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霍染因?qū)Υ瞬o所謂,但對另一件事倒頗有興致:“之前中槍,痛嗎?”
“廢話�!笨赡懿煌磫幔�
“既然痛,”霍染因摩挲著紀詢的手臂,“為什么不哭?”
紀詢眼瞼垂一下,先望著霍染因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接著抬眼,再望向霍染因的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
他嘴角壓了一縷壞笑,湊到霍染因耳旁,說:
“未到上床時�!�
接著他看見霍染因雙眼里的波光猛地一跳,跳出道熊熊火焰來。
可惜兩人沒能在此時此地就此話題深入下去,和副隊唇槍舌劍,大戰(zhàn)八百回合的趙霧終于自病房里出來了。
得,該說正事了。
紀詢先開口:“剛才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出來說之前送進去的人已經(jīng)脫離危險期,但還昏睡,要問詢的話,得等到明后天他徹底清醒再說�!�
趙霧點點頭:“你們怎么看?”
“爆炸威力不大�!被羧疽蚩陀^說,“目的恐怕未必在傷人殺人,而在摧毀倉庫里的東西。倉庫里現(xiàn)在還能找出什么嗎?”
“有難度。碼頭上的倉庫不是獨立的,是集體建造排列的。治賢倉庫的爆炸引發(fā)了其他倉庫的大火,大火左右一竄,沒傷及無辜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于里頭的東西……因為搶救不及時,恐怕已經(jīng)燒完了。要在廢墟中找線索,沒這么快。但他們敢這樣干,警方也不會坐以待斃,讓人小覷�!壁w霧嘴角拉出一道冷酷的弧度,“霍隊,之前你說的胡坤告訴你的故事,我結(jié)合現(xiàn)在的情況,一同向上打報告,申請專業(yè)的超聲波儀器,在全市范圍內(nèi)檢查寺廟中的佛像是否藏匿尸體。如果真的找出了尸體,他們絕對跑不了……”
港口倉庫發(fā)生爆炸這件事,激怒了琴市從上至下整個警察集體。
趙霧寫的報告當(dāng)天就被直接批示,到了晚間,香客散去,佛寺閉寺,警察們卻已經(jīng)加班加點前往各個山頭,敲開廟門,拿著分發(fā)到手的專業(yè)超聲波成像儀器探測佛像內(nèi)部情況。
一旦集體徹底運轉(zhuǎn)起來,其效率是極為恐怖的。
僅僅一個晚上,琴市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寺廟里的佛像均被探測完畢。
并未在佛像中發(fā)現(xiàn)尸體。
*
現(xiàn)在是凌晨五點十五分。
將將早晨六點了,可天還是暗,暗沉沉的藍色覆蓋天空之上,讓路更黑,讓山更峻。
紀詢和霍染因正呆在大葉寺的主殿中。
老胡的故事里,尸體就藏在這個大葉寺里頭,只是之前他們查過,大葉寺近年來并未有修繕記錄,這才將范圍擴大到琴市所有的佛寺之中。
但萬一,老胡所講的故事并非發(fā)生在去年,而是發(fā)生在更久以前的過去,就像羅穗的綁架案那樣,那么大葉寺就還是最值得探查的重點。
現(xiàn)在結(jié)果出來了。
一個晚上的努力,不管是大葉寺還是其他寺廟,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故事只是故事嗎?”紀詢自言自語。
外頭還黑,殿里便燃上明燭。
燭火跳躍地照耀著佛像,在佛像上留下一圈圈亮亮暗暗的光暈,光暈里,彩漆熠熠生輝。
這大概是紀詢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著佛像。
這座殿宇供奉的是釋迦牟尼佛,佛祖跏趺合掌,左右各一尊者,再旁羅漢護身。
他看佛祖,佛祖看他。
慈眉善目,意態(tài)悲憫。
真的……只是故事嗎?
一陣強風(fēng)忽地從殿外吹來,吹滅了燃在殿內(nèi)的蠟燭,也吹清醒了坐在蒲團上的紀詢,紀詢回頭一看,原本黑黢黢的天色此時亮了,紅日穿破層云,亮在天空,萬千縷金光從天空降下,一洗山巒平地的漆黑,在太陽之下,黑暗節(jié)節(jié)敗退,很快,連寺廟里的陰影也驅(qū)散了,哪怕不再點蠟燭,殿中佛像也能看個一清二楚。
紀詢慢吞吞站起來:“行了,既然沒有,那就沒有吧……”
“等下�!被羧疽蚝鋈徽f。
“怎么了?”
“你看,右邊那尊佛像,阿難尊者�!被羧疽�,“在陽光下,是不是顯得比其余佛像看起來更鮮亮一點?”
紀詢一怔。
他仔細再看。
夜晚的燈或燭,總不如朗朗晴日來得清明,如今陽光一照,晚間看不出的細節(jié),頓時顯露出來……
阿難尊者靜立在釋迦牟尼身旁,身上所披艷紅袈裟,比旁邊同樣靜立于釋迦牟尼旁的迦葉尊者,亮上了一個度,似乎連灑在袈裟上邊的金粉的數(shù)量,都更多許多。
第一八七章
半面佛。
紀詢不忙著走了,他掉頭回來,和霍染因一起,仔細觀察阿難尊者。
但有時候,越在意,越容易把小問題放大。
重新仔細對比阿難尊者和其他佛像的霍染因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揉揉額角,似乎在揉去一夜未睡的困倦:
“不對,它沒有太特殊之處,看著比較亮,可能是外頭陽光正好照到的緣故。”
“確實。”紀詢點頭,“這尊佛像雖然金粉多了點,但旁邊的羅漢身上也有好幾尊金粉多的;袈裟也算紅,但釋迦牟尼祖師爺身上的袈裟毫無疑問是最紅的。”
“哪怕真的鮮亮一點,也不能說明什么�!�
或者是每年修繕的時候,工匠更偏向它一些,又或者是殿中僧侶,恰好就對它更關(guān)照一點……除此以外,還能說明什么呢?
“它有指甲蓋。”紀詢說。
“有指甲蓋也……”霍染因眉頭突地一皺,察覺到紀詢話里的深意,“有指甲蓋?”
“對�!眲倓偱郎瞎┳澜^佛像的紀詢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再度跳回地面,挑明了說,“只有它有,隔壁的釋迦牟尼像和迦葉尊者像都沒有�!�
這就有意思了。
佛像肯定是統(tǒng)一雕刻,一個殿宇里的眾多佛像,多半用一個手工師傅或者一家手工師傅來雕刻上色,這樣外觀上看也和諧統(tǒng)一些。
既然這位師傅在其余佛像上沒有雕刻指甲蓋,很大概率不會突然在某個佛像上一拍腦袋,非要雕出指甲蓋來。
從更有可能的角度分析,也許……
“它們不是同一批次的�!被羧疽蛘f出答案。
到底什么情況,光猜沒有用,還是得問問寺廟里的和尚。
天還太早,和尚還沒有走進廟中開始撞鐘,但他們確實著急,便往和尚住的禪房去,到了禪房前,先看見個停車坪,停車坪上一排的奔馳寶馬高端轎車,連奧迪都不見。
再看其中一間打開的禪房門口,蹲著個抽煙的大和尚。
大和尚大概剛剛起床,僧衣沒扣,一根拇指粗的金鏈子就明晃晃垂在脖子上,他手里還舉著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正在邊看視頻邊打字。
“大師父……”紀詢叫了一聲。
“待會兒!忙著呢!”大和尚專注得很,一口東北大碴子,“沒見我在刷快手,做運營嗎?”
這年頭佛寺也得跟上時代,和尚也得做營銷。
紀詢決定等等,再急再忙,也不能耽誤人家的正事。
他不再說話,耐心等等。
倒也沒有等多久,也就十來分鐘,大和尚關(guān)了手機,記起剛才有人叫自己,姍姍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紀詢和霍染因。
大和尚明顯愣了下,接著迅速扭回腦袋,藏項鏈,扣扣子,滅煙頭,站起來,再轉(zhuǎn)身時,僧袍飄飄,風(fēng)度翩翩,也不說東北大碴子了,改口字正腔圓普通話一甲:
“兩位施主早�!�
“師父早�!�
“兩位施主清早上山是想燒香還是求簽?”
“不燒香也不求簽�!奔o詢正經(jīng)回答,“想向師父打聽點寺中主殿佛像的問題。”
紀詢簡單地將自己想要證實的內(nèi)容向面前的大和尚求證了。
但是一座殿宇里頭的某個佛像的小問題,就算是寺廟中的僧人也不太清楚,不過一個和尚搞不清楚,背后還有十來個和尚幫忙搞清楚,不用紀詢再請求,大和尚主動幫忙,找了自己的師兄師弟一起參謀。
這時間正好是佛寺里早餐時間。
眾多和尚聚集在食堂之中,一同討論這個問題。
“大雄寶殿里的阿難陀啊……”
“印象不深。”
“近幾年應(yīng)該沒有動過吧?”
“未必是這幾年,也許更早,我看過你們的記錄,97,02,08,11年都有修繕過�!奔o詢插嘴。
“那誰記得,殿宇里負責(zé)的和尚都換了好幾輪了�!睅煾競儾遄�,但又幫紀詢想了個新的辦法——和尚記不住,但會計賬本記得住。
修繕是要花錢的,寺廟就像一個小型的公司,各項善款也有專門的會計做賬。
其中一位吃得比較快的師父率先站起來,去后頭存放各種檔案的庫房走了一圈,接著又拿了疊記錄本回來,放在幾人面前。
“賬本都在這兒了。”
其余和尚還要早課,寺門也開了,已經(jīng)有虔誠的香客前來進香,只剩下大和尚在旁邊協(xié)助,紀詢先翻開97年的,這是重建的那年,有無數(shù)條零碎的賬目,好比建造佛像,在殿宇大事記錄中可能就是簡單的一條‘集體修繕’,但在這里,每條錢款支出都會記錄,就導(dǎo)致一尊佛像,塑身會記錄一回,上漆又記錄一回。
其中一條10月13日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多聞天王,增廣天王佛身染穢,作廢棄處理�!�
接著是兩天后,10月15日
“多聞天王,增廣天王重塑佛身。”
霍染因問:“怎么好端端的會染穢?廢棄以后你們怎么處理?”
這個大和尚說不太清楚,還是個年長的老和尚回答了,“成型的佛陀不好破開,只能掩埋在凈水凈土之處,97年的這些佛身應(yīng)該是沉海了�!�
“兩尊佛陀都沉海了……”紀詢自語,又往下翻。
修繕重建期間,除了這兩尊佛像之外,并未有其他佛像重塑的記錄,之后或許是因為剛剛修繕完畢,一切皆新,直到2002年開始,才有新的佛像修補支出。
2002年2月3日
“坐鹿羅漢脫漆,重新上漆”
2002年11月10日
“托塔羅漢斷臂,重新修補�!�
……
2008年7月15日
“阿難尊者重塑佛身”
“這條為什么沒有寫理由?”紀詢指著會記賬簿問。
“可能是惡佛�!崩虾蜕谢卮�。
“惡佛?”兩聲重疊的疑問。
“外表看上去這也好,那也好,但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不對勁,比如說給人的感覺比較兇厲恐怖,又或者特別招引蚊蠅昆蟲……這是冥冥之中,犯了忌諱�!崩虾蜕姓J真作答。
“是冥冥之中被偷工減料了吧�!贝蠛蜕性谂赃呧止尽�
老和尚瞪大和尚。
大和尚閉上嘴巴。
“所以這尊也被沉海了?”紀詢又問,“包括后面那些更換的,都被沉海了?”
“不,99年以后,琴市展開了近海水質(zhì)整治運動,后續(xù)的佛像就都沒有拉去沉海,只能放置在后山的千佛洞窟內(nèi)存放,那里頭也不止存我們寺的,這整座山所有寺廟的廢棄佛像都放在那里�!�
“……其他山上都有這些?”
“應(yīng)該是有的�!崩虾蜕斜J卣f。
紀詢和霍染因?qū)σ曇谎�,俱感頭疼。
得,剛剛回家休息的警察,又得重新到各個山頭,將遺漏的地方再度搜查。
然而再麻煩,也得做。
沒一會,紀詢和霍染因便在后山的千佛洞前,和趙霧見面了。
“就你?”
“就我�!壁w霧嘆氣,晃晃手中的超聲波探測儀,“其他警察剛回家,讓他們再睡兩個小時吧,我們能排查兩間寺廟是兩間寺廟。”
說完,趙霧掩鼻:“檀香味好重。”
“都是在廟里頭天天沐浴焚香的雕像,香氣肯定已經(jīng)浸潤在木頭和水泥里了�!奔o詢隨口回答。
霍染因抬手,輕掩鼻端。
檀香味太重了,重得似乎都發(fā)臭了。
洞里頭的瑕疵佛像著實不少,層層疊疊前前后后排列著,一眼看過去,二三十尊。
三個人各自手拿著儀器,分出區(qū)域,一個個掃著。
幾人心中都沒有抱有太多期望,因此,當(dāng)始終沒有反應(yīng)的成像儀在照到其中一尊佛像,突然有所顯示的時候,趙霧結(jié)結(jié)實實愣了一會兒。
接著,他才從牙齒縫中迸出一個字:
“……操!”
山洞里,三個人,三雙眼,死死看著儀器成像屏幕上的完整人體輪廓。
接著,他們的目光寸寸上移,移到面前佛陀上。
紀詢最靠近洞口的位置,陽光自他身周斜斜射入,明亮的光斑,照到佛像的蓮花座,袈裟底,再照到合十雙掌,垂垂大耳。
阿難陀,還在慈悲笑。
突地,一陣腳步聲響起,趙霧快步走出巖洞,打電話通知局里。
大概半個小時之后,警局車輛呼嘯而來,帶著專業(yè)的開鑿器械以及隨隊法醫(yī),人呼啦啦地用盡洞穴,將阿難尊者的佛像移出洞穴,停放空地,準備開鑿。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裂紋自佛頭迸出。
當(dāng)兀自殘留斑駁漆色的水泥掉落在地,一股如同生化武器般的臭氣席卷以佛陀為圓心,溢散開來,帶著一陣接二連三的干嘔聲。
紀詢先一步屏住呼吸,透過層層警局人群,朝內(nèi)看去。
只見空地之上,佛陀碎了半邊顱,露出顱中褐色尸。
半面是佛陀,半面是尸骸。
半面是詭笑,半面是猙獰。
……次后,才感覺到胃中痙攣,喉間欲嘔。
第一八八章
外套
自發(fā)現(xiàn)尸體、瞥過一眼以后,紀詢就自覺脫離中心,來到人群外圍的外圍。
可惜效用不大。
臭氣依然源源不絕地侵犯紀詢嗅覺,捂著鼻子,沒用;屏住呼吸,也沒用。這片山頭,乃至這整座山,似乎都成為了這具尸體的地盤,無論蟲鳥走獸亦或樹葉草木,都得在它的控制之下。
紀詢被熏得腦子疼,幾乎沒法認真思索。
只能被動地聽著中心處傳來的法醫(yī)的只言片語,以及來自副隊的咋呼。
“……形成了完整的尸蠟……致命傷應(yīng)該在后腦勺……鈍器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