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靜默了會,他不慌不忙折身走到畫前站定。
畫布裱在原裝的素雅實木框內,畫幅半身高。
目光垂凝,是一副水墨油畫。
能看出作者巧妙的構圖和精準的筆觸以及美學技巧,以油畫逼真細膩的特點傳達水墨意境,完全不覺突兀,反倒更多立體和真實感,別具韻味。
白天空口夸了人,江辰遇原本只是想瞧一眼到底畫的什么,沒想到這一眼,就讓他不自覺停駐久觀。
畫里并非氣吞山河的層巒飛瀑之景。
而是薄霧之下幽謐的小竹林景致。
白天交接黑夜的黃昏,細流涓涓,粉橙色的光影無聲篩過翠枝縫隙,淌進小山亭,輕濯即將到來的夜。
寫實融合寫意,邈遠深厚,又含蓄溫情。
看到這幅畫,心會不由得安靜下來。
江辰遇眸色漸漸深凝。
他不懂美學,評判觀感毫無專業(yè)性可言,但這幅畫給他一種泛濫熟曉的錯覺,說不清,也道不明。
就好像每個人都有特別的呼吸頻率。
盡管眼前輕紗朦朧,但心上人一聽就知道是你。
而每個藝術家的作品,大抵都會注入這種屬于他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江辰遇有片刻恍惚。
為自己這全無依據(jù)的感知。
直到他視線鎖定到畫中小山亭的圓柱。
無形中有奇妙的預感,引導著他去近距離細看。
江辰遇緩緩屈膝,鬼使神差地在畫前半蹲下來。
小山亭的圓柱上果然刻有字文。
雖然字與畫面融為一體,隱藏得極好,但依然掩不住它的特別。
——曦。
江辰遇心中一動,微瞇的修眸流露思索。
“江總,這邊都處理好了,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
方碩遣散工作人員后,回到客廳向他請示。
而江辰遇恍若未聞,嗓音低沉。
“這字,什么含義�!�
方碩聞言以為是畫有差池,忙上前查看,順著他視線湊近瞧了好半天,才發(fā)現(xiàn)那個隱秘的“曦”字。
“呃……”
方碩啞然無言。
不愧是江總,這敏銳的觀察力真是絕了。
不過他哪懂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
方碩猶豫著說:“不如,明天我嘗試聯(lián)系一下作者?”
江辰遇淡淡瞟了他一眼。
墨瞳里盡是“我現(xiàn)在就要知道原因”的威肅。
方碩秒懂他意思,轉瞬堅定改口:“您稍等。”
說罷他立刻邊撥手機邊往門外走。
英文口語標準。
“喂,你好,我是……”
“對,打攪了,有個問題想咨詢一下……”
好在巴黎此刻是下午三點左右,他還能直接聯(lián)系上東藝展的相關負責人。
不多時,方碩就講完了這通國際電話。
然后他反身回到客廳,向江辰遇闡明剛剛了解到的情況。
為了張揚獨特個性,或是防止仿制,不少藝術家都有個習慣——
他們會在自己的作品里進行特殊標記。
可能是字,也可能是符號,從而增加作品的可識別性和唯一性。
因此,根據(jù)展會負責人的意思。
霍克教授提選的這副名為《捕捉白日的春夜》的水墨風油畫,相融于畫的字是為作者的私人符號。
更通俗來說,“曦”字是她的專屬標識。
不出意外,她所有出售的作品都會有該標志。
聽方碩解釋完。
江辰遇浮在清俊面容上的神情逐漸微妙起來。
但他沒再說什么,尾音沉緩“嗯”了聲。
方碩離開后,偌大的別墅內徹底沉靜。
江辰遇在油畫前靜默駐足了會,便回到二樓。
臥室只亮著一盞落地臺燈。
光線不強不弱,照在床邊渲開光暈,影影綽綽。
江辰遇半倚床頭。
垂眸思量了會,他摸過邊柜上的手機,徑直撥了通電話。
響鈴好半晌,對面終于接通。
秦戈音色含啞:“喂……”
江辰遇淡淡:“是我�!�
須臾后,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
可能是對方從床上坐了起來。
秦戈懶嘆:“哎……知道是你,我這剛睡到七分熟,什么要緊事兒�。俊�
江辰遇安靜了會。
問道:“那副水墨畫,還在么。”
說到水墨畫,兩人已是心照不宣。
心機的某人四年前送的,名為《春霽游圖》。
秦戈含糊一聲哈欠:“客廳掛著呢。”
想了想,他稍作戒備:“深夜給我打電話,你可別就是為了羞辱我吧,還是人嗎?”
江辰遇沒搭腔,垂著眼:“我記得畫里有塊巖石上寫了字,大概在西南方位�!�
那邊懵了好一會兒。
“有嗎?我怎么不知道�!�
“有�!�
一聽江總過分篤定的語氣,秦戈就知道無需質疑。
秦秦戈:“你這記性也是神了�!�
話落秦戈隱隱約約發(fā)覺不對。
他話鋒忽而轉正:“然后呢?事關尊嚴,你想要回去那不可能�。e說,這畫我還真挺喜歡,一看作者就是可塑之才�!�
說著,他犯起職業(yè)病,心生可惜。
“哎,大意了,這位成華中學畢業(yè)的宋景瀾同學,早知道當年的高考志愿應該拉她填報南大�!�
手機握在耳邊,江辰遇又像是沒在聽。
安靜的燈光下,他眸色深邃而冗長。
“算了�!�
他嗓音低緩。
秦戈冷不丁愣�。骸�?”
“你睡吧�!�
“?”
“掛了�!�
都還沒來得及發(fā)出迷惑。
隨即秦戈便聽手機里無情“嘟”得一聲。
“……”
秦戈一臉迷糊,茫然呆坐在床。
奪筍。
他現(xiàn)在有充足的理由懷疑,某人就是在蓄意羞辱。
遲鈍的起床氣滾滾而來。
秦戈公然微信勒索:你造成我神經損傷了,建議周日請吃飯!
……
這邊。
江辰遇單屈長腿,靠在床頭。
側顏輪廓深邃,覆上層凝淡陰影。
最近的事在腦中回放了遍。
一切曾被他不經意歸為巧合和偶然的蛛絲馬跡,眼下抽絲剝繭,都逐漸豁然明朗起來。
但他忽然不想確認。
或者說,已經沒有再去刻意確認的必要。
在聽完方碩的解釋后,江辰遇心里就已經有了定論,所有線索客觀真實,關聯(lián)合法,完全符合確實充分的證據(jù)三性。
其實江辰遇確定那副水墨畫里的字是什么。
電話秦戈不過是心理作祟。
如果沈暮真是小哭包,就意味著,在江辰遇的以為里,小哭包并非單身狀態(tài)。
那么現(xiàn)在,他是站在一個什么樣的立場?
遲疑了下,江辰遇斂眸,手指輕觸手機屏幕。
江辰遇:睡了么。
小哭包:你睡了嗎?
櫻花感召春天,神明重生星月。
方寸盡亂前,他們給彼此發(fā)了信息。
同一秒鐘,不偏不倚。
……
沈暮在書桌前猝不及防一愣。
今夜溫度明顯升高,她穿了淺色吊帶睡裙,裸露雪白細臂,滑膩無暇的肌膚似若搪瓷。
臥室的吊燈漾開暖調清光,渲在她烏黑披散的長發(fā)。
做完SPA后又逛了會街,這點才到家。
所以沈暮一整晚都沒回他微信。
當然最主要的,是她處在迷惘的狀態(tài),不曉如何回應。
但此刻逃避的時限已然臨界。
回過神,她忙不迭主動為自己的掉線解釋。
沈暮先他開口:剛和閨蜜商場回來。
忐忑對方過問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
但片刻空檔后,他只如平時閑聊。
Hygge:嗯。
Hygge:買什么了。
沈暮心里稍放踏實。
也只字不提其他:什么都沒買,好累的。
她并不熱衷出街,寧愿在畫室關到天昏地暗,至少這四年都是如此。
Hygge:女孩子都愛出門,你為什么不一樣。
沈暮慢慢舒懶下來,伏到桌面。
想說漫無目的瞎逛的閑情和砍價的三寸之舌,她都不具備。
指尖在屏幕敲下兩字后,腦子突然拐了個彎。
沈暮斟酌著改口:你怎么知道女生都喜歡?
她的問題別有用心。
但對方似乎并未當回事。
他反問:不是么。
沈暮一口咬定:當然不是。
緊接著故意誤導,把他往陷阱里引。
沈暮:也許只是你有、或是有過很多這樣的女性朋友而已。
她承認自己是心懷叵測地說出這句話,所以消息發(fā)送后,就不爭氣地心緒焦灼起來。
緊張,又期待他的回答。
Hygge沉默少頃:沒有。
沈暮微頓,繃住就要泛出嘴角的笑痕。
故作不懂:什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