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說得那么厲害,其實不就是我家里平日里砍柴、砍蔗的柴刀么!”
一時間,所有尬吹都戛然而止,眾人回頭一看,卻是個膚色黝黑的年輕小鐵匠,他也發(fā)現自己的話引起了眾人注意,嚇得面色蒼白,連忙下跪,稽首不止,向黑夫請罪。
黑夫卻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何罪之有?你說得沒錯,我讓汝等制這些刀出來,為的就是劈藤砍樹!”
第0646章
刀劍
“汝何名?”
黑夫踱步過去,那口直心快的小鐵匠低著頭,只能看到他無袖的短打下,兩臂都是結實粗壯的肌肉。
利倉在旁,再度說道:“君侯問你,叫什么名?”
小鐵匠這才抬起頭,下巴剛長出點黑胡渣,大概十八九歲年紀,頭發(fā)上滿是汗水,也不知是在這鍛爐邊熱的,還是被黑夫嚇的,只訥訥地答道:
“君侯,小人叫郭紹�!�
“郭紹?”
黑夫點頭,好熟悉的名啊,只不記得在哪見過。
“聽你口音,不是衡山郡人吧,外地遷來的?”
“稟君侯,小人乃趙地邯鄲郡人,數年前隨家人遷徙至此,繼續(xù)從事祖業(yè),在鐵山打鐵鑄劍�!�
黑夫想了想:“邯鄲,郭氏,鐵匠,你莫非是郭縱之后?”
少年有些欣喜:“君侯竟知道!郭縱正是小人之祖!”
郭縱是趙武靈王時,邯鄲著名的大工商業(yè)者,以經營冶鐵業(yè)而致巨富,趙國滅亡后,秦吏將冶鐵收歸國有,郭氏樹大招風,碩大一個宗族遂被拆散,遷徙到各郡鐵官,也順便將趙地先進的冶鐵技術傳遍天下……
看來眼前這少年,亦是其中之一。
黑夫走到少年背后,熊熊燃燒的鍛爐旁,鐵砧上靜靜躺著一把長四尺半的劍,已經鍛造完成……
尺乃秦尺,四尺半便是一米出頭,后世看來略顯短小,但在同時代,普遍長三尺的劍里,已經鶴立雞群了。
春秋時的青銅劍,一般長不過半米,因為青銅材質脆而易折,且劍較寬厚。
進入戰(zhàn)國后,各國開始盛行鐵劍,劍鋒和劍刃都更薄更利,長度也開始增加,“三尺劍”,也就是七十公分的劍,成為士大夫、兵卒、輕俠的標配。
黑夫拿起眼前的鐵劍來掂量一番,他并非行家里手,但十幾年行伍生涯下來,好壞還是分得清的,不由贊道:
“好劍,這劍不錯,且能鍛造如此之長,都快趕上陛下佩劍了!”
秦國軍隊里雖然還是用青銅劍居多,但秦始皇可是個趕潮流的,他的佩劍,長達五尺,因為太長,荊軻刺秦時,情急之下竟拔不出來,只能繞柱躲避。最終秦在左右的提醒下,“王負劍(艦)”,才順利將劍抽了出來,并砍死了荊軻。
沒錯,是砍,劍開雙刃,身直頭尖,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刺才是它的主要殺傷方式。可那當口,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的秦始皇帝羞怒至極,只有揮劍猛砍荊軻大腿,方能泄憤!
那還不算最長的,黑夫在齊地見過雙手才能操作的長劍,竟長達六尺,將近一米四!難怪齊地有句童謠:“大冠若箕,修劍拄頤”,意思是劍柄能頂到面頰。
眼下,少年郭鐵匠得了黑夫夸贊,高興地抬起頭來:“君侯若不嫌棄,小人愿為君侯鍛劍!”
黑夫頷首:“劍者,君子武備,所以防身,起于商周,其技初起,流于兵陣。軍馬相較之間,兵刃交加之際,以長器而拒敵,以短劍而防身,遠殺近搏,長短互補。至于春秋之后,劍入名流,王侯將相,高人雅士,俱佩名劍而習其技,悟其理而通其道,用之于治學,則成諸子百家;用之于治國,則成霸業(yè)強國;用之于殺伐,則成強兵猛將�!�
“然而劍雖好,可我眼下軍中更用得上的,卻是刀�!�
郭紹鐘愛劍,前些天黑夫要求鐵山鍛刀,他都不愿參與,眼下只覺得劍受了侮辱,有些憤憤不平。
“君侯,砍柴的刀,是低賤之器,豈能比得上劍?”
黑夫笑了笑:“你曾用青銅劍來砍柴么?”
郭紹搖頭:“不曾�!�
“為何?”
郭紹覺得這位君侯在明知故問:“青銅脆而易折,擊刺殺人還行,砍柴就過分了�!�
銅本來是軟的,軟到無法直接做武器,只有與錫結合后變成青銅,才是合適的材料。但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變得脆而易折,大力劈砍,很容易折斷。
所以整個青銅時代,以劈砍為主的刀,只是曇花一現,頂多是撬貝殼、剝皮的小刀在燕齊流行,還漸漸演變成了刀幣。
劍,無疑是最合適青銅的短兵,當之無愧的百兵之王。
而在民間,砍柴的主力,也是銅制的斧斤。
直到鐵器時代來臨,這種情況開始改變,雖然軍中還是順著以前的慣性用劍,但在民間,做工粗糙的鐵柴刀,已經悄然出現。
尤其是在南郡、豫章、衡山、長沙等地,近年來,種植園主們?yōu)榱俗屌`砍甘蔗,一種長肋,上寬下窄,沒有刀尖的砍刀蔚然流行,形制頗似后世的景頗刀,郭紹來此數年,自然也見過。
“你用鐵劍砍過柴和甘蔗么?”
黑夫似乎來了興致,就在這工坊里坐下,不緊不慢地與郭鐵匠聊起天來。
“鐵劍如此金貴,怎么能用來砍柴!”
郭紹有些發(fā)懵,這位君侯是怎么了,專跟砍柴過不去,他這侯爵,莫非是砍柴砍來的不成……
“不錯,鐵劍金貴,好的長劍,百金難求,而我手下兵卒,何止數萬,總不能讓他們人人皆為百金之士罷?我……朝廷可養(yǎng)不起�!�
黑夫又問:“你鍛這柄長劍,花了多少時日?他們做一把刀,又花了幾日?”
郭紹老老實實回答:“我用了一月�!�
一旁的鐵官也過來稟報,說平均算下來,每把鐵刀,只用了三五日。
這是自然,從制作工藝來說,劍的要比刀難多了。劍是雙刃,身窄而薄,前頭很尖利,所以造劍的材質和冶煉工藝要求很高,不能太軟,也不能太脆,恰到好處才行。一把好劍,整個工藝下來,再鍛打百遍,起碼得花一個月,有的劍,甚至要一年半載……
而一把老百姓也用得起的砍刀,好鐵用到單刃上就行,刀身較寬,刀背較厚,一般不會折斷,工藝馬虎點也沒事。慢則五天,快的話,兩三天就行,若能流水線批量生產,則更快。
難怪后世有句話叫“十刀一劍”,意思是制造同等質量的刀和劍,造劍花費的時間是刀的十倍。
為將者必須明白一點:和士兵一樣,兵器是消耗品,不是珍藏品!
軍隊制式裝備,歷來都是以保證威力的前提下,選擇廉價、簡單、易大量生產的,這便是秦軍始終裝備青銅武器的原因。
黑夫也一樣,他需要的,就是能夠量產,便宜,且能適應南方密林,不但能劈砍樹木藤蔓,還能隨時應戰(zhàn)的砍刀。不需它百煉成鋼,不需它千年不朽,不需它削鐵如泥,反正對付的是赤身而戰(zhàn)的越人,再鈍的刀,砍上去也夠見血了。
而且刀比劍上手快,就算在遭遇戰(zhàn)里,秦兵因為慌亂,將技法忘得一干二凈,學秦始皇擊荊軻一樣,閉眼猛砍就對了。
青銅被鐵取代是遲早的事,哪怕鋼鐵工藝尚不成熟,產量大,造價便宜就是最大的優(yōu)勢。
而歷史上,刀也遲早會取代劍,就像貴族君子被布衣莽夫取代一樣……
最后,黑夫讓鐵山三個月內,制五千把砍刀,又令手藝不錯的郭鐵匠,為軍中將吏打制十柄好的佩劍劍,但又道:
“造價雖有貴賤,但兵器并無高低之分,適合戰(zhàn)場,能殺敵的,就是好兵器!”
……
黑夫為軍隊打制的武器,可不止一把叢林砍刀。
離開鐵山后,他又順路去了一趟南邊四十里外的銅綠山,即使有水排煽風點火,光靠木炭煉出來的鐵質量依然堪憂,除了鐵刀外,其他兵器,依然以青銅為主。
考慮到嶺南山林地帶,善攻襲埋伏,近身格斗,長矛不易施展,除了鐵山的五千把砍刀外,黑夫又在銅綠山定制了一萬柄短劍,長不過一尺半,稱之為匕首也不為過,而且同樣是單面開刃,形狀頗似95軍刺,爭取人手一把。
“屆時每個屯的裝備,以盾牌短兵為主,弓弩策應,少許長兵輔之,這配置,可比先前戈矛長戟合理多了�!�
敲定軍隊制式武器后,黑夫結束了行程,他不太想回鄂縣和武昌,決定繞個彎,走小道,直接往長沙郡方向而去。
二月下旬,當黑夫一行人抵達州陵縣時,在武昌大營練兵的共敖,派人來稟報他一個消息:
朝廷派的監(jiān)軍,總算到南郡了!
“哦?監(jiān)軍是誰?”
黑夫心里暗暗吐槽:不會又是扶蘇吧?一回還好,二回也罷,若這次秦始皇還要讓二人搭伙,黑夫甚至都要懷疑,皇帝是想讓他倆在一起了……
信使稟道:“這次來了兩人,一老,一壯�!�
“老者為倫侯公子成�!�
“原來是昌武侯啊……”
黑夫頷首,的確,秦朝的監(jiān)軍,喜歡派遣宗室或者皇帝親信,且要地位崇高,這才不會被主將架空,失去監(jiān)督的意義。
這位公子成,乃是秦始皇的爺爺輩,秦昭襄王的小兒子,也沒有大的本事,就是能活,是宗室最高輩分,早年作為宗正,是九卿之一。幾年前,他作為王翦的監(jiān)軍,蹭了滅楚的大功勞,后被秦始皇封為昌武侯,是秦朝七位倫侯之一,與昌南侯黑夫平級,的確是合適的人選。
只是昌武侯年已七旬,頂多在南郡看看糧食,根本不可能隨黑夫去嶺南啊,別跟楊端和一樣,死在半道上就尷尬了。
所以,秦始皇才派了雙保險,一個年輕力強,能夠隨時跟著黑夫的人。
“壯者為誰?”
黑夫漫不經心地問道,猜測會不會是某位遠房宗室,反正不可能是扶蘇,更不可能是胡亥吧,呵呵。
“君侯,那壯者是左庶長,子嬰!”
第0647章
滄浪之水
子嬰對南方并不陌生,三年前,他以五大夫的身份,陪秦始皇東巡,回程的時候,皇帝來洞庭湘山觀光。
但與原本的歷史不同,那天洞庭湖風和日麗,秦始皇心情不錯,沒有派刑徒將湘山樹木伐光,還讓子嬰代他祭祀湘君和湘夫人……
時隔三年,子嬰再來南方,卻是作為監(jiān)軍副手。
船只在湘山靠岸,接下來的路,就得靠馬車了。他們沿著湘水而上,趕赴長沙,南征主將,昌南侯黑夫與子嬰約定,三月十五在那碰面。
長沙郡并無馳道,馬車在泥濘的小道上時走時停,得由士兵刑徒推攮才行,如此道路,可想而知,從南郡運糧也快不起來,難怪黑夫將新征的大軍放在武昌,沒有拉到長沙來。
子嬰倒是很耐心,只閉目想著在江陵時,公子成對自己說的話……
作為真正的監(jiān)軍,被秦始皇帝寄予厚望的宗室老臣,昌武侯公子成才抵達江陵,就不走了。
“我老骨頭一把,豈能再去南方濕熱之地受苦,像楊端和那樣病死了,更誤事。反正南軍之糧,起碼一半都要經由江陵,我便留在此地督糧罷!”
說著,昌武侯就把昔日的楚國行宮占了一個,在里面喝著蜜汁,招來楚地倡優(yōu),逍遙快活起來。
而可憐的小輩子嬰,則要繼續(xù)上路,履行職責。
十天前,子嬰離開江陵時,昌武侯還神秘兮兮地將他喚去,屏退左右,對他說了一番“肺腑之言”。
“嬰,老夫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當知曉,三十年前,汝父叛秦,呂不韋、嫪毐以此為借口,誅殺屯留叛兵七百三十六人。按律,長安君全家,亦當族之,但陛下卻力排眾議,特赦汝罪,留下了你的性命,可知是為何?”
子嬰跪言:“是陛下寬厚,亦是族曾祖父力諫陛下,方才留了嬰性命�!�
“然也�!�
公子成頷首道:“陛下英明睿智,豈會不知,長安君去國,乃嫪毐所逼,那嫪毐竟以此居功,封長信侯,以河西太原為封國。陛下當時尚未親政,一時隱忍,過了幾年,終于滅了此僚!”
“雖然事出有因,但叛國畢竟是叛國,長安君留于趙,陛下派甘羅去數次相勸,他卻遲遲不歸,與秦離心離德。故陛下對你,也只能不冷不熱,不封君侯,不賜寸土,你本是莊襄王的王孫,卻只能從庶民做起�!�
這是子嬰凄慘的生世,他父親成蹻是秦始皇的親弟弟,他是皇帝的侄兒,扶蘇、胡亥的從兄。
但子嬰的整個童年,身份一直十分尷尬和敏感,與其說是王孫,不如說是囚犯。
“嬰,你對陛下,可有怨恨?”
此言一出,子嬰頓時大驚,稽首再拜:
“嬰蒙陛下仁厚,方能活命,十數年間,陛下每隔幾年,就找借口賜我?guī)准壘�,讓我做到五大夫,近來又當上了左庶長,無尺寸之功而位居卿列,嬰感激尚來不及,豈敢有怨?”
公子成笑道:“果然,正如我對陛下所說,你是分得清好惡的,這些年在宗正署做事,也勤勉老實,故陛下才給了你這次機會,讓你做監(jiān)軍副手�!�
“所謂監(jiān)軍,監(jiān)的無非是兩件事,一是糧,二是人。”
公子成一邊吃著南郡的糕點,一邊指點子嬰:
“軍無糧則亡,把住輜重糧食命脈,扣下委積,將軍就不敢生出異心。而盯住其人,時刻回報,便能讓身在咸陽的陛下知道前線調遣,軍情進展,以此杜絕擁兵自重、養(yǎng)寇待亂之徒……若其生出異心,隨時可以一道詔令,收回虎符!”
秦軍,認符不認人,征伐天下的武安君白起,在昭襄王的賜死詔令下,也只能孤獨地自盡,沒有任何反撲的機會。
“老朽留在江陵督糧,而你,就跟在昌南侯身邊!”
公子成壓低了聲音:“昌南侯年輕,雖然用兵如王老將軍一樣穩(wěn),但他的心,也能想王翦一樣,安于封侯么?會不會是秦之陳莊,楚之莊蹻?尤未可知也,不可不引以為戒啊。故他的一舉一動,你都務必記下,每月稟報給我,我再轉交陛下……”
子嬰想想都知道,督糧容易,監(jiān)人難啊,這位老君侯,倒是會挑肥揀瘦,可他畢竟輩分小,又是副手,公子成怎么說,就得怎么做,只能應一句:
“嬰謹記在心!”
公子成還鼓勵說,子嬰若是做好了,便能徹底洗刷家族屈辱,事后加官晉爵,甚至有希望恢復本該傳給他的君侯之位。
但上路后,子嬰的擔心,甚于期盼。
子嬰的性情,謹慎而敏感,他在朝中時,與蒙氏兄弟交好,又同趙高有故,跟李斯的兒子們喝過酒,同馮劫玩過六博,被扶蘇以兄長相待,胡亥也喜歡約他狩獵,總之,和所有人都說得上話。
這么做,并非子嬰心有志向,而是為了自保——他永遠在權力的邊緣徘徊,卻不邁入半步,長袖善舞,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在大家心中,他是一個老好人。
這是子嬰生存的原則,眼下,他卻要作為皇帝安排在昌南侯身邊的眼線,時刻朝咸陽打小報告,萬一皇帝有何不滿,都要由他來傳達給黑夫……
“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啊�!�
子嬰暗嘆,而且他也看出,隨著秦始皇之心日益驕固,邊疆征戰(zhàn)不休,關中的大工程卻一個接一個開工,黔首勞于路途,這天下,已有不穩(wěn)之勢。
但他身份尷尬,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自言片語,畢竟這回,連扶蘇、茅焦都沒吱聲,回到咸陽后,扶蘇接過了管理宗室的責任,舉薦年輕的宗室子弟為郎衛(wèi)。御史大夫茅焦則從全國各地征辟能干的良吏,說要整頓吏治,損益律令……
他們都不出面,子嬰更不能站出來了。
本以為離開了朝堂,就能避開那爾虞我詐,但軍中前線,一樣復雜,讓他沒法獨善其身,子嬰只感到頭疼。
就在這時候,隨從在車外喊道:
“左庶長,汨羅江到了!”
……
“這就是汨羅江?”
子嬰下車,在渡口遠眺,卻見一條寬大的河流,正從東面流來,匯入湘水,它有南方河流的秀麗,綠頭野鴨成群結隊在上面漂游覓食,岸邊則有漁父捕魚的吆喝,當風吹起來時,還是有一些波浪的。
傳說,數十年前,屈原既放,游于江潭,又得知郢都,也就是現在的南郡江陵被秦軍所奪,絕望之下,在這條江投水而死……
子嬰還聽說,屈原投水前,曾與一位漁父有一段經典的對話。
屈原說,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而漁父卻很看得開,勸說屈原,與世推移才是對的,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
但屈原何許人也,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他寧赴湘流,葬于江魚之腹中,也不愿同流合污。
與屈原一樣,同為宗室,又身處這樣一個隨時需要選擇的節(jié)點,子嬰感慨良久,最終卻笑道:
“吾不從三閭大夫�!�
“吾從漁父!”
他想通了,一時釋然,哈哈大笑數聲后,不顧隨從勸阻,脫了履,扔了襪,踏入干凈的水流中,任由它們沖濯雙足,還捧了一把清水,澆在自己的頭頂。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他放聲而頌,這就是漁父的哲學,也是子嬰的生存之道!
“陛下不是楚懷王,朝中沒有子蘭,前線并無莊蹻,我子嬰,也絕不會做屈原!”
……
數日后,子嬰抵達了長沙城,南征主將黑夫給了他極高的待遇,在兵營轅門內相迎。
子嬰知道自己的地位當不起,立刻主動走過去,作揖道:
“昌南侯,數年未見,已封侯拜將,大愿得償,愈發(fā)壯勇了!”
黑夫這一身酷似將軍俑的裝扮,的確比郡守官服威風多了,他也對子嬰拱手:“左庶長遠行辛苦,聽聞君為副監(jiān),與我偕行,真是大喜過望。左庶長不但是陛下子侄之長,還極識大體,有君為我監(jiān)軍,此番定能建功!”
二人寒暄一通后,黑夫給子嬰介紹起南征軍長沙營的幾名官員,他們多是屠睢舊部,但有一個,卻是黑夫老相識。
“這位是御醫(yī)陳無咎,曾在南方就醫(yī),一年前大軍遇阻,疫病發(fā)作,死傷無數,陛下派他來診治�!�
陳無咎也老了,四十多歲的人,他上前與子嬰見禮,兩只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子嬰袖口皮膚上的小小皮疹。
子嬰注意到了陳無咎的目光,也沒在意,笑道:“或是我不習南方氣候,昨日在館舍休憩時,才發(fā)現起了些疹子,不礙事,不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