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黃毛在投影儀里足足罵了三分鐘,這三分鐘里,那幾個將紀詢綁票過來的人面色麻木地站在一旁,并沒有上來教訓紀詢的意思;只有絲絲,站在投影儀旁,嬌聲嬌氣地安慰黃毛。
這幾個人是借來的?或者干脆點,是直接用錢買來的?
不是自己的手下,確實也懶得多做其他事情……紀詢?nèi)粲兴肌?br />
這時候,黃毛總算冷靜了下來,只見他定定看了紀詢幾秒鐘,回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你能。待會也別慫。你是用哪只手按著我的?”黃毛對紀詢說,“對了,右手。我就先要你一只右手�!�
他端起酒杯,透明的杯底,凝聚著宛如鮮血的紅酒。
他啜了一口酒,于是裂開的嘴上也沾了血的顏色。
“你們,先剁他一只胳膊�!�
那幾個呆在旁邊,面色麻木的人,此刻像是接到了指令的機器人,一個接著一個活了過來。領頭的那個手里的棒球棍換成了一把西瓜刀。
他提著這把西瓜刀一步步走過來。
他走一步,紀詢的眼睫就顫動一下,連著心臟也顫動一下。從心室里顫出來的陣陣麻痹,已經(jīng)開始順著血液傳遞到四肢。
也許這時候閉上眼睛會好一點吧。
紀詢想。
但這樣嘴炮就顯得很氣弱,而他現(xiàn)在還得靠這種主角光環(huán)普照的嘴炮大法自救。
他只好睜著眼睛,注視著自己不愿意注視的刀尖,刀尖迷花了他的眼,他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好像成千上萬的點在他眼前閃爍,直到他控制不住地眨動眼睛,眼中的模糊稍稍退去,他才意識到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汗水滴入他的眼睛。
紀詢勉強定定神,沒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于連轉了一百個圈的暈眩狀態(tài),繼續(xù)開口:
“打我一頓和造成傷害甚至死亡量刑可完全不一樣,幾位朋友雖然被雇傭來做這些,恐怕也不是百分百做好殺人償命判死刑的準備吧。今晚我和編輯恰好有約,不到點給他發(fā)消息他肯定要來催命鬼人肉催文,要是找不到我,沒多久就會報警,警局對我那就太熟悉了,1分鐘內(nèi)就能查到浣熊酒吧。你們選擇在那里綁我可不明智,不過沒辦法呀,誰讓我前幾天都和警察在一起你們只能在那邊綁我,這我理解,但是杰尼看到我去廁所了,你們的生物物證被我悄悄的在打斗時藏在了我那些警察小伙伴一定會找到的地方,你們又沒帶手套,指紋嘖——”
短短幾步路,領頭人已來到紀詢面前。
他停了下來,皺起眉,似乎在思考剛才紀詢到底做了什么。
紀詢咧咧嘴,舔下干澀的唇,再接再厲:“你們是從浣熊酒吧正門帶我離開的,那邊右側就有個攝像頭保準把你們的車拍的很清楚,車子和車牌號歸屬人就出來了,接著跟著車牌號就能找到這里。你們碰上這么不靠譜愛現(xiàn)的金主也很難啊,誰要殺人越貨了還wifi聯(lián)網(wǎng)視頻的,這問電信公司查一下wifi熱點屬于哪個手機,啊——希望你們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證辦的手機�!�
絲絲發(fā)出一聲驚呼。
紀詢嘆了口氣:“原來是你的手機,傻姑娘,他們要是殺了我,你也討不著好,試想你和我在酒吧前聊了一個多小時,警察會不找你嗎?待會兒我要被殺了,你幫兇是逃不掉的至少一個十年起步,不過這還算好的,你會被警察抓這件事警察知道,這幾個人也知道,比起警察讓你坐牢還有命活,這些被你看到了長相的人更可能直接把你和我一起滅口——”
領頭人似乎最后還是決定收錢辦事。
他高高地抬起手,投影儀迷幻的光照亮這柄刀,刀揮下來——
“等等!”毛坯房里突然響起尖利的叫聲,絲絲高分貝的尖叫喊停了這回行刑。
刀鋒堪堪落在紀詢的衣服上。
紀詢的胳膊還在,但骨頭經(jīng)絡似乎感覺到了透體的寒意,猛地痙攣了下。
紀詢他轉了轉眼睛,看向絲絲,絲絲也正看著看他,沖他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第一一零章
過來找我,我要見你。
“這里什么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投影儀里,黃毛質問絲絲,他的聲音不大,但他眼中的憤怒已在他臉上凝成實質,他下巴上的那顆痦子,都已經(jīng)顫抖著泛出邪惡的紅光。
矛盾的焦點瞬間出現(xiàn)在絲絲和黃毛之間,紀詢一下子從迫在眉睫變成了隔岸觀火。
他甚至好心情地沖提著西瓜刀的領頭人微微一笑。
不過得意沒有持續(xù)太久,有點怕接下去就要攤上殺人罪名,但同樣也怕金主黃毛的絲絲,在夾縫中出了個餿主意:
“小陳哥,你別急,當初和他一起追你的不是還有個姓霍的警官嗎?只教訓一個卻放過另一個,也沒什么意義吧。我們就該用手里的人把他勾引過來,斬草除根,這樣也避免和他默契的警察如他所說,一下子就查到線索,找到我們,對不對?”
“說得有點道理�!秉S毛看著絲絲,又看著紀詢,“但你要怎么把一個警察勾引過來?他是刑警,警覺性高……”
“我可以試試�!苯z絲自告奮勇,一彎腰,拿起紀詢在地上的手機,低頭操作。
手機都被黑了,鎖屏也就沒什么用了。
絲絲輕易地打開紀詢的微信,找到霍染因的微信號——這也很簡單,紀詢剛剛才給霍染因發(fā)去暗示他帶人過來的消息。
“陰陽怪氣的大方小氣鬼�!苯z絲將微信上紀詢給霍染因的備注一字一頓念出來,“是這個吧?”
紀詢緊閉嘴巴,不想回答。
黃毛倒是說:“我要看著你和警察的對話�!�
絲絲撒嬌道:“我辦事,小陳哥還不放心嗎?”
黃毛不耐煩:“別撒嬌,快點�!�
于是絲絲只好將手機屏幕投屏上去,一下子,紀詢和霍染因的聊天界面被放大了數(shù)倍,出現(xiàn)在眾目睽睽之中。
紀詢飛快地回憶著自己和霍染因的聊天記錄,暗暗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和霍染因大多時候一起辦案,微信聊天并不多,他們也不喜歡在微信上說出格過火,隱蔽秘密的東西……
然后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紀詢曾經(jīng)發(fā)給霍染因的浴室照片。
潔白的浴缸邊沿掛著幾顆水珠,放在木托盤里的紅酒蕩漾在熱意翻涌的水波里。
當這副照片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的時候,紀詢感覺他人的視線自四面八方向他射來,其中絲絲的視線最為意味深長。
“還說你們不是GAY,我就說,以我的火眼金睛,怎么可能看錯�!苯z絲撇嘴。
“……”紀詢。
一失足成千古恨。
“其實……”他試圖說點什么,辯解辯解,敷衍敷衍。
絲絲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沖著紀詢露出“你接著裝”的壞笑,先對黃毛說聲“讓黑客解開手機控制”,接著低下頭,嗒嗒嗒嗒,黏鉆的指尖在手機鍵盤上靈活敲字,紀詢看見這四個字出現(xiàn)在他和霍染因的聊天框中。
“在干嘛�。俊�
四個字里一半語氣助詞,嬌里嬌氣,妖里妖怪。
紀詢瞬間放心了:這絕不是我平常和霍染因聊天的語氣。
他開口嘲笑:“霍染因不會因為你用我的賬號給他發(fā)消息就放松警惕,我勸你謹慎一些,免得被他反向利用,套出地點……”
話還沒說完,手機屏幕一閃。
霍染因回消息了,還回得挺認真:“同事聚餐。”
“……”紀詢。
紀詢艱難的開口:“我有個主意,不如我犧牲一下肉體,你們打我一頓,然后把我戰(zhàn)損的照片發(fā)給他,就別搞這種不靠譜的聊天了。要不然這樣,你們打我一頓,再讓我錄個視頻,保證一切受傷全是我自己平地摔,和黃毛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滿足你想報復我的心態(tài),哥兒幾個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豈不是兩全其美?再不行,我表演一個骨折,右手不行我得寫文,左手石膏打個把月也行——考慮一下呢?”
然而沒人理他,他被徹徹底底晾著了,絲絲臉上掛著得意的微笑,因為霍染因在聚餐之后,又發(fā)來一條消息:“袁越也在。”
“袁越是誰?”絲絲問。
紀詢精神一振,又見絲絲不懷好意睇著他,慢悠悠,嬌滴滴,在屏幕上打字。
“我們聊天,老提袁越干什么?”
“哦……”霍染因回復,尤嫌不足,又發(fā)了個[點頭]的圖片過來。
“……”紀詢。
他第三次看向絲絲,絲絲沖他露出一抹沒有感情的冷笑。
想教老娘勾引人?老娘勾引人的時候,你還在幼兒園玩泥巴。
*
今天的紀詢,話額外多,在他回了表情之后,紀詢接道:
“想我嗎?”
霍染因手指一頓,沒有及時回復。
“我想你了。”紀詢又說,“你就一點不想我嗎?我明天要去出差了。”
“……才去三天。”霍染因。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奔o詢,“你真壞,想咬你�!�
霍染因有些迷惑地看著后邊跳出來的句子,一時懷疑是否酒意從他們的這張桌子,隔空傳遞到了紀詢那邊。還是紀詢在家里寫著寫著,喝了酒,醉了?
紀詢接著說:“咬你的扣子,從第一顆扣子,一路咬,咬到最后一顆扣子。再往下咬,咬你的皮帶�;絷�,系皮帶嗎?”
霍染因盯著這句話,薄薄的酒意一下熏人起來,熏到嗆了喉嚨,又熏出濃濃的甜。
他們昨天才見過。何止是見過。他的肩膀還記得紀詢家里窗玻璃的冰涼和堅硬,還有同時撲灑在自己脖頸的滾燙的呼吸。
冰火兩重。
身體成了一具琴,由著對方輕重旋律,錚錚奏鳴。
“來來來,大家干一杯!”桌上忽然傳來喧囂,譚鳴九喝上了頭,一拍桌子站起來,還拉扯起了就坐在旁邊的胡芫,女法醫(yī)不滿地瞧了譚鳴九一眼,“霍隊,一個月破了三樁案子,牛,我服你,我敬你。”
霍染因陡然驚覺,像是某個藏著最深的秘密險險被窺破心虛與緊張,倏地將手機藏到桌子底下,他站起來,端起酒杯,和桌上的人喝了一杯。
再坐下時,目光向下,瞥見桌子底下,明晃晃的屏幕上,出現(xiàn)紀詢新的消息:
“想我嗎?”
……想。
霍染因心里冒出了這個字,他在聊天框里寫了刪,刪了寫,總是不好意思,指尖一滑,撥了電話過去。
但是電話直接被掛斷。
微信里,定位甩了過來。
“別想敷衍我�!奔o詢又輕又快、蠻橫直接命令他,“過來找我,我要見你�!�
*
毛坯房里,眼看著一句又一句出現(xiàn)在熒幕上的聊天記錄,紀詢感覺到了……社會性死亡。
“不必這樣�!奔o詢生無可戀,如果時間能夠倒退幾分鐘,他絕不嘴炮那一通,“誰都可以,胸膛來一刀,給我個痛快吧!”
而回應他的,只是絲絲的嘲笑:“人來嘍�!�
她沖紀詢晃晃手機,紀詢同時從熒幕上看見了霍染因的回答,就一個字。
“好�!�
*
霍染因隨意找了個借口出了火鍋店,他沒有穿外套,就一件隨性的衛(wèi)衣,雖是春天了,風也還冷,正好卷去些他臉上的燥熱。
他默不作聲,倚著墻,翻著兩人的聊天記錄。
指尖一點點地往上撥,撥到紀詢發(fā)給他的那張浴室照片,又撥到他們曾聊過的吃宵夜那段。最后他將屏幕再滑到今晚的對話上,就這么幾句話,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地看了好幾遍,尤其是他那通撥過去但被掐掉的電話。
然后,他臉上的溫度終于被風卷干凈了。
他合上手機,轉頭回到室內(nèi),拿起掛在椅子上的衣服抖一抖,穿起來。
譚鳴九醉眼惺忪:“霍隊,吃完了嗎?要走了嗎?”
“嗯�!被羧疽蛏焓株P了點火鍋,“別吃了,起來干活,一起綁架案,受害者紀詢�!�
觥籌交錯的熱鬧餐桌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喝飲料的,夾食物的,刷手機的,齊刷刷的抬頭,目光炯炯看向霍染因。
火沒了,白煙在冷空氣中呼地散開,在一張張呆滯的面孔中,譚鳴九滑稽地“嘎”了一聲。
第一一一章
鮮血染紅他輕薄的嘴唇。
一輛面包車風馳電掣地往目的地駛去。
開車的是在聚餐里滴酒不沾的文漾漾,因為涉嫌綁架案,二支的人基本在這里,中間還夾雜了一個關心紀詢的袁越。
現(xiàn)在,他們?nèi)紘⌒〉囊环狡聊弧羧疽虻氖謾C——看。
屏幕的光,染亮了五張挨擠湊靠的腦袋,而車內(nèi)沒開燈,除了這一顆顆懸浮飄動的頭顱之外,竟然再看不見頭顱之下的身軀。
好好的一輛車子,跟鬧了鬼一樣。最重要的是……他們還以見了鬼的樣子看著自己,其中尤其以譚鳴九為最,又是譚鳴九!
“霍,霍隊,你,紀詢……”譚鳴九跟犯了口吃病一般,斷斷續(xù)續(xù),說說停停,一口氣提不上來一樣。
霍染因心中頗感不自在,冷靜說:“這不是紀詢發(fā)來的消息�!�
真的嗎?
五個人十雙眼,十盞探照燈,一同炯炯照著他,他們的眼里寫滿了“別騙我我不信,這就不能是紀詢發(fā)給你的嗎?”
跟在醫(yī)院拍X光一樣�;羧疽蚋蛔栽诹�,他頂著眾人的視線,干巴巴解釋:“發(fā)聊天消息過來的,應該是一個叫絲絲的妓.女。我和紀詢曾在亮晶晶KTV和她相處過,從那次起,她就覺得我們是一對�!�
眾人恍然大悟,譚鳴九一拍大腿:“我還以為這稀奇古怪的話是紀詢給我們的暗號,雖然說事急從權吧,但這也太不講究了,壞了霍隊的清譽可怎么辦!”
“所以,”譚鳴九終于理順了,“她覺得隊長和紀詢是一對兒,來套路隊長,而隊長英明神武,看穿了她的套路套路她——”
“……不會壞�!被羧疽蚰局�,認了功勞,“我在第二層,別嘮叨,趕緊救人�!�
霍染因強硬的切斷話題,趕緊伸手,想要回自己的手機,但遲了一步,譚鳴九順手上滑,一下滑到了那張浴室照片。
譚鳴九愣住了。
剛剛活絡的氣氛,又緩緩凝結。
“這張照片……”半晌,譚鳴九猶猶豫豫,“是伏筆嗎?”
“……”霍染因冷道,“是無聊。”
車內(nèi)的討論絲毫沒有影響面包車在道路上風馳電掣,文漾漾平日看起來嬌嬌小小,斯斯文文,但開起車來簡直不要命,橫沖直撞到一個小時的路程半個小時多一點就跑完。
等眾人到了目的地,霍染因先下車。
抓捕方式很簡單,他孤身前往指定地點,將埋伏的人引誘出來,藏在附近的同事同時沖出,反將埋伏的人包了餃子!
計劃很簡單,往往簡單直接的計劃,就是最有效的計劃。
但到達現(xiàn)場之后,還是出了些意外。
霍染因站在一個新開發(fā)的樓盤里,左右是一望能望盡的低矮灌叢中,四下靜杳無聲,連蟲鳴鳥叫都不見。
這里除了他和他的同事外,沒有更多的人。
*
毛坯房中,黃毛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他抱著手機開始打游戲,但似乎今晚水逆,連打連輸,輸?shù)降谖灞P的時候,黃毛終于控制不住心中怒火,重重將手機摔到地上,屏幕霎時爬出蛛網(wǎng)般的龜裂。
他站起身,在房間里困獸似地轉了兩圈,突然將目光轉向紀詢,命令毛坯房里剩下的最后一個人:“另外一個警察來不來和你砍不砍他沒什么關系,去,把人的手給剁了!”
“……”自從嘴炮成功后就一直安靜如雞,只盼著時間能夠快點溜走的紀詢,此時也是無語了。
半小時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了,臨到霍染因馬上要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黃毛智商突然上線,可見游戲使人狂怒,狂怒使神經(jīng)顫動,顫動使思維敏捷……
他有的沒的想了一通,將目光落在提著室內(nèi)的最后一個綁架犯身上。
在廁所里綁他,總共四個人,為了出去堵霍染因,領頭的點了兩個人,出去了,只剩下最后這個人拿著刀,和絲絲一起守在這里。
絲絲剛才已經(jīng)超水平發(fā)揮,現(xiàn)在估計指望不上了。
紀詢的注意力集中在拿著刀的人身上。
這個人和走掉的三個人有點不一樣。紀詢暗暗地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聽見了黃毛命令,猶豫一番后,選擇朝他走來的男人。
這個男人中等身材,四十余歲,高高瘦瘦,臉色很黃。
提著刀的模樣……很外行,很不干脆。
如果說其余三個人是專業(yè)打手,那面前這個,就是剛剛入行的業(yè)余打手,也可以說,走掉的其余三人是一國的,這個,是單獨一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