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且蕭家侍衛(wèi)一旦撤離,蕭矜必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定然馬上問罪過來再將侍衛(wèi)調回,這樣短的時間讓那些工人清理豬場再重建,再引進新的豬苗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所以齊銘這個方法一開始就不可行。
他若不是個實打實的蠢貨,那向她討求手諭一事,極有可能是使了個障眼法,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給蕭矜?zhèn)鬟_一個“陸書瑾已經(jīng)歸于我齊家陣營”的消息。
再往前一推,齊銘這樣做的,無非就是讓蕭矜與她徹底決裂,成為敵對。
如此行為,陸書瑾只想出了兩個目的,一是齊銘腦子有病,這個時候還想與蕭矜置氣,假借她站隊之事來挑釁蕭矜;二是她身上有可以用之處,齊銘設計讓她處于孤立無援之地,再施以援手拉攏她徹底歸于齊銘陣營。
陸書瑾認為是第二個,她覺得齊銘是盯上了她仿寫字跡的能力,所以想利用她。
如此一來,事情就明了,陸書瑾一直坐在房中思考,羅列出幾個方法一一推演,找出其中能夠讓齊銘上鉤的方法。
所以從方才齊銘進屋開始,她就一直在引導齊銘的思維。
她起先說不會幫他仿寫手諭,是害怕蕭矜怪罪下來,導致她與蕭矜的關系更加惡劣,沒有挽回的余地,表達出要與蕭矜和好的意圖。
齊銘當然是不希望如此,是以手諭一事不行,他定會再找別的方法,于是陸書瑾順勢說出自己手頭拮據(jù),吃飯都成難事,將枝頭拋出。齊銘果然上當,攀著枝頭往上,要給陸書瑾安排進齊家名下的豬肉店做閑工。
此事與仿寫手諭一樣,都可以向蕭矜?zhèn)鬟_她陸書瑾為齊家做事,但有一點不同。
在豬肉店做閑工,能直接接觸到齊家的豬肉。
陸書瑾秉信著任何行為都有目的,任何目的都有原因,她覺得蕭矜火燒豬場的行為從一開始就點明了,齊家的那些豬絕對是關鍵。
陸書瑾佯裝驚喜,夸贊道:“齊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有你在我算是做不得餓死鬼了!”
齊銘笑了笑,自腰帶上摘下個玉佩遞給陸書瑾,說道:“你拿著這玉佩去城西榮記肉鋪之中,給掌柜看,我今夜回去知會他一聲,讓他收下你�!�
陸書瑾喜笑顏開地收下,連連道謝,模樣看起來歡心極了,半點沒有做假。
齊銘便差了馬車將她送回學府,回到舍房之后天幕整個都黑了,陸書瑾洗漱之后,像往常一樣看書到夜間,感覺疲了才上床睡覺。
不過陸書瑾跟著齊銘出海舟學府一事根本就瞞不住,第二日去了學堂,蔣宿就滿臉古怪地問她:“你昨日,跟著齊銘出去了?”
陸書瑾一邊翻開書頁一邊應了一聲。
“為什么?”蔣宿像是很不能接受這件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以為……你應該知道蕭哥很厭惡齊銘�!�
陸書瑾知道他在想什么,無非就是少年之間的義氣,她昨日的行為在蔣宿眼里等同于背叛蕭矜。
她轉頭,那雙淡無波瀾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蔣宿,沒什么溫度。
蔣宿被她這幅樣子嚇了一跳,被盯得難受,撇開視線問,“怎么了,我說錯了?”
“蔣宿。”陸書瑾用非常冷硬的語氣道:“海舟學府門檻極高,我身無分文單憑一支筆桿考進來,日夜苦讀寒窗十年,為的是日后通過科舉光耀門楣,不是為了來學府與誰結交兄弟的,你能明白嗎?”
陸書瑾平日里雖不大喜歡搭理人,但每次與她說話都是能得到回應的,且態(tài)度溫和笑容干凈,從不曾見她冷臉發(fā)怒,眼下冷著聲音說話,真把蔣宿嚇到了。
這些日子陸書瑾一直被蕭矜帶在左右,蔣宿已然將她當成了自己兄弟,但現(xiàn)在聽她說了這句話,后知后覺陸書瑾進海舟學府是真的奔著科舉而去的,跟他們這些混日子的紈绔終究不是一路人。
然而面對陸書瑾這樣的人,蔣宿縱是有脾氣也發(fā)不出來,他愣愣道:“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齊銘不是什么好東西,你當心點。”
陸書瑾又笑笑,恍若冰雪初融:“我知曉,昨日他登門道謝,我將謝禮推脫,并不與他多糾纏,多謝你關心我。”
蔣宿見她臉上又有了笑容,心里頓時松一口氣,再不敢多問了,于是陸書瑾一整日都十分清靜。
下學之后,陸書瑾回舍房換下了院服,拿著玉佩直奔城西的榮記肉鋪。榮記肉鋪與想象中的不同,陸書瑾以前在楊鎮(zhèn)的時候曾遠遠看到過一家賣豬肉的店鋪,被劈成兩半的豬用鐵彎鉤掛在門外,血水順著往下滴著,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道,還有一些切下來的肥肉以及不要的內臟全部堆放在一起,臭氣熏天。
但榮記肉鋪卻干凈,店面是兩開的,一進門就是側著的柜臺,里頭并著紅木桌子,上頭擺著豬的各個部位分得仔細,用網(wǎng)紗罩住,還有些大塊的,掛在后頭。
空中也有血腥味,但不濃郁,陸書瑾掃視一圈,才發(fā)現(xiàn)鋪子兩個角落掛著小爐子,也不知點了什么驅味兒。
掌柜正在躺椅上睡得正香,陸書瑾在肉鋪轉了一圈都沒能將他驚醒,她只好走到柜臺旁用手敲了敲柜面,“掌柜�!�
這一聲才將他喚醒,掌柜的忙直起身來看他。
是個看起來年歲上四十的男子,身體有一種算不上強壯的胖,耷拉著眼皮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陸書瑾仔細去瞧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臉色暗沉,堆積色斑,看起來萎靡不振,身上又有一股未散盡的酒氣,猜測是個酗酒極兇的酒鬼。
她笑笑,說道:“我打擾掌柜的打盹了?”
那掌柜擺擺手,打了個哈欠。
陸書瑾將玉佩拿出來擱在桌上,說道:“是齊公子要我來的�!�
掌柜見狀,神色當即一變,瞇著眼睛笑起來,從柜臺后繞出來不動聲色打量她,笑說:“原來是陸公子,等你許久了呢!我姓孫,全名孫大洪,你叫我洪哥就好,昨兒就接到少東家的吩咐了,要多照料你�!�
“多謝洪哥�!标憰χ�,“我平日在海舟學府就讀,是以下了學才能來,見諒�!�
“海舟學府,好地方!”孫大洪道:“無妨,這幾日云城豬肉抬價,生意大不如前,好些時候都無人,沒那么忙�!�
“那我能來做什么事?”陸書瑾問。
孫大洪將她看了又看,皺眉道:“這切肉上肉都是勞累活,陸小弟的手是拿筆桿的,可不能累著你,不如就記賬吧,正好我們店鋪上一個賬房先生走了,我識的字不多,只能隨手記個數(shù)量,這幾日的賬都沒記呢,你謄抄就行。”
這正合陸書瑾的心意,她點頭道:“那就多謝洪哥了�!�
孫大洪笑說沒事,帶她去了柜臺后方,搬來一個帶靠的木椅,掏出賬簿和墨筆來,再拿出了幾張紙擺在旁邊,指著說道:“這紙上便是我這幾日隨手記的買賣,有什么看不懂的可直接問我就是。”
陸書瑾拿起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孫大洪沒有說謊,他的確識字不多。
紙上面大多都是一些簡單的數(shù)字,還有些顯而易見的錯字,她又翻開賬簿,看見上面整齊的字體,統(tǒng)共記錄了日期,一樁買賣出多少斤兩,多少銀錢,字體工整干凈。
陸書瑾一邊提筆寫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洪哥,上一個賬房先生似乎對此活計做得相當認真,是何緣由離去了呢?”
孫大洪道:“辭工了,許是不滿意工錢吧,賬房先生都是少東家直接安排人來的,我也過問不了那些事�!�
陸書瑾應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按照紙上凌亂的字體去分辨一樁樁買賣,再謄抄在賬簿上。
她發(fā)現(xiàn)如今的豬肉已經(jīng)飛漲到八十文一斤了,翻看前面的記錄,也不過才四十文,也就是說蕭矜這一舉動,讓豬肉翻了一倍的價錢,買賣驟減。
“洪哥,如今豬肉漲價,來買的人少,那若是砸在手里豈不是浪費,如此一來又要降價,那還何須漲價呢?”她發(fā)出疑問。
孫大洪躺會躺椅上,晃了晃腳說:“現(xiàn)在的豬肉主要銷賣不是給那些買不起豬肉的人,不管價格降多少,那些人買得都不多,主要是往富裕人家送的,一買就買好些斤呢。”
陸書瑾心說也是,現(xiàn)在漲價,賺得都是富裕人家的錢,貧困人家便是在豬肉不漲價的時候買得也少。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掌柜閑聊,將這幾日的賬全部謄抄完之后,天色漸晚,陸書瑾卻沒有趕回學府,而是去旁處的面館里買了碗面對付晚膳,又回到肉鋪幫忙。
孫大洪要關門,一邊清掃地面一邊道:“這肉放到明日就不新鮮咯,又浪費了�!�
“那要如何處理?”陸書瑾幫忙掃地。
“自然是記錄斤兩之后送還原場,現(xiàn)在豬肉的價格絕不能落下去,哪怕是扔了也不會降價處理�!睂O大洪帶著陸書瑾將肉鋪清理之后,關門時掏出了繩子串的一把鑰匙,上頭串了三把,他用其中一個上了鎖,轉頭對陸書瑾道:“辛苦你了陸小弟,快些回去吧。”
陸書瑾與他客套兩句話,這才打算回家,正巧碰上一個拉車的拉面前招攬客人,陸書瑾就將他攔下。
她想著這幾日都得來這肉鋪忙活,便于拉車的商量一下,要他這幾日都于這個時間來榮記肉鋪。拉車的小哥欣然應允,談好了這筆固定生意,歡快地將她拉回海舟學府。
陸書瑾今日在謄抄賬簿的時候,發(fā)現(xiàn)賬簿上的字體墨跡皆相差無幾,這是很古怪的一件事。
賬目本就是一筆筆記上去的,墨跡和字跡會根據(jù)記錄日期有輕微的不同,但那賬簿上前頭的字跡以及墨跡干涸程度都完全一樣,這就代表那些不同日期的賬目全部都是在同一時間寫下的,并非是真正的賬本。
且柜臺的腳邊有兩個抽屜,上頭一個放著賬簿之類的雜物,下面一個抽屜卻上了鎖。
賬簿是隨拿隨用之物,若要記賬那就不可能將賬本藏得極深,陸書瑾懷疑真的賬本就在那個上了鎖的抽屜里。
掌柜孫大洪只有三把鑰匙,一把開店鋪門鎖,一把開自家門鎖,余下的那一把,就極有可能是開那個抽屜的鎖。
陸書瑾回到舍房時,剛點亮燈就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發(fā)現(xiàn)中間的大屏風往蕭矜那邊偏了足足有一尺,是深怕她看不出來有人曾來過這里似的。
好好的掛著鎖,平白如故被人闖了屋子,陸書瑾又慌張又覺得無奈,她先將東西大致檢查一遍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丟,唯有桌子上多了一個東西。
是一封面皮沒有寫字的信,她關上門點了屋中所有燈,坐在桌前將信打開,里面只有一張紙。
展開之后,率先看見紙上神似楷書卻又帶著幾分不羈氣息的字體,撇捺之間充滿肆意,卻寫得相當漂亮。
只是字的內容她不大懂:
落花:瘟肉,手絹:常肉。日:四十,月:三十。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分別對應: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
旁的再沒有了,她疑惑地來回看了兩遍,都沒能找出其中能看懂的地方,不得其解,最終只能將紙折起來隨手壓入疊放的書本之中。
陸書瑾第二日想了個辦法,她吃早膳的時候,問食肆的廚子買了些面粉包在帕子中,晌午回了一趟舍房,將面粉倒入小盒子中又兌了水,揉得黏黏糊糊的,蓋上一層布。
待下課回去,那團面就發(fā)好了,變得軟軟的,可以捏成任意形狀。
陸書瑾揪下其中一團包在帕子里,像昨日一樣換了衣裳出學府前往肉鋪,只不過今日她特地在酒樓前停一停,買了幾兩聞起來就香的上乘酒,花了她不少銀子,想起來心就一抽抽的疼。
她去店中時,孫大洪已經(jīng)喝得半醉,呼嚕打得震天響。
陸書瑾將小酒壇擱在桌上,并沒有叫醒他,而是搬了個凳子在店門口坐著玩。
此時天還沒黑,路邊幾個店鋪的老板嗑著瓜子站在邊上閑聊。
“你說咱們城西的人是惹了什么太歲,怎么怪病就接二連三地出呢?”面館的老板嘆道。
“我看八成就是傳染病,只不過須得接觸多了才能染上,不然怎么一病病一戶呢?”嗑瓜子的老板娘說。
“別提了,前頭巷子里住得王家人,一家七口全給染上了,這幾日皆在醫(yī)館躺著,也不知病情如何了�!�
“沒用嘍,跟上次李家的人一樣,救不了了唄�!�
“你積點口德吧!”
陸書瑾坐著聽,聽了有一會兒之后又站起身出了門去,她依稀記得醫(yī)館離這里不遠,往前走了約莫百來步就到了。
醫(yī)館的門面不大,才十月份就垂著厚重的簾子,陸書瑾撩開簾子走進去,一股濃郁的藥草味道就撲面而來,還有此起彼伏錯落不斷的咳嗽聲。
她定睛一看,就見醫(yī)館的大堂內并著不少簡易的板床,上頭都躺著人,身上蓋著厚厚的衣裳或是被褥,層層疊疊只露個頭來。
這不過才十月,怎么就整上過冬的架勢了?
臺后的老郎中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問道:“小伙子,來瞧什么的?”
陸書瑾走過去,并未落座,只是問道:“老先生,這些人為何身上改了那么多層東西?”
老郎中還算溫和,并未趕她走,而是道:“病了,畏寒,有什么就蓋什么。”
陸書瑾道:“什么病�。俊�
老郎中喝一口茶水,拖著蒼老的聲音慢慢道:“瞧不出來是什么病,渾身發(fā)熱而生寒,皮膚紅腫,脖子生瘡,瘡爛了,人就沒了�!�
“不會傳染?”陸書瑾又問。
“老夫還沒染上,就表明暫時沒有傳染性�!崩侠芍械溃骸拔疫@小破醫(yī)館,這些日子收了有二十來個,死了大半抬去義莊,官府不管此事,小伙子若是惜命,就別瞎打聽,趁早離去吧。”
陸書瑾恍然想起先前她拿著二十兩銀子找到容婆,拖她央女婿的好友辦事時,那捕快在城南捕房當值,當時說是無故病死了幾例,懷疑是瘟疫便一直緊急排查,她問道:“是不是城南也有這種情況?”
老郎中道:“不曉得嘞,應當是有的吧,義莊都放不下了�!�
陸書瑾疑惑問:“這么大的事,何以城中一點風聲都沒有?”
“燒了唄�!崩侠芍械溃骸八懒司蜔�,剩一把灰,能有什么風聲?”
陸書瑾的心涼一大截,沒再繼續(xù)問,轉身出了醫(yī)館。
這若真的是瘟疫,傳染性強烈的話,恐怕云城將要遭受滅頂之災。
陸書瑾心神恍惚,回到肉鋪的時候就看見孫大洪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正倒著她買來的酒喝得正興,一邊喝一邊齜牙咧嘴大贊好酒。
“洪哥。”陸書瑾走進去,喊了一聲。
陸書瑾買的是醇厚的烈酒,再加上孫大洪本身就半醉,現(xiàn)在已喝得相當迷糊了,不知把陸書瑾認成了誰,口齒不清道:“小吳回來了?”
陸書瑾沒有糾正,隨意應了一聲就去了臺后,翻出賬簿開始謄抄,孫大洪在那頭一邊喝一邊說話,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什么,倒酒的手都開始晃個不停。
“小吳啊�!彼蝗缓傲艘宦�,長長地嘆氣。
“小吳是何人�。俊标憰^也不抬,接話問他。
“記賬的!”孫大洪答。
“怎么了呢?”陸書瑾又問。
“死了!”孫大洪道:“被亂棍打死,手骨全敲碎了!”
陸書瑾筆尖猛地一頓,墨跡在紙上暈染開,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佯裝鎮(zhèn)定道:“被誰打死的?”
“還能有誰?”孫大洪不肯說了,重復著一句話,“還能有誰,還能有誰……”
還能有誰?少東家唄。
上一個賬房先生是少東家安排來的,如今死了卻說是辭工,顯然是被齊銘給處理了。
陸書瑾發(fā)覺自己的手有些顫抖,一時抄不了字,便擱下筆緩和情緒。
這時候孫大洪搖搖晃晃站起來,扶著柜臺慢慢走著,嘴里唱著不成調的曲兒,從陸書瑾的身后繞過來往躺椅上一歪,閉著眼睛哼唧。
沒一會兒,他就又打起呼嚕來。
陸書瑾先是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然后出聲喊道:“洪哥,洪哥?”
連喊幾下,孫大洪沒應聲,呼嚕聲絲毫沒有減弱,陸書瑾就從袖中拿出帕子包好的面團,面團已然不再軟和,呈一種半干的狀態(tài),不用力則完全捏不動。
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放低了呼吸聲,蹲在躺椅旁,輕輕撩起孫大洪的上衣衣擺,腰間掛著的那三個鑰匙就露了出來。
孫大洪忽然一個高昂的呼嚕聲,將陸書瑾嚇了一大跳,暗道男人為何打呼的聲音這么大?她竟不合時宜地想起蕭矜睡著時的呼吸,綿長穩(wěn)健,有一種別樣的安靜。
陸書瑾抬眼見他完全沒有要醒的跡象,便手上動作飛快,將鑰匙往半干面塊往上使勁一摁,當即拓印出形狀來。
面團被她分為三個,三把鑰匙各印了一下,做完這些她趕忙拿著面團退離,小心包好之后放入袖中,再坐回自己的位置將剩下的一些賬目抄完差不多天黑。她留了張字條給睡得天昏地暗的孫大洪,自個坐拉車回去了。
面團放在窗邊吹了一夜,第二日早起一看,已經(jīng)硬邦邦的,上頭拓印的鑰匙痕跡極為清晰沒有變形,這樣就算是成了。
她一早趕著天蒙蒙亮就出了學府,城中人大多早起做生意,陸書瑾尋去鎖店,將面團遞給老板,要他按照拓印打三把一模一樣的鑰匙出來。
這不是個難活,但老板見陸書瑾細皮嫩肉長得稚嫩,獅子大開口要了她一兩銀子,左右還不掉價錢,又要趕回去上早課,陸書瑾只得咬牙給了,心里滴血,走時瞪了這家店鋪的牌子一眼。
好,記下了,老五賣鎖。
結果早課還是去遲了,趕到門口的時候,丁字堂的人皆盯著她看。
陸書瑾路上走得急,停在門口是呼吸急促,白皙的臉上帶著一層紅潤,院服都沒來得及換,身上穿著深灰色的布衣袍。
這幾日蕭矜與她在學堂之中一句話的交集都沒有,學堂中的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先前還以為她會尋著蕭矜和好,但知曉她去了齊家鋪子打閑工之后,便都認為陸書瑾已經(jīng)沒有那個機會了。
這會兒見她著急忙慌地趕來,前排一個男子噘著嘴吹了一聲口哨,譏諷道:“大學子,你走錯地方了吧?”
陸書瑾腳步一停,疑惑地看向他,“我?”
那男子剛張嘴,約莫是要狠狠嘲諷陸書瑾一番的,但他面色卻猛地一變,朝陸書瑾的身后望去,立即噤聲。
丁字堂的早課沒有夫子,先前聊得正熱鬧,但這會兒聲音一下小了許多。
陸書瑾有所察覺,轉頭看去,就見一襲赤紅衣袍的蕭矜站在門邊,正伸手將掛在門上的木牌拿起來看,語氣輕懶,“不是丁字堂嗎?這我還能走錯了?”
那男子嚇得一抖,趕忙站起來道:“蕭哥誤會,我方才說的不是你!”
蕭矜的目光掠過陸書瑾,直接看向那男子,兇氣盤上眉梢,“你方才喊的大學子,不是我?”
陸書瑾看了他一眼,暗道蕭矜莫不是早起喝醉了來的,什么時候他也配被別人喊作大學子?光是他那狗爬字體拎出來,就配不上“學子”二字。
她無心看熱鬧,轉身離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蕭矜幾句冷嘲熱諷,那人就嚇得不行了,連連求饒,自然也沒有動起手來。
丁字堂很快又恢復了吵鬧,陸書瑾摸出書,一行字看了三遍也沒能往腦子里記,只記得蕭矜方才眉梢輕揚的模樣。
她前往齊家豬肉店打閑工的事,蕭矜不可能不知,但他為何絲毫表示都沒有?
還是說蕭矜壓根不在意此事,所以覺得她就算是站于齊家陣營也無所謂了?
陸書瑾用手指摩挲著書面,看了半頁之后放棄,抄寫起《戒女色》來,這能讓她慢慢靜下心。
一整天的時間,她抄了四頁紙,直到下學才停筆。
陸書瑾連舍房都沒回直接出的學府,先去取了鑰匙分別用帕子包住擱在荷包里,再去昨日的酒樓又買了一壺酒,提去肉店。
她一進門,孫大洪就聞到了酒香,咦了一聲道:“昨日的酒也是你帶來的?”
陸書瑾點頭,笑了笑說:“我昨日放下酒出去轉了圈回來,就見你喝得大醉躺著睡覺,還以為你是知道的�!�
“這酒太香,我迷迷糊糊沒忍住就直接喝了�!睂O大洪有點不好意思道,繼而又問:“你不是手上沒有余錢,為何會買酒?”
“這酒不是我買的,是我學堂的同窗家中開酒館,我平日里幫他學識上的難題,他便以好酒答謝,但我從不喝酒正好又見你喜歡喝,就想著拿來給你,”陸書瑾早就想好了說辭,撒謊半點不臉紅,“若是折在我手里,只能倒掉�!�
孫大洪極其愛酒,一聽她說要倒掉,趕忙接過去抱在懷里,“可不能倒,這可是天大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