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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除此之外,大腦一片空白,她連自己此時同誰呆在一塊都快拎不清了。

    緊緊抓住了燕淮的手,她才覺得稍安心了那么一絲絲。

    燕淮反倒是緊張起來,二人相握的掌心里漸漸被汗水模糊,變得黏膩起來。

    他的耳朵,微微泛紅。

    正值炎熱時節(jié),林子里卻很涼快,他心知自己耳上發(fā)熱,不是因為天氣緣故。

    這樣想著,他忽然心生怯意,悄悄想要將手給抽出來,卻不防他才動了動手指,便被謝姝寧惡狠狠地將手給壓了回去。

    她用了大力,但身單力薄,力道有限,這動作,倒像是柔云拂面。

    噌的一下,燕淮便覺耳上熱意傳到了面上,燒得滾燙。

    謝姝寧依舊渾然不覺,直到他啞著嗓子輕聲喚了句,“阿蠻……”她才驟然回到神來,終于將視線從樹下拔了回來,微微側(cè)目去看他。視線觸及二人交握的手,她懵了下。

    而后陡然間有些心跳加速,她沒來由的也跟著紅了臉,但這手,卻始終沒有松開的意思。

    她怕得厲害,什么男女大防,避嫌都成了浮云。

    更何況,她心里自覺滄桑,看燕淮少年模樣,從沒有過旖旎心思,這一回,氣氛卻仿佛有些不對勁起來。

    謝姝寧訥訥道:“我畏高�!�

    這便解釋了她為何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敢松開。

    燕淮聞言,莫名有些失落,掩了眸子別過臉去輕咳了兩聲。

    謝姝寧巴巴看著他,等著他開口說送自己下樹。

    這般高的樹,若要叫她自個兒下,那就是找死!當然,喚了圖蘭來,也是一樣能平安下去的,可是這會坐在樹上,她兩股戰(zhàn)戰(zhàn),坐立難安,哪里敢大聲喊人,誰知這高聲一喊,會不會直接讓她摔下樹去。

    可她等了半響,燕淮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哪知道,人是恨不得同她再在樹上多呆一會的。

    風忽然大了起來,碧草絲絲四處亂晃,唯有那條蛇被牢牢地扎在地上,紋絲不動,眼瞧著是死透了。

    有鳥雀被風聲驚起,振翅高飛,倏忽便消失在青空之上。

    林子入口處,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打頭的少女穿一身粉緞折枝海棠花褙子,配一襲月白色的挑線裙,瞧著年紀約莫十四五歲,樣貌明艷動人,耳上長長的兩枚銀絲丁香花耳墜兒,走動間,并不搖晃。

    她站在那,高高仰起頭來盯著一棵樹看。

    樹上的兩個背影,一紫一素,一男一女,看著年紀都不大。

    她身邊一個身著雪青色比甲丫鬟模樣的姑娘便悄聲道:“小姐,怕是有人私會,我們還是不要過去了。”

    這地方平素連寺里的和尚都不如何走動,入口處落葉積了不少,也無人清理,若有人借此地私會,也是有可能的。

    瞧樹上那倆人的穿著打扮,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家出身,沒得走近了被發(fā)現(xiàn),結(jié)果惹禍上身。

    丫鬟又道:“地上的草生得這般高,別是有蛇。”

    這時節(jié),正是蛇蟲出沒的時候。

    說著話,丫鬟的腳步已往后縮了些。

    然而打頭的少女揚著臉,眉頭微蹙,忽然道:“你瞧那個男的,像不像一個人?”

    丫鬟疑惑:“像誰?”

    難道這么巧,在這地方還能遇見熟人?

    少女沒吭聲,略過了會驀然道:“過去悄悄瞧瞧正臉�!�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中懷疑已是更甚。

    她拔腳往前走去。

    丫鬟在后頭頓足,恨自家小姐主意太正,不跟夫人一道在前頭大殿好好進香,非要往后山跑,還一路避開了寺里的和尚,也真是厲害了!她張大了眼睛朝著那棵樹看,隔得這般遠,小狗似的大小,光看個背影就能瞧出來像誰了?

    她嗤之以鼻,可沒有法子,做丫鬟的還是只能跟著小姐跑。

    長長的裙擺掃過草葉,發(fā)出似蛇行的簌簌聲響。

    圖蘭跟吉祥蹲在草叢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聽見動靜漸大,皆下意識住了嘴,四處張望起來,結(jié)果便見幾個人往里頭走來。

    圖蘭揉揉眼睛,嘟噥著:“這不是……溫家的那位小姐嗎?”

    話畢,她眼睛一瞪,怒氣沖沖地道:“那老禿驢真是不得了!收了那么多銀子,還四處讓人瞎跑,萬一撞見了公主殿下可怎么交待!”

    “公主也在?”吉祥吃驚。

    圖蘭立馬捂住了嘴。

    這個當口,溫雪蘿已領著丫鬟越走越近,離燕淮二人那邊,倒繞得還遠了些,反倒不如先前遠遠瞧見的背影清晰。

    圖蘭松了手,急聲道:“得攔著她!”說完又罵吉祥,“怎么也不知在入口處派個人守著!”

    吉祥冷笑:“什么叫偷偷來的你知道嗎?”

    再者普濟寺后山又不是燕家的地盤,難道還能擋在門口不叫人進來?

    圖蘭嘆口氣,就要起身沖過去攔人。

    吉祥不讓:“笨!她是見過你的,你這么一出去,樹上的人是誰,豈不是立即不打自招了?”

    圖蘭:“……”

    這話似乎也有些道理。

    吉祥看她一眼,忽然背過身去,發(fā)出一陣陣布谷鳥的叫聲。

    清亮的鳥鳴聲登時打破了林間寂靜。

    溫雪蘿猛地循聲望了過來,卻只見草葉搖曳,沒有人也沒有鳥,等到她再扭頭去尋那棵樹,卻發(fā)現(xiàn)林間幽寂,除自己幾人外,竟是毫無人煙。方才瞧見的那兩個身影,恍若錯覺。

    第268章

    喜歡,不喜歡

    只片刻,鳥鳴聲亦消失無蹤。

    怔愣間,也不知哪兒響起了幾聲扇動翅膀的撲棱聲。溫雪蘿腳步一滯,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這片林子并不大,但平素毫無人煙,這時節(jié)又正是草木繁密之際,到處都是綠幽幽的,頭頂上的天光更是被幾株參天大樹給遮蔽了泰半,只能透進來少許,叫人察覺不到暖意。

    “水竹,方才那倆個身影你可瞧見了?”她猶豫著,轉(zhuǎn)頭問跟在身后的婢女。

    名喚水竹的丫鬟面色微微發(fā)白,點點頭又搖搖頭。

    先前她們似乎的確都明明白白瞧見了,可這會林間莫說人影,分明連只兔子都無,一時間她也不敢肯定自己剛才到底看見了不曾。

    溫雪蘿見她搖頭又點頭,沒個準話,不由皺起了眉頭,輕聲斥道:“究竟是瞧見了還是沒有瞧見?”

    “小姐,這地方怪陰森的……”水竹避而不談,“夫人還在前頭等著咱們呢,還是快些回去吧?”

    溫雪蘿的眉頭皺得愈加緊了些,道:“難道真是瞧差了不成?”

    水竹連忙點頭應和:“必是看錯了!外頭雖是日頭高懸,但林間草葉密致,到這會還有薄薄的霧氣呢�!�

    有霧的日子里,視線朦朧,經(jīng)常會看錯東西。

    溫雪蘿淡淡應了聲“嗯”,心里卻并不以為然。

    她的眼神好得很,明明看到了,又怎么會是看錯。

    但林間的確一眨眼的工夫,便沒了人。她不禁懷疑起來,她們先前瞧見的兩個人影,這時候正躲在某處,悄悄打量著她們。

    水竹在她身后勸說著:“小姐,咱們是偷偷溜出來的,過會夫人發(fā)覺,可不好。”

    溫雪蘿看她一眼,面上帶著不悅之色,口中道:“你除了這話還會說什么!”

    水竹急忙告罪。

    然而她心里卻忍不住在咒罵溫雪蘿,罵她都行過了及笄禮,卻還不能同燕家完婚,要等到來年。這一日不成親,事情便仍有可能會出差池,溫夫人總念叨著,想必身為未婚妻的溫雪蘿更是憂心,所以這才見天尋她這個做丫鬟的晦氣。

    水竹低著頭,暗暗撇撇嘴。

    “罷了,先回去吧,這地方怪冷的�!睖匮┨}面上不快稍褪了些,轉(zhuǎn)個身往回走。

    林子里沒有人聲,委實有些冷得不像這時節(jié)該有的樣子。

    說是深秋,也是差不離。

    溫雪蘿原本是不愿在前頭進香,又煩母親一刻不停,找到機會便在自己跟前說燕家的事,連在佛門清凈地也安生不下來,所以才悄悄帶著丫鬟往后山來,想要找塊僻靜地方躲躲。

    誰知地方是找見了,事情卻有些不大如意,頗具詭譎。

    她心中百轉(zhuǎn)千回,莫名有些不敢呆下去了。

    撞見了旁人的事,旁人既躲,就不該在明面上深究才是。

    可回去的路上,她仍禁不住揣測起來,樹上的那抹絳紫色的身影,到底是不是那人。

    雖則只見過一兩回,那人的眉眼身形卻早就鏤在了她心間,從沒有忘記過。方才驚鴻一瞥過后,她心里率先浮現(xiàn)出的,亦是那個人。

    她暗自咬了咬唇瓣,嗅著空氣里逐漸濃郁起來的檀香味,搖了搖頭。

    怎么可以是他,怎么可以!

    那可是她的未婚夫婿!

    哪有同旁的姑娘一道私會的道理!況且那一日,他分明當著她的面表過心意……雖然后來,他們便再沒有機會單獨見過面……

    這般想著,她腳下的步伐不由微匆了起來。

    水竹緊跟其后,蹙眉瞪著她的背影,心頭懊悔自己當初怎么不跟著大小姐出嫁,非要跟著二小姐不可呢。

    “這是上哪兒去了?”

    須臾,二人到了前頭的大雄寶殿,被溫夫人撞了個正著。

    溫夫人不及她們說話,又看著溫雪蘿道:“還不快來進香!”

    “……是�!睖匮┨}應著聲緩步上前,接過已點燃了的香,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模樣虔誠地閉目祈求著。

    溫夫人站在邊上看著,滿意地點了點頭。

    誰也不知道,溫雪蘿此刻心里想著的,卻是自己的樣貌在京都諸多待嫁女子間,亦算是拔尖的,家世不算頂好,卻也是住在南城的英國公的嫡次女。北城那一大群的官宦之家,饒是所謂品相出眾,擅這擅那的姑娘,也同她不能比較。

    更何況,她雖稱不上驚才絕艷,卻也是京都聞名的才女。

    燕淮他,哪有棄了自己反倒去喜歡別人的道理。

    溫雪蘿姿勢優(yōu)雅地起身上香,嘴角卻微微一勾,眼里閃過一絲洋洋得意。

    一定是她看走了眼,只一個背影,生得相像的人,滿大街都是。

    她轉(zhuǎn)身看溫夫人,意味深長地道:“娘,江寧時興的那批料子可是已經(jīng)送到了?我瞧著原先選的那幾匹料子,裁了做嫁衣,倒是不夠出挑�!�

    溫夫人想也沒想,便道:“回去再好好挑一挑就是�!�

    這門親事,滿京都都等著看熱鬧,她可不愿失了臉面。

    母女倆想到了一處去,頓時便沒了繼續(xù)拜佛的興致,沒再留一會,便下山打道回府。

    ……

    后山的林子里,一棵腰肢粗細的樹后,探出一雙皓腕來,扶在了樹干上。

    面色泛白的謝姝寧自樹后走了出來,手指輕輕顫抖著。

    她這回算是知道厲害了,這高處,可委實不適合她呆。

    “可還好?”緊接著,樹后又走出來一人,正是燕淮。

    謝姝寧側(cè)目看他,神色有些古怪,“方才那人,是溫雪蘿�!�

    燕淮神色不變,專注著看著她微微發(fā)白的面色,道:“我當然認得她,可是有什么不對?”

    話音未落,樹上高高的落下一抹白點來,“啪嗒”一聲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謝姝寧僵著脖子低下頭去,看著墨色料子上的那一點白,無言以對。

    是哪只不知死活的鳥,竟敢在成國公燕淮頭頂上拉屎……幸好眼神不佳,沒瞄準,落在了靴子上……

    莫名的,謝姝寧有些想要發(fā)笑,覷覷燕淮的神色,卻又不敢笑,硬生生將泛白的臉色給憋紅了。這種情形,便是叫她胡亂去想,也難以想的到,誰知今日竟是瞧見真的了。

    她慌忙移開眼,裝作若無其事地仰頭看天,故作悠閑地道:“這天可真是藍呀�!�

    說話間,圖蘭跟吉祥正在飛速靠近,聽到這聲,都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上空,卻只見密密麻麻的樹枝交錯在一塊,擋住了天光,根本看不到天,二人不由面面相覷。

    燕淮的臉則已經(jīng)黑了。

    他不動聲色地抬腳在草葉上蹭著,暗惱這破鳥煞風景,下回堅決不能再在這種林子里見面!

    聽見響動,謝姝寧悄悄看了一眼,見已經(jīng)差不多了,這才重新拾起前頭的話題繼續(xù)道:“若我不曾記錯的話,溫雪蘿乃是燕家未來的主母,方才那一幕,若叫她誤會了,可不好�!�

    燕淮沉默了片刻。

    他倒是差點給忘了,溫家的親事……

    “我會去退親的�!毖嗷凑�。

    謝姝寧聞言愣了下,下意識脫口而出:“為何?”

    燕淮沒吭聲,看著圖蘭跟吉祥站在幾步之外的身影,良久方悶悶道:“這門親事,又不是我自個兒挑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模樣,像足了被人硬塞了不喜歡的飯食的孩童,鬧著別扭,語氣不善。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他能裝出喜歡來,卻不愿意裝上一輩子。

    娶個不喜歡的姑娘為妻,一來讓自己糟心,二來也害了旁人。

    因了孝期的事,他跟溫雪蘿的親事一直沒有被提到日程上來,他也就始終沒有放在心上過,一來二去差點就真的給忘了。

    他身邊又沒有長輩念叨這樁親事,一切都要他自己操持,結(jié)果到如今,也沒正經(jīng)籌辦過一件。

    說來,該趁著眼下,早些將親事退了才好。

    轉(zhuǎn)瞬間,他心里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

    謝姝寧嘴角翕動,想說的話又給咽了下去。

    退親一事,對女方終歸不利,尤其是溫雪蘿這樣的處境,若在這時被燕家退了親事,外頭的流言想必能淹沒她。

    可她卻并不想幫溫雪蘿說話。

    說什么?

    說多謝她上輩子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所以這輩子要好好幫著她說話,助她嫁進燕家去?

    謝姝寧在心里罵了個“呸”字。

    她素來睚眥必報,焉會幫溫雪蘿說話。

    她面上神色變幻,半響才恢復了平靜,道:“頗有道理�!�

    不遠處的圖蘭跟吉祥聽見,不由互相輕聲交談起來。

    圖蘭抱著樹,笑得瞇起了眼睛:“可不得了,我怎么越瞧小姐跟你家主子越般配,這一定就是卓媽媽她們說的夫妻相。”

    吉祥望天,竟是無話可接。

    片刻后,一行人出了林子,在入口處告別。

    禮節(jié)不可丟,謝姝寧襝衽行禮,姿態(tài)十足,倒叫燕淮不自在起來。

    匆匆分別后,謝姝寧自去找紀桐櫻跟舒硯。

    燕淮在后頭看著她的背影,躊躇著喃喃:“也不知她下回出門,得等到何時了�!�

    吉祥聽見,覺得他簡直是魔怔了,轉(zhuǎn)個頭,視線卻一直落在圖蘭身上沒移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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