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呼風喚雨，心想事成。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又或許，那是神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花千樹驚詫更甚，她很少聽到趙??說這樣的話。趙??是什么人？被打碎了骨頭，還能咬牙將骨頭拼湊起來的人。他不屈服于命運，不屈服于天地，他為了想要的事物，可以不擇手段，不論生死。這樣的人，現(xiàn)在居然也有了幾分妥協(xié)感，無奈地說自己只是一個凡人。
不可能是因為銀兩，那必是因為一個“情”字了。花千樹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她沒說什么，冷情冷欲之人，碰到這個字，會比多情之人更加難耐難熬。
二人又談了一會，趙??便起身告辭了。花千樹送他出了胭脂鋪，趙??今日挺清閑的，他沒有立刻回府，而是在街上閑逛了幾圈。
隨意走著的時候，趙??想了許多事情，他先是想著，應該怎么對付郭星。這件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急也急不來，他有錢，但是無權，對付郭星這樣的狗官，只能用計。他決定晚點回府之后，將大周律法仔細看一遍，再做打算。
想完這樁事，趙??又想到了謝九塵。
謝九塵，屬于八字也沒有一撇的事嗎？趙??覺得，甚至也算不上。他以朋友的名義與謝九塵相處，既高興又難熬，想進一步的時候，總怕謝九塵有所察覺，想退一步的時候，卻也心有不甘。
因此進進退退，猶豫不決，既逃避又踟躕，舍不得，放不下，掙不脫，逃不開。
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從前趙??看到這句詩的時候，心想，淺情人知道又何妨，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可如今他也陷入了這種境地，再想到這句詩的時候，想的卻是――他想見謝九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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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_晏幾道《長相思》
第47章
除夕
謝九塵在趙府用了晚膳后，星子已經成群冒了出來，在純藍色的天空綢布上顆顆綴結。
“天黑得早了，星星出來得也早了�！敝x九塵透過一線窗戶，遙望星空。
趙??不經意道：“快到除夕了。”
謝九塵道：“是啊，快到除夕了。趙兄有什么安排嗎？”
“沒什么安排，像往年一樣罷了�！�
“往年是哪樣？”
趙??道：“與平常無甚兩樣。”
除夕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而趙??過得卻稀疏平常。謝九塵心中一緊，一個主意偷摸著冒了出來：“趙兄若不嫌棄的話，除夕那日可來我家，我們一起過吧�！�
趙??豈會嫌棄，他那是求之不得�？蛇@人狡猾成性，明明樂意萬分，偏要作出踟躕之狀：“那是一家團聚的好日子，我一個外人，不好跟你們一起過。”
謝九塵認真地想了想，道：“我家就只有我和爹二人了。你來了，也不妨礙我們一家團聚。”
趙??又道：“你請我過去，恐怕你爹會不樂意�！�
又是這句話，謝九塵再次否認：“怎么會呢？”
“怎么不會？”
“他都沒阻止我們來往，就證明他對你并無惡意�！�
“你爹可能只是礙于你的面子，不說出來罷了。”
謝九塵：“……”
趙??嘴角一抬，想看看謝九塵會說些什么。
謝九塵道：“既然趙兄如此看重此事，那等我回去問過我爹之后，再給你答復吧�！�
趙??抬起的嘴角又落下了：“……萬一他不同意，我便不必去了，對嗎？”
“不啊�！敝x九塵道，“萬一他不同意，我便努力說服他，直到他同意為止。”
情緒的高低起伏，原來只在心上人的一話之間。趙??難掩笑意：“好，那我等你的答復�！�
謝九塵還在思索：“我們住得那樣近，我總是來你家吃飯，可你從未正經地去過我家，這也不是來往之道。所以你來我家，我爹應該不會反對的。”
他說的沒有“正經”來過，是指趙??翻墻去看謝九塵那樁事。趙??回想起來，也覺得頗為好笑，那時他想去探望謝九塵，但出于一些隱秘奇怪的心思，他不想堂堂正正走正門，因此才做出了翻墻的舉動。他想，那次翻墻是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后一次了。
趙??微微一笑：“不反對也好，反對也好，都沒有關系。反正往年我也是一個人過的，已經習慣了。除夕還是元宵，于我而言，確實與平常的日子無甚兩樣�！�
謝九塵想，那不行，之前是因為他不在花溪城，不認識趙??�？涩F(xiàn)在認識了，他不能看著趙??再孤零零地過節(jié)，他想陪著他。
謝九塵又同他說了會話，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趙??道了聲“好”，送他到了門口。謝九塵用目光示意了兩家的距離：“你看，這么近的距離，走幾步就到了�！�
燈籠落下一圈昏紅的光，將趙??的雙眼淬得亮堂，他道：“好�！�
什么好？好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謝九塵回到家中，立刻去了謝孺年的房間，與他說了此事。
“你想請趙??來我們家過除夕夜？”謝孺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重復了一遍謝九塵的話。
謝九塵點頭：“爹，你答應嗎？”
謝孺年道：“你都開口了，我還能不答應嗎？不過，好端端地，你為何要請人家來同過除夕？”
在長輩面前，謝九塵不好說因為覺得趙??太孤獨了，便道：“我們兩家住得這么近，家中人也都不多，我想著……一起過會熱鬧一些�！�
確實，哪怕把趙??叫過來，加上他們兩個，也不過是三個人罷了。比起熱熱鬧鬧一大家人，三個人的除夕也稍顯冷清了。
謝孺年道：“趙??喜歡吃些什么，你給爹說說，爹到時候命廚房好好準備�！�
今年謝九塵回來了，又有客人來，這個除夕不能過得像往常那么隨意了。
謝九塵道：“這件事還是我來做吧，我回房列張單子，明日再交給廚房�！�
謝孺年笑他：“還要親自列張單子，這么隆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開客棧的�！�
謝九塵也不怕爹笑話，與他交好的人雖然不少，可他放在心上的朋友也就幾個，他自然要待這些人好。
回到自己房間之后，謝九塵不僅寫了一份菜單，還拿出了一份蠟箋，毛筆蘸墨，開始在上面寫字。他寫“�！�、“祿”、“壽”等寓意著吉祥美好的字，蠟箋上面印有泥金花紋，襯上謝九塵清正端方的字，倒是相得益彰。他用了趙??送的墨水，寫出來的字墨色發(fā)亮，謝九塵很滿意，他多寫了數(shù)十張，決定給朋友們都送一份。
寫完了，也到了睡覺的時間，謝九塵躺在床上，心頭涌動著莫名的歡喜。
他喜歡現(xiàn)在的日子，有喜歡的事情可做，有親友相伴身旁，有平淡幸福的期待。謝九塵笑了，他的志向就是這么小，這么純粹，一點幸福就能讓他滿足。
懷著這樣的喜悅，謝九塵平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出現(xiàn)了許多人，發(fā)生了一些事，可謝九塵醒來的時候，只記得夢里有個趙??了。
而趙??在他的夢中做了些什么的記憶，卻在謝九塵醒來的那刻變得模糊。謝九塵想了一會，也沒想起來，有些遺憾，但也無妨。
總會再次相見的，在某個時節(jié)，在朦朧夢中，在大好人間。
謝九塵準備的菜單，卻用不上了，因為趙??知道謝孺年同意之后，對謝九塵道：“除夕那日，我一早去你家做年菜可好？”
“趙兄那日不用做生意嗎？”謝九塵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
趙??笑了：“大家都想好好過年，我想做，也沒人愿意同我做啊�！�
謝九塵道：“也好。那我與趙兄一起做年菜吧�！�
趙??挑眉道：“你會做？”
謝九塵是個好學的人：“我可以學�！�
趙??道：“你在千萬峰的時候，從未下過廚嗎？”
謝九塵點頭：“師父也不下廚，在山上的時候只吃兩頓，一頓吃野果，另一頓才吃飯。”
“誰來做飯？”
“小童�！�
趙??：“好吧，是因為君子遠庖廚嗎？”
“不是，師父是因為懶。”謝九塵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因為……不忍殺生�！�
趙??又笑了：“原來如此。除夕那日，我做葷菜，你做素菜吧�！�
做年菜的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謝孺年知道之后，問：“你們都去做年菜，我要去嗎？”
他與趙??畢竟不熟，怕趙??看見自己會尷尬。謝九塵也是這么想的：“我與趙兄會做好的，爹等著吃就好。”
“也行。”謝孺年想，兩個青年人聚在一起，自己多了個輩分，便不去湊熱鬧了，等著吃也挺好的。
除夕日，花溪城中一片安寧祥和，趙??到謝府的時候，提了許多年貨，有鹿肉、野雞、羊排等食物，有紙張、玉墜、蜀錦、瓷器等雜物。謝九塵迎他進來，替他拿了一些：“來就來了，怎么還帶這么多東西？”
趙??道：“初次上門，小小心意罷了�！�
謝九塵強調道：“初次上門。”
二人相視一笑，趙??道：“這件事過不去了？”
“記憶深刻，實在難忘。”
“那就記住吧�！币恢庇涀�，趙??想，就是長長久久記住自己這個人了。
謝孺年在廳堂坐著，趙??看見他的時候，不免有些緊張。
來之前，他問過謝九塵，自己應該怎么稱呼謝孺年。謝九塵道：“叫伯父就好了�！�
趙??心道，謝九塵還在千萬峰的時候，他與謝孺年見過幾面，但都沒有跟對方打招呼。如今突然便要來謝府了，說不忐忑是假的。
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對謝孺年一揖道：“伯父好�！�
無獨有偶，謝孺年也問過謝九塵同樣的問題：“我應該怎么稱呼他？”
謝九塵覺得好笑，一個兩個，想個稱呼很難嗎？他道：“都可以啊。”
謝孺年道：“小趙，還是小??？”
謝九塵給了主意：“小趙吧�！�
于是謝孺年站了起身，道：“小趙來了�！�
趙??強裝鎮(zhèn)定，笑著應了一聲，將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道：“小小心意，還請伯父收下。”
不愧是父子倆，謝孺年說了同樣的話：“來就來了，怎么還帶這么多禮物？”
“也不多�！壁w??道，“都是些吃的，還有實用玩意�！�
謝孺年接過東西，命人帶進庫房放好，又道：“你們二人要做年菜是吧？我中午去友人家吃飯，傍晚再回來，你們慢慢做，不著急。”
他是善解人意的，覺得自己待在府中，可能也會讓初次上門的趙??感到不自在，于是決定去好友家吃頓午飯。
趙??道：“好，伯父慢走。”
謝九塵：“爹早些回來�！�
謝孺年走后，趙??松了一口氣，謝九塵沒看見，也猜不到趙??的緊張。他道：“趙兄，走吧，我也有份禮物想給你。”
謝九塵把趙??帶到自己的房中，拿出那寫好的一沓蠟箋，遞給了趙??：“跟趙兄送的東西比起來，我這禮物挺不值一提的，但還是希望趙兄會喜歡�！�
“我很喜歡�！壁w??看著上頭工整的字，笑著重復道：“嗯，我很喜歡�！�
謝九塵道：“喜歡就好。我寫了好幾份，還沒來得及給別的朋友�！�
趙??：“……”
謝九塵見趙??不說話，便道：“怎么了？”
趙??問：“你寫了多少份？”
“不多，五份吧�！�
趙??想，還好，他是五分之一，不是五十分之一�？煽v然如此，心里也有些吃味，他待謝九塵是獨一無二的好，自然也希望謝九塵能那樣待自己。
但他也知道，自己對謝九塵有情，謝九塵對自己卻沒那種意思。也罷，能以朋友的身份相處，他應該要知足了。
趙??將蠟箋放進懷中：“走吧，我們去廚房�！�
“這么早？”
“不早了，有些菜需要準備挺久的�！�
“好。”在廚事上面，謝九塵什么也不懂，趙??說什么，他便聽什么。
謝九塵帶趙??來到廚房，趙??默默記住了這段路，謝府的裝修沒有趙府奢華，但兩家所占之地確差不多大。彎彎繞繞，拐來折去，從廳堂到廚房，也要一段時間。
廚房中已經準備了許多食材，加上趙??帶來的那些，他們可以做一頓極其豐盛的年夜飯。因為過節(jié)，謝府有大半的下人都回家了，還有少部分無家可歸的，便自愿留在了謝府。
謝九塵問：“先做什么？”
趙??道：“先做些點心吧�！�
第一個做的是桂花棗，趙??讓謝九塵將小棗洗凈去蒂，自己在一旁做糖桂花。謝九塵雖然很少進廚房，但他的手指靈活，去蒂的動作不慢，趙??做好糖桂花的時候，他也處理好小棗了。
謝九塵去洗鍋，趙??單膝蹲下，塞柴燒火，他生火的動作十分熟練，像是已經做過無數(shù)次了。
“趙兄，你是什么時候學會生火的？”
“五六歲的時候？不大記得了。”
這么早？謝九塵心道，他在那個時候，好像連廚房都還沒進過。
小棗在糖桂花中翻騰，讓自己里外都裹滿了糖漿，謝九塵一動鼻子，只覺得芳香撲鼻，甜蜜誘人。
“好香啊�！敝x九塵饞蟲大動，盯著鍋里的桂花棗，目光灼灼。
趙??看著他：“喜歡，等會便多吃些�！彼矚g快速完成手上的事情，原本棗子下鍋了之后，便應該動手準備下一道點心了�？芍x九塵在身旁，趙??就想慢吞吞地做事，想盯著謝九塵，想跟他說話，想看他笑。至于干活的效率是高是低，就無關緊要了。
謝九塵拿長勺攪動著棗子，突然回想起剛剛的事情：“你與我爹說上話了，有沒有改變你的看法？”
“什么看法？”
“我爹不喜歡你的看法�！�
“只說了幾句話，我也不清楚�！�
“這么明顯，你都看不出來嗎？”
趙??真是無辜：“看出來什么？”
平日里如此精明的人，今日怎么突然就變傻了。謝九塵道：“哪怕他沒多喜歡你，也不至于不討厭你�！�
趙??道：“那我確實沒看出來�！�
謝九塵：“……他還叫你小趙呢。”
趙??：“……”
如果這就是不討厭的話，那他還叫梁十金“梁兄”，梁十金也稱他一聲“趙兄”，他們還不是在背后看不起對方，心里罵著對方？
棗子差不多了，趙??拿過勺子，將桂花棗都撈上來，裹滿了糖漿的桂花棗紫紅油亮，趙??將剩下的桂花碎撒上去，擺了一個好看的盤。
謝九塵還在努力說服趙??：“我爹真的不討厭你�！�
“知道了�！壁w??笑了聲，如果不是因為謝九塵，謝孺年怎么看他，趙??都無所謂。偏偏這個不通竅的傻子，還在糾結他爹這事呢。
趙??拿起一個桂花棗，塞進了謝九塵的口中，重復了一遍：“知道了�！�
他的手碰到了謝九塵柔軟的唇瓣，覺得渾身一麻，只那樣輕輕的一碰，都讓他手臂上頓起雞皮疙瘩。趙??喉頭滾動，壓制住某些不該有的異動。
謝九塵的唇被碰到之后，也微微一愣，他的耳尖悄悄紅了，含著清甜至極的桂花棗，秉著“食不言”的原則，不說話了。
而趙??因為心懷鬼胎，不敢再看謝九塵，便錯過了他耳尖的變化。他盯著米缸上貼的“福”字，那是謝九塵寫的字，心不在焉地想，家里有個讀書的就是好，春聯(lián)都不必到外面買了。
“好吃嗎？”趙??依舊不敢直視謝九塵，盯著那個“福”字問。
謝九塵道：“好吃。趙兄也吃一個？”他拿起一個桂花棗，想效仿趙??剛剛的做法，塞進他的嘴里�？墒植派斓揭话耄阌X得此舉很不對勁，于是在半路轉了個彎，這顆棗子又落入了自己的口中，他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什么，有點傻氣地補充了一句：“我再吃一個�！�
趙??忽覺口干舌燥：“我以為那是給我的�！�
“我……”謝九塵想了一會，也“我”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將目光落到盤子上，“趙兄若喜歡，這盤都是趙兄的�！�
趙??道：“你覺得我喜歡嗎？”
謝九塵將問題拋回去，有些疑惑：“趙兄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