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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時歸瞬間收回視線,一本正經(jīng)地繼續(xù)練起字來。

    待時一時二匯報完公務(wù),只聽時序話音一轉(zhuǎn):“說起來阿歸去上庸郡,是誰的主意?”

    時二沉默一瞬,老實(shí)上前半步。

    時序恍然大悟:“怪不得,我還說阿歸怎知道上庸郡有能一次性拿出幾千萬兩銀子的良家,原來是有她的好二兄給出主意呢�!�

    聽他舊事重提,時歸和時二一同繃緊了身子。

    若是往常,時歸肯定就直接跳出來攬責(zé)了。

    可有了先前兄長們拋下她先跑的例子,她便想小小地報復(fù)回去,故而也沒吱聲,心不在焉地練著字,實(shí)際兩只耳朵全支了起來。

    時二沒敢辯解。

    時序又說:“這阿歸年紀(jì)小不懂事,行事難免沖動了些,也是情有可原,我卻是沒想到,時二你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不規(guī)勸小妹也就罷了,還幫著她作亂�!�

    他將桌面重重拍響,厲色道:“你可知錯!”

    只見時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先是磕了一個頭,緊跟著卻是拍了拍手,門外再次響起敲門聲。

    時序目露疑色:“誰?進(jìn)來�!�

    房門再次打開,只見三個甲兵魚貫而入。

    三人進(jìn)來后先是行了禮,然后直言道:“回稟大人,時二大人叫我等候在門外,若聽見傳喚,便進(jìn)來與大人說一句話�!�

    “說什么?”

    “說您之前曾說過,一切依小主子的意思去辦�!�

    “時二大人特意囑咐我等,切記將這句話記在心上,來日若遇大人詢問,定要一字不落地重復(fù)出來。”

    正說著,時二恰到其時地又磕了一個響頭,重新將幾人的注意力牽引回他身上。

    時序被生生氣笑了。

    他望著時二那張冷硬木訥的面孔,氣極反笑道:“怪不得你敢陪阿歸胡鬧,原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好好好,既是我說的,一切都聽阿歸的,那你之所為,自然也沒錯,倒是我錯怪了你�!�

    他陰陽怪氣道:“還跪著做什么,等我去扶你嗎?”

    時二當(dāng)然不敢。

    他一聲不吭地站起來,目光下垂,只管盯著自己的腳尖,并不與大人對視。

    而時序并不想將他輕易放過,只好又說:“既然一切都聽阿歸的,那阿歸你來說,時二有沒有錯!”

    時歸聽得正起勁,猝不及防被點(diǎn)到,不覺啊了一聲:“我、我……有錯?”

    “啊不是!二兄可能、大概,唔——也沒錯吧�!�

    她看著二兄被阿爹訓(xùn)得頭都抬不起來,又有些不忍起來,糾結(jié)半晌,終放棄了報復(fù)。

    “這不是我一直鬧著,二兄又管不了我,這才沒法兒,只能幫我來著……阿爹不是知道嘛,真正有錯的是我才對,阿爹要還生氣,那就罰我唄�!�

    她飛快從桌案后爬起來,三五步湊到阿爹身邊,又是那套哄人的言辭,直將時序夸得深明大義、父愛如山,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最后,時歸眨眨眼:“阿爹您說呢?”

    時序還能說什么。

    他沒好氣地將她甩開,不耐道:“去去去,你們這一個個的,全都給我出去!”

    “我才不走呢!”時歸耍賴一般靠回去,“我得陪著阿爹,我跟阿爹分別這么久,阿爹肯定想我了。”

    “我可不能看著阿爹飽受思念之苦!”

    時歸能以思念為由頭賴著不走,旁人卻說不出這樣膩膩歪歪的話來。

    時一和時二對視一眼,無聲行了個禮,趕緊從這間屋子退出去,出門碰見時三等人,還不忘好心提醒一句:“別靠近大人,會變得不幸。”

    幾人打了一個寒戰(zhàn),不約而同選擇了遠(yuǎn)離。

    兩日后,太子自丹陽上庸兩郡調(diào)來駐軍,助力災(zāi)后重建工作。

    整個東陽郡范圍,開始大肆搭建粥舍,凡無家可歸者,皆可到公共帳篷中暫居,另每日供應(yīng)兩頓餐食,

    問及這么多糧食的來處,負(fù)責(zé)施粥的士兵異口同聲說:“此乃圣上太子心系災(zāi)民,從各地調(diào)來的!”

    在得知飯食將會持續(xù)提供數(shù)月后,街上災(zāi)民終忍不住落了淚,一邊肆意揮灑著哀痛,一邊朝著東北方向跪拜,嘴上不住念著:“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圣明——”

    前后不過兩日,整個東陽郡,凡是有災(zāi)民有粥棚的地方,皆是對朝廷對皇帝和太子的感激。

    對于這些,少數(shù)知曉內(nèi)情的人選擇了緘默。

    而太子更是親自找到時序房中,二人于書房中交談許久,左右侍衛(wèi)皆被屏退,無人知曉他們說了什么。

    等他們出來時,太子面上的表情已恢復(fù)了平常。

    而時序更是看不出絲毫異樣,只在被時歸問及時,捏著她的鼻頭,笑說道:“還不是阿歸害的。”

    “��?”時歸心下一驚。

    時序下句卻是:“我先前總跟太子炫耀,說阿歸可有本事,短短數(shù)日就籌來這么多糧草,可驚可嘆�!�

    “誰知道籌糧是假,買糧是真,誰叫我將牛皮吹破了天,一朝遭了反噬,也是活該了�!�

    “哎呀!”時歸將鼻尖從阿爹的指尖下解救出來,心虛道,“那、那要不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當(dāng)?shù)氐母簧叹栊┿y糧出來呢?”

    “別忙活了。”時序否決道,“勸捐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阿歸做得已經(jīng)夠多了,剩下的得罪人的事,也該換個人去做了。”

    換成誰呢?

    當(dāng)然是明明什么也沒做,卻一夜之間,白得了無數(shù)百姓愛戴的太子殿下了!

    太子召集了東陽郡有名的商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勸得眾人為受災(zāi)百姓做出些貢獻(xiàn)。

    半月后,朝廷的圣旨送達(dá)。

    說是陛下憐惜百姓遭遇,決定免除東陽廣平兩地田稅五年,另于災(zāi)中有所作為的商戶,亦將酌情減免商稅,其中佼佼者,另賜“慈善”御匾,選做皇商。

    圣旨一下,曾為募捐善款而百般推脫的人后悔不已,只能眼睜睜看著東陽凌家得了御賜牌匾,又接過由太子殿下親贈的“皇商”信物。

    是夜,凌家人同聚宗祠。

    凌家家主將牌匾與信物供于先祖牌前,恭恭敬敬上了香,轉(zhuǎn)身后又將在場所有人依次打量一遍,正色道:“我凌家能有今日之威風(fēng),皆因遇了貴人�!薄拔抑幌M袢赵趫鲋�,能飲水思源,謹(jǐn)記貴人提攜之恩,來日銜環(huán)以報�!�

    外面只知凌家為人打理著府城商街,卻沒有人知道,其效忠的,乃京中赫赫有名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

    此番他也是得了時序提點(diǎn),在數(shù)日前的募捐中出了最多的銀子、最多的糧食,以及最多的家丁人力。

    當(dāng)時許多本家人對此不滿,但時至今日,那一部分人再沒了置喙的膽量,便是前來祭拜先祖,也始終躲在人群后面,抬手掩去面上的愧色。

    隨著東陽郡府城得以修繕重建,下面郡縣的救援工作也有序展開。

    被洪水困住的郡守及部分官員得以獲救,只稍微歇了半日,就馬不停蹄地投入公務(wù)中。

    有許多從饑寒中緩過來的百姓也重整旗鼓,想著不能白吃白住朝廷的,自發(fā)幫著官兵搜救起來。

    如今年這般的大災(zāi),本最容易滋生禍患,倘若不是時歸買來足夠的糧食,長期處于饑餓中的百姓,難免不會在絕望中舉旗謀反。

    而如今,整個東陽郡都彌漫著一股互幫互助、欣欣向榮的生機(jī),有京城來的官員,見到此情此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確定沒看錯后,又連夜寫了奏折回去,大篇歌頌太子掌印等救災(zāi)有方。

    待當(dāng)?shù)乜な亟庸芰藮|陽郡一應(yīng)安排后,時序重新整頓甲兵,與太子商議后,終啟程去往下一地——

    廣平郡。

    因東陽郡已安定下來,而廣平郡又情況未知,兩地相隔不遠(yuǎn),這次時歸就沒被帶上,而是留在了東陽郡。

    時歸被妥善安置在府城,隨后太子親自出面,又拜托了郡守代為照顧。

    浩浩蕩蕩的朝廷官兵從東陽郡離開,離去那日,街上百姓夾道送別,一聲聲高和著太子賢名。

    時歸沒有跟去湊熱鬧,而是如往常一般,在時二和空青竹月的陪同下,去下面的鎮(zhèn)縣巡查。

    時二幾人到底比尋常士兵厲害些,有時碰見被困在積水旋渦中的百姓,也能出手相助一二。

    只這半月里,被他們救下的百姓已有數(shù)百人。

    時歸并不知道他們?nèi)サ氖悄膫村哪個鎮(zhèn),反正就是一路往南走著,碰上哪就是哪。

    這日他們來到一個新村子,從中經(jīng)過時,只見村中村民都得到了救援,村口搭了二十幾只帳篷,正能住下整村人。

    只是因?yàn)檫@個村子地勢較低,整個村子都被洪水淹沒,許多房屋只露出一個屋頂,至今沒能解決。

    好在村民們無礙,余下的也就不著急了。

    時歸看了一圈后,沒看出什么問題,便打算繼續(xù)往南邊走,然他們剛要離開,就聽背后傳來呼救聲。

    那聲音又遠(yuǎn)又細(xì),本不該被聽到的,只是時二耳力非常,這才抓住細(xì)微的聲音,猛然回頭看去。

    只見距離村口不遠(yuǎn)處,那未來得及泄去的洪水中,一個人頭艱難地起伏著,只勉強(qiáng)吐出一二字,就不受控制地往水下沉去。

    第68章

    二合一

    時歸面色一變,來不及多想:“去救人!”

    只在他話音剛落下,隱匿在暗中的空青就現(xiàn)了身,腳下飛快,直奔那渾濁的積澇中去。

    然在他入水的同時,另一人也撲通跳了進(jìn)去。

    時歸只以為后者也是什么好心人,滿心牽掛著水里的幾人,并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時二輕輕皺起眉頭。

    “我們快去看看!”時歸匆匆說了一聲后,就往堤上跑,然剛跑了兩步,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只見水中三人,最開始那個已看不見身影了,空青身姿倒是矯健,不時浮來的破敗木枝全被他敏捷地閃避了過去,可就在他不遠(yuǎn)處,最后跳進(jìn)去那個人——

    “救命啊——”咕嚕咕嚕。

    那人根本不會水,莽撞跳了進(jìn)去,也只憑著慣性往前游了一點(diǎn),而后身體就不受控制地下沉。

    偏偏又有一塊飄來的木板,正在他胸口撞了一下,直接把他撞翻過去,身體轉(zhuǎn)了好幾圈,徹底遠(yuǎn)離了岸邊,如今已奮力撲棱著雙手,起起伏伏不停了。

    時歸簡直被驚呆了:“他、他不會水呀……”

    那還跳進(jìn)去添什么亂?

    這邊的動靜已驚動了附近的村民,可意外的人,眾人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絲毫沒有過來幫忙的打算。

    直到不知誰喊了一句:“那是趙老爺啊!快來人去救趙老爺�。 比巳豪镆幌伦诱ㄩ_了鍋。

    既有村民們幫著救人,時歸也就不再讓竹月去了。

    她的腳步也慢下來,盡量避著人群,注意力主要還是放在空青身上。

    在見到空青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里,半天不見蹤影后,她難免生出憂懼,反手抓住二兄的衣袖:“二兄……”

    時二沒法直接安慰,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

    而就在村民們將后入水的那人撈上來時,已在水中消失許久的空青終于浮了上來,再看他的右手,正拽著另一人的衣領(lǐng),為了避免對方掙扎造成不必要的損耗,他一個手刀將對方劈暈了過去。

    時歸眼前一亮,趕忙迎上去。

    竹月幫著空青把人拽了上來,又動作嫻熟地在他胸口按壓幾下,落水之人翻身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時歸關(guān)心地蹲在不遠(yuǎn)處,剛想問候一聲,就聽空青說:“他雙腳被綁住了,下面還墜了石塊�!�

    故而他一入水就直接往下沉,全無掙扎的機(jī)會。

    這是有人要害他,要置他于死地了。

    時歸面露驚色,恍惚站了起來,剛想說什么,又被同在岸邊的村民的叫喊聲打斷。

    “快去請村醫(yī)來,就說趙老爺落水了!”

    “來幾個漢子,先把趙老爺給背起來,先背趙老爺回去,快快快,動作小心些——”

    時歸探頭看了一眼,只見被稱作趙老爺?shù)牟⒎鞘裁茨赀~的地主富紳,反而是個穿著青色書生袍的年輕人,肩頭袖口等位置打著補(bǔ)丁,身子骨單薄極了。

    接二連三的反常讓時歸搞不明白了。

    好在被他們救上來的人在咳了半天臟水后,終于緩了過來,赤紅著一雙眼睛,從地上爬了起來。

    男人……或者說少年更準(zhǔn)確些。

    少年身量不高,只比時歸高出半頭去,又剛在生死邊緣逃回來,一張小臉煞白,細(xì)瘦細(xì)痩的手腕藏在寬大的袖擺下,風(fēng)一吹,他瞧著跟要散架似的。

    眼看村民們?yōu)蹉鬄蹉箅x去,少年收回滿是恨意的視線,復(fù)看向圍在他身邊的幾人。

    他剛才還想著,是誰這么大膽子,竟敢忤逆全村人,把他這個“災(zāi)星”給救上來。

    如今打眼一看,他才恍然明白:“恩人們……可是從外地來的?”

    既然東陽郡的災(zāi)情緩和,也就沒必要日日裝作衣衫襤褸的災(zāi)民了,時歸雖仍沒穿回好衣裳,但至少衣衫整齊干凈,發(fā)髻又梳得利利索索的,一看就非當(dāng)?shù)厝恕?br />
    時二幾人不接話,就只能讓時歸出面。

    她先應(yīng)了一聲,又抑制不住好奇地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會被人推進(jìn)水里,還綁了石頭?”

    “你是這里的村民嗎,可需要幫你報官?”

    時歸想得簡單,眼前的少年既是遭人所害,無論結(jié)果如何,作惡行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就可以告到衙門里。

    就是各地衙門正忙著救災(zāi),可能分不出多少心思處理這些小事,好在有時歸他們在,實(shí)在不行就告到府衙去,怎么也不會讓案子拖太久。

    時歸甚至都想到,如何給少年作證了。

    然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讓她腦中一片混沌,眼睛都忘記了眨動,只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少年拱手道:“小生祁相夷,多謝幾位恩人�!�

    “小生確是祁家村村民,只因些許偶然,為村民所厭惡,直至今日,被村人棄入湍流中�!�

    “小生幸得幾位恩人相救,方得以逃生,幾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小生沒齒難忘,若有機(jī)會報答,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報答恩人們的救命之恩�!�

    說著,他一撩衣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沖著對面幾人的位置,鄭重拜了三拜,之后才見起身。

    然而祁相夷說了這么多,時歸也只聽進(jìn)去第一句。

    隨后對方的一切舉動都落在她的眼睛中,可也只止步于眼睛了,完全沒有進(jìn)入大腦,更別說有什么反應(yīng)。

    祁相夷半天得不到回答,不禁把幾人打量了一番。

    他年少遭難,打小養(yǎng)成了看人臉色的習(xí)慣,這回分析時歸幾人的表情,也很快辨別出中間誰說了算。

    祁相夷頓了頓,望向時歸:“姑娘?姑娘!”

    “��!”時歸一個激靈,終于回過神來。

    她如今只能把祁相夷一人看進(jìn)眼里,可越看越是覺得震驚,甚至還掐了自己一把,小臂上傳來的痛感讓她不得不接受,這并非夢境虛幻。

    可——

    “祁、祁什么?”時歸不死心地問道。

    祁相夷再次拱手:“小生祁相夷。”

    “什么相夷?”

    “祁相夷。”

    “祁什么夷?”

    “祁相夷�!�

    時歸神思恍惚地問了好多遍,每一遍都能得到對方不厭其煩地回答,到最后,祁相夷都開始引經(jīng)據(jù)典,叫她知曉這三字是如何寫了。

    時二他們不明白時歸一番舉動的意思,但三人里一個不能說,兩個不會說,只管在她旁邊護(hù)著。

    時歸蜷了蜷指尖:“噢,原來真的是祁相夷啊。”

    祁相夷疑惑道:“姑娘可是認(rèn)得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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