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但依然有一艘船駛偏了方位,直接朝海灣邊上尖銳的礁石群撞去!滿船驚呼后,船重重撞在巖礁上,無數(shù)人落海,船頭也破了個大洞,海水飛快涌入……
那艘船必須放棄,一整個晚上,尉陽都在忙著救人,但那艘船的船員,還是死了三分之一……
四艘船停在沙灘上,在風(fēng)浪拍打下,傾斜得厲害。浪頭跳得比船頂還高,以迅猛不可阻擋之勢,從船頭到船尾,掃過甲板。風(fēng)帆已經(jīng)降了下來,桅桿搖搖晃晃,船板咯吱咯吱地響,仿佛下一次,就會被浪花打散,讓人心驚膽戰(zhàn)。
除了船長和少數(shù)人,所有人都不敢在船上呆了,他們就這樣瑟瑟發(fā)抖地站在岸上,躲在海岸巖洞里,希望天亮?xí)r風(fēng)暴會減弱下去,但是希望落空,次日天亮?xí)r,狂風(fēng)比以前更猛烈,海面濁浪滔天,而僅剩的四艘船里,有一艘桅桿折斷,也已廢了。
“孺子,看到了么?”
尉陽自加入舟師以來,還沒經(jīng)歷過這么大的海浪,咬著嘴唇心疼地看著自己的船,徐福卻哈哈笑了起來:
“海就像女人,脾氣捉摸不定,昨日可能對你百般柔情,今日或許便烏云蔽日,怒濤拍岸,要將你撕碎�!�
唏噓一陣后,徐福又嘆道:
“可不管脾氣如何,男人還是離不了女人,就像你我離不開海一樣。”
一直到了第三天,劇烈的風(fēng)暴才漸漸平息,數(shù)百人驚魂未定地回到船上,發(fā)現(xiàn)船艙進(jìn)水,食物多半被水浸泡過,不趕緊暴曬就要發(fā)霉,倒是黑夫讓他們帶的菽豆,被海水泡了一天一夜后,居然發(fā)出了嫩芽……
喝完豆芽湯,待到風(fēng)平浪靜后,四百余人擠在四條船上,繼續(xù)向東進(jìn)發(fā),這之后不過兩日,負(fù)責(zé)遠(yuǎn)眺的水手大喊:
“五百主,海岸走向又變了!”
果然,海岸再度偏轉(zhuǎn),蜿蜒向北。
“快到了�!�
尉陽松了口氣,徐福則喜滋滋的在地圖上寫寫畫畫,他們的航行證明,這片部族林立的土地,的確如黑夫所畫,是一個“半島”。
是夜,船只夜泊時,徐福站在船頭,手持牽星板,對照著六壬星盤,測量他們所在的緯度。
后世之人總以為,緯度測量的前提是證明地球是圓的,但即便徐福他們認(rèn)為大地是平的,也絲毫不影響緯度測量。依靠北極星的高度與地面夾角來測定緯度,在北半球非常適用,精確而方便。
“郡守將牽星術(shù)引入到軍中,斥候測得,那滄海君最后的據(jù)點(diǎn)臨屯,緯度三十八度……”
而他們眼下所在的位置,是三十六度。
那股狂風(fēng)亂流已經(jīng)完全熄落下去了,接著便是一場可利用的東南風(fēng),四艘艨艟撐起它的兩面硬帆,借著風(fēng)勢急駛著,它盡量靠岸,帆索扣在右舷上,一路向北。
至此,他們已經(jīng)完全離開了弁辰地盤,繞到了東濊,數(shù)日后,當(dāng)徐福再次測量緯度時,他們已逼近三十八度。
岸上的巖石都披著無邊綠茵,人們還可以看見成群的獐子在樹林里和平原上跳躍著,不多時,一座高高屹立在山上的木制城邑出現(xiàn)在眼前,海邊還有許許多多的木筏竹筏,很多人在試圖將它們推下�!�
而在十?dāng)?shù)里外,有一支黑壓壓的軍隊,正跋山涉水,朝這邊飛速靠近,那是公子扶蘇親率的大軍。
“正好是八月最后一天,合兵于此�!�
徐福和尉陽相視一笑。
“看來,吾等來的還不算遲!”
……
秦始皇三十四年八月最后一天,朝鮮半島東海岸的臨屯城(韓國江原道),這是濊人建立的一個小邦,其實就是個木墻圍欄的小寨子,與北邊的小邦真番一樣,一度臣屬于箕氏朝鮮,這也是滄海君最后的流寓之地。
但滄海君長達(dá)一年的流竄,也到此為止了。原本滄海君的打算是,避開秦軍的鋒芒,帶著部眾在三韓、東濊間流竄,若秦人派軍隊追擊,定會被多山的地貌折騰得疲憊不堪,也會闖入各部領(lǐng)地,引發(fā)矛盾,滄海君便能煽風(fēng)點(diǎn)火,糾集不知秦糾集有多強(qiáng)多大的當(dāng)?shù)夭柯�,騷擾秦軍,使之折戟而歸。
可過去大半年間,秦軍卻改變了孤軍深入的策略,改派商賈深入馬韓、東濊,用紅糖、刀具為敲門磚,與各部建立貿(mào)易關(guān)系,還用了毒計:各部若無貂皮,可以滄海君部眾人頭換取貨物……
諸部貪秦人之利,滄海君部眾屢遭土著劫殺,跟他一起流亡的核心部署本就只有三千余,數(shù)月來,竟損失了一千多人。
滄海君只好加以反擊,奪取了東濊臨屯作為落腳點(diǎn),此地東臨鯨海,眼下,秦軍、馬韓、東濊數(shù)千人從陸路三面包圍過來,若不想全滅,就只能指望造船出海,逃到辰韓、弁韓去……
但他們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清晨,四艘戰(zhàn)船卻忽然出現(xiàn)在東海岸,恍如天降!
當(dāng)黑色的旗幟從船上升起時,當(dāng)艱難在海上漂浮的竹筏被艨艟毫不客氣地撞翻時,又弩機(jī)連發(fā),將落水之人統(tǒng)統(tǒng)射死時,滄海君及其部眾都絕望了。
秦船雖然不多也不大,但卻是全副武裝的戰(zhàn)船,靠著數(shù)十艘竹筏,根本無法入海。
逃了一路的眾人無力地跪在海灘上,他們知道,接下來,唯有一死了。
“天罰,這就是天罰……”
滄海君身邊,一位衣著打扮,明顯來自中原的白發(fā)老者嗟嘆道:
“我乃明致天罰,移爾遐逖。這就是我認(rèn)識的秦始皇帝啊,就像昔日對付燕王喜、太子丹、樊於期一樣,若誰觸了逆鱗,他的天子之怒,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
第0622章
故人
“像臨屯這種簡陋的木欄城寨,對付的都是什么人?”
站在隊伍中間靠后的位置,百夫長劉季對著眼前這座簡陋的小邑豎起了小拇指,輕蔑地笑道:
“用木石當(dāng)兵器的三韓、面對比他們高的墻垣就束手無策的東濊,還有野豬、豺狼�!�
此言惹得眾人哈哈大笑,但軍法官卻沒笑,只是用余光盯著他。
眼下,臨屯要面對的,卻是在韓城憋了半年后,養(yǎng)精蓄銳的三千秦軍!四艘艨艟已經(jīng)封鎖了海面,杜絕了一切外逃的可能,依靠邑外茂密的樹林,工匠迅速造出云梯,至于攻城車?根本就不需要,城門就算沒被巨斧劈開,也會被越墻而入的秦卒從里面開啟。
烏合之眾與正規(guī)秦軍的對抗,劉季絲毫不陌生,十二年前,他就在外黃張耳手下做門客,恰逢秦軍攻城,劉季那時候還是個與秦為敵的輕俠,他殺了個秦卒,還在城墻上,與自己的克星打了照面……
劉季一直覺得,自己后半生,就毀在那次碰面上了,這三年來,他的命運(yùn),都被濃濃的黑夜籠罩,不見光明。
眼下再臨戰(zhàn)場,他身份已然逆轉(zhuǎn),從倉皇而逃的輕俠,成了追剿叛賊的秦吏……
黑夫雖然以監(jiān)軍身份,對這場戰(zhàn)爭指手畫腳,但這場仗的陣前指揮依然是扶蘇。
公子扶蘇不怎么會打仗,但他有一個優(yōu)點(diǎn),那就是善于聽取別人的意見。在幾位都尉率長提議下,秦軍圍三缺一,如同洶涌的海潮撲向小邑,很快就將外墻擊碎,無數(shù)黑色的海水涌入其中……
而劉季他們這群被黑夫安排來助陣的膠東兵,則負(fù)責(zé)堵截外圍,滄海君余部人數(shù)有兩千,被秦軍一沖,肯定有不少驚慌失措,從空缺的東門向外逃的,正好能被膠東兵逮個正著。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人在絕境時的求生欲望,臨屯像一個炸開的釜,城內(nèi)還有滄海君的死黨負(fù)隅頑抗,亦有上千人不想陪他一起死,從里面瘋狂奔出。劉季他們這五百人,一時間竟有點(diǎn)手忙腳亂,逮住了大部分,卻也讓其中百余從空隙奔了出去。
劉季他們只好奉五百主之命,前去追回這批人,那些人熟悉地形,知道活命的唯一可能,就是往山林里走,膠東兵緊隨其后,隊形開始分散開來。
劉季瞅準(zhǔn)時機(jī),搶過斥候的馬,獨(dú)自追著一個倉皇而逃的身影進(jìn)入樹林,這一刻,他只覺得,一直盯著自己后背的眼睛,終于消失了……
他知道,這次膠東增援海東,出動的一千人里,五百主、軍法官和好幾個百夫長,都是黑夫的門客,軍法官的眼睛時刻盯著自己,似乎很期待劉季陣前逃跑似的!
出發(fā)前,黑夫一定和他們說了什么,劉季如此猜測。
雖然,劉季至今不清楚,那位大人物,如此將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目的何在?
有時候,劉季憋屈之余,心中會破罐破摔地想:“那黑廝若是個龍陽之好,就喜歡濃須大漢,乃公大不了將屁股賣他幾次便是了!”
可偏偏,黑夫的目的,如同迷霧一般,讓人琢磨不透,這就難受了。
但劉季有種直覺,對自己,黑夫一直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
劉季惜命,不想給黑夫借口,但僅僅是這脫離監(jiān)視和掌控的一瞬間,也讓他痛快得想要高聲呼喊。
他知道自己跑不遠(yuǎn),孤身一人落草異域山林更是下策,更何況,劉季被黑夫嚇了幾次后,總覺得黑夫會讀心術(shù),不管自己逃到哪,想什么,似乎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所以此番入林,劉季并不想逃,還真是要捉住那個逃跑的賊寇,也許靠這顆人頭,一副為秦人做狗的姿態(tài),能讓黑夫稍微放松警惕呢?
但當(dāng)劉季追上那賊子,飛身撲下將他放倒在此,要舉起劍殺了此人的時候,那人卻瞪大眼睛看著劉季的臉,試探地喊道:
“你是劉……劉季?”
……
“不曾想,竟在此見到季兄�!�
那賊寇很激動,劉季的劍也緩緩放了下來,表情復(fù)雜。
“田孟,居然是你!”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眼前的滄海君黨羽,竟是在外黃與他同吃同住數(shù)月的游俠兒!
劉季當(dāng)年聲名不顯,并不是張耳貴客,自然要跟別人擠在一起住。而眼前這個臉上帶塊疤的人,乃是齊地輕俠,名叫田孟,常吹噓說他是田齊公族之后,祖上也是闊綽過的。田孟雖然窮,只有一柄破劍,但出手很大方,即便只剩下一文錢,也要掰成兩半,分給劉季一起花,很對他胃口。
外黃陷落后,劉季跟張耳跑一邊,其他人,則像今日滄海君黨羽般,四散星逃,劉季已十二年沒見過田孟了,誰料,居然在這撞見了他!故人再會之時,卻是這番你死我活的光景。
劉季曾刮掉的大胡子,又長成了昔日模樣,田季才能認(rèn)出他來,畢竟是一個通鋪上睡過的舍友,極為熟悉,而田孟吃了不少苦,形容枯槁,但他的聲音,劉季太熟悉了。
“你為何會在這海東,在滄海君麾下?”
就算田孟不說,劉季也大概能猜出緣由,這田孟是齊國人,魏亡后,他肯定回到了齊地,但沒幾年,齊也亡了,田孟性格剛強(qiáng),大概是不愿做亡國奴,便開始遠(yuǎn)走海外,或許追隨過雍門司馬和田橫,最后又輾轉(zhuǎn)來到滄�!�
滄海君手下,不僅收容了大量六國遺民,甚至還有秦宮逃人呢。
但沒想到,跑了十多年,卻次次都回到當(dāng)初,抱頭鼠竄。
田孟簡單說了自己的事,看向劉季的目光滿是疑慮:“看你這打扮,莫非是做了秦卒?還是……”
他瞥見劉季頭上的歪髻赤幘:“秦吏?”
劉季立刻苦笑道:“身不由己啊,我現(xiàn)在……是秦軍中一個小小伍長。吾弟,老劉我是越混越回去了,當(dāng)年還想做任俠,如今卻被這苦日子打磨沒了勁頭,四十多歲,胡子都快發(fā)白,還要服役,為人驅(qū)使,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這口吾弟叫得親切,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任俠好氣的時候,田孟有些動容,卻沒發(fā)現(xiàn),劉季在那唉聲嘆氣,但手里的劍,卻從未離開田孟身前!
遠(yuǎn)處響起呼喊聲,寒暄到此結(jié)束,追兵隨時會到,求生欲使得田孟猛地抬頭道:“季兄,我知道你最講義氣,放了我罷!”
劉季講義氣,這是田孟一直以來的印象,和他一樣,劉季也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任俠好氣,尤其是外黃遭到圍攻前,他當(dāng)著張耳和一眾輕俠面說的話,那一番慷慨陳詞,田孟至今尤記!
“我素來敬重信陵君之名,聽聞張君乃是信陵舊客,繼公子之志,便從沛上至此,食于張君門下。雖然作為門客才數(shù)月,但大丈夫,當(dāng)重然諾,守信義,如今門主有難,身為賓客,豈能棄之而去?”
“張君若要率眾御秦寇,沛縣劉季,愿追隨之!雖死不悔!”
正是此言,使張耳門下眾輕俠群起響應(yīng),在外黃打了一仗,雖然,輸?shù)煤軕K,和今天一樣。
田孟不知道,老劉嘴上說得好聽,可內(nèi)心獨(dú)白,卻是殺個把秦卒,報答了張耳幾個月的酒肉,便要跑路�!皠⒓竞昧x”,成了這位流亡輕俠對外黃生活最后的記憶,田孟相信,信陵君能救危扶難,眼下,劉季也能放了他!
“這是自然。”
劉季忽然釋然了,他不顧身后越來越近的呼喊,露出了笑,急促地說道:“你快些跑,我裝作與你纏斗,被你踹倒閃了腰,追你不上!”
說著,劉季便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面容痛苦,若是不知,還真以為他受了傷。
“多謝季兄,大恩無以為報!”
田孟如蒙大赦,顧不得作揖道謝,連忙起身,朝山林跑去,只是方才被劉季擊倒時崴到了腳,故一瘸一拐的。
但他才走出數(shù)步,就聽到了隱約的弩機(jī)上弦聲,還來不及反應(yīng),一支離弦而來的利劍,就射穿了他的脊背,直貫胸膛!
劇烈的沖擊,使奔跑的田孟騰空而起,轟然翻倒在地,等他艱難地偏過頭,卻看到劉季正手持弩機(jī),站立起身,冷冷地看著他。
大胡子還是大胡子,但那眼神不對,早已不是輕俠的豪爽義勇,反而染上了狠辣和世故。
田孟難以相信,劉季卻冷靜地再度將弩上弦,這次,他對準(zhǔn)了田孟的頭。
“你,為……為何……”
還不等田孟問完,劉季便再度扣動機(jī)括,一弩射穿了田孟的眼窩!
“劉季,快回來,誰讓你跑的!”
身后是五百主、軍法官的呼喊,他們果然得了黑夫命令,要看著劉季,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劉季卻只悠然割下田孟的腦袋,回過頭,將死不瞑目的故人首級高高舉起,笑道:
“五百主,我這不是見賊人逃走,一時心急么,他可真能跑,差點(diǎn)叫他溜了!這頭顱,可得給我記上!”
五百主和軍法官罵歸罵,卻也沒將劉季怎樣,再度跨上馬背時,劉季低頭看了看田孟的頭顱,嘆了口氣。
田孟已經(jīng)受了傷,跑不遠(yuǎn)的,劉季若真放了他,等田孟被人捉住,很可能會將劉季出賣。
就算當(dāng)場擒拿,事后田孟若說出劉季的往事,縱然此事黑夫早已知曉,但也對劉季沒好處。
思前想后,放、留都有風(fēng)險,還是親手殺了最好。
死人,是不會亂嚼舌頭的。
輕輕拍了拍掛在腰間的人頭,劉季心中暗道:
“兄弟,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我若是你,就該乘著猶豫之時,奪劍殺了我!”
義氣?它能幫劉季改變處境么?它們早被置之于腦后,劉季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是如何活下來。
田孟的面皮已經(jīng)冰冷,血滴滴答答,落在劉季腿上,那只被射穿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劉季,仿佛在譴責(zé)他。
但劉季卻熟視無睹,眼中反而露出了一絲殘酷之色:
“沒本事的人,在這世道不配活。”
“心軟的人,也一樣!”
第0623章
往事
不過半日功夫,臨屯就已經(jīng)被攻下了,哪怕滄海君的余部作困獸之斗,但秦軍士卒并沒太多傷亡,死數(shù)十,傷百余而已,這點(diǎn)損傷,甚至還不到一年多前,大軍在遼東行軍時的減員……
秦卒們都喜滋滋地割著首級,扶蘇早已對這樣的場景習(xí)以為常,讓“醫(yī)務(wù)兵”照顧傷員后,他又令幾名都尉搜檢小邑,定要找到滄�;钜娙�,死要見尸!”
扶蘇知道,只有砍了滄海君腦袋,才能向秦始皇交差,這場漫長的遠(yuǎn)征,才算最終勝利。
很快,兩名都尉回報,抓到的六國流亡之士招供,滄海君死在小邑最深處的塔樓里,士卒們已經(jīng)找到了疑似滄海君的尸首。
扶蘇親自過去一看究竟,滄海君打扮不似蠻夷,卻像華夏之人,衣冠整齊,虬髯蔽胸,脖頸上是已干涸的血口,他是吞劍自殺的……
扶蘇親自動手,用自己的輕呂劍斬其首,懸于旗幟之上,告訴所有人:
“禍?zhǔn)滓颜D!”
“滄海君死了,吾等總算可以歸家了!”
兵卒歡呼中,親兵卻來稟報扶蘇:“將軍,滄海君死時,身邊不止有幾個六國余孽,居然還有一秦人,說是將軍故人,請求謁見�!�
“秦人?還認(rèn)識我?”
扶蘇皺眉,本想讓兵卒自行處置審問,但想了想,還是讓人將那“秦人”帶來。
“拜見公子�!�
扶蘇一邊擦著輕呂劍,抬起頭時,卻見兵卒們押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過來。
“你是秦人?”
老者遠(yuǎn)遠(yuǎn)朝扶蘇行禮,居然是標(biāo)準(zhǔn)的秦宮禮儀!
“老奴雖生于楚地,卻長于咸陽,也算半個秦人了�!�
他的確說著一口咸陽口音,且是字正腔圓的宮中語調(diào)。
扶蘇將劍橫于膝前,并未起身,他一向彬彬有禮,平日在路上遇上這樣的六旬老者,也會停車讓行,可此人不同,他是個叛賊,再加上秦人身份,就更無法被原諒了。
“我可不記得有你這樣一位‘故人’。”
那老者卻笑道:“公子不記得老奴,老奴卻記得公子,當(dāng)年羋妃可沒少帶著公子,往甘泉宮跑。華陽太后也最喜歡公子,為公子穿上楚服,教公子說楚言,其樂融融。華陽太后逝世時,公子哭得幾乎暈厥過去,昌平君和羋妃都說,公子純孝……眼下十多未見,昔日孺子,已長成偉丈夫了!”
扶蘇有些驚訝,此人居然知道他母親,他少時,的確經(jīng)常去華陽太后宮中,如此說來,這人居然曾是秦宮中人。
老者再作揖:“我乃繆監(jiān),六十多年前,入秦服侍華陽太后……”
名后帶“監(jiān)”的,多半是內(nèi)官,繆監(jiān),這個名字扶蘇似曾相識,曾祖母當(dāng)年的確很喜歡喚一位叫繆監(jiān)中年內(nèi)官。
扶蘇略為動容,華陽太后,是秦孝文王的王后,極受寵愛,雖無子嗣,卻在呂不韋斡旋下,認(rèn)了異人,也就是后來的秦莊襄王為子。
秦莊襄王死后,華陽太后和秦始皇的親祖母夏太后,再加上帝母趙太后,三太后掌管內(nèi)宮。
嫪?dú)敝畞y時,正是華陽太后為代表的楚系外戚,支持秦始皇平定了叛亂,事后,楚系外戚備受尊崇,昌平君、昌文君兄弟為將相,秦始皇也在華陽太后主持下,迎娶了扶蘇的母親,昌平君之妹,被楚考烈王遺留在咸陽的季羋,這才有了他……
只可惜好景不長,秦始皇17年,老太后離世。沒了靠山后,楚氏外戚,也如秋葉般凋零。
扶蘇的母親先病逝,同年,昌平君被解除相位,他后來叛出秦國,投奔了楚國,做了末代楚王……
秦楚之間的恩怨情仇就像個結(jié),而扶蘇,就像是這兩株糾纏不清的樹上,結(jié)出來的最后碩果。雖然自打華陽太后死后,扶蘇便再沒穿過楚服,說過楚言,但秦始皇仍沒少斥責(zé)扶蘇,說比起秦國公子,他的性情,更像個楚國王子!
扶蘇差不多知道這繆監(jiān)的故事了:華陽太后死后,樹倒猢猻散,他母親去世、昌平君反叛后,更是雪上加霜。
昔日在宮中不可一世的楚外戚及其內(nèi)官、女婢,地位一落千丈,不少人被罰去隱宮里做苦力。但也有為華陽太后守陵三年的人,逃過一劫,繆監(jiān)就是其中之一。
繆監(jiān)笑道:“那時候昌平君在陳郢反了,秦楚正打仗,我不敢去楚國,輾轉(zhuǎn)跑到了齊地,但很快,齊國被滅了,我就只能繼續(xù)跑,渡海來到這蠻夷之地,是滄海君收留了吾等。”
扶蘇頷首:“你求見我,是為了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