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老六病了,既是病,不管重不重,那都是耽誤不得的�!崩咸脑捳f得愈發(fā)順溜,“你且先回去收拾一番,趁早出發(fā)�!�
宋氏眼皮一跳,差點忍不住脫口而出——京都此去惠州,也不知要在路上耽擱多久,指不定到了地方謝元茂的病早就已經(jīng)好全了!
可孝字當(dāng)頭,這話她哪里敢明著說。
宋氏看著老太太的臉,艱難地將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老太太也沒打算再給她說話的機會,立即便開始趕人:“罷了,這事就這么定了,你先下去吧�!�
話音剛落,就有人打起了簾子魚貫而入。
當(dāng)著丫鬟婆子的面,有些話就更不好說出口。
宋氏憋了一肚子的氣,委實有些忍耐不住,這會也不顧邊上多了些人,直截了當(dāng)?shù)乇愕溃骸皟合辈坏每眨ゲ涣�!至于鹿大夫,后日便啟程!�?br />
此言一出,老太太面色陡變。
剎那間,老太太就將手里的佛珠手串給扯斷了,可見是氣極。
她少見的冷笑起來:“宋氏!你不要太過放肆!”
“兒媳的的確確是不得空出遠門,六爺想必也只是信中隨口一提罷了,并不當(dāng)真�!彼问吓ξ⑿χ�,撂下這句話后拂袖而去。
長房老太太在后頭氣得直哆嗦,口中道:“反了天了!真真是反了天了!”
饒是昔年謝二爺風(fēng)頭正盛,二夫人梁氏出身名門養(yǎng)尊處優(yōu),在她這個婆母跟前,照舊也得聽著她教導(dǎo)。如今可好,區(qū)區(qū)一個商賈出身的宋氏,也敢在她面前尥蹶子,她焉能不氣。
老太太這一氣,就差點氣出病來。
等到宋氏回到三房玉茗院時,長房那邊已經(jīng)開始興師動眾地要給老太太請大夫。
正巧鹿孔在府里,長房自然不會舍近求遠,當(dāng)下就打發(fā)了人來請鹿孔。
謝姝寧得知消息,連忙來見宋氏:“娘親,老太太這是?”
人人都知道長房老太太這才見過宋氏,結(jié)果宋氏前腳才走,老太太后腳就捂著心口歪在了炕上,誰能不多想。
宋氏聽說老太太暈過去了,也不由后悔了幾分。
到底是老人家,所謂老小老小,老人家的脾性就跟孩子似的,都得要人哄著來。
她就嘆了口氣,把方才的事同謝姝寧都說了。
謝姝寧聽完不禁冷了臉。
老太太愈發(fā)喜歡多管閑事了。
“其實我方才已經(jīng)想好,后日便同鹿大夫一道出發(fā)�!彼问蠠o奈地露出個苦笑,“只是老太太在我面前一句又一句的說個沒完,實在聽得我心里憋悶,這才忍不住故意刺了她幾句。誰知,竟就這樣了……”
謝姝寧不答應(yīng):“不成,就讓鹿大夫自己去�!�
宋氏屈指在她額上輕輕彈了一下,笑道:“哪里真的能不去,他到底也還是你爹。不管心中如何想,明面上的事,還得做全了。何況如今老太太來這么一出,我怎么還可能不去?”
謝姝寧不由得怒火中燒:“伯祖母怕是根本沒��!”
這不過就是個用來給宋氏試壓的手段的罷了。
果然,老太太一告病,人人都怪在了宋氏身上。
近年來愈發(fā)似要羽化飛升的長房老太爺,難得出了一回書房的門,親自見了宋氏。
連他都出了山,這事還有誰能反駁。
謝姝寧就忍不住暗自責(zé)怪父親幺蛾子太多,本不是什么要命的疑難雜癥,何必非得鹿孔趕過去。這還不夠,又要母親親自去照料他。
可闔府上下都知道了,宋氏再不答應(yīng),就是個不孝不悌的人。往重了說,指不定將來謝元茂出了事,還得有人說她今日乃是謀殺親夫之舉。
這樣的罪名,任憑是誰,都擔(dān)當(dāng)不起。
宋氏派人通知了鹿孔,自己就開始收拾起行李來,又叮嚀謝姝寧:“你父親病了一場,哪怕是痊愈了,身子肯定也是虛了些。今年不一定能趕回來過年,老太太那邊想必也早就料到了,所以才非得讓我前去。府里的事,你若有不懂的,且多問問卓媽媽,至于你大伯母,不必多理她�!�
謝姝寧抱著件斗篷,聞言將斗篷往箱籠上一丟,正色道:“我隨娘親一道去�!�
“你也走了,三房豈不是就白送給了你大伯母?”宋氏笑著嗔了句。
謝家三房沒有大出息,可宋家的滔天富貴,可是叫人眼饞得緊。
若將三房交到大太太王氏手里,誰知等到她們回來的那一日,見到的是不是一間空殼子,明面上卻還叫人挑不出錯來。
謝姝寧著實擔(dān)憂她的身子,生怕她在路上出點意外生場病的,難以安心。
可她的確也走不得。
一則舒硯還在京都,她們一家人不能走得連一個也不剩;二來金礦的事,難得上了正軌,還有許多的事需要她思量;其三,那也還有個善堂的事在。
謝姝寧頹然地在椅上坐下,細細斟酌著,道:“那就讓冬至跟著您一道去,圖蘭也得跟著,再從表哥那找?guī)讉刀客隨行�!�
宋氏笑她:“全是你的人,盡數(shù)跟了我去,你還用不用了?”
“她們都跟著您一道出門,我才能安心�!敝x姝寧往后一仰,語氣惆悵。
宋氏也知她的心思,遂道:“那就讓冬至一道去,刀客也可多帶幾個,圖蘭就罷了,你但凡出個門都要帶著她,哪里離得開。”便是冬至,宋氏也覺得不該帶走,那都是女兒手下頂重要的人。
謝姝寧遲疑著,覺得宋氏身邊還得有個能貼身伺候的會武的丫鬟才妥帖。
至少,若是運氣不佳,路遇匪徒之類的,還能有個人能貼身護著她。
可一時半會,上哪里找個合適的丫鬟。
謝姝寧不由憂慮起來,去同舒硯說刀客一事時,提到了這事。
她仍打算著,等到母親出發(fā)的那一日,把圖蘭一塊塞馬車上。
當(dāng)然,事先得瞞著母親。
誰知舒硯聽了一派風(fēng)輕云淡,道:“你不知道,還有女的刀客?”
謝姝寧在腦海里回憶了一番自己曾經(jīng)見過的西域刀客,個頂個的糙,怎么可能會有女的。
“不過都是粗蠻慣了的人,也不大懂西越的規(guī)矩,至于武功,定然不如你身邊的圖蘭,但也是不錯的�!笔娉幷f著,心里已有了人選,“最重要的一點,想必也是你在乎的,衷心一定是足夠的。”
謝姝寧也的確在擔(dān)心這個,聞言松了一口氣。
晚間,舒硯便將人帶回了謝家。
謝姝寧親自考察過一番,發(fā)覺這姑娘生得比圖蘭還高,五官更是粗糙寒磣些,西越語卻說得還算是不錯。
有舒硯做保證,謝姝寧其實很放心。
他在旁的事上不靠譜,這種事上卻是再靠譜不過。
定下了人,她就帶著去見了宋氏。
宋氏很驚訝,問了幾句見對方話說得流利,也很滿意,為其取名芳珠。
第275章
約見
芳珠梳洗打扮,換上西越姑娘常見的服飾,就此在宋氏身邊伺候。
次日,天氣微涼,宋氏一行人上了馬車,往惠州去。
鹿孔揮別了月白母子,背著藥箱暫別了京都。
冬至趕著載著宋氏的馬車,在秋意漸濃的街道上緩緩駛遠。芳珠坐不慣馬車,覺得里頭氣悶,忍不住打開了窗子探出半個腦袋來。芳竹扯扯她的袖子,道:“不能這樣!”
開了窗子透氣也就罷了,哪有探出去看的道理。
芳珠摸摸頭,縮回了身子。
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石井胡同之外。
謝姝寧盯著空了的道路,幽幽想起,這還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同母親分開。哪怕是前幾年去敦煌,那般遠的路,也是她同母親一道走過去的。如今,她只能目送母親遠去。
眾人出發(fā)約半刻鐘后,她忽然提著裙子就想要追上去。
哪怕處處都考慮到了,便是他們路上真的遇到劫匪,也必能護得母親安全,她卻莫名的還是放心不下。
明明已經(jīng)活了這么多年,同母親暫別的時候,她卻仍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吃得珠圓玉潤、白白胖胖,恨不能長在母親懷中永不分離。
裙袂飛揚,她邁開步伐跑出一丈遠后,動作漸緩。
空蕩蕩的胡同里,她站在原地似僵立的石頭。風(fēng)輕輕地吹過她的衣裳,拂過她的面頰。動作輕柔,帶著微微的涼意,像母親的手。
她望著虛空嘆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
圖蘭追了上來,站在她身邊俯首看她,見她面色微白,不由擔(dān)心:“小姐,你是想跟太太一道去嗎?”說完又道,“還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問完這話,她忽然頓足不已:“鹿大夫去給六爺看診了,小姐這會若不舒服,可怎么是好!”
她說得響亮,就連站在遠處抱著兒子,正在哄孩子爹爹晚間便回來的月白,都聽見了。
月白就立馬噤了聲,牽著兒子匆匆走過來,道:“家中留了不少合用的方子,皆是特地為小姐斟酌著開的藥,撐過這段日子,一定是夠了的。”
圖蘭仍憂心忡忡,看豆豆一眼。
豆豆扒拉著眼皮做了個鬼臉,唬了圖蘭一跳。
“我沒事,只是想到怕是數(shù)月見不到娘親,有些舍不得罷了�!敝x姝寧瞧見,就伸手捏了捏豆豆肉嘟嘟的臉蛋,勉強笑了起來,解釋道。
圖蘭跟月白皆微松了一口氣。
既然鹿孔不在,月白就索性帶著兒子搬到了瀟湘館里小住。
瀟湘館里的小丫鬟們知道了,都高興得不得了。月白平素到瀟湘館里來,都會帶些自己制的香粉香膏胭脂來,眾人就都十分喜歡她。
下頭的人其樂融融,謝姝寧瞧著也高興了些。
她去正房召見了各處的管事媽媽,敲打了一番,叫她們不要以為主母不在,便敢肆意妄為。
隨后,她又分別一一聽了她們回稟的事。
等到全部處理妥當(dāng),已是日上三竿。
待到午時,她一個人用飯,胃口大減,只略用了些便擱了筷子。因她早上雷厲風(fēng)行,對著眾人一通狠狠地敲打,底下的人皆不敢大意。廚房得知她午飯只用了幾筷子,便都急了。管事媽媽扭著肥碩的身子親自來見她,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地詢問,可是午飯的菜色不合胃口?
謝姝寧哭笑不得,敷衍了幾句將人打發(fā)了下去,就聽聞大太太王氏來了。
大太太是長輩,她是晚輩,沒有晚輩坐在屋子里等著長輩自己進來的道理,她就又起身去迎。
禮數(shù)足了,大太太面上有光,笑容就愈發(fā)和善起來。
“若有不明白的事,盡管來問大伯母�!�
她笑呵呵的,嘴上翻來覆去說著的,卻不過就是這樣的話。
活像只鴨子在耳邊叫個不停。
謝姝寧在心里小聲地腹誹著,面上卻笑吟吟的,附和著她的話:“阿蠻若遇著了不懂的事,定然第一個就去請教大伯母,只求大伯母到時候不要嫌我煩人才是。”
大太太就笑著捧起茶盞:“你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便同嫡親的女兒一樣,我怎會嫌你�!�
謊話信口捏來,于她,根本都不算是撒謊。其實她心中頗有怨氣,覺得宋氏不將三房的中饋臨時交托于她,委實小心眼沒見地。
“你娘臨行之際,想必同你也提過這事了�!贝筇p啜一口茶水,望著茶盞中的浮葉,笑道,“不論何時何事,大伯母都會幫著你的�!�
謝姝寧想著母親臨行時同自己說的那句不要多理會你大伯母,差點失笑,勉強忍住了,嘴角弧度卻情不自禁地還是上揚了些許。
送走了大太太后,她方要在臨窗的榻上歪一歪,小憩片刻,卻被圖蘭給喚醒了。
圖蘭一臉正經(jīng)地看著她,忽而綻開一笑:“小姐,奴婢收到口信,成國公想見您�!�
謝姝寧原本睡意朦朧,上下眼皮打著架,神思混沌,結(jié)果聽到這話,頓時清醒過來,忙道:“吉祥又偷偷來尋你了?”
“哪是偷偷來的,他分明是光明正大來的�!眻D蘭揪著她話里的“偷偷”二字分辯起來。
謝姝寧就從榻上坐起身,扶著額無奈地道:“你們倆是信鴿嗎?怎么見天就知互相傳信�!�
圖蘭聽到這樣打趣的話,并不覺得尷尬,毫無羞赧之色,依舊笑嘻嘻地道:“奴婢若是鳥,也該是獵隼,他倒挺像是鴿子的,長得白生生的�!�
“撲哧——”謝姝寧忍不住笑出聲來,真的服氣了。
這么一鬧,她的那點子睡意驟然全消,她打了個哈欠,又精神了些,正色問道:“成國公想見我?為了什么?”
圖蘭搖了搖頭:“沒說呢�!�
謝姝寧眼中含笑:“是沒說還是你跟吉祥說到了興頭上,給忘了?”
“小姐!奴婢是這樣的人嗎?”圖蘭虎著臉,急急辯白。
謝姝寧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倒是吉祥,可還說了旁的?”
圖蘭回憶著道:“這回是匆匆來的,并沒有多說什么,只說他家主子想見您一面,有些事想請您幫忙�!�
“哦?”謝姝寧奇了,燕淮竟然還有需要她幫忙的事。
圖蘭道:“就是這般說的,奴婢記得牢牢的,的確是說想請您幫忙。”
謝姝寧就道:“既是幫忙,為何不直接讓吉祥給你遞話,豈不是更方便。”畢竟遞一句話跟他們私下里見上一面,前者可方便得多了。
“奴婢瞧吉祥的意思,似乎這事是個秘密�!眻D蘭斟酌著字眼,低聲說道。
謝姝寧聞言心中微動:“明日吧,在善堂相見�!�
圖蘭笑著應(yīng)了是,扭頭出去通知吉祥。
屋子里沒了人,謝姝寧坐在榻上,回頭往半開的窗外看去。
日頭泛著白,將樹影拉得老長。
她盯著看了會,眼睛發(fā)酸,忙低下頭去。
眼前一陣發(fā)黑,黏稠的黑暗里卻似乎隱隱有明亮的光閃過,似走馬觀花。
她恍恍惚惚的,竟在這個時候想起了燕淮來。
距上回普濟寺一別,才過了寥寥幾日,對方的音容笑貌,此時想來都還是歷歷在目。
謝姝寧甚至還記得自己因為畏高在樹上牢牢抓住他手時的觸感。
真是怪了……
怎么會記得這般清楚。
那家伙,可是當(dāng)初差點要了她命的人。
這樣一想,謝姝寧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心結(jié)就如同傷疤一般,總也消不掉,時不時就會從腦海里冒出來,提醒她當(dāng)年自己能活下來是運氣。即便她如今也會忍不住想,偏了的那半分劍尖,究竟是他年少時學(xué)藝不精還是他故意為之。
這種古怪的念頭,也叫她對自個兒無話可說。
她重新抬起頭來,搖搖頭,想要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盡數(shù)從腦海里驅(qū)趕出去。
可似乎,事情并不大如意——
次日,天氣驟冷,黎明時分下了一場小雨,地面還濕著。玉紫將卓媽媽一早帶著她們收拾出來的秋衣拿了過來,伺候她穿上,仍唯恐不夠暖和,又想著要不要披個斗篷再出門。
謝姝寧看看瀟湘館里一眾還穿著夏裳的丫鬟婆子,忙不迭阻了。
誰知等到她出門之時,天上竟又淅瀝瀝下起了雨,吸進鼻子里的空氣都是冷的。這斗篷自然就少不得要她穿上,才敢出門。
她前腳才走,大太太后腳又抽空來了三房找她,知道謝姝寧出了門,不由驚訝:“外頭下著雨,她上哪兒去?”
卓媽媽笑著解釋:“去善堂了,早就定好的日子,誰也沒料到今日會下雨�!�
大太太聽到善堂二字,眼神變了變。
于她看來,這行為分明就是敗家!她極不贊同,又沒有法子阻攔謝姝寧,不由暗自生氣。
謝姝寧則在馬車上思量著燕淮究竟是因了何事想要見她,可直到到了修葺中的善堂,她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外頭的雨倒下得更大了些。
圖蘭打了傘,跟著她往里頭走。
她一邊走一邊沉思著,回過神來一抬頭,就瞧見燕淮一身墨色,長身而立,站在那候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