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幾天,秦家同宮里的嬤嬤告了假,可熬到第三天,宮里頭的嬤嬤又來了。
幾個人甚至不顧秦家人的阻攔,直接沖到了秦姝落的房中,見她還躺在床榻上,語氣有些陰陽道:“秦姑娘,不是奴婢不體諒您,只是您這一病,我們教習(xí)的進度也要落下了,到時候大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
秦姝落本就頭腦昏沉得難受,她認(rèn)得眼前這婆子,皇后身邊的人……
她勉強爬起身子來,呼吸略顯急促道:“讓嬤嬤費心了,是姝落的不是,只是這幾日身子實在不是,還請嬤嬤再寬限幾日,待我病好,便回宮里復(fù)命�!�
李嬤嬤瞧她臉色蠟黃,好沒精神氣,心底暗嗤一句:晦氣。真是頂不得事兒的人,這樣好的婚事放在前頭,當(dāng)下居然病了?真沒用。若是他們家二小姐,只怕是生龍活虎得很。
可到底也是太子的人,為難得太過了,面上也不好看。
她便道:“既然秦姑娘都這么說了,老婆子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制衣司還等著姑娘的身量呢,煩請姑娘先起身,讓我們量一量吧�!�
碧書在一旁眉頭緊鎖,想也不想就開口道:“不是讓府中的繡娘給了尺寸過去嗎?怎么還要量?”
李嬤嬤直接推開碧書道:“宮里做衣服豈是外頭這般糊弄了事的?且不說姑娘這些年的身量變沒變過,就說這婚服可是多少位繡娘連夜趕制的貢品,有一絲一毫地不合身都要返工重制,到時候耽擱了時間,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br />
秦姝落被她們吵的頭皮發(fā)麻,許是那日吹了風(fēng),她這兩日身子實在不適,腦子里嗡嗡的叫個沒停。
她勉強從床榻上起身,“碧書,算了,讓她們量吧�!�
量完了趕緊走……
“還是姑娘懂事兒�!崩顙邒咧S笑一聲。
氣得碧書夠嗆。
等人量完尺寸,老婆子倒是沒再找事,只是道:“姑娘可還是要早些養(yǎng)好身體才行,過些時日,還要去宮中拜見各位主子呢�!�
話落,李嬤嬤便領(lǐng)著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碧書看著她們的背影,都忍不住啐了一口,罵道,“真是一群老不死的瘋婆子�!�
秦姝落見人終于走了,直接倒在榻上,她頭昏腦眩得難受,此時此刻根本聽不得半點聲音。
碧書慌忙讓人又去請大夫過來。
不想請來的卻是太醫(yī)院的院正和太子殿下。
蕭洵一聽說她病了,立馬讓人去太醫(yī)院叫人,自己也急匆匆地趕來了。
他這些時日忙著處理南城的戰(zhàn)事實在是疏忽了秦姝落。
“見過太子殿下�!北虝娭�,立馬跪地行禮道。
“起來吧�!笔掍苯釉竭^她,坐到了塌邊,一摸秦姝落的額頭,燙得燒手。
他趕忙讓太醫(yī)診治。
吳太醫(yī)拿著藥箱上前,小心翼翼地拿出秦姝落的手,蓋上帕子,開始診脈。
而后又細細查看了秦姝落的眼舌口鼻,道:“姑娘是郁結(jié)傷身,又吹了寒風(fēng)著了涼,這才反復(fù)發(fā)熱。待我開些藥先驅(qū)寒散熱,再吃幾張靜心的方子,往后少思慮多開懷,好好養(yǎng)身便可。”
“那你去開方煎藥吧�!笔掍�。
“是。”
等太醫(yī)走了,蕭洵才在床邊坐下,他低頭地看著秦姝落,平日里他們之間少有能這般近距離又安靜相處的時刻。
他看著秦姝落的面容,瞧著消瘦了許多,本就不大粗壯的人更像是柳枝一般,風(fēng)一吹就要折斷了。
眉宇間更是緊皺著,他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面龐,想為她掃去愁容,可她卻依舊皺緊眉頭。
蕭洵微嘆一口氣,也不知她這小小女子哪來這般多的煩心事,便是覺都睡不安穩(wěn)。
他倒是還想再留些時候,可天色已晚,不好多留。蕭洵替秦姝落掖了掖被子便準(zhǔn)備離開,卻不想在她的枕邊按住了兩個硬硬的東西。
他拿出來一看,是兩個兩個木雕,一男一女,女子的好認(rèn),面容瞧著和秦姝落有七分相像,而另一個男子模樣的則臉部帶血,模糊了面容,并不太瞧得出來是誰,手法也粗糙了許多。
他轉(zhuǎn)頭看向碧書,問道:“這是什么?”
碧書看見那兩個木雕時便心神一緊,聽見蕭洵的問話,腦筋飛速旋轉(zhuǎn),道:“是旁人送給姑娘的禮物,說是姑娘病了為姑娘祈福的,奴婢這就收起來�!�
她順著話,想正大光明地從蕭洵手中把木雕拿回來,卻不想那木雕壓根拽都拽不動。
碧書忙松開手,尷尬笑道:“殿下若是喜歡,等姑娘醒了,叫她送你便是�!�
蕭洵的眸光冷冽一瞬,他看著床榻上的人,眸光流轉(zhuǎn),良久才道:“既是送給姑娘祈福的,就好好收著,別叫旁人看見了,還以為是什么巫蠱之術(shù)�!�
碧書收回木雕,脊背發(fā)涼,連連點頭,“殿下說的是,奴婢日后定會好好收著�!�
等蕭洵離開,她再一看手中的木雕,卻不想那男子木雕的頭不知何時斷了。
碧書低頭在房中榻上找了好幾下都沒找著……
第30章
秦姝落病好了還沒多久,宮里就傳話來,要在十五日舉行合宮宴。她身為未
秦姝落病好了還沒多久,
宮里就傳話來,要在十五日舉行合宮宴。她身為未來的太子妃自然也當(dāng)前去,同時還要拜見各宮的主子,
尤其是太后和皇后。
秦姝落想躲都躲不過。
蕭洵那邊還特意命人送來了好些衣裳首飾甚至還有玉雕,秦姝落看著只覺更加煩悶。
碧書問她如何處置,
秦姝落便道:“先放著吧�!�
他送了東西,不穿定是要問上一問的,
與其到時候因為這種小事起爭執(zhí),
倒不如順了他的意,
省得給自己找麻煩。
這些衣料做工都不差,也是秦姝落喜歡的青藍白三色,
秦姝落便隨手指了一套淺青色的衣裳,道:“留下那套吧,其余的放柜子里都收起來。”
“是�!北虝鴳�(yīng)道。
離十月十五也不過兩三日了,
秦姝落做什么都是病怏怏的,
氣色也好不起來,
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
準(zhǔn)備把宋鈺送她的那些禮物都用匣子裝起來,
卻忽然發(fā)現(xiàn)宋鈺的木雕上少了個腦袋。
秦姝落拿著木雕問周圍的丫鬟,語氣嚴(yán)厲道:“這是怎么回事?”
桃息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碧書剛把衣服放好,轉(zhuǎn)頭瞧見了,
忙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
桃息帶著其他的小丫鬟出去之后,
碧書才道:“姑娘病的那日殿下也來了,也瞧見了這木雕�!�
秦姝落眉頭緊皺,
握著木雕的手頓時一緊,
忽然想起太子送來的那些東西里還有幾尊玉雕,她扭頭定定地看著那兩尊雕像,
瞧著不似什么神佛,而是普通的人像,只是上頭沒有雕刻面容,空有身形和外表,讓人難以辨別。
一口郁結(jié)的氣血直接涌上她心頭,她猛地站起身。
碧書也緊張道:“姑娘?”
卻見她下一秒直接揮手把那兩尊玉雕直接掃到了地上,“嘭”的一聲,碎成了好幾塊。
“姑娘!”碧書也是嚇得一驚。
秦姝落呼吸都在顫抖,她冷聲道:“把這些東西都給我扔進庫房里,再也不許拿出來!”
“是!”
她氣得呼吸都在顫,她身邊就只剩下這一丁點宋鈺的東西了,他為何還要趕盡殺絕抹去他的痕跡,秦姝落顫抖著身子,真是恨不得此時此刻就沖到蕭洵面前,把那玉雕砸到他腦袋上。
十月十五宮宴那天,秦姝落到底還是沒有穿蕭洵送的衣裳,她穿了自己的舊衣,明擺著就是不給蕭洵面子。
一入皇城,秦姝落看著那扇大門緩緩打開,就像是深淵巨口一般,在吸食著她的精氣與活力。
上一次來的時候,她以為她就快要逃出此地了,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卻落得一個終生要與此地糾纏的結(jié)局。
她一進門,身旁的世家貴女同夫人們都讓開路,側(cè)身在一旁讓她先走。
秦姝落手指緊了又緊,哪怕她百般地不愿意承認(rèn),蕭洵的權(quán)勢確實是給她帶來了無數(shù)的優(yōu)待。
她自宮門口,一直到秋水閣,一路暢通無阻,甚至往日低頭行禮的次數(shù)也少了,大多時候都是旁人先行避開。
秦姝落在秋水閣落座的那一刻,忽然感知到大家為何都如此鐘愛權(quán)勢,當(dāng)她也坐上主座,位高權(quán)重地俯瞰別人之時,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也擁有了對別人的命運隨意主宰的權(quán)力,就如同她當(dāng)初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主宰一樣。
可諷刺的是,就算她擁有了主宰別人命運的權(quán)力,她依舊無法達成自己的所愿。
因為人外有人,權(quán)力之上還有別人,而她只是這權(quán)力上小小的附庸,短暫地獲得了一丁點狐假虎威的權(quán)利。
因著是合宮家宴,眾人都要先行拜過皇后才能開席。
皇后來時,身后還跟著平南王妃,倒叫秦姝落震驚一瞬。
眾人先是跪拜行禮,“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見過平南王妃,王妃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被屎髷[手道,“今日太后頭風(fēng)發(fā)作,就不來了,諸位也不必拘謹(jǐn)�!�
“是。”眾人回道。
陳妃敬妃二人依舊落座在左側(cè),還有四公主五公主,同諸位皇子。平南王妃則在右側(cè),從前秦姝落的位置大抵也在偏遠之處的命婦家眷之中,如今卻正好在平南王妃的身側(cè)。
她才坐下,平南王妃就開口道:“你瘦了�!�
秦姝落望著她,只覺同病相憐的感覺格外明顯,很艱難地才扯了扯嘴角,問了一句,“王妃平日里最愛念什么經(jīng)?”
平南王妃看著她暗淡的眼眸,似乎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苦笑道:“什么經(jīng)都沒用。因為我的心不靜�!�
心不靜,這經(jīng)念二十年一百年都沒有用。
她端起一杯酒,一個常年念經(jīng)茹素的人,此刻卻毫不避諱地沖著秦姝落舉杯,笑道:“我原以為你的結(jié)局會比我好些。”
她扯了扯嘴角,“可你比我更艱難�!�
平南王妃也不管秦姝落喝不喝酒,自顧自地一飲而盡。
她喝得又急又烈,似是在借酒澆愁,又像是在勸秦姝落般慨嘆道:“孩子啊,我算是快熬到頭了,可你還有這漫長的數(shù)十年……”
她想一想就覺得這是多么凄苦的一生啊。
可她看著秦姝落又會想,也許這孩子是比她要命好一些的,至少魏粱雨從來都護著她,往后再苦好歹還有家人作伴。
皇后身邊的李嬤嬤瞧見平南王妃醉飲,忙悄悄拽了拽皇后的衣袖。
皇后回頭,瞧見這一幕,眉頭緊鎖,這平南王妃平日里不喜與人來往便罷了,今日來了,這般飲酒,到時候平南王那個蠻橫的追究起來,她可頂不住。
她忙道:“想不到平南王妃竟是與未來的太子妃交好,只是王妃素來不善飲酒,太子妃可要勸誡著些才行啊�!�
聞言,秦姝落起身應(yīng)道:“是�!�
平南王妃也不想她難做,喝了兩杯之后酒勁上來了便自顧自在一旁撐著額頭閉眼假寐。
倒是一旁的李嬤嬤又道:“今日合宮宴,原就是讓未來的太子妃認(rèn)人的,也好叫各宮的主子都知曉未來的太子妃是個什么人,近來又學(xué)了什么禮儀,不若秦家小姐此刻便見過各宮的主子吧。”
皇后聽了,點點頭,道:“姝落,你也見見各宮的人吧,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是。”秦姝落走出席位,然后朝著各宮的主子逐個行禮。
于皇后三跪九叩,一個都不少。
許連夏模模糊糊地看著的時候,仿佛看見了那年進宮的自己,只是那時候她是如何做的?
她忘記了,反正最后也沒人在乎。這宮里每時每刻都會有人或愿意或不愿意地進來,到最后大家的結(jié)局都一樣。
秦姝落每跪拜一次,心也就靜落一分,她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只是已經(jīng)被生活推到了這一步,好像她的意愿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
順從未必能給她帶來安穩(wěn)和快樂,只是能讓她短暫地少一些痛苦。
跪拜到陳妃之時,她性子懦弱,忙起身將人扶起來道:“秦姑娘不必多禮�!�
五公主也趕忙跟過來扶她,只那李嬤嬤又發(fā)話了,“娘娘還是讓她行完禮吧,否則奴婢這些日子究竟有沒有用心教,叫旁人見了是要說閑話的�!�
李嬤嬤跟在皇后身邊多年,自李家起就一直服侍她,往日里她們倒是對這老婆子都禮敬三分。
陳妃尷尬地止住步子,應(yīng)道:“是是是。”
秦姝落朝她拜了三拜,同敬妃是一樣的禮數(shù),而后便要起身,卻忽聽李嬤嬤道:“姑娘行錯了禮,陳妃雖是妃位卻無封號,品級低敬妃一等,斷不可與敬妃行同樣的禮。煩請姑娘再來一遍。”
話落,席上的人都捂嘴輕笑。
平南王妃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今日是合宮家宴,來的命婦大多是皇室宗親,公侯夫人之流,同往日的宮宴還有所不同。
這些人日后不是秦姝落的長輩就是親戚……初次見面,就行錯了禮……往后她的威嚴(yán)往哪兒放?
她雙手疊在腰前,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心,分明這李嬤嬤教她的時候說,陳妃雖無封號,但入宮侍寢的時間比敬妃早,受三拜禮也是受得的。
皇后端起茶杯,淺抿一口,靜靜地看著,也不說話。
秦姝落垂眸,喉間干澀一片,像是被刀片拉了嗓子一樣,回道:“是�!�
她彎下膝蓋,正要再次行禮,卻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秦姝落回眸,可不正是蕭洵,他身后還跟著平南王。
蕭洵望著她,眼神里頗有不快,他今日一身藍衣,在月色下更襯托得長身玉立,郎艷獨絕。
秦姝落從不懷疑他的相貌。可按說合宮家宴是內(nèi)廷宴會,他不該來的。
他低頭問道:“今天怎么沒穿孤送你的衣服?”
否則何以至于行個禮還被人欺負(fù)。
秦姝落斂眸,拽回自己的手,解釋道:“習(xí)慣了穿自己的舊衣。”
蕭洵唇瓣緊抿成一條直線,想開口說她幾句,卻還是忍著了。
見太子來了,李嬤嬤福身道:“今日是后宮家宴,太子前來,恐怕不妥吧。”
蕭洵道:“孤陪王叔前來,嬤嬤也有話要說?”
李嬤嬤回道:“奴婢不敢,只是秦姑娘還在向各宮行禮……”
她的話點到為止,這是內(nèi)廷,太子插手于禮不合,可若是太子不阻止,秦姝落就要吃下這個啞巴虧。往后那些公侯夫人必不能從心底里服她。
蕭洵擰眉,掃了一眼蕭沁,想讓五公主幫忙。
蕭沁也收到信號,就要起身來打圓場,卻聽秦姝落道:“姝落記得《大庸禮記》曾記載,嬪妃雖無封號,但孕育子嗣者,可晉升一禮,陳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膝下又孕有五公主,如此行三拜禮也算不得錯,只是敬妃娘娘不僅有封號,還孕育了四公主同六皇子,按說應(yīng)當(dāng)行四拜禮才是,可嬤嬤卻從未提醒姝落,如此倒是嬤嬤教得不對了�!�
“你胡說什么?晉升一禮需嘚誕下皇室血脈!”李嬤嬤反駁道。
“難道五公主不是皇室血脈嗎?”秦姝落望著她的眼睛直直道。
“我……”李嬤嬤被激得口不擇言,她在宮里教了這么多年規(guī)矩,還從未有人如此詭辯。
可偏偏太子同平南王都直視著她,李嬤嬤氣矮一截,“奴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