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可皇后這時怎么會有閑情逸致來逛御花園?
淑太妃的事,她難道已經(jīng)不在乎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
謝姝寧揪了圖蘭來,指了指遠處皇后幾人所在的位置,問她:“你瞧瞧,那邊在做什么。”
圖蘭在沙漠里長大,有著獸的眼神,這段距離對她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果然,圖蘭只看了幾眼便附耳于她道:“小姐,她們似乎在吵架�!�
吵架?
謝姝寧微愣,低聲吩咐:“你悄悄潛過去探探究竟,莫要被發(fā)現(xiàn)�!�
圖蘭重重點頭,不慌不忙地退回玉紫身邊,幫著將一應作畫的器具都擺了出來,這才借口如廁,下了堆秀山。
謝姝寧則攤開了畫紙,取了稱手的筆,開始調(diào)色。
夏雨過后,空氣里彌漫著泥土濕潤的氣息,這股味道里又夾雜著草木的清新。
謝姝寧手里的筆尖上沾了濃濃一團墨色,手一揮,筆已往紙張落去。
她的畫技并不十分高超,但難得落筆大氣,畫面完整,格調(diào)獨有。
畫至一半,圖蘭回到了亭子里。
第189章
相處
攤開在石桌上的宣紙上墨跡淋漓,還濕著。
謝姝寧提著筆,等圖蘭說話。
圖蘭湊近了方輕聲道:“奴婢聽到了淑太妃的名字�!�
“嗯�!敝x姝寧溫聲應了,眉眼彎彎望向遠處,口中道,“晚些回去了再說。”
雖然今日跟來的人里頭除了她身邊的圖蘭跟玉紫外,便只有皇貴妃派來的幾個,但這群人,謝姝寧也不全信。即便是皇貴妃親點了的人,她依舊不敢掉以輕心。這宮里,行差踏錯,只消一步,就完了。
隔墻有耳,在這四面通風之處,又哪里還能有秘密。
謝姝寧讓圖蘭退下,侍候在一旁,她則站在桌前,舉目望著遠處的皇后一行人。
她筆下的圖,亦是皇后身處的那塊地方,只少了幾抹身影。她畫著畫著便發(fā)覺,那是塊好地方。若非站在高處,尋常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而如她這般站在高處瞧見了,卻也無法聽見她們私下里在談論什么。
這般一來,這地方就成了談話最保險的地方。
可其實,皇城里,又哪里真有保險的地方。
肅方帝的人,司禮監(jiān)掌印大太監(jiān)汪仁的人,還有各宮主子的人。林林總總相加,怕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這群人躲在暗處,就像是夏夜里的吸血的蚊蟲,總在你絲毫沒有察覺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叮上一口。
癢得很,越抓越癢。
謝姝寧提筆蘸墨,嘴角笑意漸濃。
皇后到了這種節(jié)骨眼,莫非還妄圖同淑太妃交好?若這是真的,淑太妃到底許了她什么?
她不由想起了如今仍住在謝家的三堂姐,三堂姐夫同是李家的人,皇后在家時,同他們可熟識?
李家又會不會在打什么主意?
她倒是隱隱約約從長房三伯母時而難掩得意的話中,聽出過點東西。肅方帝似乎有意扶持謝家。這些年來,幾家衰敗幾家欣榮,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來。但這些原本同謝家都沒有什么大關系。
謝家一來沒有什么功勛,二來真比較起來,資歷仍算淺薄。
若沒有那些姻親的裙帶關系,謝家根本算不得什么。
謝二爺活著的時候,入駐內(nèi)閣,成了首輔,倒也算光耀門楣,可即便是那時,謝家也還是比不得李家、燕家、萬家、梁家、溫家這樣的人家……這里頭,溫家最末。而謝家攀上的最好關系,是梁家,其次則是溫家,再一個是用孫女聯(lián)姻的李家。
如今,謝家同梁家的關系也不過寥寥,同溫家也是溫溫吞吞,來往鮮少,至于李家,就連謝姝寧也看不明白。
她唯獨能肯定的是,謝家短時間內(nèi),怕都是起不來的。
可若是肅方帝想要抬舉謝家,那事情就不同了。
京里的世家勛貴之間,需要制衡。
肅方帝也要拉攏只站在他身后的人。
延陵白家,也是好人選。但白家的根在延陵,斷不會北遷。
于是,白家在肅方帝的心里,大抵就沒什么大用處了。
看來看去,京都的幾門,果真也還是謝家比較靠譜。
有皇后在宮里的李家,是不是提前察覺了肅方帝的意思?
謝姝寧握緊了筆管,站在那里,定了半響。
肅方帝果真有些不同了。
按理,他如今該好好韜光養(yǎng)晦,等膝下的幾位皇子年紀再大些,再大動。但他顯然已經(jīng)等不及了。慶隆帝時期,他也插手朝政,可底下的那群人,仍多半是慶隆帝的喜好。
所以謝二爺一死,肅方帝便抬舉了才回京沒多久的謝三爺。
于他看來,謝二爺死了興許還是樁好事。
同理,謝姝寧的父親謝六爺,也難得肅方帝的歡心。
誰都知道,慶隆帝臨終的那一段日子里,謝六爺可比大太監(jiān)汪仁還得寵。這樣一個人,肅方帝瞧見了,難免記起故去的先皇,心頭焉能暢快。
由此可見明年謝元茂想要起復,謀個好缺,并不容易。
謝姝寧想起這些事,忽然興致缺缺,下筆時也就不由虛浮了些,壞了一筆,遂壞了一幅畫。
她就唉聲嘆氣地將畫給撕了。
玉紫跟圖蘭都不懂作畫,見她猛然間將畫了大半的畫撕了揉作一團,不由輕輕驚呼了聲,道:“小姐,好端端地怎么給撕了?”
“畫得不好�!敝x姝寧將紙團捏在掌心,漫不經(jīng)心地道。
比起畫畫,她更擅長刺繡。
她也并不大喜歡畫畫。
習畫,一開始便是為了畫花樣子。這樣淺薄的理由,若在那群世家小姐里頭傳開,定然會叫人恥笑,譏諷她庸俗,不懂風雅。
但她既應了哥哥,那就還是得畫。
然而看著眼前重新鋪開的宣紙,她眉頭一蹙,提起筆三兩下畫了一副草得不能再草的怪圖便將筆丟開,嘟囔了句:“罷了,左右哥哥畫得還不如我,就讓他將就著看吧�!�
旋即,她又吩咐玉紫:“把棋擺上,等畫晾干了便收起來�!�
說話間,遠處的皇后,已不見蹤影。
山腳下卻驀地喧鬧起來。
不消一會,就有隨行的太監(jiān)吭哧吭哧地沿著階梯爬上來。
謝姝寧頭也不回地問道:“底下的是誰?”
“回八小姐的話,是成國公世子�!碧O(jiān)喘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回道。
亭子就這么大,謝姝寧在上頭,就不好再叫世子爺上來,可就這么趕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個規(guī)矩。幾個守在下頭的太監(jiān)沒了法子,只得派了個人上來稟報謝姝寧。
謝姝寧聽到是燕淮,就不禁皺了皺眉頭,剛想說讓玉紫將才布上的棋局再收起來,讓出御景亭來,就聽到面前一臉難色的太監(jiān)又說了句,“世子爺身邊,作陪的是印公�!�
各監(jiān)的掌印大太監(jiān)都能被稱為印公,可在這,能被這群大大小小的內(nèi)官們稱為印公的,卻只有汪仁一個。
謝姝寧聞言,差點跳了起來,棋也顧不得收,便要走人。
前有狼后有虎,她還能往左右避,這會子虎狼一齊朝著她迎面而來,她若還不趕緊跑,是準備留著被啃成森森白骨不成?
她當下要走,可下山的路只有那么一條……
還未下去,底下燕淮已是領著汪仁,緩步上了臺磯。
謝姝寧定住腳步,忍不住腹誹,早就準備自個兒上來的,還假模假樣讓人上來回稟做什么!
但事已至此,她避無可避,只得后退。
她吃虧在年紀小,人人當她是個孩子,這里周圍又滿是扈從,誰也不至編排了她跟燕淮去。再者,就算是編排,汪仁在場呢,誰又膽敢那般做?
所以汪仁會同燕淮直接上來,她早該想到的。
謝姝寧不由懊惱,一直退到了石桌旁。
前一世她聽說了太多關于這兩個人的話,打從心眼里認定燕淮也好,汪仁也罷,都是真小人。
比起真小人,她當然更怕偽君子。
但是面對這兩個人的時候,她心里的恐懼就情不自禁地冒了出來,擋也擋不住。
迎面而來的少年,微微揚起臉。
破開厚厚云層落下來的日光照在他面上,愈發(fā)顯得他眉目磊落分明,細瓷一般的精致。
她心頭一震,卻又后退了一步,直至退無可退。
跟在他身后的汪仁,一襲玄色羅衣,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溫潤。
然而他的溫,卻不似水,而似玉。
水是柔的,玉卻有質(zhì)地堅硬的,碰不得。
風里有濃郁的花香,謝姝寧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笑。
這種時候,她不笑,難道要哭不成?
燕淮跟汪仁一前一后踏入亭子的時候,她嘴角剛好彎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度。
看到她在笑,對面的兩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謝八小姐。”
謝姝寧矮身微微一福,算是見過了禮。
堆秀山上的御景亭本不大,這會人一多,便擠了些。
汪仁便看了眼那幾個站在亭子里的小太監(jiān),打發(fā)他們下去候著:“去山腳下等著吧。”
謝姝寧聽著,連阻也不敢阻,只得眼睜睜看著皇貴妃派來的隨從,被汪仁一句話給驅到了下頭。
但出云殿里,汪仁保了她跟紀桐櫻,她欠下了一個巨大的人情……雨中高燒,是燕淮抱著她送回了永安宮,她就又欠了燕淮一個巨大的人情……
即便后者,宋氏已經(jīng)精挑細選選了謝禮送去,但恩情,卻不是一份禮就能抵消的。
謝姝寧再次道了謝。
汪仁的目光就在謝姝寧跟燕淮身上來回過了一遍。
燕淮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站在石桌另一側,正好同謝姝寧中間隔著張桌子。
他也是上來觀景畫畫的……
汪仁親自伺候著,簡直是天大的面子。
謝姝寧就想起了前世汪仁慘死在燕淮手底下的模樣,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怪異又別扭。
她別過臉,不去管他們做什么,退到了一旁看風景。這種時候,她又不好直接走人,不然誰都知道她是故意想要避開,就該更說不清了。
過了會,她忽然聽到燕淮道:“這是謝八小姐的畫?”
謝姝寧大驚,方想起自己的畫還晾在那,急忙要讓玉紫去收了,扭頭去看到燕淮正低頭看著她隨手作的畫,一臉正色道:“謝八小姐的畫……竟比我的還差……”
這叫什么話?
謝姝寧側目悄悄打量了眼他的畫,登時大怒,他那也能叫畫?
她很不喜歡他!
第190章
落跑
且不說她晾在桌上的那幅畫,本就是胡亂畫的,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裳嗷吹哪歉�,焉能叫畫?
謝姝寧氣得頭疼。
如若瞎涂幾條線若就能畫得比她好,她也就當真是白活了兩世。
可當著燕淮跟汪仁的面,她又不好直接發(fā)火,只得忍著忍著,直叫自己指尖輕顫,方才擠出笑容來面向燕淮道:“世子好眼光……果真是好眼光……”
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被燕淮當著面說上那樣一句話。
可見這位成國公世子是真的在大漠上過得太久,連最起碼的儀態(tài)人情味,都不顧及了。謝姝寧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表哥宋舒硯,似乎也是這樣的口無遮攔。她無力扶額,燕淮若是無心的,未免也太古怪。前世混得那般如魚得水,后頭的手段又是雷厲風行、果敢之至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連最起碼的偽裝都不會?
但他若是故意的,這……
謝姝寧是完全弄不懂眼前的人,在打什么主意。
好端端的,她也沒招他惹他,他何必當著她的面說她畫得丑,還用他自己根本不能看的畫來比較,簡直是在逼她生氣。
謝姝寧越想越?jīng)]有頭緒,嘴角的假笑笑得久了,不免有些酸,逐漸僵硬起來。
燕淮倒沒瞧她,聽完她那明顯是敷衍的夸贊后,竟還真的點了點頭,似乎極為受用,“八小姐喜歡作畫?”
“閑來無事胡亂抹涂罷了,談不上喜歡�!敝x姝寧實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微微別過臉去。
這樣的燕淮,同她所知道的那個人,實在是大不一樣。
伏在那作畫的燕淮卻追著她的視線望了過來,狀若不經(jīng)意,卻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一遍。
她似乎又長高了些。
燕淮如是想著,心里頭暗自比劃了下自己的身量,不由微訝。
他還不滿十四歲,生得并不十分高,卻也絕不是矮的。但謝姝寧比他年幼,又是女的,可這身量都快追上他了。
這生得未免也太高了些……
謝姝寧回京后,也的確拔高了一大截,就連宋氏都驚訝于她長得這般快。才做了的衣裳,下不了幾回水,就似乎小了一圈,不好再穿了。偏生她穿衣裳又不愿意穿針線房上的丫鬟婆子做的,也不高興穿外頭成衣鋪子里裁縫做的,瀟湘館里幾個專門負責她衣裳的丫鬟婆子,就日日拿著針線停不下手,總在那縫新衣。
因了這事,六堂姐謝芷若又是好生記恨了一回,妒火中燒。
但顧忌著早先時候丟了大臉的那事,她不敢再直接尋謝姝寧的晦氣,便在母親蔣氏跟前服軟撒嬌,想讓蔣氏去給宋氏吃排揎,也好殺殺謝姝寧的微風。
然而蔣氏雖終日得意洋洋,那也不是個傻的。
同是惠和公主的生辰宴席,大家都一樣接了帖子,可宋氏母女就能被提前請進宮去,除她們外,誰也沒有過這樣的殊榮。
蔣氏再囂張也明白過來,宋氏也沒看著那么好惹。
謝芷若再到她跟前說些忌恨謝姝寧的話,她也就不大聽了。左不過些衣裳,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然則這樣的事,于謝芷若來說,卻是天大的要緊事。
她有回接了京兆尹長女的帖子去赴宴,玩得正開心呢,卻聽到京兆尹家的小女兒在那問她,下回可是能請了謝八小姐一道來玩?
當下她就差點摔了杯子。
憑什么,憑什么那臭丫頭一從臟兮兮的關外回來,就人人都想見她請她!
謝芷若因了這事將謝姝寧幾乎恨到了骨子里,甚至不惜走上旁門左道,扎了小人打她�?尚佣即驙了,謝姝寧卻依舊還是好好的,又被請進了宮去,氣得她一宿沒睡著。
謝姝寧卻根本沒有將她的小打小鬧放在眼里過,左不過再多等兩年,謝芷若就該出閣,到那時,謝芷若就算想收拾她,也沒機會了。
她看著亭子外的天,雨后的烏云漸漸散去,碎金子一般的光從天上落了下來,斜斜落在人肩上,帶著慵懶的暖意。
燕淮苦惱著她為何生得這般高,謝姝寧卻在想他怎么會同她記憶里的人一點不像。
她想著想著,倒想到了關鍵所在。
如今的燕淮還未束發(fā),又才歸京都,興許是還未到他駭人的時候。
前一世,謝姝寧不曾親見,卻也聽說他在回京后的同年,便軟禁了繼母小萬氏,又將同父異母的弟弟燕霖送往了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