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畢竟成王敗寇，一將功成萬骨枯，誰知道失敗者是在哪片戰(zhàn)場，被壓在哪個死人堆里，或者碎在哪頭妖獸口中，敗在何人手下。
這些細(xì)節(jié)或許就是殘存下來的姬族帝位繼承人也說不清楚。
“我知道他在哪里，葉天陽是吧�！币坏郎n老的聲音傳出，緊接著一位老者顫顫巍巍地走出：“因為是準(zhǔn)帝位繼承人，有姬帝擁護，所以就算他本人不爭氣，也要讓他死得保險一些，老朽帶您過去，閣下要報仇就請沖著老朽來，別牽連陛下�！�
“不行，謝老伯您……”姬宇策目露動容之色，正要說些什么。
這位謝族元老沉著臉搖了搖頭。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當(dāng)年的準(zhǔn)大衍神帝葉天陽，就是為了個要被扔進鎖魂塔的人選擇放下一切，莫非就是眼前這位？
如今堪比真仙的無上帝尊強勢回歸，他戰(zhàn)敗了輔佐這一任神帝上位的帝師葉皓然，是為故友葉天陽報仇，難道大衍神朝的強盛真的到頭了么。
無論如何也要保全神帝，當(dāng)年為了與谷族較量，整個謝族都賠了進去，最后活下來的寥寥無幾，他這條老命不重要。
“帶路�！比菪�。
“走走，都跟去看看！”
上界有多少年沒出過仙了，難得近距離與準(zhǔn)真仙打交道，都不想這么快離開。搞不好受了真仙青睞，得了庇護，就能在上界橫著走了。
雖然希望渺茫。
“到了�！敝x族老者停在大衍神朝皇城東南方的一角，那里亭臺樓閣已經(jīng)上了年代，荒無人煙。
容玄記得這里，這里本是葉天陽的一處閉關(guān)地，早上面朝日出方向，紫氣東來，小湖湖面上會有淡淡靈氣縈繞，適合修煉水靈，只是現(xiàn)在，破敗的樓閣還有燒毀的痕跡，草木叢生，荒涼得很。
只有一方湖水，其上飄著浮萍，自上而下望去，如鏡面般，寧靜祥和。
容玄的心臟突然狠狠抽了下。
“他死了，挫骨揚灰�！敝x族老者指著下方，道：“骨灰就灑在這個湖泊中�！�
容玄抬手一揮，將那位謝族老者拍成齏粉，魂散天地間。
“你！”姬宇策看到一族族老殞命，痛苦一閃即逝。
容玄原以為葉天陽和他一拍即合，是個十足的爛好人，他能被誣陷至死，那么葉天陽多半活不成久，但他還是由衷地希望那貨能活下去。
容玄估錯了葉天陽的性格，卻猜對了他的結(jié)局。
那一跪預(yù)見到他的慘敗，真就一語成箴，葉天陽到死都沒等來他癡念的人。
“跪下！”容玄抬眸。
聲如震雷，傳遍全場。
所有人被無形巨力壓得膝蓋一軟，不得不朝著準(zhǔn)真仙所在的方向跪去。
“不是拜我，”容玄手一指：“給我朝著湖泊跪拜，拜他，拜死在湖里的人。你可以不用�！�
最后這句指的是姬宇策。
“這……這不合規(guī)矩吧�！本褪牵“轀�(zhǔn)真仙還勉強能接受，他們中有的見了大衍神帝都不用跪，怎么能拜個奪位失敗的死人。
“人死不能復(fù)生。”
“誰敢不從，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死得連骨灰也不剩下�！比菪䦶乃廊サ娜耸掷锏玫礁黝愳`晶，徒手布陣，巨型逆轉(zhuǎn)法陣成型，將包括湖泊在內(nèi)的半個皇城包裹在內(nèi)，能進不能出。
容玄冷冷地看著新進入陣法的強者，手中森白火焰，中央散著幽幽綠光，詭異而可怖。
“新來的是吧，全部跪下�！�
“他誰啊，怎么敢在皇城中布陣�！�
原本還有人寧死不屈，接連幾人被逼自爆，血霧被神火焚毀，就連血腥氣都沒在此地留下分毫，沒有反抗之力，包括大能在內(nèi)，均垂首跪下。
地下黑壓壓的一片，跪滿了各路強者，唯有大衍神帝一人站著，只覺通體冰寒。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當(dāng)年葉天陽跪拜各大古教強者，受盡唾棄的場面，這算是加倍償還嗎。
斬了謝族老者，卻偏偏放過了他，為什么。
這人和大多數(shù)時候循規(guī)蹈矩的葉皓然不同，視規(guī)矩如無物，并不屑以理服人，直接實力碾壓。應(yīng)該不會吃奪位成敗勝者生敗者死這一套，可姬宇策察覺不到這位容帝加在他身上的敵意或殺氣，甚至連威壓都感受不到，但他同樣心悸。
姬宇策竭力回想，好好打量這人，也不記得自己跟這人有過什么牽扯。
年輕帝尊看著湖泊的時候，眸光深邃，似乎痛苦不已。
姬宇策隱隱有些羨慕。
鎖魂塔中一待便是數(shù)千年，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故友報仇，長眠于湖中的人，能被此人惦念至此，不枉此生。
“這湖泊鬧鬼嗎？”容玄開口。
姬宇策微怔，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人在跟他說話。
“不鬧�！�
人死了以后怨氣叢生，可能會聚成魂體，那是不滅的執(zhí)念。其實最開始還不安穩(wěn)了幾年，幾千年過去，早就被皇城內(nèi)的浩然正氣磨沒了。
姬宇策說：“其實一開始這地方還有人拜祭，后來也漸漸沒人了�！�
“是嗎�！比菪另�
“滾吧�！�
容玄環(huán)視一周，他到底還是沒有斬盡所有人，如果成仙是要葬盡一域，那要如何葬，他好不容易跳進鎖魂塔還完的因果，這時候添殺戮會功虧一簣，容玄強忍住殺意，讓自己平靜下來。
“封了此地，我要在此地閉關(guān)一段時間，順便等一個人。”
陣法逆轉(zhuǎn)，能出不能進。
不是大衍神朝的敵人，而是幫手？少了個帝師，又來了個更厲害的。這大衍神朝未免也太走運了吧，跟來想示好卻被壓制得厲害的其他古教之人眼紅無比，卻只想趕快離開，畢竟現(xiàn)在下定論還太早。
容玄背對著倉皇逃竄的無數(shù)強者，他心情平靜下來，前所未有的安寧席卷全身。
塵緣斷，斷塵緣。
那一瞬間，姬宇策好像看錯了，那人的面容似有些模糊，他有點記不起來眼前這人的長相。他睜大眼細(xì)看，側(cè)臉輪廓恢復(fù)如常。
“葉皓然是你師父？”容玄問。
“當(dāng)然不是�！奔в畈咝χf：“我沒有師父�！�
原本的帝師該是谷族，扳倒了谷族以后，帝師之位空缺，葉皓然自己頂上，幫他解決了不少麻煩。
“如此便好，那他不過是你的手下�！比菪S口說：“我殺了他，你該不會要向我尋仇吧�！�
其實說手下也太過了，容族唯一后人，葉皓然又是至強五行靈體，成了帝師也算不辱沒帝師的名頭，兩人算是亦師亦友吧。
那也得打得過才行，姬宇策足夠理智，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之前不會意氣用事。
“你放心�！�
容玄才和葉皓然一戰(zhàn)，身上還沾著自己和對方的血，他褪下外袍，森白火焰一卷，燒成齏粉。
“勞煩大帝親自去給我拿身干凈的衣袍過來�！�
姬宇策臉色有些古怪，他總覺得這人跟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早就認(rèn)識他一樣，一點都不像陌生人初次相識。
如果真有機會讓這位容帝加入大衍神朝，那他就不用鋌而走險，為死去的兩人報仇了。
既然有意示好，姬宇策也不擺大衍神帝的架子了，他吩咐屬下去準(zhǔn)備容帝的衣袍，要對衣袍上心，至少得是仙料，最不濟也得是圣蠶絲制成的冰綃級別，臨時趕制來不及。
“來得及。”姬宇策把心一橫，葉皓然的私藏可不少。
葉皓然曾說要當(dāng)族長，至少也得有了后代再說，否則一個人的大族，說族長還真沒意思。原本別的事輪不到大帝操辦，可那時候兩人關(guān)系好，姬宇策笑著承諾他，到時候如果自己還活著，族長繼位由他親自來辦。
可后來兩人意見上的分歧，一些事就再沒提起。
大衍神朝皇城東北角，荒蕪的湖泊。
“你太慢了�！比菪鸵绿稍诤嫔�，聽到動靜，他睜開眼，直接對姬宇策道：“丟過來。”
許是湖水氤氳，或者是對方故意為之，這下真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了，姬宇策站在破敗的亭子里，拿著衣袍往湖水里一拋。
衣袍底色乳白，看似樸素，實則有不少紋路勾勒，做工精巧，簡約大氣。
只有袖口上一圈密密麻麻的神紋光下暗金色流轉(zhuǎn)，背光就黑得看不清，神識之下，容玄卻能看出上面勾勒出的容族古字，和他在太古道宮見到的一樣。
容玄對穿著并不挑剔，卻也能發(fā)現(xiàn)這衣袍防御力驚人，雖然就是沒有多出的防御力，他也不把整個大衍神朝放在眼里，但他這一試探，就發(fā)現(xiàn)眼前這人并沒有要復(fù)仇的意思。
“我們以前見過嗎？”姬宇策實在好奇，幾千年前，這人還活著的時候，難道見過面？
“嗯。”容玄看了他一眼。
“難道我救過你�！�
姬宇策發(fā)誓就隨口一說，沒想到這人給了肯定答復(fù)，可他實在想不起來。
“算是吧�！比菪f：“不過你也派人殺過我�！�
姬宇策一僵，他是真不記得了，這人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但他不打算提醒：“但你也殺了謝族元老，還殺了葉皓然，他是我好友�！�
容玄沒說話，突然覺得跟這人追憶過去沒意思，后世救他的謝宇策，唯一承認(rèn)的好友只有他。
雖然后來反目了。
“看得出來你沒幾年活了�！比菪f：“殺你也沒意思，我曾欠謝族族長謝遵一個人情，答應(yīng)放你一條生路�！�
“遵老！你是說謝族族長�！奔в畈呒与y掩，謝族族長死了有好多年了，卻沒想到族長死前還結(jié)了這樣一道善緣，想到謝遵，姬宇策鼻尖微酸。
容玄不打算解釋，他似有所覺，往天外望去。
“我要等的人已經(jīng)到了。”
容玄往亭外走去。
“喂，你……”姬宇策看著那人的身影一點點消散，與虛空融為一體。
他突然有種錯覺，又看不見了，他不大記得那人具體長相。
一種前所未有的忌憚籠罩著他，真仙，這人是真仙！
還好只差一點，他沒有露出敵意，否則，否則必死無疑！
“后會有期�！�
聲音從天際傳來。
確實是后會有期。
容玄看到姬宇策的時候，其實就在想，如果把這人帶回后世會怎么樣？
恰好滿足了謝族的心愿，會讓謝族對大衍神朝更忠心，至于葉天陽，應(yīng)該不至于敵視一個記憶完全不同的人吧。
可要怎么解釋這人的來歷？容玄還在思索。如果葉天陽問，他多半狠不起來。
徒弟已經(jīng)凄慘了一輩子，他不希望上輩子慘死的記憶再回到徒弟腦海中，讓他自責(zé)，內(nèi)疚，不安。
再加上他自己的私心作祟，他更不想讓個不知名的人橫在兩人間，成為葉天陽心里過不去的坎。如果有機會碰到那個晾了葉天陽一輩子的所謂真仙，容玄真想好好會會他，拿拳頭感激一番。
此容玄非彼容玄，要他退讓不可能，葉天陽是他的，誰搶了，大不了搶回來。
至于謝宇策，既然答應(yīng)了謝族，人是一定要救的。
但真仙境尚且做不到讓死人復(fù)生，如果能把姬宇策帶回去，倒是容易許多。
為免除后患，只能等他葬盡一域渡完成仙劫后，再把人帶回去，免不了抹去全部記憶，讓他成為一個完全空白的人，就當(dāng)給謝族一個交代。
容玄聽到聲音，仿佛一道無形的光落到他身上。
下一瞬間便來到天外，浩淼的虛空，星辰明滅，腳踩在虛無空地上，如臨實地，這地方頭一次讓容玄心悸，他覺出數(shù)種不同力量，從無垠宇宙中傳至此地。無法給他造成傷害。
他看到了大星隕落，新的星辰凝聚成型，山水和生靈從無到有緩慢演變，本該是極其緩慢，可他竟然能看到樹葉生長到衰敗，花開花謝，明昏變換，水漲水落……
這感覺極其玄妙，那種純粹的本源靈力，容玄甚至能抬手觸摸，上界中強大至極的力量本源，在這里竟然無窮無盡。
天一站在前方，他面前勾勒出一個女子的虛影，表情竟有些感傷。
“這是誰？”容玄注意到那位女子。
虛影應(yīng)聲破滅，天一沉著臉立在那，半晌道：“我妹妹，都快忘記她長什么樣了。也救不活。”
“道則在此地演化，這里的時間會比外界快百倍，便于創(chuàng)世。走吧�！�
天一在前方帶路，他抬手一揮，把大星推出數(shù)遠(yuǎn)，一邊解釋一邊問他：“你會感覺難受嗎？”
容玄倒是沒什么感覺，一開始覺得心跳加速，也慢慢平靜了。
天一了然：“第一次到這里，哪怕初成真仙，也會被壓得喘不過氣。”
容玄讓臉色白了些，做出強忍難受的樣子。
瀑布從天而降，繞過它，只見一個小院，院里幾棵紅楓。
樹下有個缺了一角的石桌，擺著一杯清茶，熱氣騰騰，就好像才倒好的一般。只是白霧并沒有逸散，而是停滯在茶杯上方，如隨風(fēng)擺動般上揚，實則一直固定在那兒。
容玄注意到桌面上很多劃痕，正緩慢淡去。
“你倒的，你住這兒？”容玄端起茶杯，輕松端了起來，對天一道。
“不是�！碧煲坏纳袂榍八从械哪�，他盯著那杯熱茶，如臨大敵一般，額上冷汗直冒，他按捺住心悸，說道：“當(dāng)年這樣的茶，我也喝過一杯，不過帶我來的另有其人�，F(xiàn)在，我負(fù)責(zé)接引你�！�
“我是引路人�！碧煲徽f。
眼前的天一也和之前大不一樣，冷了許多，他一身繁冗長袍，容玄從未見過他盛裝出行，又這般厭煩又忌憚的樣子。
“引路人�！比菪^一次聽說這個名號，天族真仙是引路人。
容玄只覺這個稱呼不像說起來那么簡單，如果說大衍神帝，不朽圣皇，這些極其響亮的名號是人為取的，那天一的名號又是誰給的。
誰有這個資格給他定名號。
“那我是什么？”容玄突然很好奇，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什么也不是，沒有任何責(zé)任，不受道則約束，完全自由。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天一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你這樣子，倒很有容暝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不過你倆的道迥乎不同，他是護道人，我也不知道你會是什么。喝吧，喝了這東西就知道了�！�
容玄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雖然冒著熱氣，但入口冰涼。
就如一個發(fā)光的白色球體融入渾身血脈中，橫沖直撞，奇經(jīng)八脈與之共鳴，容玄有種前所未有的安逸舒適之感，最后一團白光融入神識內(nèi)，讓元神進化，剎那間容玄心緒平和，無數(shù)道消息侵入腦海，容玄的身體化為仙軀，血液極盡升華，包括魂魄在內(nèi)都在接受洗禮，在蛻變。
不知過了多久，容玄睜開眼，就看到天一那張放大的臉就在他眼前。
“讓開。”容玄道。
“你還不耐煩？”天一氣急：“你以為你花了多久，整整九年。算算看，上界九百年了。”
容玄險些一驚而起，但蛻變還沒徹底完全，他額上汗珠就落下來了。
“還差一點。”他說。
“不急，醒了就好。”天一說：“我是你的引路人，你有疑問可以問我�！�
容玄突然想到了個問題：“谷鏡子成仙的時候，沒有人接引，他是怎么成仙的�！�
“所以他不算真仙，應(yīng)該算是偽真仙，但他渡仙劫葬盡一域，修為在圣皇之上，只是身體不如真仙軀，血脈也沒極盡升華過。”天一嘲諷道：“靠太古道宮的仙碑引功績加身來成仙，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太古道宮頭上�！�
“成仙可沒有捷徑可走，投機取巧的后果，頂多成為人上人，而不是真仙。”
容玄恍然，還好那時候他沒有受到誘惑。
眼下，容玄正進行蛻變的最后階段，一邊分出心神聽天一說，畢竟這地方的時間過得非常之快，這地方和鎖魂塔一樣都是獨一無二，不同時空的交界地帶，他怕這里待得太久，出去就滄海桑田，人都死絕了。
“當(dāng)年的引路人不止我一個，現(xiàn)在就只剩我了，如果你是下一個引路人，我就能功成身退，離開上界�！碧煲粏査骸八�，你是嗎？”
“等等，我是……”容玄說到這里停下了。仙力在體內(nèi)緩慢成型，他能分清那些擠入識海的秘辛，這才知道自己是什么。
天一眼睛一亮，熱情一下子就回來了：“你是！”
“行道人�！�
容玄睜開眼，眼里戾氣未消，他衣袍上的容族古字熠熠生輝，閃著迫人的金芒，襯得白衣光亮，威勢逼人。
與此同時，連通不同時空的鎖魂塔震顫個不停，開始與天地共鳴，似在呼喚著什么。
尚在天外的容玄和天一二人卻感覺不到。
“行道，行道，怎么替天行道�！碧煲秽狼八匆姡匦麓蛄咳菪�，眼里有精光閃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