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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身為醫(yī)者,他卻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反倒是睚眥必報。

    僅僅因為當年其師嫉恨于他,等他處于上位,他便能要對方以命來償還當年之恥。

    那件事遠在延陵,可同樣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這樣一個人,謝姝寧便是想忘也不敢忘。昔年箴兒身子病弱,她也曾動過心思求鹿孔賜藥,可那時她有心卻無膽,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想起箴兒,她不由微微咬住唇瓣,眉宇間閃過一絲酸楚。

    唇間一陣刺痛,她旋即打起了精神,反倒思量起另一件事來。當初鹿孔對成國公燕淮忠心耿耿、至死不渝,除了兩人性子相似外,恐怕其中還有他感激對方知遇之恩的緣故在。

    如今燕淮亦不過才七歲,她卻已經洞察了先機,若能率先將鹿孔收用,將來定有大作為。且如今這時候,只怕鹿孔也正日日苦悶,只盼著能有人“救”他出苦海才是。

    唯一的問題,只是如何讓母親照她的話去做。

    “娘親,舅舅說的話定然不會有錯,你就讓人去尋鹿孔為江嬤嬤治病吧!”她揪著宋氏的袖擺,搖了搖,嬌聲道。

    宋氏則低頭,定定看了她一會,眼神帶著些怪異,“舅舅幾時同你說過這些?”

    謝姝寧微微側目,臉背著光,顯得上頭的神情晦暗不明:“娘親怎地忘了,舅舅上次回來時,阿蠻夜里纏著舅舅說故事,舅舅后頭才說起了這事。阿蠻記得清清楚楚呢�!�

    屋子中間的黃花梨木八仙桌上擱著一只賞瓶,謝姝寧便望了過去,盯著上頭的紋路細細往下看,一邊又道:“哥哥也在呢,只是哥哥笨,恐怕已經全忘光了�!�

    “哦?是那一回?”聽她提起謝翊來,宋氏倒是想起來了,果真有過這么一次。她又想著自家哥哥一貫是個不著調的,什么都敢說,對誰都能說,這下子便信了八分。

    眼下這時節(jié),有個八分也就夠了。她有空懷疑,江嬤嬤可沒命拖下去了。

    她便要出聲吩咐桂媽媽,可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外頭桂媽媽的長女綠珠便牽著綠濃的小手急急進來,道:“太太,有個叫荔枝的丫鬟來了,說是要領先前百合姐姐帶回來的人走�!�

    說著話,綠濃熟悉地朝著謝姝寧靠近,輕聲道:“小姐,你都不來找綠濃玩了�!�

    這話似嗔似怪,聽得叫人莫名其妙�?梢晃葑拥娜�,除了謝姝寧外,卻誰也不覺得古怪。宋氏更是直接道:“阿蠻,同綠濃下去玩吧,娘親有正事要忙�!�

    “娘親……”謝姝寧知道荔枝來了,哪里還肯走。

    可宋氏不答應,只強硬地讓人領著她跟綠濃下去了。

    旋即荔枝進來,見了宋氏訕訕地行了一禮,而后便開門見山地道:“太太知道櫻桃做了錯事,所以便吩咐奴婢來領著人回去好生發(fā)落,免得留在這惹您生氣�!�

    她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聽得宋氏眼皮一跳,冷聲道:“這意思是說人被領回去,我便不生氣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崩笾泵Ω孀�,“是奴婢嘴笨,不會說話�!�

    “那櫻桃偷了信,又想要燒掉,實在是居心叵測。她不過一個婢子,哪里來的這膽子?這般做,同她又有何好處?”宋氏見她裝模作樣,倒沒那么氣惱了,換了不緊不慢地語調一聲聲詰問。

    荔枝額上冒汗,“奴婢不知�!�

    話音落,外頭忽然炸響了聲雷。

    今年的第一聲雷,竟來得這般早……

    緊接著窗外的天便迅速黑了下來,竟是風雨來襲之召。桂媽媽幾人慌忙去關了門窗,又早早點上了燈燭。

    昏黃的室內,宋氏換了個坐姿,身上驀地帶出幾分上位者的凌厲來,唬得荔枝背脊一僵。

    “你知不知都無妨,只要你的主子知道便是了。人,你就不必想了。至于話,我倒是的確有一句想要你帶回去�!�

    江南女子慣常輕柔的腔調,哪怕是用冰冷的語氣說出口,也依舊帶著軟糯之意,可此刻落在荔枝耳中的話語,卻硬邦邦的如同青石,壓得她幾乎霎時彎下腰去。

    “你回去同你的主子說,她要使壞,便大大方方地使,弄些鬼魅伎倆,沒得讓人恥笑。我也懶得搭理她……”最后那個“她”字隱隱帶上了幾分譏諷之味,說得飄飄忽忽,不著地。

    荔枝驚出一身冷汗,這話她哪里敢直接轉述給陳氏?

    烏云壓頂,她落荒而逃。

    而壽安堂中,三老太太聽完陳氏的話后,恨得將佛珠手串都扯斷了線,直罵陳氏:“糊涂!太糊涂!你燒那信作何?她哥哥既叫她離京,那便將信給她讓她離去便是了呀!待她前腳走,后腳便能將她貶作妾,再無翻身之地!如今倒好,你真真是愚蠢之極!”

    罵完,她扭頭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從薄薄的唇線中擠出話來:“也罷,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截了當?shù)貋��!?br />
    第056章

    春暖

    通州疫疾來勢洶洶,可好在控制及時,到如今已是被徹底掌控,并沒有出過大的紕漏。

    然當今圣上性子軟弱,并無大能,這一回能果斷地做出決策,聽聞是因了端王之故。端王是皇帝的親弟弟,能力才干均在皇帝之上,只可惜他是已故的嫻太妃所出,皇帝卻是太后所出。不過端王同皇帝一向兄友弟恭,多年來也全靠著他扶持皇帝,西越朝才能在風雨飄搖中安定下來。

    等到春暖花開之際,通往京都的幾條大路才算是徹底解了封,重新供車馬通行。

    宋氏聽到消息后,長松一口氣的同時卻也不禁慶幸了起來。先前四處封鎖,派人前往延陵的事差點便被耽擱了下來。還是謝姝寧有些經驗,心中有數(shù)。雖說是封路,可最重要的作用應是不讓外頭的人進來,卻不是不讓里頭的人出去。

    于是她便悄悄在宋氏耳邊努力吹起了風,裝作無知的模樣,三番四次將想說的話一點點滲透給宋氏。

    宋氏本是聰慧人,聽一句想三句,沒多久便狠下了心腸咬咬牙上長房去求二夫人梁氏了。

    她是婦人,不便私下里求長房的幾位男人,原本若是讓謝元茂去求,倒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說到底,她還記恨著先前不了了之的事,對輕易放過陳氏的謝元茂心生不忿,便自個兒去見了二夫人。

    二夫人有郡主身份,又是梁家的嫡女,出身高貴,說話響亮,門路也多。

    見著宋氏,她本慣性地便要譏上幾句,可聽宋氏說是要救自己的乳母,頓時便將嘴里的話咽了下去。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即不提旁的直接讓人下去籌辦。

    陸路被封,難行。要下江南,走水路反倒是更佳。當天傍晚,她便已經安置妥當,讓宋氏派人跟著漕船一道南下,途經延陵之時下船便是。

    且這一批漕船空船而行,乃是梁家私物,目的明確,也就走得更快些。

    宋氏自是感激不盡,要去謝她,卻反倒是又被她給冷言冷語地譏了幾句。

    想到那日二夫人說的話,宋氏彎起嘴角,抱著下學歸來的謝翊搖搖頭,道:“你們二伯母心善著呢�!�

    坐在一旁盯著桂媽媽繡花的謝姝寧聽見便也跟著笑,二夫人的確是心善,所以她才會慫恿母親去求她。果真,前世今生,二伯母的為人卻都是一樣的。然而感慨著,她忽然想到了一件關乎謝二爺?shù)氖�,臉上的那抹笑便不由僵住了�?br />
    有些事,終有一日會燒破外頭的那層紙,露出里頭不堪的模樣來。

    等到晚間,謝元茂巴巴地回來芝蘭齋,同他們一道用飯,又不顧自己是男兒,親自盛了湯端給宋氏。

    謝姝寧瞧著,不知心中該作何滋味。

    她的爹爹呀……

    因了這一出,宋氏的心便也沒硬多久,兩人恍惚間似乎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但之間到底多了分尷尬。雖不提,卻也不會輕易消失。

    是夜,謝元茂便留在了芝蘭齋中。

    春宵好眠,第二日他回了外書房用功。長房便來了人,說是長房新近請了位技藝高超的繡娘,今日幾位小姐開課學女紅,大太太便想著請謝姝寧一道去見見。婆子說完又道:“八小姐年紀雖小,但那位覃娘子的手藝天下無雙,實難請動,這一回也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上才肯入府。八小姐若去了,權且當做是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聽她說覃娘子,宋氏不由微訝,詢問起來:“可是二絕女覃春?”

    “正是她�!逼抛討�,眼神卻有些怪異起來,“太太莫非認得她?”

    覃娘子被稱為二絕女,第一絕自是因她繡藝無雙,二絕卻是她姿容絕色。傳聞昔日先皇曾對她一見傾心,她卻誓死不肯入宮,好在先皇惜才并不曾動殺機,最后才罷了。而她,也就這般紅遍了天下。

    沒錯,當今圣上已近不惑,先皇若活著,也早是花甲老人。

    而覃娘子,也已老了。

    宋氏非但見過她,幼時還曾受過她指點,便道:“昔年有幸曾見過幾面�!�

    “那可真真是巧了呀!”婆子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口中說巧,臉上卻是極不以為然。覃娘子這樣的人物,一個被滿府輕視的宋氏怎么可能會見過,更不必說幾面了,“既如此,八小姐更該去看看才是了�!�

    今日邀了謝家所有女兒,不管怎么也不好獨獨少了謝姝寧。

    宋氏略想了想,就應下了。

    殊不知,謝姝寧的一顆心卻“噗通噗通”狂跳著,原來母親,竟也見過覃娘子。

    前世,她師承覃娘子。

    覃娘子這一回入謝家,便再不曾離開過。她年紀大了,又將一生都獻給了繡技,如今已是需要養(yǎng)老之時。而她跟長房老夫人有舊,這里是個好去處。況且,謝姝寧在女紅上頗有天賦,甚得她喜歡,也是她后來不曾離開的緣由之一。

    然而謝姝寧牢牢記得,前世覃娘子入府時,她已經九歲。

    這一世,竟是足足提前了這許多年!

    她惴惴不安地跟著人去了長房,穿過梅林,沿著回廊又走了一會才終于見到了覃娘子眾人。立在那的老婦,年過五十,身形消瘦,背脊挺得極直。她著一身暗藍色的鶴紋褙子,發(fā)髻梳得紋絲不亂。一張臉雖已蒼老,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絕色姿容。

    謝姝寧呆呆瞧著,心頭微酸。

    重活一世,最好的事不過便是能再見這些已經故去了的人。

    她努力正色起來,挺著小身板上前行禮落座。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芝蘭齋中的宋氏卻有些擔憂起來。在她記憶中,覃娘子是個頗為嚴厲的人。阿蠻性子乖張,若是開罪了她,可如何是好。這般想著,她不禁有后悔起來,可還沒等她想多久,壽安堂又來了人。

    自打他們入京到現(xiàn)在,三老太太明面上一直是保持著放任自流的模樣,這還是第二次使人來芝蘭齋。

    宋氏不由有些緊張。

    來的人是春平,她望著宋氏笑道:“老太太說今日天不錯,壽安堂前庭里栽的幾株瑞香都開了花,念著您是江南來的,定喜這些,所以邀您一道去賞花呢�!�

    第057章

    森然

    春平說話間面色如常,語氣極誠懇。

    宋氏聽著,卻是眼皮一跳,強強梳洗過后,才算是打起了精神跟著春平前往壽安堂。

    到了地,進了前庭便見幾株金邊瑞香果然都已綻放,香氣四溢,撲鼻而來。一如三老太太喜歡點的那些香,氣味濃郁,乍聞之下,幾乎熏得人閉過氣去。

    再往前看,便瞧見著一身著茶褐色的三老太太站在花前,俯首隨意掐了片鮮活的花瓣下來,在指間揉碎。

    宋氏盯著她指尖的那抹花汁,暗暗深吸一口氣,方才走近了彎腰給她行禮,口稱:“母親�!�

    “你來了。”三老太太點點頭,應了聲,倒不曾為難她,遂讓人搬了兩張軟椅出來,和顏悅色地道,“我老了,站久了乏得很,你我坐著說說話吧�!�

    宋氏記著初見她的那一日,她便連嘴角的笑意也是冷的,然而今日的姿態(tài)卻如此和煦,不禁叫人錯愕。她按捺著心中不安,謝過后在三老太太面前坐下,雙手恭謹疊在身前,眼神堅定地望向了三老太太。不論她尋自己來做什么,她終是要直面的。

    春風襲來,帶著絲暖意擦過面頰,隨即冷去……

    此時正值慶隆帝登基后的第十七個春天。

    通州疫癘方消,京中人心惶惶未定,朝堂間的渾水也隨之起伏。權利斗爭間,有人終于此,有人揚于此。

    然而這一切,三老太太全都不關心。她不是長房那個老東西,一大把年紀了卻還日日憂國憂民,她只想管好自己的這一方小小天地。讓那個從長房過繼來的兒子對自己俯首聽命,讓自己的侄女能穩(wěn)居正室之位,來日誕下嫡子,才能不至三房基業(yè)被長房徹底吞并。她一把老骨頭也不至于要一生都依附長房而存。

    她是陳家女,生來便是要為陳家謀利的。

    陳家近年來的男丁一個不如一個,她得為他們謀算,靠謝家來填補陳家頭頂上的大洞。

    所以她不能倒,陳氏也決不能倒。

    去歲陳家來信,說是她兄弟的長子要捐官,她父親又病倒了。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銀子。沒有她跟謝家,陳氏一族早在京中沒了立足之地。她知道自己在陳家人心中的重大,也一直享受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近些年來,她幾乎已經悄悄地將三房掏空了。

    所以宋氏來得巧,也來得妙,那一批的嫁妝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也讓她“一見傾心”,再不舍得放開。

    前庭里寂靜無聲,四下只余了春平跟冬樂伺候。

    日光碎金般落下,照得三老太太鬢邊一縷發(fā)絲色漸淺,猶如霜雪。她并不覺,然望著那盆金邊瑞香的目光依舊漸漸冷厲起來,隨即側目看向了宋氏,薄唇輕啟,道:“聽聞當初老六是入贅你家?”

    宋氏一直等著她開口,但乍然聽到這個仍是一怔,“是�!�

    “既如此,那你為何又將一雙孩子改了謝姓?”

    宋氏不吭聲。

    三老太太卻已了然。若非愛極了謝元茂,她怎么會在知道后便讓兩個孩子跟了謝元茂姓,生生將入贅一事直接給抹去了?沒了這樁事,她在謝家可就落了下乘。三老太太肯定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又笑了笑,繼續(xù)道:“謝家的孩子,不論如何都是不能流落在外的,這一點,你可明白?”

    問完也不等宋氏接話,她就自己將話順了下去,“而宋家,是老六的救命恩人,他既同你有夫妻之實,又育了孩子,自是不能舍了你的。若不然,他豈非成了那不仁不義之徒,來日落了旁人口舌還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話至此,宋氏陡然明白了過來,臉色不由開始發(fā)白。

    緊接著,三老太太忽然起身,抬腳往宋氏身后走去,居高臨下地立在她背后,盯著她的發(fā)頂輕笑了聲,不緊不慢地道:“你要做正室,也是該的。這世上的女子有哪個是不愿做大的呢?不過……你若為正,那便將兩個孩子交予我養(yǎng)如何?三房人雖少,可事卻不少,你今后日益忙碌,又要費心照顧老六,想必是不得空看顧孩子的。且我老了,就喜子孫繞膝,有兩個孩子為伴,想必日子也能逍遙許多。”

    風驟停。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宋氏驀地起身,一把轉過頭來,死死盯住了三老太太那張年輕的面龐。

    兩人之間只隔了把軟椅,互相對峙著。

    可三老太太見狀,卻揚聲笑了起來,口中譏諷道:“若你想要自個養(yǎng)育孩子,也是常理,畢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也理解�?�,你要如此,那便只能為妾。兩個孩子仍作嫡出,掛于瑾兒名下,養(yǎng)在你身旁,來日也依舊能喚你做娘親。這樁生意,你卻是一點不虧,對否?”

    她說得一派風輕云淡,宋氏卻聽得肝膽俱裂!

    風中香氣愈漸濃郁,香得發(fā)臭。宋氏嗅得惡心,俯身便干嘔起來。

    三老太太蹙眉,后退一步,并不叫人上前去伺候她。

    “好歹毒的計策!好不要臉面的人!”宋氏強行忍住了惡心之意,雙手撐在椅背上,咬牙厲聲叱喝。

    三老太太面上卻反露出個略帶鄙夷的詭異笑容,開口往宋氏心口上又戳了一刀:“你不過是個商賈之女,拿什么來斗?我只需一個‘孝’字便可將你壓在五指山下再不能動彈!哦?我倒想起第三條路可供你行了……”她悠悠然拖了個長音,“你若是如今死了,老六必心神俱裂,定將你用正室之儀發(fā)喪,還能為你守孝。至于瑾兒,光明正大地做繼室又何妨?你的一雙孩兒往后可就只能管瑾兒叫母親,任由她拿捏了�!�

    一字一句皆像是帶了利刃,將宋氏割得體無完膚,碎成齏粉。

    她死死盯住三老太太,從齒縫中擠出話來:“你休想!”

    三老太太復又坐倒,伸手撥弄了幾下盛開的瑞香花,“三日時間,三條路你自己選吧�!�

    宋氏聞言,再不愿在壽安堂停留下去,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

    守在外頭的桂媽媽見著人,登時嚇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扶她:“太太您這是怎了?臉色怎地這般難看?”

    第058章

    否決

    宋氏一張秀美的臉,異常蒼白,額上掛滿細碎冰冷的汗珠子,渾身顫栗。

    她倒進桂媽媽懷中,虛弱地吩咐:“走,回芝蘭齋去�!�

    桂媽媽見狀亦急出一頭大汗,攙著她便忙往芝蘭齋走。

    一路上,宋氏強打精神,擦去了額上汗珠,努力不想讓人瞧出自己的不對勁來。然而回了正房,一入西次間,她便身子一軟,再不能站立。桂媽媽紅著眼眶,幾乎是半拖著將人給扶過去躺下。

    因事有異樣,不好叫下面幾個小的瞧見,桂媽媽便喚了百合去打了水,自己去門口接了便不肯讓她入內了,只吩咐她守在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她自己則飛快擰了帕子,用熱熱的帕子小心翼翼將宋氏的額頭、臉頰、脖頸處皆擦拭了一番,一邊帶著哭腔道:“太太,您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別嚇奴婢呀�!�

    她自小伺候宋氏,清楚宋氏的性子,看似軟和,其實骨子里卻有著屬于她特有的執(zhí)拗跟堅強,若非是要命的大事,她絕不會成這副模樣。哪怕當初謝元茂恢復記憶,帶出了京都謝家跟陳氏的事來,宋氏也未曾如此,這會卻是出了什么事?

    “太太……”桂媽媽只覺得自己額角青筋“突突”地跳,竟是直接哭了出來。

    咸澀的眼淚混雜著帕子上熱熱的溫度落在宋氏額上,她終于睜開了眼。

    見桂媽媽哭了,她不禁別過臉去,吃力地道:“傻子,哭什么,我又沒死�!�

    桂媽媽慌慌張張收了淚,嗔道:“瞧您說的是什么話,生死之事也是能胡亂說的?”

    “青桂呀……”宋氏忽然目視她,“你說我若真死了,阿蠻跟翊兒會如何?忘之又是否會看顧他們兄妹?哥哥呢,又是不是會怪我?”

    聽到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桂媽媽大驚失色,遂起身將帕子丟會水盆中,惶恐地道:“老太太可是對您說了什么不妥的話?”

    宋氏搖搖頭,“沒有�!�

    “沒有?”桂媽媽到了如今,自是不信這話,“您在誆奴婢!定然是那老妖婆說了什么,所以您才會成今時這模樣!”

    宋氏眼角掛淚,擺擺手不肯提,只道:“你下去吧,我睡一會,睡一會便無事了……”

    桂媽媽還要再勸,卻見宋氏扯過了被子蒙住了頭臉不做聲,只得將掛在銅鉤上的綢帳放了下來,抹著淚出去了。

    甫一出門,她便見謝姝寧正抱著團東西進來,慌忙躬身行禮:“小姐回來了?可見著覃娘子了?”

    謝姝寧眉眼彎彎,心情極佳,點點頭便要往里頭走,卻被桂媽媽給慌慌張張地攔住了。又見百合還專程守著內室的門,頓時不安起來。她仰頭去看桂媽媽,瞧見未干的淚痕,當即驚詫地喊了起來:“娘親怎么了?”

    “沒什么,沒什么……”桂媽媽聽她驀地問起,急切地解釋起來,“太太困了,歇一歇,您別喊。”

    困了?

    “胡說!”謝姝寧擺著臉,徑直往里頭走去。

    桂媽媽盯著她小小的身影,滿心不是滋味,想要攔,卻又不愿。太太連她都給打發(fā)了出來,可見心中憋著沒法吐露的話,見著了小姐,興許能松快些也說不準。這般想著,她便沖著百合搖搖頭,讓百合將人放了進去。又打發(fā)了百合跟伺候謝姝寧的月白一道端著水盆下去,她親自守在了門口。

    里頭靜謐無聲,謝姝寧腳步不停地朝著北墻走去。

    新?lián)Q上的綢帳已經密密落了下來,叫人瞧不清里頭的動靜。她大步上前,拋下了手中覃娘子給的花樣,費力地將帳子撩開,又去掀蒙在宋氏頭上的被子,紅著眼故作歡喜地道:“娘親快別睡,來看看阿蠻的花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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