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很和緩的曲子，沒有過大的動作，彈琴的人也是安靜的。像春夜里掉落的第一片花瓣。
林潯看著東君，在某一個瞬間他想起那些似有似無的夢境，夜里浮動著的香氣。但是在某一個瞬間，他忽然他覺得，東君彈琴時的神色和敲代碼時并無不同。
還是那樣游刃有余，仿佛一切都操控在他手中，錯誤、意外、紕漏，這些東西從來不會在他的生活里發(fā)生。
對著這樣的神色，林潯卻想起白天時的高廖。他看著礁石里的人魚，眼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愛慕和隱約的瘋狂，在那一刻林潯相信他對于一些東西有著畢生的追求。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鋼琴前的東君，林潯想，這個人或許全心投入了，或許沒有，他其實是很疏離的。他不像個活人，他在俯視著琴鍵�；蛟S，他也俯視著鍵盤。
一個真心喜歡代碼的人，不可能整整兩年封存自己的鍵盤。
在這一刻，林潯忽然有些迷惘。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真正熱愛的是什么？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他愿意付出一生去追尋的事物嗎？
他不知道。
一曲終了。
窗外涌來一陣晚風，東君轉(zhuǎn)頭看林潯。
在目光相觸的那一刻，林潯微微愣怔。
這個男人注視著他，眼底有他似曾相識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最后只說：“好聽�！�
東君笑了笑，他的手輕輕搭在琴鍵上：“我父親不喜歡聽我彈琴�！�
林潯：“為什么？”
東君道：“他說我的琴聲里沒有感情。世界上有很多沒有感情也能夠做好的事情，但音樂不是。”
林�。骸澳谴a是嗎？”
很多人都認為寫代碼是繁瑣重復的機械作業(yè)，或許在東君眼中，這也只不過是一項熟能生巧的技能，但他其實不想聽到這樣的回答。
東君：“也不是�！�
林潯眨了眨眼睛。
東君：“代碼需要有一個靈魂。”
林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那你的代碼有靈魂嗎？”
“所以我會去給代碼找到它的靈魂，”東君道，“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但是……”
話未說完，林潯道：“你！”
東君微挑眉。
林潯笑：“你好煩。”
東君：“哪里煩？”
“我是想和你談?wù)撘恍﹪烂C的問題，不是要聽這種——”
他被東君按著手腕拖到鋼琴蓋旁邊了。
東君：“這種什么？”
林�。骸啊@種鬼話�！�
但凡是上過一節(jié)正經(jīng)的計算機課的人，都知道“代碼的靈魂”向來是對算法的美稱，再結(jié)合上下文，這個人的回答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但根本沒有在認真答題。
“我現(xiàn)在嚴肅不起來。”東君的聲音拂在林潯耳邊，低的，緩的，重復了那句他今天所發(fā)送的那句話。
——“愛你�！�
他聲音里有一個溫柔的磁場，季風和洋流都由它統(tǒng)轄，候鳥會聽從磁場的指引向南振翅久飛，直到墜入溫暖的海水。
反正林潯墜進去了。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他并不想詳細描述，這些事情假如發(fā)生在果殼世界里，那么他們兩個人將毫無疑問被系統(tǒng)開除，并且鎖定賬戶，三天內(nèi)不允許再次訪問。除此之外，今天晚上本來該是看論文的時間，但后來也沒有看成。
事實證明不僅早戀會影響學習，晚戀也會。
第115章云（6）
早上，林潯是自己醒過來的。說是早上也不對，因為雖然房間還很昏暗，但看窗簾處隱隱透出的光線，已經(jīng)不早了。
他就做好了東君已經(jīng)出門去工作的準備。
——然后察覺到腰間有微微的力度。
林潯低頭看。
林潯翻身。
然后就被結(jié)結(jié)實實抱住了。
林潯一直在笑，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在笑，手指扣著東君的肩頭，道：“老板，遲到啦�！�
老板很安然。
老板：“那不去了。”
“那不行。”林潯覺得自己聲音有點啞，還有點兒軟，大概是剛剛醒的緣故：“……您這幾天不是正忙呢？”
東君把他鼻子捏住了，這可能就是陰陽怪氣的下場。
林潯就哼哼：“我錯了�！�
就聽東君道：“您也忙�！�
這個“您”聽得林潯一個激靈。
別介，這個字誰用都可以，東君不能用，他被這么一叫，起碼折壽十年。
他：“我沒忙，頂多忙著陪您。”
“嗯哼”東君：“那是誰明天預選？”
林潯一個激靈就從床上坐起來了。
結(jié)果身上一涼，發(fā)覺自己穿得太少，又縮回去了。他焦慮地踢了幾下被子，就差沒咬被角了。
這幾天過得過于忘形，幾乎把正事拋到了腦后�？萍疾┯[會實地預選的日子已經(jīng)到了，預選完了才能進終選。
科技博覽會這個存在，可以說是源遠流長。最初它還不叫這個名字，只是一個國際范圍內(nèi)的競賽，計算機相關(guān)專業(yè)的年輕學生用自己的作品參賽，獲得工業(yè)界的關(guān)注和投資，后來，隨著幾個巨頭，諸如銀河、Eagle之類公司的的支持，以及投資者的關(guān)注，范圍逐漸擴大，變成了所有創(chuàng)業(yè)者和開發(fā)者展示自己作品的渠道和平臺，慢慢竟然成了IT界的一大盛事。盛事當然會引來各界的目光，是難得的宣傳機會，商人本質(zhì)重利，幾大公司也不再站在幕后，而是推送自家的項目上場，算是為后續(xù)產(chǎn)品上線做預熱——這些項目是親兒子，當然是直接進入決賽，而林潯這種無處掛靠的小團體，就只能老老實實遞交材料，參加預選，讓評委來決定能不能最終計入終選了。
林�。骸拔矣悬c緊張�！�
東君：“預選沒問題的。”
林�。骸澳植皇窃u委�！�
東君挑眉：“你想讓我去當評委？”
“不浪費您寶貴的時間�！绷譂°@進被子里：“我會努力不給您丟人的�！�
每天早上在男神床上醒過來是一回事，單打獨斗把項目做到最好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比別人差。
“好�！睎|君從背后攬著他的肩膀：“明早九點開始，結(jié)束時間定。在7號展館。洛神排在十七號，PPT展示限時十分鐘，五分鐘評委提問時間�！�
林潯：“知道的。”
“要是我進了終選，決賽的時候，”他道，“你會來看我嗎？”
他知道銀河是科技博覽會的金主之一，或者有可能是最大的那個金主，嘉賓席上永遠有給銀河留下的席位，只不過往年這個席位上坐著的都是其它人。
東君的語氣很篤定：“會�！�
林潯轉(zhuǎn)過去看他，沒說話。
東君聲音很溫和，道：“等你拿第一，我給你頒獎�！�
“那要是沒拿第一，另外的人拿了，你也不能去給他頒獎，”林潯小聲道，“讓別人去頒�！�
東君只是微微笑。
林潯覺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點點，無理取鬧，正要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就聽東君道：“好�！�
頓了頓，東君又道：“沒拿第一，就回家再給你頒�！�
這誰頂?shù)米。喼辈皇悄信笥�，是個家長——但即使是家長也還會要求孩子拿到好成績，得再加個定語，溺愛無度的家長。林潯竟然開始慶幸自己是現(xiàn)在碰見了東君，而不是上學的時候，或者剛剛開始做洛神的時候，不然就這么被慣著，他估計鬼都做不出來。
他和東君對視。
東君眼里有一道溫柔的銀河。
他覺得男神一定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迷了心竅，不然何至于這樣認真地看著一個人。
可能戀愛中的男人都是盲目的。
他要用正經(jīng)的話題來打斷東君的盲目狀態(tài)。
他眨了眨眼睛：“怎么頒？”
“聽你的�！睎|君說完，低頭去吻他，吻得很深，一般這種很深的吻都會喚起一些別的什么東西。
這證明戀愛中的男人不僅是盲目的，還是沒日沒夜的。
耳鬢廝磨，林潯覺得時光就停在這里也挺好。
不過時光總是往前流，就像人總是要往前走。
林潯今日份的往前走就是在下午時分被王安全和趙架構(gòu)接回朝陽小區(qū)，他們晚上要一起演練和熟悉PPT，明天白天再一起出發(fā)，一個關(guān)系密切的團隊理應這樣，如果林潯仍然住在東君家里，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在車上，林潯正在沉思回到朝陽小區(qū)后，該如何向霍老頭以及其它前輩解釋自己的境界，畢竟元嬰已經(jīng)難以想象，分神期就更加離奇——然后就聽見架構(gòu)又和指針打起來了。
林潯：“你不要總是招惹它。”
架構(gòu)說：“是它在招惹我，這貓不打人就難受。”
林�。骸澳强赡芩幌矚g你吧�！�
架構(gòu)：“嘖，哪里有我們算法招人喜歡�！�
林潯沒理他。
王安全在副駕駛的位置叨叨：“這次博覽會也太扯淡了，我把名單發(fā)給你們看。你們看那些名字，嘖，花里胡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到了22世紀呢。看這個3D全息投影電子寵物貓狗，我養(yǎng)貓不就是為了擼毛嗎，3D影像哪有手感�！�
林潯面無表情：“海選不就是這樣么�！�
王安全：“我看我們洛肯定吊打他們�！�
林潯語氣平鋪直敘：“洛還沒做到最好，我覺得期待值可以放低一點�！�
王安全：“你覺得怎么樣才算最好？決賽前咱們還要再升級一波？”
林潯陳述事實：“看情況，我最近有在想�！�
“我說，算法�！蓖醢踩恼Z氣突然意味深長了起來。
林潯抬頭：“嗯？”
王安全：“你平時就這樣跟東君說話？”
王安全：“原來東君好這一口�！�
王安全：“刺激�！�
林潯：“……？”
他冷漠回答：“不�！�
“算法可以在兩種人格間自由切換，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安全�！奔軜�(gòu)在打架之余對王安全道。
王安全：“也是，他早就是這樣了�！�
林潯真誠道：“我的本意不是這樣。真的，我其實很愛你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達�！�
趙架構(gòu)發(fā)出笑聲，姜連在方向盤前沉默不語。
王安全：“閉嘴吧你�！�
第116章云（7）
“千萬別告訴我?guī)煾杆麄兾一貋砹��！?br />
車到了樓下，林潯沒多說話，一手抱起貓，另一只手扯過來架構(gòu)的黑色外套頂在頭上，迅速往三樓逃竄，一邊逃竄，一邊尋思自己這個扮相像剛搶完銀行出來。
就在從二樓上三樓的檔口，他聽見一陣腳步聲向下，伴隨一道蒼老且有力的聲音“站住�！�
林潯站住了。
“何人鬼鬼祟祟？”那聲音繼續(xù)問。
林潯別無他法，拉下蓋住腦袋的外套：“師……師父�！�
只見面前站著的人一身黑色唐裝，下擺繡松鶴云水，儼然是他的師父霍老頭，手里提了一個編織籃，看樣是要去買菜。好巧不巧，怎么就讓他給遇見了。
霍老頭見他，瞇了瞇眼，道：“你還知道回來？”
林潯乖乖道：“徒兒不孝�！�
說罷低頭，試圖逃過師父的檢視。
就聽霍老頭問：“多日不歸，莫非是交了女朋友么？”
“沒有�！绷譂∈缚诜裾J：“不是女朋友，就……交了個朋友。”
霍老頭的目光在他臉上像刀子一樣剜過：“是么�！�
林潯：“是。”
“好。”霍老頭繼續(xù)問：“近日可有勤加修煉？境界如何了？”
“咦？”霍老頭忽然發(fā)出一聲疑惑的語氣詞。
林�。骸皫煾�，怎么了？”
只見霍老頭眉頭緊皺，上上下下將他重新打量一遍：“我怎么看不透你到底修為幾何？你用了什么遮掩修為的法寶么？”
林潯知道為什么。
在密碼學中，有個東西叫密級。每個信息被賦予不同的保密級別，每個人也有不同的級別，密級高的人能夠查看密級低的信息內(nèi)容，密級低的人卻無法查看密級比他高的信息內(nèi)容，換到修仙體系中，也是這樣。境界高的長輩一樣就能看透小輩的修為境界，修為淺薄的小輩卻無法窺知前輩到底有多少修為，這就是等級的壓制。
而如今，霍老頭看不清他的修為，自然是因為他已經(jīng)進入分神期，超過了元嬰期的霍老頭。
從此之后，不僅是霍老頭，就連逍遙子，蝴蝶夫人，碧海仙子等等一眾長輩，都無法看透他的真實修為了，他們一定也很容易能推測到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林潯正是因為不知道怎樣對前輩們解釋，才不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但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說明了。
其實這也沒有什么。他從小到大的理科課上，都有過無數(shù)做出老師無法做出的難題的經(jīng)歷，因此在修仙境界上超過師長，也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林潯道：“師父，我學習計算機時偶然有靈感，進了兩個大境界�！�
霍老頭深深地看了他幾眼。
霍老頭一動不動地繼續(xù)凝視他。
恰逢此時王安全與趙架構(gòu)、姜連停好車，走上樓梯，王安全打頭看見一動不動的霍老頭，低聲嘀咕：“中風了？”
霍老頭眼珠一動，瞪了他一眼。
王安全立刻收聲。
只聽霍老頭的聲音里有微微的顫抖：“你跟我過來�！�
林潯乖乖跟上。四樓的門打開，一眾前輩正在客廳里喝茶聊天，高談闊論，不僅交流與魔物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竟然還發(fā)表對國家時事的見解，說一些“荒唐得令人噴飯”之類的話。
霍老頭沒說話，但他臉上嚴肅的神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林潯如同一只被拎住耳朵的兔子一樣跟著他徑直走進了里間。其余長輩或許是看著霍老頭神色不對，也跟著魚貫而入。
室內(nèi)寂靜。林潯看著墻內(nèi)鑲嵌著的玉棺，以及玉棺里的赤霄龍雀劍——看來是游樂園尋找帝君未果，前輩們徹底放棄治療，又把劍給搬回來看管了。
霍老頭言簡意賅：“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