叢林里玩游擊,若是兵發(fā)的少,還真不好打。
可若要發(fā)大軍,卻得面臨兩個嚴重的問題,一是交通。
小陶說,百越和中原交界處受高山限制,人跡罕至,車道不通,乃天然屏障。有時候,地圖上直線相距不過十余里,而實際上卻要跋山涉水,距離拉長到上百里,那些險阻叢林,更只有當地人才熟悉,秦人商賈畫的地圖也不能詳盡記載。從豫章南下,需要翻山越嶺,行走數百上千里,穿行于深林竹叢,損耗實在太大。
除了交通,還有氣候問題,兩廣這時候還是一片熱帶雨林,叢林中多有蝮蛇猛獸,沒有四季之分,只有雨旱兩季。雨季炎熱漫長,別說是北方人,就算是江淮一帶的人去,也難以適應,往往生病。嘔吐、腹泄、霍亂等疾疫不斷流行,若大軍南下,千里輾轉,傳染更甚,還沒交兵打仗,便會十死二三……
這些問題,當年黑夫率部進攻豫章時都遇到過,而百越兩廣,以上問題更會凸顯數倍!
所以小陶作為南疆守將,認為對百越開戰(zhàn),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前去攻打,只會得不償失。
一片樂觀膨脹中,難得有個能分析利弊的人,黑夫不由嗟嘆:“唯小陶之言,深合我意!”
他也覺得,這場仗非但不能讓豫章等地獲利,反倒會將南方這數年來良好的發(fā)展形勢,陡然中斷!
至此,黑夫對這場戰(zhàn)爭的態(tài)度,已經十分明朗了。
但他嘴邊隨即又泛起一絲苦笑。
“但我的態(tài)度,是支持還是反對,對皇帝而言,真的重要么?”
……
黑夫與舊部們信來信往的時候,秦始皇的這場漫長巡視,也接近了尾聲……
離開豫章后,秦始皇取道衡山,浮江西行,至長沙郡,會見了長沙守屠睢,和豫章守、尉一樣,屠睢也向皇帝請戰(zhàn),說“西甌年年入寇滋擾蒼梧”,其首領還窩藏舊楚貴族,大秦必須加以懲戒。
秦始皇不置可否,表示回咸陽后令群臣議之。
離開長沙后,皇帝過湘山祠,這一次,湘江萬里晴空,秦始皇沒有遇上大風,于是湘山僥幸沒惹怒秦始皇,避免了被三千刑徒伐空滿山樹木,露出紅土,仿佛穿上赭衣的那一幕……
正月(十月),秦始皇抵達南郡江陵,視察大江舟師,最后由武關歸關中。
秦始皇三十三年,仲冬之月(十一月),在第一場霜雪降下時,秦始皇終于抵達灞橋,回到了都城……
列位公子,群臣百僚均來此迎接,皇帝這次巡視,長達一年多,期間頒布了《挾書令》《坑術士令》等多項法令,決定向天下推行膠東模式,規(guī)范管理私學百家,重點興農、工之學,收緊對地方豪長的政策,導致瑯琊郡的刺殺,以及齊地叛亂。
雖然刺殺虛驚一場,叛亂也很快就被平定,但留在咸陽的群臣,也不免為皇帝,為帝國捏了把汗。
好在,這一切事情發(fā)生時,秦朝的核心區(qū)域,關中依舊安如磐石,哪怕是天下全亂了,關中也不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