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蛟龍城。
煙雨八閣(十二)
“師父,
我們……回到平澤了?”衛(wèi)風在看到蛟龍城三個?大字的時候,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了一絲驚喜,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不管從?哪方面來說,
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回憶幻境�!苯櫩粗菈ι燥@虛浮的邊緣,
“我們被那紅霧拖進了他的記憶里�!�
衛(wèi)風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其實隱約能猜到那道殘靈和自己的關(guān)系,畢竟那鬼紋做不了假,
但他并不喜歡這種感覺——不管一千年前發(fā)生了什么,
那都不是屬于他的記憶,
他更無法容忍一抹殘靈來分走?師父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師父,
我們離開這里�!彼プ〗櫟氖郑噲D強行將人?帶離幻境,豈料自己竟用不出絲毫的靈力。
“記憶幻境是以幻境主人?的記憶為?依托,我們并非他記憶中的人?,故而?無法使用靈力�!苯櫴疽馑园参鹪�,
“記憶總有?盡頭,
他耗不了多久�!�
衛(wèi)風眉頭擰得死?緊,“可是——”
“前塵往事過眼云煙,
無須放在心上。”江顧神色平靜地?望著他。
衛(wèi)風怔愣良久,
才緩緩點了點頭。
話音剛落,
一名少年就背著劍從?他們面前走?過,在城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馬尾高束,鬢邊用彩繩編了兩條小辮,金色的耳墜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身鮮紅華麗的衣裳格外引人?注目,
銀藍色的腰帶上墜著各式各樣的法寶,背著柄黑色的長劍,
而?劍柄則是塊通體?雪白的骨頭,他叉腰仰起頭,瞇起了眼睛笑得漫不經(jīng)心,“這兒?就是蛟龍城?”
他生得十分俊朗,膚色白皙瑩潤,臉頰還帶著些嬰兒?肥,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小虎牙,眉眼間與衛(wèi)風竟有?八九分相似。
“沒錯。”回答他的是那柄骨劍,聲音清靈透澈,“你要找的那人?到底是誰�。俊�
“不知道?。”少年人?笑嘻嘻道?:“他在夢里從?來也?不告訴我名字,只讓我喊他師父�!�
那柄骨劍沉默了片刻,“你指定?是修煉走?火入魔了�!�
“才不是,我這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要不是他,我現(xiàn)在連人?形都化不出來�!鄙倌晏鸶觳�,沒好氣地?拍了那骨劍一把,樂顛顛地?進了城。
“雖然一直看不清師父的樣貌,但他總愛穿著身白衣,跟神仙似的。”他扛著劍,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要我見到他,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
骨劍呵呵了一聲。
少年毫不在意它的嘲諷,絮絮叨叨地?跟它講自己夢里的師父,但骨劍壓根沒有?在聽,倒更像是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街上的行人?都忍不住離這個?神神叨叨的人?遠了些。
“你說我生在極南之地?都能被我?guī)煾刚业�,他肯�?一早便等著我降生了�!鄙倌暾Z氣篤定?道?:“當年我若不是吞了那么多惡鬼失了神智,早就能在夢里見到他,也?不至于等上好幾年,哎,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八歲那年第一次在夢里見我?guī)煾�?�?br />
骨劍沒動靜,他也?不以為?意,繼續(xù)自言自語道?:“你說誰家好師父見徒弟先?揍一頓,那我能忍?我縱橫極南之地?八年之久,當即就召出了所有?的鬼紋準備吞了他,結(jié)果被他一劍抽得找不著北……哈,我?guī)煾缚隙?手下留情了我跟你講,后來他還悄悄摸我頭呢,哦,我沒頭,哈哈哈哈……”
他一個?人?在蛟龍城閑逛了許久,幾乎逛遍了城內(nèi)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沒有?找到他口中所謂的“師父”,天色擦黑,他掏遍了身上的儲物袋,終于掏出來了三顆下品靈石,住進了客棧里最便宜的客房。
他脫了衣裳泡進了水里,兩條胳膊懶散地?搭在了浴桶邊,右小臂上猙獰的疤痕格外引人?注意。
他戳了戳那疤痕,問骨劍:“我?guī)煾刚f這是記憶封印,這里面到底封印著什么?每次我一提他就很生氣,我都會多挨兩頓抽�!�
顯然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問過了無數(shù)遍,骨劍嗡嗡了兩聲,翻了個?身不搭理他。
少年難得憂愁地?嘆了口氣,目光盯著虛空處幽幽道?:“師父,我好想你啊�!�
他目光虛浮,看不到站在他面前的江顧,但旁邊的衛(wèi)風卻覺得這一幕刺眼至極,他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江顧的視線,目光比浴桶中的少年還要幽怨上幾分。
江顧眉梢微動。
少年的聲音從?衛(wèi)風背后傳來,“師父,我到底是不是你唯一的徒弟?”
衛(wèi)風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直勾勾地?盯著江顧,下頜緊繃,江顧沉默了一瞬,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頸將人?拎開。
面前的場景驟然變化,已經(jīng)又到了白天,陰暗的小巷子里,少年好像正在與人?斗法,他化作?了一團漆黑濃稠的鬼紋,將幾個?找茬的人?吞吃了個?干凈,而?后化作?了人?形,看向身后瑟瑟發(fā)抖的小鮫人?。
“你沒事吧?”少年蹲在了他面前,笑著朝對方伸出了一只手,結(jié)果那只小鮫人?魚鰭張開,沖他呲牙示威,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掌上。
少年登時痛呼一聲,抬手便將那小鮫人?甩了出去,對方黑色的鱗片瞬間溢出了鮮血。
少年愣了愣,拿出背后的骨劍,試探地?戳了戳對方魚尾巴,“喂,還活著嗎?是你先?咬我的啊,我就輕輕一甩�!�
那小鮫人?緩緩睜開了眼睛,身體?不自然地?痙攣了一下。
少年嘆了口氣,揪住那小鮫人?的尾巴將他提了起來,“算了,我正好缺只靈寵,以后你就當我的靈寵吧�!�
直到后面過了好幾日,少年才發(fā)現(xiàn)那小鮫人?被人?割了舌頭,戳壞了耳朵,不會說話也?聽不見,總是將他的手掌咬得鮮血淋漓。
不過少年卻出乎意料地?好脾氣,他將那條黑色的小鮫人?養(yǎng)得胖了一圈,還尋了件水系的法器,讓它能將鮫尾泡在里面,那法器是個?半人?高的大缸,少年便將骨劍放在胸前,背著那水缸,絲毫不在意別?人?怪異的目光,大搖大擺地?出了蛟龍城。
他給小鮫人?起名叫阿黑,又順便給骨劍起了個?名字叫阿白,他就這樣背著水缸里的阿黑和骨劍又去了平澤大陸上的許多個?城池,卻依舊沒有?找到他夢中的那個?人?。,盡在晉江文學城
“別?找了�!惫莿袼�,“世上根本就沒這個?人?�!�
“不可能,肯定?有?�!鄙倌曜诎哆叺氖^上,看阿黑在水里游來游去,阿黑游累了,趴到了岸邊,舉起帶蹼的手,掌心躺著塊晶瑩剔透銀藍色的石頭,遞給了他。
少年咧嘴一笑,拿了過來放進了袖子里,“謝啦阿黑�!�
他不聽骨劍的勸,繼續(xù)找,碰到過許多想殺人?奪寶的惡人?,也?遇到過許多心地?善良愿意幫助他的好人?,卻獨獨找不見他夢中的那個?人?。
這天下了很大的雪。
阿黑浸在水缸里,抬手去接雪花,骨劍剛殺完人?正在喝血,少年跪在一塊大石頭前,從?洞里掏出來了一只凍得瑟瑟發(fā)抖的灰撲撲的小貓,將它塞進了前襟里用體?溫暖著。
“活不了�!惫莿φf。,盡在晉江文學城
阿白趴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往他懷里看,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團冰冷的毛茸茸。
“活得了�!鄙倌旰V定?道?,他咬破了手指,給那小奶貓喂自己的血,就這樣過了好幾天,只剩半口氣的小奶貓竟真被他救活了。
“你以后就叫阿貓�!鄙倌曜ブ膬芍磺巴�,將它舉得高高的,在陽光下笑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然后阿貓冷酷無情地?給了他一爪子。
少年不怕疼,他笑出聲來,將阿貓放到了自己肩膀上,繼續(xù)趕路。
他找人?奇怪得很,既不問人?,也?不畫像,而?是靠聞味道?,剛踏進一座城,他便知道?里面有?沒有?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沒有?�!�
“沒有?�!�
“……沒有?�!�
“沒有?�!�
“沒有?……”
數(shù)不清多少次撲空,換做其他人?怕早就放棄了,可他依舊不肯停下腳步,信心滿滿地?笑著繼續(xù)出發(fā),手中拿著那柄骨劍,肩上站著只灰撲撲的小貓,背后還背著口大水缸,里面養(yǎng)了條又啞又聾的小黑鮫。
“你師父根本就不是這世間的人?。”骨劍說。
“他是�!鄙倌攴瘩g。
“你上次見他是什么時候?”骨劍問。
少年臉上的笑容一滯,過了許久才回答道?:“六年前�!�
骨劍也?沉默了下來,“六年前你只有?十歲�!�
少年不說話了。
骨劍卻不依不饒,“你說你八歲在夢里第一次見到他,十歲之后再也?沒有?夢到過他,就算你天天做夢,你們在夢中相識也?不過短短兩年。”
“更何?況你是怪物,你真的會睡覺嗎?這些年你只是裝得像個?人?,學他們每天晚上閉眼睛,你根本就沒有?睡過覺,又哪里會做夢。”
少年有?些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不走?了。
阿貓蹲在他肩膀上沖他叫了一聲,水缸里的阿黑甩了甩鮫尾,濺濕了他的袖子,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根本沒有?這個?人?。”骨劍說:“就算真有?如此奇遇,你們的師徒緣分也?就夢中兩年,你又何?必執(zhí)著?”
少年一個?人?在風雪中站了許久,才緩緩地?搖頭,“不是的,師父說下次見面,要給我取名字�!�
骨劍嘆了口氣,“你魔障了�!�
“我本來就是個?怪物�!鄙倌瓯澈蟮墓砑y張牙舞爪,小黑鮫和阿貓都見怪不怪,甚至還會主動去勾那些鬼紋玩耍。
骨劍見狀,便不再勸他。
手臂上的疤痕只有?輕微的燙意,少年無措地?摩挲了一下手指,笑道?:“我那兩年肯定?做過夢,夢里師父教了我許多本領(lǐng),待我極好,如果他根本不存在——”
少年一襲紅衣站在茫茫雪地?里,笑得明亮又燦爛,眼底卻滿是執(zhí)拗和篤定?。,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肯定?在的�!�
煙雨八閣(十三)
不知道過了多久,
少年走遍了整個平澤大陸,依舊沒有找到他夢中的師父,因緣際會,他登上了去往望月大陸的飛舟。
,盡在晉江文學城
“師父肯定在望月�!彼驹诩装迳�,
眼睛亮晶晶的期待,
旁邊水缸里的小鮫人和欄桿上的小貓在打架。
骨劍早已不再勸他,只嗡嗡了兩聲,
好像在嘆氣。
飛舟上的時間枯燥又漫長,
少年認識了一個好朋友,
是個同?他一般大的少年,
少年總喊他阿濁。
阿濁性情甚至比他還要開朗上幾分,最愛拽著他滿船亂跑,看天上的流云,看地?上的山川湖泊,偶爾兩人還會御劍在空中逮會飛的靈獸玩,
只是每次都會被少年笑嘻嘻地?放走,
阿濁又氣又無奈,最后?卻還是樂此不疲地?陪他玩這?個游戲。
“你心?地?太善良�!卑峥偸桥u他。
“它們要是再也飛不起來?該有?多難受�!鄙倌昕偸遣缓蠒r宜地???感?同?身受,
“就像我們,
我們最愛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要是有?朝一日被人困住,當了靈寵或者傀儡,我寧愿去死。”
“我也是�!卑嵝χ醋∷募绨颍安贿^怎么可能呢?快呸呸呸�!�
兩個少年嘻嘻哈哈互相陪伴,
在飛舟上的日子?過得無比快活。
“你師父長什么樣?我在望月還是認識些人的,
可以幫你找�!卑釂査�。
少年冥思苦想,最后?卻搖了搖頭,
“他應當很好看,頭發(fā)很長,愛穿身白衣,偶爾有?些兇,不過人很好�!�
阿濁嘆了口氣,“我盡量吧�!�
他們到了望月大陸,少年對那些十樓八閣的制度感?到疑惑,他不理解為什么自由自在的修真界會有?這?種嚴苛的等級制度,阿濁告訴他這?是為了聚集資源更好地?飛升。
“雖然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人成功飛升過了�!卑嵯衲O駱拥�?嘆氣。
少年對所謂的飛升沒有?概念,師父沒教過他要飛升,關(guān)于這?些事情他都是道聽途說,不是很相信,他就像從深山老林里出?來?的土包子?,對望月的一切都感?到好奇,那些神殿和?神器還有?殘靈,總讓他覺得親近。
阿濁很喜歡跟他做朋友,“你跟我回家吧,雖然我在家里不受寵,但總歸有?個落腳的地?方,我還能給你找份差事�!�
少年卻拒絕了他,“我還要找我?guī)煾��!?br />
“不耽誤�!卑嵴f。
少年卻搖頭,“我怕不小心?跟他錯過了�!�
阿濁見狀便不再勸他,分別前兩人聊了許久,少年知道了阿濁的父親好像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但他卻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只被母親取了個小名,但他自己?爭氣,努力?修煉在乾坤樓給自己?找了份差事,經(jīng)常坐著飛舟去平澤,阿濁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攢夠靈石,去平澤尋處洞天福地?安穩(wěn)過日子?。
“我也想,不過得帶著師父一起�!鄙倌曷犓枋龅膱鼍昂苁橇w慕,忍不住地?暢想起來?,“我們到時候在山上蓋幾間茅草屋,屋后?挖個大池子?養(yǎng)著阿黑,最好再種些樹讓阿貓爬,屋前要種滿花,師父衣擺上繡著幾朵花,他應該很喜歡,到時候他可以繼續(xù)教我練劍,我還能去隔壁山頭找你,我們帶著阿黑和?阿貓去逮鳶鳥玩……”
涼風習習,阿濁和?他躺在屋頂看著夜空中的繁星,你一言我一語暢想著美好的未來?,少年的未來?里有?師父,有?摯友,有?自己?的骨劍,有?聾啞的小黑鮫和?灰撲撲的小貓,還有?無邊無際的花田和?漫天星子?,他會是天底下?最自由最快樂的怪物。
“記得聯(lián)系我啊�!卑嶙邥r,將通音符塞進了他金燦燦的耳墜里面,又指了指自己?耳邊的玉墜,笑得溫潤灑脫,“走啦!”
少年扛著劍同?他揮手,阿濁沒回頭,故作瀟灑地?舉起胳膊同?他揮了兩下?。
望月不比平澤,這?里的人看起來?都不是很開心?,少年在界鄉(xiāng)外?游逛了許久,依舊沒有?找到師父,少年還要養(yǎng)魚養(yǎng)貓,他不想搶別人的東西,只好進了秘境賺靈石。
免不了使用了鬼紋,有?個受了重傷的修士來?求他幫忙,他看起來?很慘,哭得滿臉都是淚,少年心?生惻隱,跟之前救小黑鮫和?阿貓一樣,用鬼紋救下?了他。
“你真是個好人�!毙奘看笫芨�?動。
少年笑得很開心?,“都是我?guī)煾附痰煤谩!?br />
“你師父是誰?”修士盯著他的鬼紋,好奇地?戳了戳。
少年有?些難過,鬼紋也蔫噠噠地?垂落了下?來?,“他不告訴我名字�!�
修士聽完了他的故事,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也許我知道有?個地?方能幫你�!�
骨劍暗中告誡少年,不能輕信于人。
“沒人能殺得了我�!鄙倌暄凵袂宄海瑓s也免不了意?氣自負,“阿白,壞人都被我殺了,我可不是任人欺負的�!�
“不要叫我阿白�!惫莿琅�,“什么破名字�!�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它,“那你想叫什么?”
骨劍也想不出?個一二三來?,最后?生悶氣躲回了劍鞘里。
少年自負修為高,卻低估了人心?險惡,他問那修士怎么哄自己?的骨劍,修士說可以送它化形丹,于是少年托他照顧小鮫人和?阿貓,自己?一個人進了個極為兇險的山洞。,盡在晉江文學城
等他興高采烈地?拿著化形丹出?來?,卻看見小黑鮫被倒掛在樹上,肚子?被開了個血淋淋的洞,里面的內(nèi)丹沒了了蹤影,連骨劍也消失不見。
“阿黑�!彼粗桌餄M滿當當?shù)难⌒?翼翼地?將阿黑放了下?來?,小黑鮫的尸體已經(jīng)涼透了,甚至變得有?些僵硬,它比初見時已經(jīng)大了好幾圈,雖然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但喜歡用冰涼的鮫尾拍他的手背,喜歡吃一種很貴的小靈蝦,睡覺的時候喜歡吐泡泡……他本來?打算多探幾個秘境,尋些法寶讓阿黑能說出?話來?,耳朵也能聽見的,這?樣他就不用總是煩脾氣不太好的骨劍了。
但是小黑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