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可如今呢?
秦姝落低嘲一聲,她永遠都記得那八字批語。
“孤辰寡宿,刑克六親�!�
好生可怖的命格啊。
她扯了扯嘴角,年幼時不信命,連父親母親也不信。后來呢,事情一件又一件地靈驗。
從被拒婚到如今秦家空無一人,就連祠堂……都沒了。
再也不會有人來保護她了。
只有她自己了。
“孤辰寡宿,刑克六親啊。”她看著蕭洵,眸中似有水光波動,輕聲呢喃道,“可我本不該是這樣的命格的�!�
所以,這諸般罪孽都由他造,也該由他擔。
秦姝落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兇狠至極,眸中殺意盡現(xiàn)。
蕭洵看著她,從成婚至今,他們相處的時間不足一年。
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各種爭吵和怨恨之中度過,他所能回憶起來的,和秦姝落最快活的一段時光,竟然還是她撞墻之后忘記了一切將自己當做宋鈺的日子。
蕭洵苦笑一聲,他所求的那么一丁點的溫暖,竟然都是拾人牙慧而來。
當時真是可笑啊。
可其實只要秦姝落愿意對他笑一笑,就已經(jīng)是他最滿足的事情了。
只是眼下,那把沾滿了父皇鮮血的短匕實在是刺眼至極。
他對這把短匕亦是印象深刻,最初是在汴河邊的屋頂上,后來是在那輛爭吵的馬車里。好像這把刀的出現(xiàn),從來都沒有過好事發(fā)生。
他想笑一笑,不要讓自己輸?shù)媚敲措y看,唇角卻酸澀得幾乎要抬不起來。
事到如今,他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結(jié)局。
也好,如果此生無法相愛,那么死在阿落的手中,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歸宿。
反正,他父母兄長阿姐都不在人世了。
分明最初進京的時候,他就是不愿意的,母親也是不愿意的,可是滔天的榮華富貴和至高的權(quán)勢還是讓他們都迷花了眼。
以至于現(xiàn)在整個豫王府都喪命于此。
何其可悲啊。
人這一生實在是辛苦又勞累,汲汲營營辛勞一生最后卻什么都沒抓住。
蕭洵看著秦姝落握著短匕一步步走近。
秦姝落亦是面容平靜地靠近他,一步又一步,眼眸始終落在蕭洵的身上,片刻不曾離開。
其實走到這一步了,她分明可以叫旁人動手,可是不夠,她就是要自己親自手刃仇人,才能消她心頭之恨。
明明最初的時候,她只是想保所有人平安的,只要宋鈺他們活著,只要爹娘還在,哪怕是她受盡了委屈,哪怕是她再惡心蕭洵的觸碰,她也依舊會當好那個傀儡一般的太子妃。
可是他們就是連這樣最簡單的愿望都不滿足她。
甚至就在父親母親含冤去世之后,她還給過蕭洵機會的,只要他徹查真兇,給她一個交代,她便也認了。
可他沒有,他還是沒有。
沒有啊。
什么都沒有。
秦姝落眼角一片通紅,在離蕭洵不過咫尺之遙的泥地上站定。
她看著蕭洵,半晌才開口道;“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蕭洵望著她,靜默半晌才輕聲道:“既然這么想我死,怎么不讓我葬身獵場呢?”那樣你也就不用自己手上沾染人命,背上罵名了。
秦姝落唇瓣緊抿,看著他許久不曾出聲,而后就像是看一個笑話一般,低笑道:“因為不夠啊�!�
“我怎么能讓你死得那么便宜呢�!鼻劓淇粗壑袧M是惡劣,“你這樣的天潢貴胄,生來就擁有一切,想要什么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你又怎么會懂那些被人改變命運、毀了一生的人有多痛苦�!�
“阿落……”
“蕭洵,你且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得那么痛快的�!�
她揚起手中的匕首,寒月將她的身影映照在被血河浸濕的地面上,就連影子都充斥著一股森然可怖的氣息。
她殺人,她有罪。
可是這個世界上,誰都沒有資格在此刻審判她。
第116章
染血的刀比記憶里任何時候都鋒利,蕭洵看見那一刀的時候,眼眸未眨,他……
染血的刀比記憶里任何時候都鋒利,
蕭洵看見那一刀的時候,眼眸未眨,他想啊,
也許這一切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了。
人人都以為他貴為太子,未來的天子,
不可能能有后悔的時刻,可沒人知道,
他也曾是真的后悔過,
午夜夢回的時候,
他也想過,如果當初選妃的時候用了更加溫和的方式,
是否就不會有后面那一切的故事,也就沒有宋鈺的橫插一腳了,阿落也不會真的和他離心。
可是,
人生沒有如果。
他看著秦姝落,
刀尖從眼前落下的時候,
他沒有半點的害怕,
只是輕聲道:“但愿我死之后,
你心底的仇恨能夠消逝。”
“阿落,我想你快樂。”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又脆弱,就好像他是這世界上最衷心誠懇的祝愿者一樣。
但這樣的話語落在秦姝落耳中,
是何其的可笑。
想她快樂?
她的快樂究竟是被誰剝奪了?
始作俑者為何還能有臉面說出這樣的話啊。
握著短匕的手用力至指尖泛白,
秦姝落咬牙切齒道:“不可能�!�
匕首盡數(shù)沒入蕭洵的胸口之時,他整個人都疼得在顫抖,
臉上血色幾無,
唇角卻偏偏還帶著一抹說不出的笑意,那抹笑讓人看了恨不得抓花他那張俊美的臉蛋。
秦姝落咬著后槽牙,
直視著他的眼睛,匕首在他的體內(nèi)狠狠地轉(zhuǎn)動碾壓著,她近乎崩潰地質(zhì)問道:“怎么你還裝起圣人來了呢。”
“��?”
“分明是你們把我逼到這一步的啊。”
她一點一點地碾著蕭洵的血肉,聲音里充斥著無盡的不解。
他們這些劊子手到底是哪里來的臉面,竟是開始祈求受害者的快樂?分明當初只要他們稍稍高抬貴手一丁點兒,她就能徹底擺脫這樣的命運,可是他們做到了嗎?
怎么此時此刻他們都開始假惺惺地盼她快樂呢?
秦姝落實在是不解,她不解啊。
既然他們想她快樂,那么就成全她好了。
她將匕首從他胸口拔出,鮮血噗嗤地濺到了秦姝落的臉上,眼睫上,她透過細小的血珠看向蕭洵。
鮮血將他前胸的衣裳徹底染濕,暗紅的一大片,在夜晚里,在燭火下,就像是盛開的一朵向陽花。尤其是配上蕭洵那張此刻虛弱至極又棱角分明的臉蛋,恍若一幅世界名畫,惹人垂憐。
可這樣漂亮的一張臉蛋,背后卻只有著最惡毒的心思和最讓人厭惡的感情。
秦姝落幾乎是懷著最大的恨意,再次舉起短匕,想要徹底了結(jié)這樁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偏偏在她揚手即將落下去的那一瞬間,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秦姝落回眸,只見沈陵川眼眸瑟縮一瞬,微微低頭避開她的眼睛,勸道:“留他一命吧,否則四公主未必會履行諾言,放咱們一條生路�!�
秦姝落冷嗤一聲,手腕用力地掙扎著,面目猙獰道:“我不在乎。”
沈陵川看著她的眼睛,道:“可阿落,我在乎�!�
我還想和你有長久的未來。這句話沈陵川沒有說出口,他又補充道:“跟著你的這些部下們也在乎,陳叔還留在盛京,他們也在乎。”
秦姝落幾近瘋狂的情緒到此刻才稍稍有所松動,她用盡了力氣抓緊手中的短匕,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將蕭洵大卸八塊。
沈陵川心疼地改抓為握,等她情緒些微冷靜下來之后,才慢慢地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秦姝落并非擅長用刀之人,是以他能清晰地看見那把短匕在傷人的同時,也不小心在她修長又漂亮的右手上留下了稀碎的傷痕。
他唇瓣半張,腦海中忍不住回憶起秦姝落找他結(jié)盟之時的場景。
那天,她的手指就是這樣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亂他心神,以至于她說了許多話,他都未曾入耳。
他看著她的唇瓣不斷地上下張合。一身淡青色的長裙在夜色下并不明顯,卻依舊能讓他想起初見之時,她在竹林之中救下他時的模樣。
他們甚少能有這樣靠近的機會。他都能猜到,秦姝落漏夜前來,大抵也是想了很多辦法,甚至預備了很多籌碼的。
可她不知道,其實說服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東西。
明月下,小窗邊。
秦姝落見身后的久不作答,擰著眉,回眸問道:“你還記得你說過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嗎?”
沈陵川默不作聲。
秦姝落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難道就不想將蕭洵取而代之?沈陵川,這些年,他待你真的好嗎?”
“他要是真的待你好,豈會讓你數(shù)次出入危險之地?”秦姝落白皙的指尖忽的輕輕地搭在沈陵川的肩頭,湊近在他耳邊低語,“更不會不知當日動心的根本不止他一個人……”
“嗯?他讓你日日夜夜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同別人在一起,還逼著你娶不喜歡的女人……沈陵川,你真的甘心嗎?”
秦姝落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之上,沈陵川呼吸一窒,后背的汗毛都幾乎要立起來了。
他一直低頭不語,久得秦姝落都快以為是不是自己給的籌碼不夠。
可偏偏在她就要起身的那一瞬,沈陵川忽道:
“你想怎么做?”
秦姝落眉心微跳一瞬,她不禁想,蕭洵,你看看你,多可憐,身邊的人竟都是這樣輕易就背叛了你。
秦姝落唇角輕揚,“我要你幫我,殺了他。”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面頰,聲音柔情似水,像是蜜罐子一般幾乎要將人淹沒,他的名字在她秀美的唇邊呢喃,就好像是在被她把玩一樣,她道:
“陵川~”
“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
“他給不了的,我也能給。川哥哥~”
沈陵川雙手緊緊地攥拳搭在膝蓋之上,吞咽了好幾口口水,靜默良久,才道:“我可以幫你,不是因為救命之恩,而是……”
后面的話,沈陵川沒有說出口。
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秦姝落也根本不在乎,她忽的起身,站直身子,拍了拍沈陵川的肩膀,沖他莞爾一笑,“就這么說定了,之后有事,本宮不便前來,陳叔會聯(lián)系你。”
不等他作答,秦姝落就戴上帷帽辭別,在夜色下獨行。
他看著秦姝落利落離開的背影,未盡的話語在此刻低聲呢喃:“我心悅你�!�
你知道,可你也不在乎。
沈陵川坐在窗邊,苦笑一聲。
這一點上,他和蕭洵有什么區(qū)別?
他握緊手中的酒杯,也無礙,只要能名正言順地站在她身旁,對他而言,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他為了這一天努力了許久,而此刻終于是到來了。
沈陵川握住秦姝落的手,秦姝落擰眉,想要掙開,卻聽他道:“阿落,死不足為懼,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地折磨到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嗎?”
蕭洵赤紅著眼眸看向沈陵川,“沈
!陵!川!”
那緊緊相握的雙手比所有的燭火加起來還刺眼。
燭火輕輕搖曳,秋夜的晚風在此刻甚是眷顧贏家,沈陵川也不懼蕭洵的目光,甚至看向他的眸光還帶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依舊恭敬稱呼他為“殿下”。
柔聲道:“太子殿下,微臣定會好好照顧太子妃的�!�
“我一定會比你照顧得更好�!�
“你敢!”蕭洵忍不住激烈地掙扎起來,身后按捺他的士兵險些被他掙開,好在是又眼疾手快將人死死地按住了。
只是這一次,他撲騰得滿身污泥,最后還是掙脫不開,只能跪在地上看著秦姝落和沈陵川俯視著他。
他怒吼:“阿落,他沈陵川背棄舊主,弒父殺君,你當他又是什么好人!”
秦姝落看著他臉上滿是血泥的樣子,堂堂一國太子像狗一樣跪在地上,無能怒吼,倒也是這夜晚之中極其美妙的樂章,她輕笑道:“那又如何?”
她需要好人嗎?
她配好人嗎?
她身邊曾經(jīng)倒是有過不少好人,可是他們有好下場嗎?
“那又如何?”這四個字就像是千斤錘一般砸在他胸口,幾乎要讓他喪失最后的生機。
“阿落……”他被按在泥地里,脹紅著一張臉,呼吸都困難,嗆咳出聲。
秦姝落看著他這模樣,只覺得可笑,她掃視一圈周圍,大抵猜到今日是要不了蕭洵性命了,頓時一直緊繃著的精神也懈怠了下來,她神色疲倦,失去了再度糾纏的興致。
只一個眼神,沈陵川便察覺出她是在強顏歡笑,關切道:“太子妃,微臣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秦姝落輕嗯一聲。
沈陵川頷首,而后俯視著蕭洵,看著他想殺自己卻又做不到的模樣,臉上的笑意越發(fā)擴大,
謙卑道:“殿下,夜深了……太子妃該安寢了……”
話落,他便扶著秦姝落轉(zhuǎn)身離開,也不再看蕭洵的臉色。
秦姝落抬步的一瞬只覺裙擺微滯,垂眸便見一雙手緊緊地握住自己的衣擺,她眉頭微皺,還未出聲,沈陵川開口道:“不知禮節(jié)的手腳,就不該存于這世上。”
下一瞬刀光一閃,身后便傳來一陣沉重的悶疼聲。
蕭沁眼睜睜地看著哥哥手腳筋脈盡斷,鮮血流進血泥地里,與早先干涸的血跡融為一體。
她雙目圓睜,想叫喊出聲,可喉間卻像是被扼住一般,發(fā)不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