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蕭南諶坐到沈檸對面:“這幾日如何?”
沈檸點點頭:“一切都好,你呢,都順利嗎?”
蕭南諶點頭。
其實沈檸也知道,只要他回歸定王的身份,無論做什么就都不會有人敢阻攔。
她笑著說:“順利就好,那天幸好你回來的及時,否則我恐怕已經(jīng)摔成八瓣了,”
蕭南諶皺眉打斷她:“別胡說八道�!�
想到那日的情形,蕭南諶便是滿心后怕,眉頭微蹙:“你總是將旁人看得太重,不顧自身安危,為了護衛(wèi)也不惜以身犯險�!�
若非為了給那些人的解藥,沈檸完全不必以身犯險,也就不至于落入慕夭手中。
沈檸笑著搖頭:“元月他們不是旁人,他們大多年紀小又一心拿我當家人,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
其實蕭南諶早已知道沈檸的性子,但凡被她認可成為自已人,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危難關頭扔下誰。
他低聲開口:“我只是……希望你遇事能先保護好自已�!�
蕭南諶似乎有許多話想跟沈檸說,想說他看到她差點墜下城墻時的驚恐,想說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已不能沒有她。
可他無法開口。
當初的誤會剛剛解開,再貿然開口,他怕沈檸往后會躲他。
定王殿下強忍著滿心情意換了話題:“那個沈念……”
沈檸搖頭:“這些事你不用管,我自已能處理的�!�
她笑著對蕭南諶說:“我們定王殿下眼中看得是萬里河山,不用費心思在這些蠅營狗茍的人身上,我自已能料理的�!�
沈念和外室可能不難處理,可若是當年將嬰兒搶走的事和她們也有關,且蕭南諶都沒能查出來,那說明背后還有別的藏的更深的人。
如果直接處置表面上那些人,只會讓背后的人徹底藏起來,她想試試能不能用這些人釣出當年真相。
她借了原身的人生,便想著該還她份真相與公平。
蕭南諶沒有勉強:“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一定要讓我知道�!�
沈檸笑瞇瞇點頭:“那是自然,畢竟,如今有了這樣大的背景,不用白不用�!�
聽到沈檸的話,蕭南諶意識到,沈檸已經(jīng)決定進京了。
他心里有些高興。
這樣,以后他就又能時時見到沈檸了。
隱秘的歡喜不便宣之于口,蕭南諶輕咳一聲,神情平靜,若無其事問道:“你要隨沈夫人返京嗎?”
果然,沈檸嗯了聲:“原本是有些猶豫的,但后來一想,往后我不可能永遠呆在平寧,總要往海闊天空處去看看,而且過了明年青柏也要進京準備春闈,總是要去京城的…”
說著她笑了笑:“本還沒下定決心,可如今,那些人越是不想我回去,我便偏就要回去,因為怕我拿回本就屬于我的東西而害我,那我就偏要將那些他們想占據(jù)的東西都搶過來�!�
對上蕭南諶的眼神,沈檸眨眼笑道:“我這人很記仇的�!�
“記仇沒什么不好,遇到事退讓忍耐才傷身。"
蕭南諶認真說道。
定王殿下其實正暗搓搓開心,表情卻依舊四平八穩(wěn):“去京城也好,你的本事那樣大,京城更適合你,青柏也可以早早進國子監(jiān)讀書�!�
他已經(jīng)忍不住開始計劃:“我給你安排住處,你喜歡繁華一些還是安靜一些的地方?”
沈檸勾唇:“我自然要住在沈家的�!�
沈念怕她回沈家,她便偏偏要住在沈家。
蕭南諶點頭:“你想住沈家便住沈家,我再給你和青柏另外準備宅子,等你出了氣,無論還愿不愿意留在沈家,你都有自已的家宅,能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
沈檸笑了,眨眼促狹:“那就多謝定王殿下啦�!�
蕭南諶看到她這副狡黠模樣,便是一陣忍不住的心癢,卻又只能生生忍住。
不能心急,她已經(jīng)決定要去京城了,不能嚇到她……來日方長。
原本謝云清的計劃是早日帶著女兒返京,可沈念身上有傷,返京的日期只能推遲。
本已經(jīng)到了初冬時節(jié),這一推遲,運河就即將冰封,從平寧到京城走水路差不多要十日,怕被冰封到路上,謝云清索性一拍板,決定過完年春暖花開再動身,
徐家已經(jīng)家破人亡,徐之翊索性直接將徐家宅子買了下來,他這個手持皇令與定王一同平定了信州之亂的功臣卻不急著返京,而是也留在了平寧。
蕭南諶也想與沈檸待在一處,奈何京中催了又催,他不得不趕在運河結冰前率軍返京,離開前明里暗里再三確認沈檸會去京城,才終于勉強放了心。
蕭南諶人走了,信卻是幾乎隔一日就有,這就辛苦了金雕,不停的飛來飛去,給沈檸和蕭南諶送信。
起初幾封都是他在路上寫的,無非就是“我到了xxx,天氣很冷……你在做什么?”
或者“我今日到了xxx,天氣更冷了,鎧甲都結冰了……你在做什么?”
亦或是“船上的飯食太難以下咽,想念你做的吃的……你在做什么?”
沈檸以前從不覺得定王殿下這樣絮叨,讓送信的金雕都平生幾分幽怨。
不過既然他都說了,她也不能毫不理會,于是便讓金雕送去了高價定制的狐裘,又送去了自已做的點心吃食。
然后很快就收到了蕭南諶的回信……送信回來的金雕看起來羽毛有些凌亂,像是被人蹂躪過一般。
看了信后沈檸才知道,原來是這金雕不相信那狐裘只是狐裘,非要看看那狐貍皮毛下有沒有肉,竟是生生將那狐裘扯爛了幾個口子。
至于那點心吃食,蕭南諶更是渣都沒見到。
蕭南諶在信里字字都是殺意:扁毛畜牲實在該死,奈何還有些用處,只能生生忍耐,但一看到你送我的狐裘被殘害成那般模樣,就恨不得將它拔毛燉了……
沈檸看信的時候,金雕就在旁邊縮著腦袋,一雙綠豆眼躲躲閃閃……
冬天干燥,花楹雪的產(chǎn)品重心放到了香膏上,別的東西出售的略少了一些,沈檸也比較閑。
或是纏著謝云清看她繡花,與她輪流畫消寒圖,或是被謝云清按著給她梳妝打扮變換各種發(fā)型,然后時不時朝沈念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悠悠然看著沈念差點攪爛了絲帕。
謝云清根本沒留意到這些,一門心思想把和女兒缺失的歲月補回來,對沈檸百依百順,恨不能將她當小孩子一般嬌慣。
徐之翊派人叫了幾次,沈檸都借故推脫了。
當初是不得不耐著性子,如今卻是不需要了,就是這么現(xiàn)實。
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時不時就想起那次城墻上徐之翊朝她射過來的箭矢,那樣冷颼颼的讓人毛骨悚然。
沈檸其實到現(xiàn)在都不確定,徐之翊是真的覺得殺了她也無所謂,還是篤定了慕夭會救她。
若是慕夭沒救呢?
對于這樣一個平日里總是笑嘻嘻看似一團和氣,卻眨眼間就能翻臉殺你的人,沈檸還是選擇避而遠之。
除了和謝云清一起消磨時間連帶故意氣的沈念陰暗扭曲,其余時間,沈檸都窩在自已房間做正事。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寒冷冬日讓沈檸想到了些別的生意,閑著也是閑著,便畫畫圖紙早做打算。
除夕當晚,金雕從京城帶來了一個大包袱,包袱里是一個盒子,打開,第一層是一盒晶瑩圓潤看不到半點瑕疵的東珠,第二層則是一塊極為油潤的羊脂暖玉,第三層則是裝滿了時興的珠寶首飾,綠的翡翠紅的珊瑚……
還有一封信,信中,蕭南諶說那些東西都是宮中賞賜,他也用不上,覺得尚可入眼,便給她送來做新春禮物了。
沈檸有些哭笑不得。
若這些東西還只是“尚可入眼”,怕是天底下就沒什么好東西了。
等視線看到蕭南諶寫的“京中有一處蟹黃酥,味道很不錯,帶給你嘗嘗,吃之前加熱……若是沒見到,便將那扁毛畜牲好好教訓一番……”
沈檸抬頭看向金雕:“蟹黃酥呢?”
金雕綠豆眼和她對視,十分憨傻樸實,鳥臉上是一副“我是鳥,聽不懂人話”的架勢。
消寒圖畫完的時候已經(jīng)春暖花開,他們終于動身,登船前往京城……
140
沈檸落水
沈檸與沈青柏姐弟兩人,帶了二月到七月六個人,四月照例是沈青柏的書童,元月帶著剩下的人守家,與蘇漣漪配合處理平寧這邊的生意。
沒個可靠的人在這里,沈檸也不放心。
離開的那日,二月還猶豫著問元月:“元月大哥,你真的不去嗎?小姐身邊最需要的是你�!�
少年元月身上已經(jīng)隱約有了成年男子的氣息,聞言緩緩搖頭:“小姐也需要家里有人……到了京城保護好小姐,別的什么都比不上小姐的安危要緊�!�
二月重重點頭。
原本徐之翊計劃找一艘樓船,所有人都乘同一艘船返京,但正要出發(fā)前一日卻傳來消息,說是前路上有一段繞不開的水路因為春汛而淤堵,大船過不去,只能過小船。
無奈,原本的一艘樓船就換成了三艘福船,徐之翊帶著裴元洲李語詩還有徐家的侍衛(wèi)仆從乘坐一艘,謝云清與沈程希沈念帶領沈家護衛(wèi)仆從占據(jù)一艘,徐婉晴與沈家一起,她還順帶將家破人亡的“可憐”徐瑩姊妹三人也捎帶上了。
裴元洲在徐之翊的推舉下即將進國子監(jiān)讀書,徐碩走了徐之翊的門路,也能進去。
至于沈檸,她與沈青柏二月他們自已乘坐一艘船。
除此之外,船上還有趙統(tǒng)精挑細選出來隨她進京的護衛(wèi),以及沈檸接收的五十名退伍傷兵。
信州水師那邊許多傷重痊愈后的傷兵拿了撫恤要返鄉(xiāng),沈檸便選了一百多人高價雇傭了,一半留在平寧跟著元月,另一半隨她進京。
其實論起來,沈檸這邊的人更少,但船卻更滿,她帶了好多東西進京,有花楹雪的貨物,還有許多香料和在海市買來的辣椒香料什么的,以及她一整個冬天閑來無事畫的圖紙制作出來的一些東西。
一路都是春暖花開的好風景,路過瀾庭時他們還停下來半日去看了水鳥。
瀾庭有一處飛鳥島,島上各色飛鳥數(shù)不勝數(shù),是一處頗有名氣的景觀,日出日暮時,常有鋪天蓋地的鳥群掠過水面,沈檸還看到了一只通體青藍,翎羽精美,像孔雀又像鳳凰的鳥兒,只是不知那是什么鳥。
然而,白日的好風景到了傍晚時卻驟然變了,天色忽然暗下來,水面的風呼呼的,船身都有些晃動起來。
沈檸船上的老兵雖因為重傷多多少少都有些殘疾,但他們以前是水軍,水上航行經(jīng)驗十分豐富,見變了天,很快就有人找到沈檸提出要加速。
“馬上會有暴風雨,我們所處的這段航道起了風浪會很危險�!�
沈檸立刻就答應了。
她是外行,專業(yè)的事還是聽專業(yè)的人,這些人蕭南諶都讓人幫她把過關,不會有問題。
很快,沈檸的船加速,同時,前面徐之翊和謝云清的船也加速了,很明顯,大家船上都有老手,知道該如何應對。
果然,沒過多久天空就黑沉沉的壓了下來,下面是一望無際的水域,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起來。
“加快行進,再快一點,前邊就是避風州,快!”
有人在大喊。
瀾庭附近暗流多,遇到風浪容易翻船,官府斥資修建了一處避風州,進了避風州便能安然,因此,三艘船都在全速往前沖去,想在暴風雨來臨前進入避風州。
全速前進的船身破開風浪往前,船上所有人都心神緊繃,避風州還沒進入視野,光線卻在寒風夾帶著冷雨的沖刷下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徐之翊的船走在最前面,遠遠終于看到了那處避風州,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光線卻已經(jīng)近乎變成黑夜,再過個一時半刻怕是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水上行船便危險在這里,狂風巨浪伸手不見五指,便是知道前面不遠就有避風州,可若是因為視野不好沒看到而錯過,那就徹底失去了這次躲避災禍的機會。
徐之翊沉聲下令全速前進,便是靠近避風州也不要減速。
這很危險,但這也是唯一的選擇,若是沒能及時進入導致迷失錯過避風州,這樣的暴風雨,船怕是挺不住。
好在徐之翊船上都是老手,終于在光線徹底變得黑暗前轉進了避風州。
數(shù)丈高十幾丈長的避風州擋住了絕大多數(shù)的風浪,剛剛還在風浪中顛簸的船身終于變得平穩(wěn)許多。
他沒繼續(xù)往里,令船停在避風州入口處,然后掛起一串巨大的紅燈籠。
這會兒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見了,若是不給后邊的船指路,怕他們錯過避風州。
緊接著沒過多久,謝云清的船也到了。
萬幸有那紅燈做指示,他們的船也減速成功轉進避風州,徐之翊的船往里駛去,謝云清的船停在了入口處,同樣燃起燈籠等待著沈檸的船。
這時,沈檸他們的船幾乎已經(jīng)迷失了,他們甚至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避風州。
就在這時,舵手看到遠處的紅光,立刻大叫起來:“那邊,在那邊�!�
沈檸在劇烈顛簸的船上幾乎站不穩(wěn),七月在旁邊穩(wěn)穩(wěn)扶著她,她也看到了遠處不住搖晃的紅光,幾乎是第一時間她就意識到,是謝云清的船在等她。
“夫人,太危險了……”舵手大聲勸阻。
避風州入口處其實最危險,還沒有得到庇護,反而因為水流撞擊避風州形成的巨浪而更容易翻船。
船身劇烈搖晃著,沈念面色煞白死死扶穩(wěn),顫聲叫道:“娘……”
沈程希也面色緊繃,只是死死看著后方水域,沒有開口。
有人小聲顫抖著勸:“夫人,我們先進去,后邊船只離得不遠,定然已經(jīng)看到紅燈了。”
謝云清毫不遲疑拒絕了:“閉嘴。”
這時,船身猛地一個晃動,謝云清站立不穩(wěn)差點摔倒在地上,沈念和沈程希掙扎著扶住她,沈念終于忍不住開口:“娘,太危險了,您不能拿自已的性命冒險,姐姐定然已經(jīng)看到了,我們快進去吧�!�
謝云清咬牙不肯:“若她沒看到呢?這樣的狂風暴雨漆黑一片,她找不到避風州入口,豈非死路一條!”
沈念嘴唇動了動……還想再勸,船身又是猛地晃動起來……
“快到了,快到了!”
沈檸的船只終于靠近,也看到了避風州黑漆漆的影子和前面不住搖晃的船只。
也是這時,狂風巨浪變得更兇猛,仿佛要撕碎成片水域一般。
船身劇烈晃動顛簸起來,水軍出身的舵手神情緊繃猛打船舵,竟是將船頭直直迎著那巨浪而去……看著那幾乎與船身一樣高的巨浪,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沈檸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呼吸幾乎都要凝滯了,接著她就看到,船身轉了個方向,直接從巨浪上破了過去。
原來要船頭直面才更安全……
可不等她松口氣,卻忽然聽到尖叫聲,沈檸猛地回頭,瞳孔驟縮。
她看到前面謝云清的船身側面直直被巨浪拍了上去,本就正在搖晃的船身一個不穩(wěn),直接傾斜,眼看就要翻船,所有人都尖叫起來。
“落水了、落水了�!�
“什么人落水……”
“夫人,天啊夫人落水了!”
“娘、娘!”
巨浪將船身幾乎推倒,謝云清本就憂心沈檸,一個沒抓穩(wěn)竟是直接跌出窗口落入水中,瞬間就沒了影。
“娘!”
沈程希毫不遲疑就跟著跳了下去,緊接著身邊的護衛(wèi)跟著跳入水中。
這樣的風浪,入水九死一生,入水的都是會水的好手,而且主子落水他們也不可能自已躲著。
沈程希與謝云清的身形瞬間就消失在水浪里,沈念下意識猛地往前,又生生停下來,她面色煞白不住顫抖,大聲叫喊著:“娘、娘……”
都怪她非要等沈檸,非要冒險停在這里給沈檸指路,她自已為了親生女兒不要命的……
兩艘船已經(jīng)離得很近,沈檸很快就知道是謝云清落水,她整個人都有些頭腦發(fā)白。
這樣的風浪落入水中,謝云清那樣嬌生慣養(yǎng)的體格,還能活嗎?
她知道,謝云清之所以會停在這里,是為了給她指路,所以,謝云清是為了救她……
沈檸連忙往船舷邊奔去,七月一把拽住她:“小姐,不行!”
“我不會做蠢事的,我不下去,我就看看�!鄙驒幷Z調急切。
她也的確沒想著要自已跳下去,畢竟現(xiàn)在人在哪兒都不知道,她直接跳下去根本救不了謝云清,只能是找死。
可就在奔到船舷邊的一瞬,沈檸卻意外的看到,不遠處水面上跌落的紅燈籠那邊露出的謝云清的腦袋,她伸出手拼力掙扎著接著又被卷進風浪里。
多虧那串巨大的紅燈籠,恰好將她拖住了。
“人在那里,在那里!”沈檸聲嘶力竭大喊。
話音未落,旁邊七月直接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