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頭一看,只見時歸也走了下來。
陳金花怒目而視,已做好叫打手上前將人好好教訓一頓的準備,如今也只剩最后一點耐心,且聽時歸怎么說。
時歸沖著齊茜搖了搖頭,將她拉到自己后面。
而后她抬起頭,與陳金花目光相接,張口便是一句:“媽媽,我們以后全聽您的話。”
她的這番舉動,不光讓齊茜等人傻了眼,就是陳金花本人都呆愣住了:“什么——”
只見時歸款款福了福身,蒼白的小臉上滿是平靜,她重復道:“我說,我們呢以后都聽媽媽的話�!�
“阿齊對您不敬,是我沒有教導好她,媽媽若是惱火要罰,只管沖著我來就是,是我教導不周,合該受罰,只求媽媽看在阿齊年幼的份上,且饒了她這回�!�
“我記得媽媽說,有個姓錢的老爺,欲添兩房外室,如若媽媽不嫌棄,不如就叫我和阿齊去�!�
“實不相瞞,我雖長在京城,卻只是家中不受寵姨娘生下的庶女,早就聽父親說過,來日要將我送給他的上官做妾,以謀得仕途上的長進。”
“做妾與給人當外室,說到底,又有多大的區(qū)別呢?”
“媽媽,我若愿為您驅(qū)使,不知媽媽能否保我榮華呢?媽媽就當真不羨慕錢老爺那偌大的家產(chǎn)嗎?”
時歸記得,當初李見微能讓長公主改變將她送走的主意,就是用虛無龐大的利益做得誘惑。
既然長公主都會為那為知的將來所觸動,陳金花不過一煙花之地的老鴇,又如何能抵制住誘惑呢?
她言之鑿鑿道:“我在家中雖不受寵,到底也是自幼長在京城的,后宅的手段,如何也比您樓里的姑娘精通些,您覺得呢?”
陳金花已經(jīng)被她的言語震住了。
過了好半天,才聽陳金花問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幫我把整個錢家都給奪來?”
“不是,你當你是誰,憑什么……”
“您便是信我一次,又能有什么損失呢?”時歸打斷道,“反正把我賣給錢老爺后,您已經(jīng)得到了錢,余下的是有是無,不都不損害您的利益嗎?”
陳金花徹底被說動了。
她又問:“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這些人安然無恙�!睍r歸說出她的目的,不等陳金花起疑,緊接著便說,“我要親自教導她們,將她們教成錢老爺最喜歡的模樣,往后再有進錢家大門的,必將從她們五人中出來�!�
“我知媽媽還不信我,所以我可以讓她們繼續(xù)留在樓里,只是希望媽媽耐心等一等,至少在三年之內(nèi),不要將她們轉(zhuǎn)手給別人,也不要讓她們掛牌接客。”
“以上,僅此而已。”
陳金花的腦子亂哄哄的,她無端覺得哪里不對,可一時也挑不出時歸言語中的過錯來。
對錢財?shù)目释�,讓她做不到直接拒絕。
最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時歸一眼,轉(zhuǎn)身就帶著人離開了。
房門再次被用木板釘上,桌上的食盒沒有被拿走,依舊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
隨著屋外的腳步聲遠去,眾人再也壓不住疑問了。
齊茜最先出聲:“林姑娘,你……這是何意?”
時歸沒說話,而是走到桌邊,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仰頭一飲而盡,這才算解了喉嚨的干渴。
她沒有隱瞞,而是將轉(zhuǎn)瞬間的打算和盤托出。
她沒想到齊茜會突然發(fā)難,為了免去她受皮肉之苦,緊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按照書里的走向,她從醒春樓出去后,該是去給富商做外室,雖不知過程如何,但想必也不是一開始就死的。
這醒春樓里人多眼雜,看管也嚴,讓她全無辦法。
可若是去了外面,說不準還能尋出些傳遞消息的門道來,總比跟陳金花對著干,在醒春樓坐以待斃好。
時歸說:“此番你我受難,多因我思慮不周的緣故,這才叫你們淪落到此處,既是我的過錯,也該由我想法子護你們周全�!�
“剛才那個婦人,我若沒記錯,應(yīng)是叫陳金花,而我們當下所在的地方,就是她所經(jīng)營的醒春樓,還有綁我們來這兒的,是個叫盧老九的男人。”
“你們且將這些都記住了,來日若有人尋來,千萬記著將這些信息告訴他們�!�
“至于我,則會以聽話為籌碼,換得陳金花對你們的寬待,日后你們只要不是忤逆太過,想必她也不會對你們做什么,這樣一來,你們的安全就有了保證�!�
“那你呢!”齊茜失聲問道。
望著眾人震驚錯愕的面孔,時歸淺淺笑了笑。
她拉住了齊茜的手,目光則在余人身上流連:“我之前騙了你們,其實我不姓林,我姓時�!�
“就是司禮監(jiān)時掌印的那個時�!�
“別害怕,阿爹會來救我們的。”
再多的猜忌和不相信,也在司禮監(jiān)掌印的威名下,化作滿腹的震驚和了然。
如今,眾人心里只剩一個念頭——
原來與她們一起被綁來的,還有司禮監(jiān)掌印的女兒啊。
就算她們家里沒人來救,難道掌印也會放棄他的女兒嗎?
那可是司禮監(jiān)啊,區(qū)區(qū)幾個人販子,難道還會比朝中的官員還厲害,能逃過司禮監(jiān)的追捕?
多日來的擔心和害怕,只在時歸三言兩語下,就全消散不見了。
第77章
二合一
也不知那陳金花是怎么自我說服的,轉(zhuǎn)天再過來,對時歸等人的態(tài)度一下子就轉(zhuǎn)變了,一進門就親親熱熱地把時歸招到跟前兒來,一口一個心肝兒,叫得時歸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都在發(fā)麻。
陳金花可不知道她的想法,渾然陷入了發(fā)大財?shù)拿缐糁�,油膩的手指在時歸小臂上滑過,她苦口婆心道:“媽媽這么些年,看了多少人,一瞧就知道你也是個苦命人,好在你來了這兒,那苦日子也算到頭了。”
“你可別小看那錢老爺,他可是咱們大周有名的富紳,雖說你過去了只是個外室,殊不知錢老爺對外室小妾一貫大方,就是指縫松一松,也能保你一輩子榮華。”
“等你過去了,媽媽再給你配幾個會伺候人的丫鬟,這樣你手下也能有幾個可用的人,什么時候想媽媽了,只管叫她們傳信來就是,媽媽一準兒第一時間去看你�!�
有些話她不好說得太明白,可又怕小丫頭聽不懂,便只能擠眉弄眼地暗示。
“還有你昨兒說的那些話,可還作數(shù)?”
時歸不言不語,一直等陳金花忍不住點她了,她才冷淡地嗯了一聲,回頭看了其余人一眼,提醒道:“我說出的話自是作數(shù),只不知我后面這些人?”
“哎喲放心放心,媽媽答應(yīng)了你,肯定也會做到的!”
聞言,時歸表情似有舒展。
她想了想,又問了一句:“那我什么時候去見錢老爺呢?用不用提前準備什么?”
此話一出,陳金花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
“哎喲喂——媽媽就喜歡你這樣識時務(wù)的丫頭!錢老爺那邊不急,這人啊事啊,往往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叫人稀罕,咱可不能做那上趕著的�!�
“至于準備的東西,更是不用你操心,你既然是媽媽的小心肝兒,你出嫁的東西,媽媽肯定少不了你的,你就安安心心歇著,只管等錢老爺來接你就是�!�
“你說咱們認識了這么久,媽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時歸垂下眼簾,眸光閃動:“名字不重要�!�
“既然我是從媽媽手里出去的,不如就請您給我起個新名吧,若能響亮些最好,也好叫錢老爺記在心里�!�
“啊?好好好,那就媽媽給你起新名字!”陳金花忙不迭應(yīng)下,蹙著眉頭,又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名字好說,響亮的名字卻不好起,你等媽媽回去再好好想想�!�
“這樣,你們先歇著,我這邊還有點事,就先走一步了,心肝兒你若有什么需求,只管跟門口的人提就是�!�
聽到這話,時歸身體微微一頓。
但她還是很快開口說道:“昨兒的花生燉排骨吃著極香,不知道這幾日還能再吃幾回嗎?”
“我之前在家中不受待見,伙食也常被克扣,每頓膳食能吃飽就很好了,一年到頭卻少見葷腥……”
陳金花驚呼一聲:“這可真是太可惡了!難怪心肝兒你這么瘦,還是要豐腴些才好生養(yǎng)�!�
“吃吃吃,心肝兒你還有什么想吃的,盡管說給媽媽,只要你在這醒春樓一日,斷沒有讓你吃不好的。”
時歸這才算露出幾分笑:“多謝媽媽了�!�
她這兩天一直冷著臉,態(tài)度說不上不好,可表情總是差那么點意思,也叫陳金花心里有些嘀咕。
眼下終于見她露了笑,她一邊感嘆果然是個美人坯子,一邊將心底的不安壓了下去。
陳金花走后,跟她一起過來的壯漢卻是留在了門口,被木板封了好幾天的房門得以敞開。
時歸借口天冷關(guān)了門,只是礙于門口有人守著,并不好再說什么不合宜的話。
等晌午送來了花生燉排骨后,她依舊一碰未碰,低聲叫其他人吃了,只撿了兩塊骨頭放在自己碗里。
傍晚陳金花又來了一趟,這回時歸則主動說:“媽媽送來的花生排骨味道真是好極了,若以后日日能吃到這樣好的東西,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一盆肉,陳金花還是出得起的。
之后一連數(shù)日,晌午晚上兩頓飯,必少不了的一道菜就是花生排骨,中途曾換成過蘿卜黃豆,誰知原本頓頓空盤的葷菜又被一動未動地送了出來。
時歸撫著額角,神色不虞道:“蘿卜和黃豆的味道太怪,我只喜歡花生�!�
只喜歡花生?
那還不好說!
陳金花自打臉,假惺惺地給她賠了不是,又當著她的面叫來門口的人,厲聲訓斥道:“如煙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若再叫我知道你們自作主張,小心扒了你們的皮!”
陳金花說了,他們醒春樓曾出過一個名動大周的花魁娘娘,后做了大戶人家的正牌夫人,花魁娘娘就叫如煙。
她便把這帶著好福氣的名字賜給時歸,希望她以后也能有如煙姑娘的好運氣,只祈望她日后發(fā)達了,不要忘了陳金花和醒春樓就好。
時歸并無疑義,之后再與陳金花說話,就以如煙自稱,甚至還主動提出要了解錢老爺?shù)南矏�,也好早早為將來做打算�?br />
只因她表現(xiàn)得太出色,陳金花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了,就連另一個也要被送給錢老爺?shù)凝R茜也忽視了去。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時歸幾人始終被關(guān)在醒春樓的房間里,任憑她們說盡好話,也沒能讓陳金花放她們出去。
這日陳金花過來,帶來一個好消息:“快快快,如煙青煙,你們倆快快梳妝打扮好,錢老爺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媽媽跟錢老爺商量好了,后天就是個吉祥日子,等后天晌午一過,你們二人就該過去啦!”
“錢老爺可是說了,他憐你二人稚嫩,專門把宅院置辦在了瑞城,離著咱們醒春樓只兩條街,往后你二人若覺得孤單了,還能回來走走看看�!�
這般說著,陳金花止不住地笑,又提點道:“不過你們做了錢老爺?shù)姆坷锶�,可不好再回來樓里了,不然若是傳出去,實在是讓錢老爺臉上無光。”
“錢老爺人好,對你們也寬厚,你們卻不好叫錢老爺難做,往后除了多順著錢老爺?shù)男囊�,更要叫他體會到你們的貼心才行,這男人啊——”
醒春樓開了二二十年,陳金花早些年也是做這一行的,自認把男人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她便想著多給時歸她們傳授傳授經(jīng)驗,日后若能拿捏了錢老爺,她也能跟著沾光。
至于說時歸她們分明是被強搶買賣來的?
陳金花被時歸的態(tài)度所誘騙,早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近來逢人就夸:“媽媽我啊,也是碰著省心的了!”
可不是省心。
時歸說了,她怕錢老爺剛得了新人,正在興頭上,恐要被纏好幾日出不得門。
她倒不是怕餓肚子,只是擔心身子一虛,伺候不好老爺,便想提前兩日多吃些,也能攢些力氣。
陳金花直夸她想得周到,一拍腦袋,轉(zhuǎn)頭就把專門給樓里的姑娘準備吃食的師傅喊了來,交代他這兩天哪也不去,就守在如煙姑娘房外,隨時聽姑娘的吩咐。
兩天時間,時歸共要了十次膳,其中八回都有花生燉排骨,次次都吃得盆干碗凈,連花生都不落下。
卻不知,這八盆的葷腥全進了齊茜等人的肚中,反是那作為點綴的花生,全被時歸另外收了起來,一直放到了吉日頭一天晚上,方被她拿出來。
早就被燉爛了的花生很輕松就被碾成泥,散在茶盞中,轉(zhuǎn)瞬就成了一碗熱騰騰的花生茶。
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時歸反是最輕松的一個。
她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勾唇小聲道:“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是吃不得一點花生的,只需一點點,就會引起風疹,盤得滿身,瞧著極是恐怖。”
“只是我也不清楚這風疹多久才會出現(xiàn),如今只希望能趕在到那錢老爺?shù)耐庹捌饋聿攀恰!?br />
那滿身的紅疹,便是她自己看了都害怕。
時歸就不相信,那個錢老爺還能下得去手。
也不枉她要了這么多日的花生燉排骨,忍著花生的奇怪氣味,又灌了這么一大杯花生茶去了。
——時歸對花生過敏。
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
她對花生的不適許是遺傳自阿爹,父女兩人全吃不了一點兒帶花生的東西,輕則起疹,重則胸悶,府中的下人雖沒親眼見過,卻也從不敢馬虎。
至少在時歸找到阿爹的這幾年里,她從沒在家里見過一點帶有花生的東西,便是年底賞給下人的小金物,也全避開了花生的形狀,保證不讓主子們難受一丁點兒。
除此之外,與她相熟的小伙伴兒都曉得她這一禁忌,有時在外吃飯,不等她說話,小伙伴們先給伙計叮囑了。
更何況凡是會入她口的膳食,都會先過了空青竹月的檢查,確保無誤后,才會擺到她的面前。
時歸不覺想到空青和竹月,神色頓是一僵,才輕松了沒多久的心情又一次沉重起來。
齊茜見她臉色不好,還以為是出了什么意外,當即緊張問道:“可是現(xiàn)在就難受了?”時歸搖了搖頭:“不是,就是忽然想起幾個人�!�
“也不知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他們的境遇如何,阿爹雖大多時候都很講理,可萬一他遷怒了……”
毫無疑問,空青和竹月必然首當其沖。
她正沉浸在對兩人的擔心中,并未注意到旁人閃爍扭曲的目光——
講理?
想來是她們聽錯了吧……
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
一定是她們聽錯了!
約莫是早做了準備的緣故,等真到了吉日那天,時歸倒沒有多少緊張。
醒春樓白日不接客,唯今日熱鬧如夜。
瑞城的百姓對此見怪不怪,無非也就是多討論一嘴:“也不知又是哪家閨女被禍害了……造孽啊�!�
被禍害的閨女本人,則從天不亮就被喚了起來。
屋里進進出出的人太多,陳金花嫌來回走動不便,就把她和齊茜帶去了旁邊的空屋子里。
余下韓甜幾人留在原來的房間,因樓里忙碌顧不上她們,陳金花就又命人把房門釘上了。
大周沒有側(cè)室妾室出嫁不能穿紅一說,只外室到底算不得正經(jīng)房中人,一般都是一頂小轎抬回房里,算不得成親,更是少會為外人所知曉。
偏偏錢老爺?shù)谋炯也辉谌鸪�,也不怕被家里的夫人知道,他又想炫耀新得來的美人,自是怎么張揚怎么來。
旁人家養(yǎng)個外室,那都是恨不得避開所有人的。
到了錢老爺這里,他偏準備了正經(jīng)的花轎,又從成衣鋪里買了新嫁衣,告訴陳金花一定要給美人兒們穿上。
時歸和齊茜說是要給錢老爺做外室,然一應(yīng)排場卻毫不謙虛,天一亮街上就敲敲打打,讓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是誰家有了喜事,再不濟也得是個得寵的侍妾。
不管錢老爺和陳金花如何安排,時歸都不曾提出異議,只這鮮紅的嫁衣著實讓人心煩,到了梳妝打扮時,她索性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心不煩就是。
與她相對而坐的齊茜同樣難受,其實昨天半夜時她就哭過一回,一想到馬上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老男人做外室了,再怎么得到時歸的保證,也難免心頭惴惴。
再說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說千嬌百寵,可也不曾受過什么委屈,眼下白白污了清名,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她日后相看人家。
齊茜抱著時歸,低聲啜泣著:“時姑娘,掌印大人什么時候才能來呀……”
阿爹什么時候能來,時歸也不知道。
但便是等了這么久,她也從未懷疑——
阿爹一定會來的。
隨著眼前覆上一抹嫣紅,兩人的視線皆被局限于蓋頭之中,只余耳邊的嘈雜聲愈發(fā)清晰起來。
陳金花換了一身喜慶的衣裳,說要討巧做個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