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所以，按照楊端和的設(shè)想，他們在遼東郡首府襄平城，吃最后一頓飽飯后，直到抵達滿番汗前，都得省吃儉用了，整整八百里距離，沿途便只有四個小城邑，其余皆是荒野，補給線如此漫長，遼東存糧又那么稀少，難以為繼。

    楊端和預(yù)測道：“若我所料不差，大軍在渡過馬訾水（鴨綠江）后，便會斷絕補給，成為孤懸異域的孤軍，陷入無糧可繼的危局中……”

    “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

    扶蘇無奈：“如此窘境，光是穩(wěn)住三軍，讓他們不因饑餓逃亡潰散就不易，更何談?wù)鞣ィ俊?br />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但父皇給他出的這道題，真的很難啊。

    若不想自己和兩萬軍民餓死潰散，就得想方設(shè)法，解決補給問題。

    楊端和道：“朝廷那邊，倒是想了個主意�！�

    “既然從燕地陸路補給無法跟上，那就從海上，由齊地諸郡補給！”

    話雖如此，但楊端和依然不看好這個計劃，因為從海上補給，這是更古未聞的事！

    扶蘇頷首：“說是齊地，其實就是膠東吧�！�

    這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但落到實際，壓力卻全到了膠東的肩上……

    據(jù)扶蘇所知，去歲齊地諸田反叛，雖然被黑夫迅速平定，但臨淄、濟北仍遭到重創(chuàng)，春耕夏耘被耽誤，不少縣顆粒無收，再加上救濟流離失所的戰(zhàn)爭難民，昔日滿溢的糧倉變得空空如也。

    放眼齊地，倉稟里還有能供給數(shù)萬大軍糧食的，就只有膠東郡了，這也是秦始皇帝任命黑夫為監(jiān)軍的原因。

    扶蘇看向東南方向，苦笑道：

    “昔日在塞北，扶蘇給尉將軍做監(jiān)軍，忙沒幫上多少，倒是給他添了許多麻煩。如今將監(jiān)易換，我的性命，數(shù)萬將士的性命，均系于尉郡守之手了！”

    ……

    秦始皇三十三年四月中旬，濱海的腄縣，儼然變成了膠東郡軍政的中心，非但舟師屯駐于此，連郡守黑夫，也將他處理政務(wù)的地點搬到了這兒。

    沒辦法，和過去幾次作為將軍不同，這次黑夫身為監(jiān)軍，化身后勤大隊長，必須負責(zé)起大軍的補給，而腄縣的芝罘港，無疑是最合適的指揮中心。

    “長公子的大軍行軍到何處了？”

    黑夫高官是個大忙人，前腳才開完關(guān)于夏秋曬鹽、金礦的干部動員大會，后腳便召來曹參，問他關(guān)于東征大軍的聯(lián)絡(luò)和動向。

    曹參在平定齊地之亂的戰(zhàn)爭里，有先登和斬田橫之功，不但爵位升了兩級，職務(wù)也從小小左史，變成了“兵曹掾”，相當(dāng)于省人武部部長。雖然名義上隸屬于郡尉，但如今黑夫當(dāng)了監(jiān)軍，所以也要向其匯報軍情。

    曹參原本沛縣小吏，名聲不出縣中，被黑夫看中后才飛黃騰達，宗族與有榮焉，更有機會領(lǐng)兵作戰(zhàn)，他視黑夫為舉主，自然盡心盡力，便稟報道：

    他回到：“上次接到回復(fù)，說公子的大軍在薊城休整，眼下半個多月過去，大概已走到碣石，要進入遼西郡了……”

    “這位公子接下來，恐怕要面臨真正挑戰(zhàn)了�！�

    黑夫?qū)�遼東遼西的狀況，也有所了解，知道那邊存糧不多，且補給線漫長。

    曹參估算，大概在六月底，扶蘇和他手下的兩三萬人，將渡過鴨綠江，這也意味著，斷絕了從遼東陸路補給的可能，只能靠膠東從海上運輸糧秣了……

    可以這么說，這場仗的成敗，關(guān)鍵不在遠征軍的陣前作戰(zhàn)，而在于，來自膠東的補給糧秣能否持續(xù)跟上。

    如此想著，黑夫下了命令：“讓倉曹掾蕭何來見我！”

    專業(yè)人干專業(yè)事，黑夫覺得自己很幸運，歷史上，因為運輸后勤搞得好，拿了大漢功臣第一的蕭何，就在他手下。

    過去兩年里，蕭何在“郡祭酒”的職位上證明了他的能力，將膠東的教育事業(yè)搞得有聲有色，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黑夫也不吝嗇，論功行賞，給蕭何升了官，做了倉曹掾，專門負責(zé)管理谷物，統(tǒng)籌輜重補給，正是歷史上的老本行——不管劉邦在前面送了多少波，蕭何都能續(xù)上。

    黑夫很明白這場戰(zhàn)爭里自己的定位：做好監(jiān)軍，管好后勤，前線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更不能搶了公子扶蘇的風(fēng)頭，只需要在遠征軍出現(xiàn)危局時，拉一把。

    如果說扶蘇是C位，那黑夫就是輔助。

    但蕭何的事，也告訴黑夫一個道理，這亦是他打算在這場戰(zhàn)爭里扮演的角色：

    “就算要給C位讓人頭，好輔助，照樣能拿MVP！”

    第0592章

    貓鼠

    秦始皇三十三年四月下旬，腄縣城外，倉曹掾蕭何站在亭驛處，手持簿冊，看著馳道上，絡(luò)繹不絕的牛車、人輦接踵而至，車上滿載著粟、麥、豆等糧食，牲口在前奮力邁步，民夫在后推攮，汗流浹背，大車小車聲音軋軋作響。

    這些都是從膠東郡南部各縣，送往腄縣倉稟儲藏的糧秣，蕭何作為倉曹掾，負責(zé)糧食的清點收檢工作，必須與本地倉嗇夫相互監(jiān)督，明確責(zé)任，一點差錯都出不得。

    原本的歷史上，蕭何就是搞后勤補給的行家，他留守關(guān)中，使關(guān)中成為漢軍的鞏固后方，不斷地輸送士卒糧餉支援作戰(zhàn)，眼下負責(zé)倉曹，正是人盡其才。

    “蕭倉掾�！�

    蕭何剛與倉嗇夫核對完這批糧食，親眼看著它們?nèi)雮}封緘，這時候，一位跟在糧隊后的三十上下士人乘馬而至，扶鞍而下，與蕭何見禮。

    “陳長史�！�

    對于黑夫的首席幕僚陳平，蕭何可不敢怠慢，連忙還禮。

    陳平道：“如何，陳平親自押糧，未出差錯罷？”

    蕭何道：“陳長史做事精細，一車不多，一車不少�！�

    “如此便好�！�

    陳平看了看左右，笑道：“足食，則足兵，只有確保軍糧充足，海對岸的大軍才能作戰(zhàn)啊。蕭倉掾，可否能陪我在這倉稟走走看看？”

    陳平主動提出，蕭何自然不好拒絕，將簿冊交給倉嗇夫，叮囑他幾句話后，便邀請陳平，看看這新修建的大糧倉。

    糧倉占地甚廣，一個個土倉如同膠東丘陵那林立的土包，每個土倉里，都積著整整一萬石糧食。

    蕭何拍著厚實的倉壁介紹道：“像這樣的土倉，腄倉共有一百個，也就是說，能積糧百萬石，眼下雖然才積累一半，但到六七月時，定能糧食滿溢，足以供東征大軍一年之用！”

    陳平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走在宛如城塞，防備甚嚴(yán)的腄倉，陳平的注意力，卻被幾只趴在倉頂上打著哈欠曬太陽的花貍貓（中國貍花貓）吸引了，指著它們道：

    “倒是有許多貍奴�！�

    蕭何無奈地說道：“長史當(dāng)知，《倉律》嚴(yán)苛，非但不同谷物要分開堆積，若是糧倉門窗關(guān)不嚴(yán)，能伸進手指，則主事者有罪。糧倉中的鼠洞有三個以上，亦要罰一盾。膠東多鼠，這腄倉更有土倉上百，于是，便只能養(yǎng)上幾十只貍奴捕鼠了�！�

    “多養(yǎng)點好�！�

    陳平笑著說起一件趣事：“你不知道，郡守倒是很喜歡貍奴，常買魚穿柳，予家中所養(yǎng)花貍為食，夫人沒少說他。郡守卻振振有詞，說貍處堂而眾鼠散，如今膠東日漸繁盛，但上下官員，頗有懈怠之心，難免生出些碩鼠來，就是要多養(yǎng)幾只貍，殺殺這些碩鼠！”

    蕭何頷首，整頓吏治，是黑夫一直在強調(diào)的，但沒想到的是，陳平卻就著貍貓和碩鼠的話題，繼續(xù)道：

    “但就我看來，一百只碩鼠所盜之糧，尤不及這次運糧，往來損耗的十分之一啊……”

    他似乎話里有話，蕭何謹(jǐn)慎，沒敢貿(mào)然去接，陳平卻自顧自地說道：

    “蕭倉掾應(yīng)當(dāng)知曉，去歲齊地諸郡皆亂，唯獨膠東依仗郡守未雨綢繆，逐滅諸田，故無事。加之郡守令農(nóng)家行走各縣，將堆肥漚肥之法，及節(jié)氣之歌傳予農(nóng)戶，故秋收頗豐，全郡公私田疇，六百多萬畝（秦畝）土地，共得粟一千五百萬石！麥一千萬石�！�

    蕭何頷首：“這已是大豐收了�！�

    陳平卻道：“那么敢問蕭倉掾，這大豐收后，對膠東一個普通民戶而言，獲益了多少？”

    蕭何在陳平的凝視下，終于正面回答了一次問題。

    “今膠東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粟、麥、豆加到一塊，歲收三百石。官府每畝收一石半之租，便去了150石，僅余150石。人每月食一石半，五人終歲食粟90石，再除去留作種子的10石，余有50石。50石，可換錢兩千五百，齊地好祭祀，除去社閭嘗新、春秋之祠，用錢300，余2200。衣、履之物，每人用錢300，五人終歲用1500，故每戶僅剩700錢。”

    這些數(shù)據(jù)，統(tǒng)統(tǒng)記在蕭何腦子里，雖然不同人家會有出入，但大體不差。

    到這還沒完，朝廷還要收一波口錢呢，一戶五口人加起來，每人23錢，要一百多。

    最后，只剩下500多錢，按照購買力，相當(dāng)于后世人民幣一千不到吧。這就是膠東郡小農(nóng)家庭，每年可靈活使用的開支，對他們而言，已經(jīng)極其闊綽了，可一旦遇上不幸疾病死喪之費，朝廷再多征幾次口賦，這個家庭就會入不敷出。

    陳平拊掌而贊：“蕭倉掾不愧是干吏，正如我所說，故即便是大豐收，郡內(nèi)百姓的日子，也只得溫飽，不見得有多少好轉(zhuǎn)，若是欠收甚至大荒，那小農(nóng)就要掙扎在饑寒線上了。”

    蕭何干笑：“不至于此�！�

    “是否如此，蕭倉掾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清楚�！�

    陳平有些感慨地說道：“我也敢說，郡守治理兩年的膠東，雖然畝產(chǎn)仍然比不上關(guān)中，起碼也是天下四十郡前列，尚且如此。在一些畝產(chǎn)更少的郡縣，收的田租口賦卻一樣多，在那里，真的是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了！”

    蕭何小心地問道：“陳長史的意思是……”

    “沒錯，朝廷田租太重！”

    旁邊沒有其他人，陳平一副與蕭何交心的架勢：

    “蕭倉掾與我一樣，也好黃老之術(shù)，當(dāng)知這泰半之租，除了秦地百姓早已習(xí)慣外，其余諸郡黔首，誰能長期忍受？更別說家中丁壯還要不時出門服役，甚至遠到漁陽、豫章……可不是每一個郡，都能像郡守一般，對外來戍卒徭夫這般友善，讓其衣食無憂啊。”

    蕭何顧左右而言他：“收多少租，征幾次賦，這是朝廷定的，過去百多年一直如此�！�

    陳平低聲道：“其實，對此郡守其實早有進諫，提出需要減租賦，十一、十二之稅為妥。但陛下還有南征北戰(zhàn)要打，還有驪山之陵，塞北長城要修，更有西王母邦要尋，這些都要丁壯錢糧，故租賦徭役絕不能減！”

    “郡守暫時能做的，只能盡量增加膠東百姓畝產(chǎn)，將口賦維持在一年一次，絕不加賦！還按照承諾，免除了一些閭左的賦稅�！�

    蕭何知道這時候該說什么：“然也，郡守非但是朝廷良吏，亦是百姓的父母官�！�

    他話音一轉(zhuǎn)道：“不過也正因如此，百姓賦稅重些，官府得糧就多，加上曬鹽和金礦所得之錢，才能讓倉稟滿溢，才能讓郡守在青島港大造海船，組織人手，在各縣開辟溝渠，相比于兩年前錢糧匱乏的景象，我也不必那么頭疼�！�

    這滑頭的蕭何，不管陳平如何出言試探引誘，他都不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陳平卻意味深長地說道：

    “但也正是看中了膠東的闊綽，陛下才會任命郡守做監(jiān)軍，東征大軍的衣食，由膠東一力承擔(dān)啊……”

    陳平知道扶蘇出兵的計劃，至少從六月份起，直到明年開春，八九個月內(nèi)，大軍衣食，都要膠東提供。

    扶蘇的大軍，兵卒加上民夫，共計3萬人，還有不少牲口，加上膠東自己出動的舟師，算上運糧損耗，船只遇風(fēng)浪沉沒的風(fēng)險，滿打滿算，每個月，至少要運10萬石糧食出去，合計百萬，好不容易堆滿的腄倉，將為之一空。

    這還不算膠東為這場戰(zhàn)爭準(zhǔn)備的船只、人手。

    “膠東兩年辛勤，百姓一載辛勞，就花在這場仗上了，這還只是供給數(shù)萬人遠征而已�！�

    陳平轉(zhuǎn)向南方：

    “若是南方那場動員數(shù)十萬人的大仗打起來，豈不要讓半個天下，為之洶洶不寧？”

    蕭何不敢再接話，陳平啞然失笑，卻唱起了一首詩。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蕭倉掾，百姓雖為齊亂平定，未曾波及到膠東而慶幸，暫時也還乖順，但在他們眼里，吾等這些下鄉(xiāng)催糧催丁的秦吏，會不會也是碩鼠，恨不得有朝一日將吾等驅(qū)逐呢？”

    言罷，陳平對蕭何長作一揖，揚長而去。

    蕭何亦還揖，良久后，直到陳平背影不見，他才抬起頭來，目光中滿是疑惑。

    “陳平對我說這些，僅是抱怨么？還是說，他想暗示什么？這到底是他的話，還是郡守讓他說的？”

    第0593章

    海圖

    自從黑夫來膠東上任后，在當(dāng)?shù)嘏d建了兩個大海港，南部為專門負責(zé)造船的“青島津”，北部則是位于腄縣，坐落在芝罘灣內(nèi)的“育犁津”，但黑夫郡守卻強行給它改了名，以此地樹立烽火臺，常有烽煙為由，稱之為“煙臺”。

    不管叫什么，煙臺港都是膠東舟師駐扎的地方，秦始皇三十三年四月底，一大早，郡尉任囂便帶著一眾手下，在海港城寨處相迎，眼看郡守黑夫的車駕來到跟前，任囂上前拱手，笑容可掬地說道：

    “本該任囂前去稟報，豈敢讓監(jiān)軍親臨？”

    黑夫一笑瞇瞇地還禮，指著港口外蔚藍海面道：“任將軍此言差矣，海事，就該在海邊商議�！�

    二人相互謙讓地往里走，任囂雖然面上很高興，可心里卻有點欲哭無淚……

    按理說，郡尉掌兵事，郡守掌民、政，雙方?jīng)芪挤置�，相互制衡，雖然理論上郡守為正，但郡尉也不是其下吏。

    但膠東情況卻有些特殊，一開始，黑夫的確沒有染指兵務(wù)。但好景不長，隨著諸田叛亂，秦始皇二話不說，命黑夫平叛，這位尉郡守便毫不客氣地手持皇帝兵符，帶著膠東兵出郡平叛，轉(zhuǎn)戰(zhàn)兩郡，迅速鎮(zhèn)壓了諸田、輕俠。

    而任囂呢，只能帶著舟師，在海岸附近打轉(zhuǎn)，沒撈到啥功勞。

    雖然事后，黑夫立刻交還兵權(quán)，但軍中的規(guī)矩一貫是，誰帶著將士們立功得爵，誰就是真正的將軍，郡兵里的聲望和話語權(quán)，已是尉勝于任了……

    而今，皇帝欲對朝鮮、滄海君用兵，此乃膠東舟師的用武之地，按理說，黑夫不懂水戰(zhàn)，應(yīng)該插不上手了吧？可他偏偏又被皇帝任命為“監(jiān)軍”，有督糧之責(zé)，前線如何作戰(zhàn)黑夫管不著，但如何運糧，幾時運糧，任囂這個裨將軍，還真只能聽他的。

    任囂只覺得，自己這幾年，永遠被黑夫壓得死死的，又不敢與之爭權(quán)，就說今日，若是黑夫端著架子不來煙臺港，任囂也只能低頭，帶著屬下去腄縣拜見，闡述自己的運糧方略。

    好在，黑夫最后還是給他留了點顏面。

    一行人在軍議的廳堂內(nèi)坐下，任囂注意到，黑夫下首有陳平、蕭何，還有一個膚色有些慘白，像是在牢獄里關(guān)了許久的布衣，是生面孔，大概是黑夫新收的幕僚？

    他也未多想，讓人將新繪制的“海圖”掛了起來。

    膠東海岸都繪制在上面，北面是V字形的遼東半島，再往東，則是馬訾水，箕子朝鮮，以及滄海君盤踞的島嶼——那兒的位置只能估算，大概在朝鮮以南數(shù)百里。

    這地圖模板，是黑夫提供的，據(jù)說是認罪的方術(shù)士所獻，任囂如獲至寶。結(jié)合這半年來，他派遣船只去遼東沿�？辈榈慕Y(jié)果，最終完成了這副“膠遼海圖”，上面的島嶼、港津、暗礁都一一羅列，黑夫還建議，直接刻在大雕版上，印刷出來，務(wù)必讓每艘船都有一幅。

    有個這海圖后，膠遼距離更加直觀，任囂更加認定，從海上運輸，為東征大軍提供糧秣是可行的！

    “從薊城到列口、滿番汗，足足有兩千里之遙，至少要走三月，萬夫挽粟，軍糧運到，也十不余一。”

    “但從膠東到這兩處，不過千里，且走海路，以帆槳為助力，十?dāng)?shù)日可達，青島所造大船，腹圓而吃水深，可載糧千石，一次可運數(shù)萬石�！�

    多虧了方術(shù)士和燕、齊之人長達數(shù)百年的探索，從燕地碣石到膠東芝罘，再到成山角的環(huán)渤海航線，已經(jīng)較為成熟。

    也就是遼南地區(qū)的海路比較冷門，雖有“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钡挠涊d，但實際上，中原和半島往來不多。直到十年前，為了逃離秦朝暴政，在齊地的六國士人坐著簡陋的船只，從膠東北上，經(jīng)由廟島群島，抵達遼南，再前往朝鮮半島，投靠滄�？苣芡�，我亦能往！”

    這是上個月，接到秦始皇詔令后，黑夫監(jiān)軍的宣言，從海上尋找一條快捷方便的航運通道，就成了任囂的任務(wù)。

    “監(jiān)軍請看。”

    任囂指著海圖道：“舟船從煙臺起航，至沙門島�？�，次日一早，再待起風(fēng)時揚帆北上，入夜前，便可到遼東……”

    這年頭的遼東半島，幾乎是一片空白，沒有縣的建制，僅在半島南端，有一個叫“沓氏”（大連）的小邑，管著附近的漁村。令人驚訝的是，那里居然還保留著幾百年前的封邑領(lǐng)主制，世代承襲，朝廷也不干涉，甚至連稅都不收。畢竟沓氏不但窮得叮當(dāng)響，距離遼東郡治襄平，足足有一個多月腳程，哪個郡吏會閑著沒事干，冒著被夷人攻擊的危險，翻山越嶺過去收咸魚干？

    對遼東來說，沓氏是邊遠漁村，但對膠東而言，卻是交通要道，任囂已經(jīng)向那邊派了人手，打算修建一個小港口，讓越海而來的糧船�？窟^夜。

    他還問了黑夫一個問題：“要是此地立縣，到底是歸膠東郡，還是歸遼東郡？”

    黑夫的回答是：“遼東管不到，膠東管得到，當(dāng)然歸膠東！”

    于是，遼南的沓氏就這么被膠東郡接管，黑夫郡守也不客氣，真將那兒當(dāng)成了自己的治下，以沓氏是夷名為由，改名“旅順”。

    接下來，按照任囂的計劃，船隊離開旅順后，會沿著遼東海岸緩緩而行。也不知為何，這一段航速總是極其緩慢，頗似逆水行舟，所以要行駛七八天，才能到鴨綠江口，再行兩日，能抵達帝國最偏僻港灣，位于清川江口的“列口”。

    黑夫頷首：“故而，要航十余日，方能抵達列口？”

    “正是如此�！�

    任囂補充道：“返回時更快些，只需七八日，故一個來回，大概二十日�！�

    “二十日……”

    黑夫沉吟了，這樣一算，以膠東運糧船的載量，一個月頂多運七八萬石過去，距離蕭何給他算得“一月十萬石”還差了不少啊。

    這速度，比他預(yù)想的還要慢很多。這年代的航海術(shù)不發(fā)達，多為“地文航�！�，根據(jù)地上物標(biāo)，確定船位和引航，所以要靠著海岸線航行。在膠東沿岸多烽燧作為燈塔的情況下，老船家可以嘗試夜航，但在遼南那種杳無人煙的海岸，就只能白天走，晚上停泊了。

    所以才這么慢，從煙臺到列口，就算靠岸行駛，大概五百多海里吧，居然要走十多天，平均下來，一天就五十海里，就算一半時間休息，航速竟然才一小時四五節(jié)，雖然遠超陸地行軍，但與后世相比，真是慢得令人發(fā)指……

    “監(jiān)軍以為如何？”

    任囂詢問，若黑夫沒有意見，運糧的路線和方略就這么定下了。

    他一副聽不懂的樣子，看向自己的幕僚們，目光掠過陳平、蕭何，定在了第三個人，也就是那個膚色慘白的布衣中年人身上，對他點了點頭。

    這中年士人早就憋了許久，此刻得了黑夫允許，便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謬矣，謬矣！任將軍的這方略，未免有些膽怯低效�！�

    此言頓時惹來了任囂屬下們的不滿。

    他們方才見此人在側(cè)旁聽，任囂每說一句，他就搖一次頭，若不是看他是黑夫帶來的幕僚，血氣方剛的楚越樓船之士，早上去揍他一頓，再扔下海去喂魚了！

    “噢？”

    任囂看了看不動聲色的黑夫，目光瞥向這幕僚：“這位先生莫非另有高見？”

    布衣中年朝任囂拱手：“不敢說是高見，只是……一個來回，竟要二十日之久，此事若被滄海君手下的舟人得知，定要笑掉大牙�！�

    他收斂笑容，朝黑夫作揖：“監(jiān)軍，若按草民的法子來，時間能縮短一半，一個來回，十日即可！”

    “十日？”

    廳堂內(nèi)，樓船之吏們面面相覷，在他們的計劃里，這是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做得到！”

    “怎么可能做不到！”

    布衣中年卻道：“只要膽子大一些，不必沿岸小心翼翼地走，船隊從成山角起航，乘風(fēng)破浪，越過大海，直接去列口靠岸！回程則不變，如此，不論航程還是時間，均能大減。”

    這話讓眾人怒極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