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袁越抬頭一笑:“理所應(yīng)當�!�
他們隔空對了下勝利的拳頭,兩只血糊糊的拳頭。
紀詢看見了袁越手背上的口子。他挑下眉:“沖進來的時候被窗玻璃割傷了?恭喜你再添一枚英雄勛章。爬窗的時候怕嗎?”
“……多少有點吧�!痹匠姓J,“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其實恐高。你呢,你的肩膀沒事吧?”
這事就不用紀詢開口說話了。
自從孫福景被袁越按在地上之際,他的黑色外套就被人粗暴拉扯,動手之人不做他想,就是站在旁邊的霍染因。
紀詢沒有阻止,還配合著霍染因,拉下拉鏈,抬抬手臂,于是他完好的肩膀,和綁在肩膀上正靜靜流血的血袋,都暴露在空氣之中。
再看紀詢,他臉上哪還有半點蒼白和痛楚。
他眨眨眼:“還滿意你看見的嗎?如果滿意……”
紀詢抬起手臂。
蒼白是沒有的,但痛楚還有一丁點。
“好弟弟,別掐我胳膊了,你掐得太緊了,我血液都要通行不暢了。”
紀詢一路侃完袁越侃霍染因,侃到地上的孫福景,都自沖擊中緩過來了,開始掙扎說話:
“你,你……”
此刻屋外的警察也涌了起來,帶著林蕓與保姆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收繳槍械,控制著孫福景向外走去。
但孫福景還不甘心,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紀詢,事到如此,他也明白了剛才短短博弈間的種種軌跡。
“你在讓旁邊人開槍的時候,就有人摸上來了,對吧,你特意讓子彈射中玻璃,就是為讓一聲玻璃破碎聲,掩蓋另一聲玻璃破碎聲,藏葉于林,藏葉于林……”
孫福景有理由失控。
他從過去到現(xiàn)在的所有詭計,都圍繞這個核心。
他本該完全掌握了這個詭計,他該用這個詭計玩弄所有人,但他居然在最后被這個詭計玩弄了!
“聲東擊西,指這打那嘛�!奔o詢慢悠悠說,“洋氣點的魔術(shù)師叫法是misdire。再加上我身旁的這位霍警官——哦,我剛才騙你的,他姓霍,霍染因。我們繼續(xù)�;艟匐m然早早發(fā)現(xiàn)了藏在窗簾后的人,但視線始終克制著不往那處去,于是你的注意力,也隨同霍警官一起看向我,一個倒在血泊里的可憐人�!�
“實踐來說,效果拔群�!奔o詢問孫福景,“魔術(shù)解開了,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你不得好死。”孫福景惡毒詛咒。
“知道了,退下吧�!奔o詢頷首,表示極大的寬容和理解,罪犯窮途末路無能狂怒,大半如此,沒有新意。
接著他一轉(zhuǎn)頭,看見微微瞇眼的霍染因。
嗯……
紀詢決定先走。
沒走成,他被霍染因抓住了胳膊,或者說,霍染因就沒放開過他的胳膊。
霍染因:“這個救援計劃為什么不在內(nèi)線通知?”
正要上前的袁越低咳了一聲。
紀詢撇嘴:“因為沒過審啊。周老頭不同意,說太冒險,在內(nèi)線里瘋狂罵我異想天開不準插手警察事物趕緊滾蛋到安全的地方去,等著已經(jīng)埋伏好的狙擊手大哥建功立業(yè)。不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對吧?”
“我們得活著把他送上法庭。”袁越說。
這是許多人,一路付出許多代價也要堅持下來的理由,他們所僅期盼的,也不過是一個公正的結(jié)果。
“這次麻煩霍隊了。”袁越面露歉意,“我們都相信你,所以才在沒能和你溝通的情況下,直接演上這一出。”
我們。
霍染因的眼神掠過袁越。
他感覺到了一絲刺耳。
偏偏這時候,紀詢湊過來。
“霍隊長,槍法神準啊。”他解開了綁在胳膊上的血袋,也解開擋在肩膀處的手機,同時還自嘴里吐出兩團塞著腮幫的紙團,然后順便也夸了自己一句:“嗯,也有我胳膊瘦的功勞。”
還有一些細節(jié)操作剛才沒在孫福景面前說:他進來的時候穿著過于寬大的黑色外套,在讓霍染因開槍的時候,已經(jīng)將手臂縮在腋下處,喊完三聲即刻回縮,于是看著貫穿他肩膀中央的槍口,實則只射破他肩膀外的血袋。
當然,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胖點,套著的外套不顯得太寬松不上身,他還特意在腮幫處墊了兩個紙團,臉胖了,就會下意識聯(lián)想到身材也是胖的。
霍染因的目光落在紀詢擋在肩前的手機上,諷刺道:“你嘴里說著神準,心里恐怕不這么想�!�
“信任歸信任,保護歸保護�!奔o詢說,“我這不是吸取上回活埋的教訓,為避免再挨一巴掌,堅決不立危墻之下,且把開槍這種危險事交給您了嗎?”
霍染因冷笑一聲。
紀詢不說還好,直接走了也好,但這人偏偏停下,過來,一直同他說話。
他心中騰地冒起一叢火,他壓抑著,但越壓抑,火越吞吐著舌,蠢蠢欲動。
紀詢將霍染因危險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
一番交談,其余人都走了,就剩他們,還磨蹭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紀詢開始肆無忌憚。
“真生氣了?那我回頭帶你去見個人,怎么樣?這人和案子有關(guān),我袁越都沒告訴,就告訴你�!奔o詢將霍染因堵在墻上,和人喁喁細語,“之后就我們兩個人一起行動,好不好?”
一股泉水突然降落,澆滅霍染因的心火。
他看見近在咫尺,嬉皮笑臉的男人,輕輕磨磨牙。
“誰?”
第六十三章
天色微藍,花瓣印上他的眼睛。
夕陽的光就像燃燒在天空上的火,火焰的光自破碎的窗戶射入,照耀出紀詢與霍染因的影子,兩個人的影子像兩柄劍。他們湊得近,影子也近,兩柄劍依偎在一起。
“不生氣啦?”紀詢沒有正面回答霍染因,只繼續(xù)調(diào)笑,“霍隊,你真好哄。這么好哄,是會被人騙的�!�
“紀詢�!被羧疽驂旱蜕ぷ�,面露警告,“工作重要�!�
霍染因在工作的時候,總能將自己的神態(tài)表情拿捏到位,正經(jīng)嚴肅,冷靜犀利,所有專業(yè)人士應(yīng)當具有的素質(zhì)他都有,他甚至比他們更加專業(yè)。
但是現(xiàn)在,夕陽金色的焰火正穿過破碎的窗戶,在室內(nèi)隨意涂飾。
他潔白的臉頰附著一層丹朱,一點點金色的微茫棲息在他眼睫。
一個疑問忽然闖進紀詢的心。
此時此刻,霍染因臉上的緋色,到底是夕陽的顏色,還是他本身的顏色?
這個問題讓眼下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了。
夕陽是朦朧的,霍染因也是朦朧的。
對方躲在微紅的、燦金的光線之后,光線伴隨著風、伴隨著人的呼吸起起伏伏,那種專業(yè)似冷然,和其眉眼自帶的秾艷,都藏在這呼吸起伏之中,一閃而現(xiàn),又一閃而沒。
他變得神秘。
神秘且誘人。
美好總是短暫的,充滿遐想的畫似的一幕,被紀詢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紀詢回過神來,他接起手機:“喂——”
“兔崽子!”熟悉的咆哮從電話中傳來,是周局,“我說過不準冒險!不準冒險!你都當耳邊風吹過去就算?你給我滾回警局來,你擾亂公務(wù),我要判你治安拘留15天!”
“周局,孫福景都抓住了,你還沒氣完?”紀詢的調(diào)侃是不分人的,“本來只是個水壺,現(xiàn)在給你搭節(jié)車廂,你都能當火車頭了�!�
紀詢并不害怕。
這個局長,對自己人,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嘴上兇點而已,不是認真拿人的,否則,就不是打電話給他,而該打電話給和他在一起的霍染因了。
他對著電話敷衍兩句,告訴周局下次警察局請自己,自己都不會再干這種又危險又沒報酬還要被人嫌棄的事情后,掛了電話。
他才轉(zhuǎn)向霍染因,霍染因直接說:“樓下還有人等著,我先走了。等事情辦完去找你�!�
“好的,行的,等您大駕。”
紀詢還能怎么說呢?只能這么說。
霍染因先走一步,帶著那份朦朧消失了。
夕陽還在天邊,光也在,但似乎失去了魔力,回歸了它日復(fù)一日的平庸。
紀詢聳聳肩膀,也走了。
*
孫福景剛剛被抓,辛永初也還要詢問,其后還有結(jié)案報告,證據(jù)封存,找檢方公訴以及發(fā)布警情公告安撫群眾等等事宜,一時半刻,也是忙不完的。
紀詢這么一琢磨,覺得霍染因也不會很快來找自己。
多半是明天下班,或者干脆到大年三十晚上再說。
于是他也不著急,在回家的路上吃了頓飯,而后徒步半小時回家,權(quán)當飯后消食。到了家里,再摸兩把游戲,最后坐到電腦前,再認認真真地寫到十二點,最后關(guān)機睡覺。
照例是個不怎么安穩(wěn)的夜晚。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晚上紀詢醒來了三次,前兩次都是睡著睡著就驚醒了,第三次則是聽到了敲門聲。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懷疑自己是在夢里。
夢總是這樣的,先像小偷一樣悄悄潛入他的睡眠,然后搖身一變,成為強盜,打砸搶燒,你一開始還想向它抗爭,但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你還是熟悉了,疲倦了,認輸了。
光線晦暗。
窗簾遮著窗戶,留一道位于中央的縫隙。
外界的光線自這道縫隙里迸入,像一只巨大的窺探的利眼。
紀詢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分清了現(xiàn)實和虛幻,他從床上爬起來,撞撞跌跌跑去洗手間,拿水狠狠抹了把臉漱漱口,再趕去開門。
門打開,外頭站了個人。
至于站的是誰?紀詢沒有看清。
他好像有點低血糖,腦神經(jīng)突突地跳,眼前則蒙了塊黑紗,視線聚焦在哪里,哪里就有塊黑斑擋著。
但就算眼睛看不見,他覺得自己也能猜到來人,他倚著門框,帶著濃重的困倦的鼻音說:“霍隊,陰間是不是很美好?”
“怎么說?”
“我看你一步跨入就再舍不得出來了,凌晨六點就來敲我的門?”
“是清晨六點。我在警局看到有人出門晨練才開車過來。”霍染因糾正,“要說陰間,你的袁隊更陰間,連夜突審孫福景,拿到真正兇器后,他四點半就跳上去怡安縣的車,現(xiàn)在估計也在敲別人家的門�!�
其實紀詢壓根沒有明白霍染因在說什么。
他還困著,腦袋里有輛拖拉機,來來回回,轟隆轟隆。
他只知道對方嘴巴張張合合說了好一會,又抓住了個關(guān)鍵字。
“你的袁隊”。
他撇嘴,說話。
“袁越不是我的。是你的!你們不是剛過了不眠的一夜嗎……”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拖拉機的聲音越來越大,他腦袋疼,靠著門框就想睡下去,雖然睡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但人生本來就是個受折磨的過程。
霍染因一陣無語。
“紀詢。”
他叫他的名字。
這聲紀詢倒是聽清楚了,名字對人而言有條件反射般的刺激。
紀詢勉強撐起打架的眼皮,朝霍染因再看一眼。
“干嘛?你叫我我也不會現(xiàn)在和你去工作的……嗯,等我睡醒,睡醒再說。”
“你又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了工作?”霍染因反問。
“難道不是嗎?”紀詢嗤笑,“工作,工作,工作,你是嫁給工作的男人。你和袁越一定要牢牢握好彼此的手,不要分開,不要禍害正常人……嗯!”
霍染因走近了,站得很近。
突然產(chǎn)生的壓迫感,讓紀詢眨下眼。
原本結(jié)結(jié)實實罩在眼睛上的黑紗布,剝出個線頭。線頭抽著抽著,把黑紗給抽掉了,紀詢的視野變得清晰。
他看見了霍染因的臉。
對方的頭發(fā)有些亂,在工作中一貫用發(fā)膠梳起來的額發(fā),經(jīng)過了一夜不眠的折騰,發(fā)膠也失去了效力,讓一兩縷頭發(fā)當了漏網(wǎng)之魚,從發(fā)群中掉落下來,虛虛搭在霍染因的額上。
清晨六點,太陽出來了,但還沒積蓄起白天的熱力,天色還是淺藍的昏蒙。
昏蒙中,霍染因湊上來,嘴唇輕動。
他像要說話,又像要吻他。
這還像個夢。
模糊的,朦朧的夢。
但不是噩夢,這是個難得的,平和的,帶著三分瑰色的夢。夢里的男人臉上帶著淚痣,那枚淺色的痣,像印在臉上的一點魅惑的光,一道勾人閃;而他的唇,則像是落在雪地里還殘留著霜色的花瓣。
花瓣印上他眼睛。
霍染因在靠近紀詢的時候搖擺了那么一下。
他在考慮是吻他的唇,還是吻他的眼。
后來他決定吻上那雙半合不合的眼。
他吻上它,吻它透亮的瞳孔,吻它瞳孔中沉眠的靈魂。
天色微藍,他吻上紀詢。
對方的眼睫在他唇上猛地一掙。
癱在門框上瞇眼打盹的貓咪,炸豎了毛,瞪圓了眼。
紀詢站直身體,徹底醒了。
霍染因迎著紀詢震驚的眼,似笑非笑:“紀詢,你也挺好逗的。這么好逗,也是會被人騙的�!�
第六十四章
我誘惑到你了。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清晨,一陣擾人的鈴聲把剛剛睡下蔡言驚醒。
他睜開仿佛被膠水黏住的眼皮,掃一眼時間,再側(cè)耳辨認,突然像離了水的魚,在床上重重一彈,彈起來了!
他三步兩步跑出室內(nèi),正好看見他爹站在大門位置,琢磨著他新安裝的電子貓眼,還回頭問他:
“這東西大早晨就開始叫?怎么關(guān)上,是不是壞了?”
“你不懂,快讓開,別礙事�!辈萄约逼鹊匕阉崎_了。
六點的清晨就在門外長久停留,導(dǎo)致電子貓眼拉響警報,除了上回丟死貓的人外,還會有誰!
好家伙,上回沒準備,讓你得逞了,你倒來勁,居然敢來第二次,沒完沒了了是吧?
這次我就做個Vlog,讓你出名!
他迅速將放置在角落的手提攝像機拿出來,握在手中,再向前一撲,將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