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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直到你發(fā)現(xiàn)你的寶貝女兒在福興教育誤入歧途,這不但勾出你心底復(fù)仇的火焰,還勾出了這樁陳年的疑慮。

    “就在這時候,你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了一個天才般的靈感。

    “就像我之前說的,只要想明白‘受害者既兇手’的盲點,你和孫福景的案子,不需要推理就可以從一推到二。

    “所以,不管是你從孫的手法里得到的啟迪,還是你設(shè)計出了硝酸銀自己服毒的詭計后倒推回孫,那一刻,你已經(jīng)確認了孫福景就是22年前殺害湯志學(xué)的兇手。

    “可你并沒有告訴辛永初。

    “因為你要復(fù)仇,你完全利用了他。

    “你——要通過他的這樁復(fù)仇,把警方引出來,調(diào)查到你女兒身上,再把孫福景送上絞刑架!

    “1月15號,那時寒假剛開始不久,也就是練盼盼證詞里她寒假剛開始撞見辛永初的那一日后,你想出了復(fù)仇計劃,告知了辛永初,讓他購買硝酸銀。

    “你應(yīng)該會這么告訴他,作為一個律師,你太了解警察了,普通的手段無法讓警方重新重視一起22年前的舊案。

    “辛永初信了。

    “至于之后如何給媒體寄信,如何寫措詞,就更是你一手謀劃的了。

    “畢竟,辛永初這種22年來都在顛沛流離的人又怎么會像你一樣了解媒體,了解水軍,了解如何炒作話題,了解如何逼警方上梁山呢?

    “你在寄往孔水起的信上特意噴上了練盼盼的香水,你知道警方一定會調(diào)查受害者身邊的社交關(guān)系,一旦查到你和辛永初有宿怨,那就極可能是定點投毒。

    “而定點投毒總是能聯(lián)想到和你身邊的人合謀。

    “那么,這個香水和打印機的墨水都能明確指向你的女兒,讓她成為嫌疑人。

    “你的計劃非常順利,我和身邊的霍警官一步一步按照你預(yù)設(shè)好的步驟查到了陳見影,查到了福興教育,查到了孫福景。

    “法律審判了孫福景,惡念殺死了錢樹茂,辛永初報復(fù)了趙元良,陳見影進了監(jiān)獄,你的女兒在警察局里得知自己的叛逆是別人的賺錢工具而失聲痛哭。

    “這時候,你站了出來,成了你女兒身前的一堵墻。

    “多好,你多聰明。你根本不像那些普通的父母,一旦知道女兒誤入歧途就天塌地陷般在家里大吵大鬧甚至打孩子。你是個聰明人,你看不上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你知道自己這樣做,只會激發(fā)女兒更多的逆反,哪怕她一時屈服,也不過是表面屈服。

    “所以你選擇了精美絕倫的報復(fù)手法來亡羊補牢。

    “你根本不需要和女兒發(fā)生什么激烈的沖突,警察幫你干了戳破事件真相的惡人的事。

    “你只要在這所有都結(jié)束的時候站出來。你女兒會愛你,她開始崇拜你。你是父親,你是山岳,你是英雄�!�

    說到這里,紀詢換了口氣,又冷冷道:

    “還有辛永初,就像你說的,他不想傷害人,他覺得你自愿服毒他都心有愧疚。所以你知道,你百分百確定,他在監(jiān)獄里最后供出一切的口供里,你一定是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自我犧牲自我奉獻的同伴,一個你剛才表演的栩栩如生的,一生僅有一次勇氣的卑微者。

    “多么漂亮的完美犯罪,利用了所有人還能全身而退!”

    這漫長的陳訴像是對他的評判。

    練達章在紀詢的話中,坐入座位。

    當自己做的事情一件件被他人說出的時候,思緒很難不隨之起伏激蕩,最初閃現(xiàn)在他腦海中的,是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

    15歲的女兒。

    他跟進了酒店,酒店薄薄的墻什么也擋不住,他聽見那不堪入耳的、骯臟的、丑陋的呻吟,他的身體在晃,牙齒在晃,連腦漿都在晃。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有人掀開了他的天靈蓋,將剛剛燒好的滾水倒進去,他白花花的腦漿,就在里頭炸開。

    就是這一刻,他下定決心。

    “紀警官——”練達章說了三個字,自己笑笑,目光在紀詢與霍染因身上依次轉(zhuǎn)過,“抱歉,我說錯了,紀老師,你雖然不是警官,有時候卻比警官做了更多的事情。在警局里,有一句話我發(fā)自肺腑�!�

    “我確實對不起盼盼�!本氝_章,“這是我的罪,也是我的責(zé)任�!�

    他見過孫福景。

    去年,他和貝佳提著水果,火龍果下面壓著張銀行卡去福興教育的老板家做客。他還覺得貝佳挺好笑,花錢上學(xué)給學(xué)校老師逢年過節(jié)送禮也就算了,讀個補習(xí)班還要找后門。

    貝佳說還好孫太太工作上恰好和她有來往,這是天大的面子。

    他們進了屋子,他看見孫福景,錢樹茂也在,他認出他們了。

    但孫福景已經(jīng)忘了他,如今一臉和善,滿身香火氣的老人只是說“你長得有點眼熟”,還拉著介紹了錢樹茂。他在妻子的眼神催促下打個哈哈,將水果遞過去,拜托對方多多照顧自己的女兒。

    那天他們相談甚歡,孫福景保證會好好照料盼盼,臨到他們相攜離開了,孫福景還追出來,嗔怪地把銀行卡還給他們。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貝佳還跟他念叨:“省了不少錢,是托了你這張好臉的福�!�

    他覺得可笑。

    可笑又怎么樣呢?如同貝佳所說,現(xiàn)實一些,他功成名就,有老婆有孩子,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那就讓它徹底過去吧。死人不要再打擾活人的生活了。

    只是后來的發(fā)展更為可笑。

    罪惡不會因為他閉眼不看,掩耳不聽就消失。

    他曾經(jīng)有機會堅持替湯志學(xué)伸冤,抓獲這個罪惡,他放棄了,在湯志學(xué)家屬找來的時候,他確實為此痛苦,為此羞愧,但沒有那么多花言巧語,他自己的生活比報恩更重要,所以他放棄了。

    于是在他功成名就,妻女齊全的時候,報應(yīng)來了。

    他的女兒,因為孫福景的福興教育,一腳踏入深淵之中。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的閉眼掩耳,終于報應(yīng)到了女兒身上。

    是他把女兒帶到這個世界上。

    現(xiàn)在他有責(zé)任,去糾正這個錯誤。

    “法庭上只講證據(jù),不講推理�!本氝_章長嘆一聲,“所以對不起啊紀老師,您說的全都只是推理。”

    “法官只會看到,辛永初的視頻證明他殺人是臨時起意,激情犯罪,我沒有辦法像紀老師您推理中的那樣構(gòu)成共同犯罪,也就談不上主謀,我只對我自己的生命權(quán)構(gòu)成了威脅。雖然這話聽上去很狡辯,但即使我不說,到了法庭上我的律師也會這么替我說�!�

    紀詢幾乎切齒:“連攝像這個主意也是你出的?!”

    “法律是由人制定的�!本氝_章答非所問,“既然如此,它注定被人所利用。我的老師當年告訴我說,我的弱小是因為我根本不懂法律。我非常地佩服警察,也很佩服那些堅持不懈追索真相的人;但是不可否認,執(zhí)行正義是需要成本的,不然為什么碰到大案要案你們總是需要成立專案組呢?不是所有蒙冤的人都能碰到你和霍警官這樣聰明的警察——當年的湯志學(xué),就沒能碰到。”

    “所以你選擇用你的方式,轉(zhuǎn)嫁成本,竊取正義�!奔o詢冷笑,“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練律師,你給我上了一課。”

    “每個人都在給別人上課,辛永初也在給我上課。他當年打我,是因為看不上我的懦弱,他打完了我后告訴我,被人欺負要記得還手。我和辛永初不是敵人,我們是朋友,只是朋友未必有著同馭。。艷樣的目標。”

    這是練達章的最后一句話。

    而后他豎起指頭,食指封嘴。

    他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背后是落地窗,落地窗下,輝煌城市,車水馬龍。

    他面前是巨大的辦公桌,天平放置在他的正前方。

    他在天平之下,再次沖霍染因伸出雙手,溫文有禮:

    “來吧,把我行政拘留吧,你們應(yīng)該也只能把我行政拘留了�!�

    第六十七章

    一幅瑰麗的透亮的蝶翼,棲息在他臉上。

    他們將練達章帶回了警察局。

    這一路上,紀詢興致始終不高,來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他從霍染因的車子上下來,對背后追來的讓他回家休息的聲音隨意哼了哼,來到旁邊的公園椅坐下。

    他的背后是警局的外墻,上邊有一行紅色大字。

    “忠誠正義,秉公執(zhí)法。”

    如今的警局都愛貼貼標語搞搞宣傳,不管在實際行動中能不能完全做到,口號喊了出來,就像有個目標杵在前方,有條警鞭橫在頭上,無論如何,都更加警惕。

    紀詢坐了下來,是想要打車回家的。

    但他轉(zhuǎn)著手機,有些走神,一不小心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直到霍染因的聲音再度響起,叫醒了他。

    “……紀詢?”

    “唔,你怎么出來了?”紀詢說著,覺得周圍有點不對勁,光線比之前黯淡了很多,他抬頭看天,再對上霍染因?qū)徱暤哪抗�,“是烏云嗎?�?br />
    “是天黑了�!�

    霍染因回答。天暗了,但城市里的燈亮了,一條又一條光帶點綴著夜晚的城市,讓黑夜也和白天一樣明亮。

    “一不小心�!奔o詢,“其實我在構(gòu)思的情節(jié)�!�

    “構(gòu)思了——”霍染因低頭看表,“足足八個小時?”

    “寫作是個需要沉浸的東西,只是今天我沉浸得有點久——”

    “你覺得被練達章打敗了?”霍染因直接挑破。

    “說實話我沒有這么覺得�!奔o詢否認。

    霍染因微微勾了下嘴唇,挑出道嘲諷的笑意。

    “練達章確實有可能躲過法律的制裁,但他沒有躲過偵探的雙眼�!奔o詢繼續(xù)詳細否認,“我的推理雖然一開始出了小小的紕漏,但最后,它依然完美無缺。作為偵探,我沒有一絲失敗之處�!�

    “換個視角看自己吧。”霍染因淡淡道,“你想做的又不是偵探�!�

    “關(guān)于這點我們之前已經(jīng)辯論過了。”

    “嗯,而這只證明你又自我欺騙了幾天�!被羧疽蚧卮�。

    這下?lián)Q紀詢笑了,嘲諷的笑容從霍染因臉上傳遞到紀詢臉上。

    “所以你想說,不是警察的我操著警察的心,擔憂法律不能審判練達章;而作為警察的你對于這個案子這個人卻沒有任何感覺,對嗎?”

    “我確實沒有你這樣的憤怒�!�

    霍染因說,但不是冷漠,他緊接著續(xù)上:

    “——因為案子遠沒有結(jié)束。警察還能繼續(xù)收集證據(jù),其后還有檢察院,檢察院之后還有法院。還有那么多人和你在一起,為了這件事努力。紀詢,在這個案子中,練達章確實有可能因為證據(jù)不足而被無罪釋放,但他不會這么輕輕松松就逃過。每一輪的調(diào)查,每一次的詢問,每一回的上庭,都是對他的一次嚴厲的拷問。法律上的,道德上的,精神上的。”

    “執(zhí)行正義是有成本,犯罪同樣也有成本。當想要犯罪的人意識到犯罪的成本越來越高的時候,他就會恐懼犯罪。你的推理,我的調(diào)查,我們的這些努力,都是要讓罪犯永遠記得,無論過去多久,無論用什么方式,他的背后總有一雙眼睛盯著,他的罪惡無所遁形。一個人放棄了,有另一個人,一代人放棄了有另一代人。那雙眼睛屬于警察這個集體�!�

    紀詢繃緊的脖頸松了松。

    “說得像是你是我接棒人一樣。”他嘴角還帶著嘲諷,但嘲諷里多了一點親昵,“警察弟弟,你要做我的退路嗎?”

    “有何不可?”

    馬路上車輛的一道鳴笛幾乎踩著霍染因的話尾響起,忽如其來的聲音如同箭一樣,穿透紀詢的心。他看向霍染因,霍染因的臉上染了色彩,路燈的光,大樓的光,匯聚成一幅瑰麗的透亮的蝶翼,棲息在他臉上。

    如果這是種追求,紀詢想,他被打動了。

    但這不是追求,這只是一種理念,一種向往,一種也許不應(yīng)該對現(xiàn)在的他說的話。他很懷疑,這不過是霍染因工作狂屬性再發(fā)作。

    紀詢說:“弟弟。”

    霍染因似乎已經(jīng)被他叫弟弟叫麻木了,已經(jīng)懶得糾正了,只給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如果我過去不是警察,你會對我說這些話嗎?”

    “當然不會�!被羧疽蚶硭斎�。

    “夠冷酷!”紀詢贊嘆,“所以你只是喜歡我身上曾經(jīng)穿著的那層警服,你和我搞在一起,也不過只是想找我玩玩角色扮演,對吧?”

    霍染因似乎想說點什么,但他最后什么都沒說,只道:“好了,上車,我送你回家。”

    他們上了車。

    冬夜還是冷的,發(fā)呆的時候沒有感覺,坐進了有暖氣的車,身體的感官立時就蘇醒了,紀詢打了個噴嚏。

    “需要感冒藥嗎?”霍染因邊啟動車子邊問。

    “謝了,我想不需要�!奔o詢說,順便拿出了手機,拿出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袁越給他發(fā)了好幾條消息。他邊打開手機,邊問霍染因,“你過年不離開寧市的話,你父母會過來找你嗎?”

    “他們恐怕來不了�!�

    “怎么,他們一起過二人世界?”

    “去世很多年了。”

    “抱歉�!奔o詢說,但其實他并不太意外。

    “沒關(guān)系�!被羧疽虻溃拔覍λ麄儧]什么印象。”

    “那明天你怎么吃?大年夜點外賣?”

    “也許�!�

    “夠凄涼。你可以到我這里來。”紀詢提議,他正在朋友圈里刷消息,看見袁越媽媽的游輪照,這位時髦的阿姨今年要在年關(guān)時候去歐洲游輪游,這也就意味著——

    “袁越今年也不回家吃飯,他正好欠我一頓飯,我們?nèi)齻人一起吃,也算當代無家可歸青年抱團取暖之旅�!�

    霍染因都沒來得及拒絕,紀詢已經(jīng)打開了袁越的聊天框,發(fā)語音:“今年大年夜你一個人,對吧?”

    開車的霍染因豎起耳朵,并時刻準備打斷。

    “是一個人�!痹秸f,“我打算在醫(yī)院過。”

    “那正好我們一起吃晚飯,你煮菜,我吃飯,還有霍染因洗碗……哈?”紀詢算是聽清楚了袁越的話,“為什么?”

    袁越發(fā)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他包成豬蹄的一只手。

    紀詢將照片看了又看,終于記起來了,之前他們?nèi)プゲ秾O福景,袁越從窗戶跳入,手背被窗玻璃割了個口子,但如果他沒有記錯——

    “那不是一道小口子嗎?”紀詢翻著腦海里的畫面,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記憶出錯,“你傷口感染,破傷風(fēng)了?”

    “嗯——”袁越,“確實是一道小口子�!�

    “那么?”

    “我最近老覺得晴晴在我身旁�!�

    “所以……?”

    霍染因收回耳朵了,他若無其事,繼續(xù)開車。

    “紀詢,她刪了我,但可能沒有刪你,你幫我把照片發(fā)朋友圈,寫得可憐一點,最重要的是寫明白我住在哪個醫(yī)院,也許她會過來……”

    “……”

    “這個計劃是不是有點太粗糙了?”袁越心懷忐忑,“不過我已經(jīng)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

    “我可以多‘受傷’幾次,也許量變能夠達成質(zhì)變�!�

    “……”

    “你覺得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嗎?”

    “倒也不是,”紀詢終于說話了,“我只是有點意外,枯樹開花你開竅,不容易�!�

    “……蔡叔給的建議,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譜�!痹骄狡鹊馈�

    “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不過你年夜飯欠著我了,回頭要替我煮三頓補償才行�!奔o詢又討價還價。

    “行行行,”袁越疊聲,“什么都行,都聽你的,你說什么是什么�!�

    紀詢這才滿意的收了圖,開了美圖軟件,幫袁越把圖修了修,再傳到朋友圈中,大概也就十分鐘吧,另一位當事人刷到了,她來找紀詢了。

    夏幼晴:“……”

    紀詢:“?”

    夏幼晴:“袁越手受傷了?”

    紀詢:“受傷了�!�

    夏幼晴:“傷口深吧?”

    紀詢淡然道:“不深�!�

    夏幼晴暫時沒說話,紀詢也不在意,對于袁越的感情,他奉行“三自政策”,“老婆自己追,風(fēng)險自己扛,結(jié)果自己擔”,他最多旁敲側(cè)擊一下,絕不主動站在袁越這里替他說謊。

    不過有時候,不說謊比說謊效果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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