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些都是客套話,按理說完她便也該落座了才是。
可誰知今日,白氏一反常態(tài),說完這些話后非但不落座,反倒是直接推辭了幾句率先退下了。眾人不解,過了會卻見白氏身邊得力的大丫鬟徑直走到謝家這桌來,恭敬地邀起宋氏來:“謝六太太,我家王妃有請�!�
王妃本是用來稱呼正妃的,但端王府中的下人皆這般稱呼白氏。所以眾人聞言也不并詫異,但前頭那聲謝六太太,卻著實(shí)嚇著了她們。
宋氏領(lǐng)著謝姝寧跟著人一離開園子,便有人忍不住問起了長房老太太:“謝老夫人,方才那位和孩子是?”
長房老太太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望一眼自己腕上掛著的南珠鏈子,心中震驚難息。
這么些年來,宋氏可是頭一個在春宴上被白氏單獨(dú)請去說話的人呀!
京都的貴婦圈子里,宋氏一下子便可躍升為第一人!
她深吸一口氣,環(huán)顧四周眼巴巴盼著她解答疑惑的諸位夫人,終于開口道:“是老六的媳婦,延陵宋氏。那孩子是他的嫡長女�!�
第062章
變臉
問話的人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謝家三房的謝六爺還活著,大家伙都已知道,可延陵宋氏是從哪冒出的?還有這般大的女兒?
震驚之下,便有人脫口道:“謝六太太不是陳氏女?怎會是延陵宋氏?”
長房老太太眼神沉沉,輕捻腕上南珠,微笑著回應(yīng):“老六離家之時尚未娶妻,陳氏女并非他的正妻�!�
話音落,人們便三三兩兩地開始悄聲議論起來。
謝元茂離家時的確尚未成親,但陳氏是三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捧著牌位進(jìn)門的事,眾人卻都有所耳聞。然而這會,長房老太太卻直言陳氏并非謝元茂的正妻。孰人聽了會不心懷疑慮,不覺得此事有大蹊蹺?可是有些話,身為旁人,卻是不能再繼續(xù)往下問了。
長房老太太亦樂得他們不再追問,遂低下頭去仔細(xì)喝她的茶,再不發(fā)一言。
坐在她身旁的謝家六小姐謝芷若卻皺起了細(xì)細(xì)的兩道眉,輕聲沖著長房老太太問道:“祖母,六叔父的妻子不應(yīng)在家嗎?娘親說……”
“放肆!”長房老太太聞言,低斥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休要聽你娘胡說�!�
說著,她已是惱了。蔣氏自個兒無用,竟還在年幼的女兒面前說三道四,沒得教壞了孩子。好在她自己心中有所計較,才沒叫蔣氏將謝芷若一道帶去了揚(yáng)州。若由得她去,誰知來日會成何樣。
“乖乖坐著,回去了祖母再同你詳說,這會切莫胡鬧�!币娭x芷若癟著嘴,似委屈,長房老太太才緩和了臉面,放柔了聲音道。
謝芷若點(diǎn)點(diǎn)頭,果真乖巧地坐著不再說話了。
而另一邊,謝姝寧也已在長房老太太忿然的時候,跟著宋氏進(jìn)了端王府的后堂。
金漆的門,上頭一只獸面擺錫環(huán)。
她牽著宋氏的手,仰頭望天,只見棟梁、斗拱處皆是彩色繪飾。進(jìn)了里頭,便見窗枋柱刷著黑油,入目之處,極盡富貴。又走了一會,終到了地。門上掛著的水色撒花軟簾被守門的婢女輕手撩起,謝姝寧屏息跟著宋氏進(jìn)去,一眼便瞧見地上鋪著的碧綠鑿花地磚,晃人眼。
眼花繚亂之際,白氏笑著親自迎了上來,俯身輕輕撫了撫她頭頂?shù)陌l(fā),道:“這孩子,竟生得這般好。”
宋氏拽著謝姝寧的手一緊,頗有些不知所措。
白氏是聰明人,立即便瞧了出來,便起身復(fù)去抓她的手,口中道:“福柔?”
“白姐姐�!彼问弦娝谐隽俗约旱拈|名,莫名松了一口氣,“好久不見�!�
因了一聲福柔,兩人間原本略帶尷尬的氣氛登時消失無影,寒暄也變得容易起來。
謝姝寧緊緊跟著宋氏,想要仔細(xì)聽聽二人要說的話,卻聽到白氏吩咐人領(lǐng)著她去暖閣里同白氏的女兒一道玩。她無法,只得聽話地應(yīng)了,跟著王府的婢女退下去。然而臨走的那一刻,她仍是耳朵尖的聽到了一句話。
白氏說,你哥哥可還好?
多年不見的手帕交,在重逢的這一刻,未說幾句話便先問起了對方的哥哥,可見此人在她心中分量不輕。
謝姝寧便想起了自家舅舅那張清俊的臉來。
看來,母親想要借白氏的助力,并沒有她們想象中的那般艱難。
沒一會,進(jìn)了暖閣,謝姝寧便見一個生得同自己早先一樣圓滾滾的白胖小姑娘,四仰八叉地躺在精致的榻上。聽到有人稟報,她便一骨碌坐起身來,兩手撐著身下的榻,笑得瞇起了眼睛,揚(yáng)聲問:“這是誰?”
她邊上伺候的婢女忙解釋:“是謝家的小姐�!�
“哦?”小姑娘瞪圓了眼睛,望向謝姝寧,“你叫什么?快上來一塊玩!”
她開了口,立即便有婢女抱著謝姝寧上了榻,坐在了她身側(cè)。
“我叫阿蠻�!敝x姝寧擠出一絲笑來。白氏只有一個女兒,名叫紀(jì)桐瓔。前世她同這位小郡主,從來沒有交集,卻也聽說過她脾氣不佳,性子暴烈。如今坐在她身旁的人雖還是個小姑娘,她卻已經(jīng)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了。
正想著,紀(jì)桐櫻已經(jīng)朝著她靠了過來,“你會翻花繩嗎?”
謝姝寧不動,任由她靠近,“會一些�!�
紀(jì)桐櫻便笑了起來,讓人取了染了七色的花繩出來,纏著她玩耍起來。
兩人翻著花繩,時間倒是飛逝起來。謝姝寧心中裝著事,心不在焉的,紀(jì)桐櫻卻渾不在意。端王的子嗣少,正妃無所出,側(cè)妃白氏也只出了個小郡主跟今年才一歲多的兒子。兒子年紀(jì)還太小,對紀(jì)桐櫻來說,同弟弟玩,倒還不如只她一人呆著暢快。所以她平日里,其實(shí)極孤單。今日好容易見了個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小姑娘,頓時便纏著不肯放了。
等到白氏同宋氏話別,前往園子時,使人來帶謝姝寧,紀(jì)桐櫻便已開始抱著她不肯撒手了,口中嚷著:“她花繩翻得比你們好,讓她留著陪我玩,不要走!”
幾個婢女都沒了法子,好說歹說,才在謝姝寧抹著額角的冷汗答應(yīng)她明日再來陪她玩后,終于答應(yīng)放行。
好容易回到了宋氏身旁,她立即便發(fā)現(xiàn)了形勢的不同。
早先英國公夫人幾個還在用嘲諷疑惑的眼神看待宋氏,到如今卻已全都換上了一副殷切模樣。能同白氏交好的人,不攀一攀簡直沒有道理。尤是林遠(yuǎn)致的母親長平侯夫人,落座時便故意坐在了宋氏幾人邊上。
臺上戲開了場,她裝作聽著,嘴里卻時不時同宋氏輕聲搭起話來:“六太太也是延陵人士?”
宋氏不認(rèn)得她,略說了幾句便專心看起戲來。
長平侯夫人上上下下悄悄打量著她,又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了謝姝寧身上。
“娘親�!敝x姝寧不喜她,又見她如此看人,不由煩躁,輕喚了宋氏一聲故意往她身后躲了躲。這般一來,宋氏便也察覺到了,不禁對長平侯夫人心生幾分厭惡,將謝姝寧護(hù)得牢些,再不理會長平侯夫人。
看了幾場戲,白氏說乏了回去歇著。
眾人便也開始三三兩兩地告辭走人。
長房老太太便也笑著來同宋氏一道請辭,上了馬車回北城。
到謝家下了馬車,她終于滿面堆笑地問宋氏:“你既同王妃相熟,怎地先前從未提起?”
第063章
局定
宋氏面色如常,恭敬地回她:“是年少時相熟的姐姐,許多年未見了,今日才重逢。本是交情淺薄,所以也不敢胡亂提起�!�
“交情淺��?”長房老太太笑著搖搖頭,若真是淺薄的交情,從不在春宴上單獨(dú)請人說話的白氏怎會破了例,這不論怎么看都是在專程為宋氏作臉。她略一想,便故意露出腕上戴著的南珠,笑得愈發(fā)慈和親切,道:“你送的這串珠子極好,我很喜歡�!�
謝姝寧聽著,只覺眼皮一跳,下意識抬頭望了過去。
夸人的話,從來都沒有胡亂說的,尤其是在長房老太太這樣的人口中。
她當(dāng)即明白了其中用意。
這世道,果真比她想得更加直白勢利。
宋氏則溫婉笑著,一路將長房老太太送至長房,才斂起唇邊笑意,帶著謝姝寧回了芝蘭齋。一進(jìn)門,桂媽媽便急急問道:“太太,如何了?”
謝姝寧率先笑了起來,另一手去拉桂媽媽:“王妃娘娘生得十分美,小郡主也生得好,只是瞧著竟比阿蠻還胖些。”她“咯咯”笑著,模樣天真歡快,霎時逗得桂媽媽沒了緊張之色,忍不住抱著她顛了幾下,又沖著宋氏道:“這可真是太好了呀太太!”
宋氏也難得露出愉悅的笑容,頷首道:“這一回當(dāng)真是運(yùn)氣了。”
便是她自己,接到名帖也是唬了一跳,更不必說旁人了。
只是今日一行,她倒是隱約察覺,白氏過去對哥哥應(yīng)是有心的。只可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多久,她便嫁入了端王府,從此再無聯(lián)系。哥哥如今也已是妻兒俱全,有些事,都早已過去了。
白氏卻比她想得更念舊情。
出人意料,又叫人欣喜不已。
且不止宋氏喜,長房老太太亦是又驚又喜。
她腳步微匆地回了梅花塢,堪堪坐定便讓人去請今日休沐的謝二爺來。
不巧大丫鬟珊瑚才走出梅花塢,便撞見了大太太王氏。王氏見她走得急,便問:“這是上哪兒去?”
珊瑚墩身行禮,應(yīng)道:“老太太吩咐奴婢去請二爺�!�
“只請二爺一人?”大太太聞言不由蹙眉。
珊瑚眉眼不動:“是�!�
大太太微蹙的眉頭似是強(qiáng)行被她舒展開去,換上了一副笑模樣:“既如此,就快去吧,莫叫老太太等急了�!比欢鹊缴汉魅擞耙徊灰�,她便沉下了臉,冷聲自語:“老太太眼里可真真只有他的好二兒子呀!”
她說完,猶自惱恨,遂甩袖回去尋謝大爺,將這事說了一通。
可謝大爺性子軟,又未進(jìn)仕途,只管著家中庶務(wù),平日里說話便沒有什么分量,如今便是聽了大太太的話,也無可奈何。他勸了大太太幾句,大太太卻愈加惱火,嫌他無用。謝大爺無法,只得去梅花塢求見老太太。
誰知老太太這會心掛要事,又知這事同大兒子多說無益,知道他來,只推說乏了,讓他無事便先回去。
謝大爺不由詫異,心中膈應(yīng)。他有心進(jìn)去瞧瞧究竟在說什么,卻又怕惹惱了老太太,只得頹然回去。大太太見了,登時火起,爭執(zhí)怕傷了夫妻情分,索性扭頭便去尋了自己長女的晦氣。
而梅花塢內(nèi),長房老太太便屏退了眾人,只留下兒子說話。
她往身后的大紅方勝紋靠枕一倒,看向謝二爺,沉聲道:“依你看,端王爺同皇上關(guān)系可佳?”
謝二爺吃著茶,聞言一驚,忙四處看了一圈才壓低了聲音反問:“母親何出此言?”他在朝中鉆營多年,心神一定,便隱約想到了些關(guān)竅,忙道:“母親今日去端王府赴宴,可是碰見了什么事或人?”
“老六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同端王側(cè)妃是舊識�!遍L房老太太抬頭,脫下腕上南珠擱在一旁的炕幾上,眼神灼灼地看著謝二爺。
謝二爺往炕幾上掃了一眼,心頭訝然,帶著幾分疑惑道:“便是舊識,又如何?”
長房老太太端起熱茶呷了一口潤了嗓子:“老二,我瞧著她同側(cè)妃的交情怕是不淺。照我說,三房那點(diǎn)糟心事也不必糾纏下去了,正室之位,她恐怕是當(dāng)?shù)闷鸬摹N覀冊缦刃】戳怂�,如今趁早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送了個人情。”
當(dāng)今圣上性子軟弱無用,端王雖蟄伏多年,兩人瞧著關(guān)系甚佳,但奪位,怕是遲早的事。
這一點(diǎn),在朝中摸爬滾打多年,現(xiàn)如今又身居高位的謝二爺自然更是清楚明白。故而長房老太太的話一說完,他心中便有了決斷,但本著小心,他仍舊問道:“母親,您可是確信了?”
若插手了三房的這樁事,那謝家便是提前站隊(duì)了。
可要是這一回是長房老太太想多了,想錯了,來日要想撤,便是不可能的了。
“我雖老了,但眼未瞎耳未聾,有些事還是看得分明的。”長房老太太思量著,語氣逐漸堅(jiān)定,“老六是三房的兒子,可到底也是你們的弟弟。他要走仕途,必要個賢內(nèi)助。陳家我是瞧不上眼的,延陵宋家就更不必提,但加上了端王府,可就大不同了。”
……
等到掌燈時分,長房老太太便親自去了三房一趟。
她鮮少踏入壽安堂的地盤,今次一來自是叫三老太太心神不寧。
一落座,長房老太太便開門見山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日來是有要事同你商量。老六的事從年前拖到開春,已是拖不得了。我想著,倒不如早早定下吧�!�
三老太太想著白日她才同宋氏一道去赴宴,這會便巴巴地來尋自己,定無好事,當(dāng)下心驚不已。然而她方要開口,便聽到長房老太太慢條斯理地道:“為著老六的仕途著想,你也該讓你的侄女將玉茗院讓出來才是�!�
三老太太臉色驟變。
“你也清楚,非我瞧不上陳家,實(shí)是陳家?guī)筒簧侠狭��!遍L房老太太牢牢盯著她,嘴角上揚(yáng),頰邊兩道笑弧,顯得尤為慈和,口中的話卻句句戳在三老太太的要害上,“況且三房人丁單薄,宋氏誕下長子,是有功之臣,玉茗院自然該讓她住,你說是不是?”
第064章
陰險
長房老太太口中問著,可話里的意思卻是再肯定不過。
三老太太不是蠢笨之人,怎會聽不出來?
她霍然起身,嘴角翕動,似要分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冷著臉盯著老神在在的長房老太太看了又看。兩人身為妯娌,但僅從年紀(jì)上來看,卻像是母女。三老太太看著,愈加氣惱,心中怨氣幾乎阻擋不住。
“大嫂這話是何意思,我聽不明白。”她移開視線,壓抑著憤恨之情,故作無知。
不等長房老太太開口,她便小步走到桌旁,抬手掀開桌上擺著的鎏金鴨子熏香爐背上的鏤空蓋子。爐內(nèi)香餅已舊,失了原有的香氣,聞著枯澀無味。她望一眼,驀地?fù)P聲喚起人來:“春平,將那盒合香取出來。”
長房老太太聞言,皺眉,略帶幾分不悅地道:“你同我裝什么糊涂!”
三老太太身形一滯,待到轉(zhuǎn)過身來卻是面色如常,唇邊含笑,看得長房老太太怔住。她緩步輕移,在桌邊落座,隔著幾步之遙同長房老太太道:“大嫂說我裝糊涂?我裝得哪門子的糊涂?瑾兒是老六明媒正娶的妻,住在玉茗院乃是正理,她為何要讓位?”
“冥頑不靈!”長房老太太見她笑語晏晏,似未將自己放在眼中,不由輕聲斥道。
話音落,著青衫的大丫鬟春平穩(wěn)步進(jìn)來,手中端著只鎏金蓮瓣纏枝銀盒。
她輕手輕腳地將東西在三老太太手邊擱下,又穩(wěn)步靜聲地退了下去。
三老太太保養(yǎng)得宜,白凈的手指便朝著銀盒伸了過去,一邊對長房老太太笑道:“大嫂這般夸贊,我可當(dāng)不起。”
“你……”長房老太太甚少同她接觸,乍然見到她這幅模樣,一貫在長房說一不二的她當(dāng)即惱火起來。
然而三老太太卻只是輕笑著,將盒蓋開啟。緊接著又動作熟練地移開香爐內(nèi)的云母隔,提起香箸撥了撥爐腹內(nèi)細(xì)碎柔軟的霜灰。她望向長房老太太,手上動作不停,口中說起:“大嫂昔日忍痛將老六過繼三房,我感激不盡。可是大嫂,如今他已經(jīng)是三房的兒子了。陳家是不行了,可是大嫂,難道只因?yàn)槿绱耍阋岃獌簽殒�?這豈不是太可笑?說出去,謝家的臉面要往何處擱?”
說話間,雪樣的香灰上已被她仔仔細(xì)細(xì)地戳了十幾個孔�;覡a中埋藏著的小塊爐炭隱現(xiàn),只一瞬,那已經(jīng)黯淡了的火光便重新通明起來,單薄又隱隱含香的暖意融融溢出。她放下香箸,復(fù)將云母隔覆回去。
“陳瑾不是妾?”長房老太太緊皺著眉頭,不喜地盯著她撥弄香爐的動作,“你要胡攪蠻纏,我也不怕你。昔日陳瑾入門,是你做的主,我等皆不知情。且彼時老六身在外,他亦未同她叩拜天地父母,行周公之禮,只這樣,她能算妻?”說著,她聲音漸厲,“我也乏了,無意同你爭執(zhí)。你若乖覺,便索性應(yīng)了我的話。也能叫陳瑾做個貴妾,若不然,你自己心中有數(shù)!”
話已至此,幾近威逼。
三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卻愈發(fā)大了些,她白皙的手指落在啟開的銀盒里,兩指纖纖拈起一粒香丸。
“好一個貴妾!”伴隨著話音,她將香丸擲入云母片上,甜膩的香氣驟然濃郁起來。爐蓋覆上,金鴨的扁嘴處隨即便有氤氳冒出。一縷縷,若有似無,連綿不絕。
三老太太素日無事,便喜調(diào)香。
這事長房老太太也知道,可今日親眼見著了,卻只覺得滿心厭惡。
坐在桌邊的婦人年不過三十的模樣,烏發(fā)團(tuán)團(tuán),云鬢高高,膚色白皙無斑。而她自己,卻是保養(yǎng)得再好,也抵擋不住面上日日增生的斑點(diǎn)。她知道,自己老了。
這般想著,長房老太太憤然起身,拋下句“你答應(yīng)也罷,不答應(yīng)也好,我今日來不過是知會你一聲”,便要甩袖離去。
卻在抬腳的那一剎,聽到三老太太道:“大嫂急什么,我又沒說不答應(yīng)�!�
長房老太太面皮一僵,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側(cè)目去看三老太太,卻見她手中捏著條素面無花的雪白帕子,正在輕輕擦拭鼻尖額角,她當(dāng)下以為這是三老太太怕出了冷汗,心頭一松,遂道:“哦?這般說,你是答應(yīng)了?”
“我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不都得答應(yīng)?”三老太太搖搖頭,嘆了聲,“陳家無用,我亦保不住瑾兒。”
長房老太太禁不住冷笑:“你休要自怨自艾,這事是為老六著想,但凡你有一分真心待他,便該為他打算起來�!�
三老太太作柔弱狀,突然垂眸墜起淚來,唬了長房老太太一跳,忍著心中不耐同詫異,走近了去安慰她。
離得近了,鼻間香氣縈繞,揮之不去。
她絞盡腦汁,勸慰了三老太太許久。
等到月上梢頭,香爐中的香丸只留余味,長房老太太才算是離開了壽安堂。
壽安堂內(nèi),三老太太倏忽收了淚,面色冷凝地讓春平趁夜去尋林姨娘來。
春平詫異:“尋林姨娘?”
林姨娘素日安穩(wěn),甚少在外走動,向來不起眼。
“你只管去便是�!比咸匆谎蹧]了熱氣的金鴨香爐,聲音冷厲。
春平急忙退下。
沒一會,林姨娘便匆匆趕來。
夜已深了,她早早睡下,如今睡眼朦朧,眼下虛浮。
三老太太只瞧一眼,便不滿地道:“怎地成了這幅模樣?”她許久不曾見過謝元茂這個獨(dú)守空房多年的妾,記憶中只余個婀娜身段,此刻見了套在松垮春衫下的年輕婦人,卻覺得不似自己記得的那個了。
林姨娘惶恐地跪下,睡意登時全消,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太太可是有事吩咐婢妾?”
“春平,將我前幾日備下的香囊取一只來給林姨娘�!比咸焕硭�,兀自吩咐起春平來。等到春平將那只團(tuán)花銀球香囊遞到了林姨娘手中,她才正眼望向林姨娘,道:“你年紀(jì)也不小了,早晚也該有個兒子傍身才是。只要你這一回將事情辦得漂亮些,我便允你早日誕下兒子,來日消了你的奴籍亦非不可�!�
林姨娘倉惶抬頭,滿面不可置信,“還請老太太明示!”
第065章
正室
是夜,壽安堂正房內(nèi)燈火通明。
直至子時,林姨娘才離開,一襲半舊的春衫隱沒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只是個賤妾,原是沒有資格一人居一個院子的。只是三房人煙稀少,早先謝元茂又不在府里。三老太太便單獨(dú)撥了個院子給她,又安排了幾個婆子丫鬟,故而林姨娘身處的環(huán)境倒說得上不錯。只是一個人的心,從來都沒有這么容易就能被滿足。
待人走后,三老太太才脫衣歇下。然不過兩個時辰,她便披衣起身靠坐著,皺眉將帳子撩起掛于銅鉤之上,喚了春平進(jìn)來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