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徐子青頭回見到凡人這等喜事,便是修仙之人心境少有波動,見到此情此景,也讓他覺得有些感慨。
凡人有生老病死,壽數(shù)頗短,然而短短一生所得,卻未必不敵修仙之人。
只看所求為何,只看心中是否甘愿。
想到此處,徐子青略轉(zhuǎn)頭,看向云天罡。
若非極樂老祖生事,他也不必療傷十年,如今只怕也早已同師兄成婚了。
觀他人之幸,思己身之不幸,難免悵惘。
但師兄如今就在身畔,這一抹悵惘,也就可以輕輕拂去。
如今想來,那般遭遇又何嘗不是一種考驗?
他更隱隱有些預(yù)感,待師兄此行歸去,定然更有一番造化的。
這般想著,就也再無遺憾。
云天罡察覺徐子青視線,也略略看來:“怎么�!�
徐子青溫和一笑:“不,沒什么。”
云天罡見狀,微微皺眉:“為何掩飾?”
徐子青一怔,隨即笑道:“不過想起一人罷了�!�
云天罡并未追問,眉頭卻未舒展。
徐子青心知其意,微笑不改:“此時我便說了,你恐怕也是不解,也不知再過幾日,便不需我說,你也能立刻明白�!�
云天罡聞言,方才點頭。
雖不知此人言語何解,他卻不知為何,明白此言不虛。
很快新人禮畢,又有禮官唱禮。
渠山鎮(zhèn)附近諸多大小武莊、散客豪俠來到這里賀喜,自也有昭顯財富之意。
將賀禮唱來,既是感激,亦是來客之間的攀比。
至于主人家,不過是心中有數(shù)而已。
凡人之間送來的賀禮,就算再如何珍貴,于修士眼中也只是稀松平常。
徐子青并未如何在意,他只斟茶自飲,時而同云天罡交談幾句,便覺得十分快意了。
正當(dāng)禮單唱過大半,新郎新娘立于一旁,都是極為喜悅。
忽然就有一群人洶洶而來,高聲說道:“今日云家莊少莊主成婚,怎么能少了我們武翱門?莫非之前賭斗一場,就失了和氣,讓莊主記恨了本門不成!”
剎那間,滿堂寂靜。
云鎮(zhèn)海等云氏族人中幾個有分量的便都站起身來,神色頗不好看。
若當(dāng)真是來賀喜,說出的話未免也太過難聽,再說那一場賭斗后雙方本就算是架了梁子,怎么還會邀請他們?嫌太自在么!如今他們這般大喇喇過來,開口就是“記恨”“失了和氣”等語,豈非是在嘲諷他們云家莊心胸狹窄,沒有氣度!
云鎮(zhèn)海忍住胸中郁氣,出來主持大局,他深吸口氣,露出個笑來,抱拳道:“這位長老說哪里話!武翱門和云家莊自然是一團和氣,不過武翱門離得太遠,我等未免貴門舟車勞頓,這才沒有邀請。如今諸位來了,就請……”他咬牙道,“上座!”
其余賓客面面相覷,那云氏族人很快挪出上方位置來,總共兩條長桌,由得來的這十幾人入座。
那些人中,打頭的魁梧老者冷笑一聲:“不誠心之舉,不必了!”他一揮袖,“老夫不過是奉門主之命送來賀禮,但貴莊的飯,本門卻不敢吃的!”
他一說完,劈手就打出一封信函來。
但這一封信函飛去的方向卻不是云鎮(zhèn)海,而是坐在另一側(cè)首位的云天罡。
魁梧老者乃是后天十重的高手,他灌注全身氣力打出的東西,就算只是信函,也在空中發(fā)出了幾近爆破的聲響。
若是打中了……
云鎮(zhèn)海頓時大急,他也是后天十重的高手,可相比之下,一旦慢一步,怕是就再沒法追上。
再說旁人不知,難道他也不知?
他這愛子的確一手劍術(shù)極其精妙,但他經(jīng)脈里不能容氣勁通過,故而與人對戰(zhàn)時,皆是以身軀力量驅(qū)使劍法。那回能戰(zhàn)勝那許多弟子,一來是因著那些弟子們只有后天六七重的實力,二來是因著愛子手法巧妙,將力量計算而用,并不浪費,才能成就當(dāng)時神話一般的破敵全勝。
然而如今可是后天十重高手出招,那些個弟子們?nèi)绾文軌蛲嗵岵⒄摚?br />
許多賓客也都越發(fā)看出來者不善,其中有些豪俠更是對這武翱門生出一絲鄙夷來。
當(dāng)日逼婚不成也就罷了,今日還來生事,著實有些不妥。何況以一門長老的身份全力逼迫云家莊一位小輩,這當(dāng)真是可以稱作無恥了!隨后眾人情不自禁,就對那云天罡生出了幾分擔(dān)憂。
這小輩就算再如何厲害,他們也不曾從他身上見到勁力威壓,又看他面色蒼白,知他先天不足……想起此人憑借一手奇異劍術(shù)逼退武翱門眾弟子,知其必然多年磨練艱難,就對他有些贊賞,又有些憐憫。
眼見那信函越來越近,眾人也幾乎屏息起來。
——事實上,早在那信函脫手的前一剎那,云天罡已然察覺殺氣襲來,登時手指按在劍鞘之上,隨時就要出手。
他自然有一種無懼無怖之心,便是對上遠勝于自己的高手,也絕不會退縮。
劍者剛直,若有一線生機,就會迎難而上。
徐子青瞳孔驀然收縮。
此情此景,無疑使他想起當(dāng)年極樂老祖對師兄狠下辣手之事。
故而就在此刻,他卻失了判斷之心,驟然伸手!
眾人便見一道白影自側(cè)面而來,那信函還未至近前,已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捉住。
卻是與云天罡同座的青衣人。
他原本面上總是帶著微微笑意,但他出手之時,這笑意就忽然間消失了。
而那信函被他輕描淡寫地捉在指間,似乎沒有讓他耗費一分一毫的力氣。
這時刻,就不由得讓人越發(fā)猜測其他的身份來。
先前壓下的疑惑與猜測,更是再度被掀起了。
云天罡本要拔劍,他雖覺此物上勁力十分厚重,但若是出劍極快,未必不能將其斬落。
不過他在出劍那刻,卻驟然見到徐子青出手。
那一刻,他便松了劍柄。
徐子青接下信函之后,就察覺到其中蘊含的力量。
于凡人而言的確十分強盛,可就算是如今的師兄,多半也能接下。
只是或許……要內(nèi)腑稍稍受創(chuàng)。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關(guān)心則亂了。
緩緩地吐氣后,徐子青神色微微一黯。
師兄雖因元神托生而將要完全恢復(fù),但當(dāng)時他重傷瀕死之事,到底在他心中形成心魔。
結(jié)丹之時這心魔本來作祟,卻因他想起還未見到師兄托生之軀而生生突破。
突破非是化解,若是不能真正將其解決,怕是待他結(jié)嬰時,這心魔還要再來一趟。
到那個時候,恐怕劫數(shù)更為真實,他若是心志不堅,就要隕落了。
想到此,徐子青很快回神,將手中的信函遞與身側(cè)之人:“天罡,失禮了�!�
云天罡略點頭:“無妨�!�
他自然也知徐子青言下之意,不過既是出于關(guān)切之念,如何能夠怪罪?且他確是心中愉悅,何必致歉。
與此同時,云鎮(zhèn)海夫婦及眾多云氏族人,也都放下心來。
于他們看來云天罡自然是接不住的,那再度救下云天罡性命的徐藥師,則越發(fā)被他們感激。
那魁梧老者見到,卻是目光一凜,面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徐子青一眼掃過,神色平靜。
如此秉性之人,莫說他不過是凡俗界的高手,就算同為修士,也不會被他看在眼里。
著實是,不值得理會。
云天罡拆封,自內(nèi)中取出一張燙金的黑色請?zhí)?br />
喜堂里,許多見識廣博的賓客見到這張請?zhí)�,竟然都紛紛露出震驚之色來。
居然是……玄武帖!
云鎮(zhèn)海的神色,也因此變得凝重起來,他再一看武翱門眾人,氣勢漸漸攀升。
尤其他視線一動,竟見前日里意欲逼迫云氏女子、引起武翱門同云家莊梁子的弟子也同來此處,且此時仍將那一雙淫邪招子落在莊內(nèi)女子身上,頓時更為憤怒。
他當(dāng)即出手,一張木桌轟然而碎:“——給我送客!”
下一刻,就有十多個云氏族人站起身來,已然逐漸生成合圍之勢。
武翱門眾人雖有不忿,但也知自己討不得好,便都向后退去。
唯獨那魁梧老者暢快地大笑一陣:“哈哈哈!這一份賀禮,就請諸位收下罷!”
說罷,便得意洋洋,引已退至門前的眾多弟子揚長而去。
第331章
玄武貼
那魁梧老者離去之后,喜堂里的喜樂氣氛卻也已然被攪了個干凈。
眾多賓客先是沉寂,后來看向那張玄武帖,都是明白了武翱門的狠毒心思。
偏生,還說不出個錯來。
衡武小世界以武為尊,并無修士,最高不過先天高手。
世界內(nèi)有數(shù)個國度,以武力來衡量國力,先天高手越多的國家,自然也能占據(jù)更高的利益。
這玄武帖,便是為篩選人才而來,乃是玄武大會的請?zhí)?br />
能得邀請者無不是潛力巨大的佼佼者,但因其中最優(yōu)者數(shù)人可得先天五六重以上的強者親自指點,甚至被他們收為徒弟,就足見其中競爭之激烈了。更甚者,有人為鏟除對手,都是出手狠辣,死亡之?dāng)?shù),年年不少。
若是尋常能一挑數(shù)人的優(yōu)秀子弟,得到玄武帖去見識一番也未嘗不可,可云天罡雖有精妙技藝在身,卻無勁力,怎能在那大會上接連比斗?最終之結(jié)局,必然是……
武翱門不知從哪里得來的玄武帖,當(dāng)真是下了個大手筆。
故而這玄武帖給有勁力的天才子弟的確是一份大禮,給云天罡,便不啻催命符了。
經(jīng)由這一番攪和,眾多賓客也無意多留,原本擺好的喜筵,紛紛只略吃數(shù)口,就告辭離去,將這時候留給主人家。
云鎮(zhèn)海勉強笑著,和云天佑一一將人送走,心里極為沉重。
可憐云天佑大好的婚事,卻不能拋下族人進入洞房,只好就此揭開新娘蓋頭,帶著新婚妻子一道,同去族會商量了。
玄武帖上所言,玄武大會便在兩月之后,玄天城中。
路程要行一月有余,留給云天罡的時間,自也是不多了,他需得盡快收拾行裝,趕緊上路。
族會之后,眾多云氏族人都是嘆息。
云天玉素來英姿颯爽,而今竟也忍不住落淚:“都是我的不是,若非如此,豈會引來那豺狼!”
云鎮(zhèn)海見狀,雖心痛愛子,卻也安慰道:“都是那好色無賴之過,如何能夠怪罪于你?且莫如此了�!�
眾多族人紛紛這般安撫,云天罡并不發(fā)話,神色間也無絲毫不悅之意。
云氏族人這般和睦情形,自然也全都落在了徐子青眼里,心里也頗覺暖意。
他曾于修界見過不少世家大族內(nèi)為尊位、資源明爭暗奪,卻在云家莊里不曾見到那般齷齪之事,莊內(nèi)之人盡皆淳樸,他師兄托生一次可有如此親眷,倒讓他有些安慰了。
天色已黑,待云氏族人散去后,云鎮(zhèn)海便邀徐子青同去。
徐子青自無異議,就與云天罡并肩而立,一齊行至內(nèi)院之中。
云鎮(zhèn)海夫婦將兩人如此親近,神色都有些異樣,尤其云鎮(zhèn)海暗嘆一聲,面上卻再未顯露出絲毫了。
內(nèi)院里,許多樹木已然遷走,比起十年前便顯得頗為明朗。
唯獨在一間廂房之外,仍舊有草木茂密,隱隱有木氣凝聚,比之從前更是生機旺盛。
徐子青一瞬明白,那必然是云天恒在其中閉關(guān)。
他倒是有些吃驚,云天恒資質(zhì)著實不錯,觀其中溢出的氣息,他就在這小世界里,也不曾借助什么丹藥,居然也要有煉氣四層的修為了。需知即便是剛?cè)胂忍斓母呤�,也只不過堪比煉氣五六層罷了,而木屬功法雖前期較其他屬性弱些,煉氣四層的修為,卻也能比得上后天七重左右了。
思及此,徐子青也未多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而云鎮(zhèn)海觀其神色,便知他已看穿,亦并不多言。
很快孟青霄回去房中,云鎮(zhèn)海則試探問道:“我便去為徐藥師安排一間客房?”
徐子青一怔,從前他與師兄都在一室之內(nèi),而今時不同往日,既無需貼身治療,照道理,他也的確應(yīng)當(dāng)搬出。
只是……他剛與師兄重見,師兄元神也不知要什么契機,他著實是不愿有片刻分離。
還不待徐子青尋到一個由頭,云天罡已然說道:“他與我同住�!�
云鎮(zhèn)海越發(fā)嘆息,他卻未責(zé)備云天罡,反而立刻看向徐子青:“徐藥師以為如何?”
徐子青有些歡喜,便點頭道:“多年未見,正好同天罡秉燭夜談。”
云天罡就與徐子青進了屋中,倒是云鎮(zhèn)海看兩人背影,搖了搖頭。
當(dāng)年徐藥師離去之后,他自十分憂心愛子傷勢,后無意間見到愛子使出那般絕妙劍法,其身子也逐步好轉(zhuǎn),便越發(fā)對徐藥師感激非常。但待到愛子日漸長大,卻仍是極為冷漠,除卻他們這一對父母尚能得他幾分看顧,其余人等,盡皆不能入他眼內(nèi)。長此以往,就讓他們夫妻生出其他擔(dān)憂。尤其愛子成年之后,以這般性情,如何能娶妻生子、延續(xù)血脈?
后來一日云鎮(zhèn)海方才發(fā)覺,愛子竟對徐藥師生出了心思。
他當(dāng)時自是憤怒至極,且不說男子相戀本就少見,便只說徐藥師是他一家恩人,就不該有如此褻瀆之念!
但稍許冷靜之后,他到底心有不忍,便去詢問。
然而云天罡竟是坦然承認,毫不遮掩。
他自言也不知因何而起心思,只不過一見之后,便覺本應(yīng)如此。
云鎮(zhèn)海終是無奈。
愛子多年纏綿病榻,徐藥師也確是人中龍鳳,只是他觀后山奇景,猜到徐藥師在那處閉關(guān),但究竟何時出關(guān),卻不得而知。若是藥師不出,莫非愛子還要一直等待不成?
然而云天罡執(zhí)拗,云鎮(zhèn)海只好妥協(xié)。
隨后便是十年,今日云天佑成婚時,徐藥師意外出關(guān)而來,云鎮(zhèn)海見到藥師,不知是喜是憂。
直至先前云天罡要與徐藥師同住,而徐藥師也立時應(yīng)允,才要他有些察覺。
他這愛子,似乎在徐藥師心中也絕非尋常。
且不說云鎮(zhèn)海心緒如何復(fù)雜,又如何憶及了愛子從前諸事。
徐子青隨云天罡入得房中之后,見到室內(nèi)情形同十年前一般無二,也是面帶微笑。
云天罡向他略一頷首,就到浴房先行浴身,出來時頭發(fā)濡濕,神色仍然冷淡。
徐子青見狀,想起如今師兄與往日不同,身無真元,經(jīng)脈也不容勁力,自是不能自行弄干。他稍一思忖,還是站起身來,取下一塊方巾道:“天罡,你且過來�!�
云天罡抬眼,就走過去,坐在床前。
徐子青將方巾覆于云天罡長發(fā),心中微暖。
他曾經(jīng)也與師兄有許多親密之舉,但這一種卻從未有過。
就讓他也想起曾為凡人之時,也有許多不能為之事,反而在修仙之后,將許多細處忘卻。
而今重溫,越發(fā)覺得今時之不易。
很快長發(fā)擦了半干,若是再繼續(xù)擦拭下去,恐怕反而有損于它了。
徐子青指尖青光閃過,就有一股極溫柔的氣息從每一根長發(fā)拂過,一瞬間,就將余下的水氣帶走。
到這時,他才松開手,任由指間長發(fā)如同黑瀑一般,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