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話音落下,馳明舟欲言又止,嘴邊的話盡數(shù)堵在那里,說不出口。
他不會……
他反悔了,他不要將人下葬。
他不想管什么孩子,他只想要楓眠,他想時時刻刻與楓眠在一起,不吃不喝,直到油燈枯竭,走到最后一刻,與楓眠共同死在那個埋葬了他們所有青春的房間里……
管家道,
“他生前已經(jīng)被你作踐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連死后也不能走的體面么?一定要看著他身體腐朽,最后讓人不忍直視,才算是可以嗎?他生前就是好強的人,你這樣做,他會開心嗎?你還要為了滿足你自己的愿望而去傷害他嗎?這一點,就算是到他死,你都不能悔改嗎?”
話音落下,原本怒火滔天的人就連面色都僵硬住,所有斥責(zé)的話都掛在嘴邊說不出來。
管家知道自己的話或許嚴重,但是他看不下去馳明舟如今的狀態(tài)。
馳明舟會毀了楓眠最后的尊嚴,也會毀了自己。
管家沉聲道,“逝者已逝,這是對他最后的尊重,先生要做的,應(yīng)該是如他所愿的,將他最后的延續(xù)好好照顧,楓先生生前沒有遇見好的父母,真正算得上是家人的,應(yīng)該只有那三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馳明舟的聲音變得無力,“我不想照顧什么孩子,我想跟著楓眠離開,左右那些孩子,只要有錢供著,一樣會好好長大的。”
這話像是自欺欺人一樣,說的毫無底氣。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楓眠,幾個沒有與他有什么感情的兔崽子,在他眼里不及楓眠半分重要。
管家直言道,“您確定嗎?無論是你,還是楓先生,性格方面都有所缺失,你的行為處處過于極端,不留余地,楓先生只要感受到有一點好就會飛蛾撲火一樣,傾盡所有,缺愛的童年無可修補,你想讓他們像你們誰?”
管家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平靜,卻字字都透露著犀利。
“您就確定楓先生想見到你嗎?”
這句話對于馳明舟而言無異于拿著刀子剜他的心。
馳明舟接過那小小的骨灰盒,靜靜看著。
白玉很涼,但是不如楓眠那時候的身體涼。
似乎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樣都是冰冷僵硬的死物……
楓眠已經(jīng)死了,化作一捧灰,再也不會站在他面前了,再也不會受到他的迫害,不會因為害怕他就害怕到開始作嘔。
楓眠解脫了,痛苦的只有他而已……
馳明舟看著手里的骨灰盒,忍不住苦澀的笑了,呢喃道,“真狠,為了離開我,寧可用這種不可挽回的方式嗎?”
管家站在一邊看著弓著腰緊抱骨灰盒的馳明舟。
幾天幾夜的不吃不喝,不知不覺中讓人瘦了許多。
今夜有些冷,夜風(fēng)呼呼的往馳明舟寬松的居家服里灌,馳明舟似乎已經(jīng)蕭瑟到一吹就倒,喉頭的哽咽壓抑到渾身發(fā)抖。
僅僅幾天,馳明舟已經(jīng)不成人樣,一頭白發(fā),若是不看臉,哪里看得出來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人該有的模樣。
他們之間的結(jié)局不應(yīng)該這么不堪。
不應(yīng)該的……
……
墓地和墓碑已經(jīng)準備好,明早下葬。
馳明舟帶著骨灰盒回了別墅,直勾勾的看著。
他的眼睛里宛若一口幽暗無光的枯井,再不見曾經(jīng)的神采。
他呢喃自語,“如今的一切,是你希望的嗎?”
楓眠瀕死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是對死亡的恐懼,又或者……是感受到即將可以永遠擺脫他而偷偷竊喜。
寧可用死,離開他。
馳明舟不禁苦笑。
是后者吧?
楓眠不止一次想要結(jié)束自己,即便是失憶后也一樣,他在楓眠的眼里,永遠都是不堪的。
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他隱隱看到楓眠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彎腰看他。
楓眠的聲音有些空靈,若隱若現(xiàn),聽不真切。
“別來找我,我不想處處都看見你�!�
楓眠的面龐有些模糊,但是他知道,這就是楓眠。
“眠眠……”
淚水溢出眼眶,他伸手想要將人抓住,結(jié)果下一瞬,面前的人化作虛影在他面前散開了。
馳明舟苦澀一笑,呢喃道,“今晚你還會入我夢嗎?明天就算下葬了,也時而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他靜靜的盯著骨灰盒,而這一次,房間里楓眠的身影不見了,也沒有聲音的回應(yīng),空曠到馳明舟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回聲。
馳明舟默默低下頭,抬腳走出了房間。
他來到嬰兒房,看著幾個還小的孩子。
已經(jīng)滿月,雖然五官還尚且稚嫩,但是已經(jīng)隱隱可見他們影子。
這是他與楓眠的生命的延續(xù),也是他們曾經(jīng)時光的證明。
幾個孩子沒有哭鬧,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月嫂說,這幾個孩子這幾天都興致不高,以前最有勁頭的孩子都開始變得有些無精打采,但是已經(jīng)檢查過了,不是生病。
馳明舟直視著他們,輕聲道,“是不是感受到什么了?”
楓眠死了……
他啞著嗓子自責(zé)道,“我不是個好父親,沒能保護好你們的爸爸,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如果當(dāng)初他相信楓眠就好了,如果當(dāng)初他帶楓眠走就好了,如果他在回來的時候不去羞辱楓眠就好了,如果不要孩子就好了,如果……
全都是如果,然而結(jié)局已定,早就沒了任何挽回的機會。
如果能重來一次……
重來一次,那年他去楓眠的大學(xué),在洗手間外,楓眠對他坦白一切,他一定會牽起楓眠的手,帶著楓眠離開楓家,他們倆再也不分開,他會用自己的所有去保護楓眠。
如果真的是那樣,如果……
眼睛已經(jīng)被淚水浸得紅腫,就連喉嚨都緊到發(fā)疼,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卡的難受。
他愧疚的看著嬰兒床里的幾個孩子,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第120章
臆想癥
楓眠的葬禮辦的很低調(diào),馳明舟站在墓碑前,沉默不語。
他從清晨站到傍晚,久久回不過神,看著眼前的墓碑,眼神落寞黯淡。
天色已晚,天上落下雨滴砸在冰冷的墓碑上。
馳明舟手里緊握著雨傘,他將傘傾斜幾分,為墓碑遮雨。
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垂眸看著墓碑前的黑白遺照。
竟然真的就這么死了……
心臟像是已經(jīng)麻木。
明明昨天他還看到楓眠與他說話,跟他說,最喜歡那幾個孩子了。
昨天的什么時候?晚上?夢里?
分不清了……
正走神,身后一道低沉夾雜著憤怒的聲音響起。
“馳明舟�!�
馳明舟回過神,轉(zhuǎn)而看去,看到了身后打著黑色雨傘的男人。
已經(jīng)是秋末,晚上的時候會很冷,那人一身黑色的商務(wù)風(fēng)衣,像是剛從某個重要場合趕過來。
男人身姿筆直,一雙蒼白的手緊緊捏著傘柄,手背上青筋暴起,無聲的昭示著他的憤怒。
馳明舟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人,眼神平靜。
“顧子珩�!�
這個聲音他不會忘記。
顧子珩猛的扔掉手里的傘,隨后一把掐住馳明舟的脖子,狠狠一拳砸在馳明舟的臉上。
他目眥欲裂的盯著馳明舟,恨不得將人活活撕碎。
“馳明舟!”
顧子珩眼睛里拉滿了血絲。
“哐當(dāng)”一聲,雨傘掉在地上,濺起水花,打濕了墓碑前的白百何。
顧子珩宛若失去理智的瘋子,手上的力道很大,青筋暴起,恨不得就這樣將馳明舟掐死。
顧子珩嘶聲力竭,“你和他在一起,就是為了殺掉他嗎?這就是你說的愛他嗎?!馳明舟,死的人為什么不是你!為什么不是你!”
他知道楓眠懷了馳明舟的孩子,他心里就算千百個不甘,也只好無奈的打算放棄了,打算祝他們百年好合。
楓眠喜歡馳明舟,馳明舟有了孩子,應(yīng)該就不會再欺負楓眠了。
他這般想著,便打算不再打擾,默默的退到角落里,可沒想到,孩子出生后的不久,收到的卻是楓眠已死的噩耗!
楓眠才二十六歲,憑什么?!
若是知道馳明舟會惡心到這種地步,他就是寧可被楓眠永遠厭惡,寧可這輩子都得不到楓眠的原諒,他也要將人強行帶在身邊,不至于讓楓眠落得一個英年早逝的下場!
他死死盯著面前憔悴的馳明舟。
雨下得很大,
打濕了馳明舟的頭發(fā)。
馳明舟的頭發(fā)一夜間白了,仿若花甲老人。
他看著暴怒的顧子珩,任由他掐著,沒有反抗。
他喃喃自語重復(fù)顧子珩的話。
“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為什么?”
為什么留他一個人受苦?
他的眼神里帶著迷茫絕望。
他一點也不想活,相思遠比死亡更加痛苦。
顧子珩的呼吸都在發(fā)抖,他發(fā)了狠似的一拳一拳落在馳明舟的身上,每一下都是用盡全力,他將自己一直以來的所有的憤怒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
“他為什么非得喜歡你這種人渣不可?馳明舟,你哪里配得到他的喜歡?!”
“他甚至還九死一生的給你生了三個孩子,你他媽憑什么?憑什么!”
楓眠的遺照擺在墓碑前。
遺照上的青年眸光暗淡,面頰削瘦,似乎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每一天都是折磨……
任由顧子珩怎么打,馳明舟都不做反抗。
每一拳都落到骨頭上,結(jié)結(jié)實實的砸下來,痛到幾乎麻木。
馳明舟近乎抱著病態(tài)的心思。
若是就這么被打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楓眠了?
他的視線落在一邊的遺照上,眼里帶著無盡的繾綣。
眼前的寒光一閃而過,他轉(zhuǎn)而看去,看到了顧子珩抽出一把刀。
一把鋒利的匕首被顧子珩緊緊攥在手里,顧子珩盯著他,聲音里都壓抑著無盡的暴戾。
“既然他喜歡你,那你就下去陪著他吧!”
“噗嗤”一聲,手起刀落,血色飛濺,刀刃的寒光映入那雙如墨似的眼中。
雨水淅淅瀝瀝的落下,掉在傘上,砸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沾滿血跡的刀子落在腳邊,顧子珩的臉上沾上了血跡。
他緩緩直起身子,轉(zhuǎn)而撿起自己落在地上已經(jīng)凋零的雛菊花放在墓碑前。
他撿過一邊的雨傘,立在楓眠的遺照前,為遺照擋雨。
他深深地看著照片上的人,眼睛不知不覺紅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在臉龐滑下。
他抬起滿是血跡的手,輕輕拂過楓眠的臉頰。
“下輩子,別過這么苦了……”
……
醫(yī)院的搶救室前擠滿了人,醫(yī)護人員全力搶救。
馳家老爺子不斷的撫著心口,呼吸都變得急促,馳煜站在一邊,面無表情。
管家不斷安撫著。
“您別擔(dān)心,醫(yī)生說了沒有碰著要害,不會有事的�!�
老爺子氣得狠狠一拍輪椅的扶手,怒道,“那是三刀!就算沒有刺中要害,誰也經(jīng)不住這么捅!”
馳煜冷眼看著老爺子,看到老爺子臉上焦急的模樣,心里忍不住冷笑。
當(dāng)初老夫人從樓上掉下來,摔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命懸一線,老爺子都沒有去看過一眼,如今馳明舟進了醫(yī)院,老爺子坐著輪椅在這里陪著,僅僅因為馳明舟是他年少時愛而不得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可笑。
將近清晨,馳明舟終于從搶救室里出來,醫(yī)生說不會有事,也不會留下后遺癥,老爺子這才明顯松下一口氣。
馳明舟面色慘白,眸子半睜,還有些意識不清。
老爺子轉(zhuǎn)而質(zhì)問管家,“為什么他會受傷?你們是干什么吃的?那群保鏢呢?都是廢物嗎?!”
要不是墓園的守墓人發(fā)現(xiàn)異常聯(lián)系他們,馳明舟早就已經(jīng)死在墓園了!
逢上大雨,監(jiān)控碰巧壞了,什么也查不到。
老爺子恨不將那人找出來碎尸萬段。
馳明舟是秦藝唯一的孩子,他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與秦藝的孩子差點死掉還無動于衷!
管家欲言又止。
馳明舟不許他們靠近,他們不能違抗。
馳明舟的身手不弱,警覺性也不弱,不應(yīng)該會出事才對。
幾人僵持不下時,房間里竟然隱隱響起馳明舟的聲音。
他們轉(zhuǎn)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