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小姐跟鹿大夫幾個都在耳房里說話。”卓媽媽笑著,走上前來道,“你且過去瞧瞧吧,這里有我看著�!�
吉祥遲疑著點了點頭,同卓媽媽道了謝,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轉身往鹿孔那去。甫一入內,里頭正在說話的幾人便都朝他看了過來,個個笑容滿面地恭喜起來。
他糊里糊涂地往里走,“何來的喜?”
謝姝寧見狀不覺又氣又心疼,道:“你們夫妻二人倒可真好,這身子都近三個月了,卻沒一個察覺不對勁的!”
圖蘭照樣上躥下跳,今兒個可差點出了大事。
“往后可拘著她些。”言畢,她立即叮嚀了句。
吉祥卻已經目瞪口呆地傻住了。
半響,他才磕磕絆絆地問:“可……可是真的?”
“假的!”謝姝寧沒好氣地接了一句。
吉祥咧著嘴傻笑起來,手足無措地在原地踱步,旋即便抓著鹿孔詢問了起來,圖蘭眼下身子可還好,今后又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就差連孩子該穿什么都問了。
謝姝寧瞧他那模樣,只怕是一時半會恢復不了常態(tài),不禁失笑,搖了搖頭先行離開。
這當口,圖蘭有了身孕,眾人都高興得很,只有圖蘭自己不高興。
因了這回的事,謝姝寧讓吉祥拘著她,差點沒連床也不讓下,謝姝寧的婚事,她自然也是完全不得插手的機會。
時間飛逝,等到她被允了自由走動時,這場婚事便已是迫在眉睫了。
東城的宅子已派人收拾了一番,布置得差不多,燕淮那邊的人亦先從泗水搬了過去,對外便稱是尋常富賈。
第404章
催妝
大手筆買下的宅子,修葺一番后便瞧著很是不錯。燕嫻喜歡清凈,故她所要住的院子,必定就是這宅子里最為僻靜之處。燕淮身邊都是粗漢子,其中最能拿來當丫鬟婆子使喚的人,也只有個如意而已。饒是燕嫻,她身邊也只有一個啞婆。
偏生圖蘭有了身子,眾人都掛心著誰也不敢叫她操勞,只準她在屋子里呆著好生養(yǎng)胎,新房那邊的事,她也就無法插手幫忙。
這當口,再尋了牙婆買人,是萬萬不妥的。所以到了最后,這布置新宅子的人手,就都成了謝姝寧派去的人。
卓媽媽得了吩咐,領著幾個丫鬟婆子悄悄過去。一個兩個都是手腳麻利的,花了兩三日,匆匆收拾了一番,倒也差不離。燕嫻也微松了一口氣,她雖有心,但精力到底不濟,又不舍得叫別人來著手準備兄長的婚事,便在等宅子的事告一段落后,專心致志地打點起了聘禮。
時間緊,結親的一應流程便也走得快。
時間如同指間沙一般,在不知不覺間便盡數溜走。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燕淮那廂來催妝的日子。此時的規(guī)矩,男方催妝的日子,通常在迎親的前三日。男方的催妝禮到后,晚些時分,女方便要派人往男方送妝去了。
故而北城這邊一大早便跟著忙活了起來,處處張燈結彩。
廊下來來往往的仆婦臉上皆帶著笑意,角角落落里都是一派喜氣洋洋。宋氏也高興,親自張羅著眾人在窗上貼雙喜,又在檐下一一掛起了大紅的燈籠。仆婦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做著事,或拿了帕子高高爬上梯子仔細擦拭起了檐角,或抓著笤帚彎腰瞪眼掃去磚石縫隙間的漬垢,又有人趕往花廳,將里頭一早安置好的桌椅仔仔細細都抹了一遍。
用桂圓烹煮的茶已能用得,熱氣循著鍋沿裊裊升起,散發(fā)出一陣陣清甜的香氣。
有婆子抓著小小的銅勺,一勺勺將待客用的桂圓茶往汝窯白瓷的小碗中。
伴隨著陣陣甜香,遠處的天際上現出了幾抹橘色。
冬至領著人在胡同門口候著。這熱熱鬧鬧的氣氛,便一路從宅子里蜿蜒著在整條胡同里彌漫開來。
依宋氏的意思,她始終是嫁女,總不能叫阿蠻悄無聲息地便出了門。何況他們先前便都已商量好了,這納成一事,照例而行�;槭虏荒艽筠k,卻不能不辦,該有的還是少不得。
約莫半個時辰,胡同外漸漸有了人聲。
等到人影變得清晰,冬至便轉頭對候在那的幾個小廝使了個眼色。
隨后,火花一閃,胡同口響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引得各家都忍不住悄悄打發(fā)了小廝丫鬟推門探頭來看熱鬧。
薄煙彌漫,大紅的紙屑隨風而起。
震天響的鞭炮聲中,由東城而來的催妝隊伍,抬著大紅漆金的催妝盒子,朝著胡同深處而去。
汪仁也記著今日是催妝的日子,一早便帶著人到了宋氏跟前,幫著忙里忙外,儼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眾人見得多了慣了,竟也無一人覺得怪異,只拿汪仁的出現當日常吃飯睡覺一般的事看待。
這會,他便站在花廳門口,仔細打量著來催妝的人。
打頭的兩個,一個是他熟悉的吉祥,另一個卻是他不曾見過的,站在吉祥身后的那一個,亦是陌生面孔。
汪仁瞇了瞇眼睛,佯作不經意地將視線落在了吉祥身上。
吉祥便上前半步,先指了站在身后的年輕人方要開口,卻見汪仁忽然張了張嘴,道:“可是錦衣衛(wèi)的人?”
此言一出,下頭幾人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握慣了繡春刀的人,即便空了手,卻還是易露痕跡�!彼唤浶牡亟忉屩�
被看穿了身份的年輕人,便也不多加辯駁,只垂眸同他見禮:“秦南見過印公。”
名喚秦南的年輕人,出自燕淮手下的鐵血盟,兩年前被他提拔著塞入了錦衣衛(wèi)所,分管鐵血盟的情報網。今日他來,一則當然是為了送催妝禮,二來卻也有更為重要的任務。
汪仁并不知內里詳情,可猜出他是錦衣衛(wèi)的人后,神態(tài)便有些怪異起來,上下打量著秦南,卻并不言語。
吉祥便又看向原本站在自己身側,穿了身真青油綠色懷素紗衣的青年為汪仁介紹起來,“這位是主子的師兄,昨日方至京都。”
“見過印公�!痹捯粢宦�,面貌俊美的青年便從善如流地問候了一聲。
汪仁聞言,眼神微變,幾不可聞地呢喃了句“師兄”,而后溫和地笑了起來,對站在那的青年頷首示意,打著哈哈:“一路舟車勞頓,怕是累壞了吧,快請里頭坐。”
頂著大日頭說了幾句話,眾人也都熱了,聽了這話便朝著花廳里頭魚貫而入。
生得豐神俊朗的紀鋆,面有倦色。
吉祥的話不曾作假,他的確昨日才至京都,也才終于在時隔數年后再次見到了十一。
他也方才知道,十一馬上就要成親了。
得知了這個消息后,他懷揣著的那些大計、野心,便都不便趕在這當口拿出來說了。
多年未見,一切都還得慢慢地來。
今日催妝,他既來了,自也要湊個熱鬧。
他們師兄弟二人還未來得及細說這幾年的事,他也只知道十一要娶妻了,進了北城,又進了女方家所在的胡同,他便當十一要娶的姑娘,只不過出身于普通人家,誰知才進門沒多久,他竟然便見到了汪仁。
內廷里的掌印大太監(jiān)不止汪仁一個,可汪仁素來是個與眾不同的。
然而汪仁是個宦官,這娶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女兒。可什么樣的人家,能叫汪仁來接待送催妝禮的人?
紀鋆跟著人群,一步步往里走,心里卻漸漸有疑云浮現。
還有此次同行之人中的那個秦南,竟然是錦衣衛(wèi)的人……
十一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思忖間,一行人已進了花廳,漸次落座,有婢女上前來奉茶。
他們送來的催妝禮,則已被悉數抬了下去,唯有鳳冠霞帔先被另行取了出來。
至黃昏時分,謝姝寧的嫁妝也出了大門。
送妝的隊伍先行,卓媽媽領著自家?guī)讉得用的仆婦隨后而行,趕往東城“鋪房”。
新人的新房里,除了床外,剩余木器皆由女家備辦,一向是規(guī)矩,這一點上宋氏很看重。
帳幔鋪蓋必要成雙,宋氏便做主定下了八鋪八蓋。至于銅錫瓷器,古玩字畫,妝奩衣裳,更是悉數不盡。其中箱籠衣料、首飾珠寶,數不勝數,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若非宋氏心知此事需多些謹慎,這送妝的隊伍定叫她給安排成“十里紅妝”。
因而古玩箱籠、金銀器皿之類顯眼的東西,她只備了些尋常分量,真正多的,是那些個田地房屋鋪子。
她領著玉紫打了兩日算盤,將自己名下的產業(yè)一分為二,一份留給兒子,一份便趁著今次給了女兒。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對宋氏而言,這樁婚事里還有太多遺憾,叫她忍不住覺得虧待了自己唯一的閨女。
單說“鋪房”這一條,便該請了福壽雙全、家境富裕的“好命婆”來作那鋪房人才是,但這回,便只能由卓媽媽親自領了這活。雖說沒那么多忌諱,可到底也沒圖吉利。
因了謝家的事,再加上燕淮的事,這明明是大喜事,卻也不能廣而告之。
連能給謝姝寧添箱的人,也沒有。
宋氏便可著勁想要多在謝姝寧的嫁妝上,多加彌補。
一抬抬嫁妝施施然上了路,鞭炮聲響了大半日。
北城已許久不曾這般熱鬧過,青燈巷有人嫁女的事,像鳥兒口中銜著的草籽,隨著翅膀的撲棱聲,遍布了北城。
就連石井胡同里的人家,也有不少聽到了這個消息的。
起先只是幾個碎嘴的丫鬟婆子從外頭看了熱鬧回來,聚在一塊嘀嘀咕咕說著閑話,不曾想恰巧叫過路的大太太王氏給聽了個正著。大太太便差了人問,是哪家嫁女?
幾個丫鬟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是一頭霧水,齊齊搖了搖頭。
大太太見她們說的熱鬧,還當能揀了來聽個趣,誰知卻是一問三不知,不由得面露不悅。
其中一個矮胖的婆子見狀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忙道:“是青燈巷里的人家,奴婢聽說那嫁妝,怕是足足有一百二十抬之多呢!”
大太太聞言微微一瞪眼,斥道:“胡說八道,一百二十抬,你當青燈巷里住的都是哪些人家?”
“太太若不信,且使人出去打聽打聽,大家伙都明眼瞧見了的。”婆子訕訕然道。
大太太聽了這話,面上不提,可心卻癢癢,轉個身就派了人出去探聽。
結果回來的人說,多少抬怕是數不清,但卻似在里頭瞧見了卓媽媽……
大太太吃著茶,狐疑道:“哪個卓媽媽?”
“就是原先在三房八小姐瀟湘館里伺候的那一位�!�
“哐當——”
大太太手里的茶杯蓋摔了下去,她吃驚地問:“沒瞧錯?”
丫鬟搖搖頭:“瞧得真真的,應當不會錯。”
大太太驚呼:“那這嫁的,難不成是阿蠻那丫頭?!”
第405章
艷羨
邊上站著的丫鬟聞言,亦不由得面色微變,但到底不曾親眼目睹,因而聽見大太太王氏的話后,仍只站在一旁,只輕聲問:“原先不是聽說,八小姐跟著先前的六太太回延陵去了嗎?”
“那也只是聽說而已,哪里做得了準�!贝筇珦u頭,眉頭緊蹙。一張保養(yǎng)得宜的面孔變了色,她猛地將手中茶杯往小幾上重重一頓,旋即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可走出幾步,她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又頓住,慢了下來。
大太太站在廡廊下,抬頭望一望外頭的天,藍的白的,干凈得纖塵不染,可她卻似乎從那純凈的藍與白之后,瞧出來了大片隱藏著的臟污,灰蒙蒙的見不得人,就好比老六家的那點子破事,沒一點能攤開叫人仔細去看的。
她將手中的帕子揉來搓去,將掌心都揉得微微發(fā)紅。
想起謝家六爺謝元茂來,她這心里頭就忍不住有些犯嘀咕。老太太沒拿她當回事,這事半遮半掩,最終也沒盡數告知他們,謝元茂跟宋氏之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氏又如何能將謝翊兄妹倆都給帶走,老六他又為何成了眼下這幅模樣。
謎團一個個,堆積如山,叫人翻也翻不過去,想要揭開了外頭的那層紗巾往里頭探明真相,卻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她知道,這事肯定是說不得,若不然老太太焉能瞞得這般嚴實,丁點口風不露?
二房那庶出的謝四爺當年沒走運,娶了跟淑太妃出身一家的容氏,容家遭殃時,躲也躲不及,硬生生給牽扯了進去,而今仕途難行,夫妻不睦,左不過是好死不如賴活著,混日子罷了。
同長房也幾乎徹底斷了走動,平素里大門一閉,哪個又認得哪個?
大太太想著,往廊下矮矮的欄桿上一坐,扯著手中的帕子暗暗地想,眼下這謝家,三房已廢,二房形同陌路,比來算去,臨到最后還是長房撐著場面。
然而長房而今也有些撐不起來這門庭了。
謝二爺進棺材的時候,大太太記得自己心底里還偷偷樂過,她不喜二夫人梁氏,這眼瞧著二爺一家頹了,可不是高興多過擔憂。
至少,沒了謝二爺,那也還有謝三爺撐著臉面。
誰知去歲上,闔府大亂,謝三爺叫賊人傷了腿,又不得神醫(yī)望診,落下了頑疾。
這般一來,他只得告病歸家,暫別了朝堂。
大太太沒好氣地暗自嘟噥著,“偏生家中還有個蠢婦!”
三夫人蔣氏,最是叫人瞧不上眼,要不是仗著是大老太太的娘家人,就憑她,能成什么事,莫說有了老太太這也沒能成事。
府里這處境,本就亂糟糟的百廢待興,這蔣氏還巴巴地去求了老太太,將六姑娘謝芷若從庵堂里接了回來養(yǎng)病。這還不算,她順帶著把老六家那魔怔了的庶女姝敏也一道給接上了馬車,帶回了府來。
這都叫個什么事��!
她不由得面露鄙夷,嗤笑一聲,起身回了房,隨后打發(fā)了心腹丫鬟下去,讓其將青燈巷有人嫁女的事,在府里大肆散布,定要傳到老太太跟三夫人蔣氏耳朵里。
若這出閣的真是謝姝寧,可不能只叫她一個人心悶氣短不痛快。
宋氏走時,可連一個銅板也沒落下!
那叫人眼花繚亂的嫁妝,吃穿用度,她可還都記在心里久久難以忘懷。若不是老太太幾個胡鬧,眼下這些個東西,還不都得是謝家的?
她覺得氣悶,和衣在榻上臥倒,讓人給自己打著扇子,漸漸睡了過去。
天色漸漸晦暗了下來,消息也已巴巴地傳進了蔣氏耳朵里。
蔣氏一得了消息便打發(fā)了人去青燈巷查探,不多時,被派出去的人就趕了回來,搖頭道:“夫人,近不得那宅子,但奴才悄悄問了問住在邊上的人家,那戶人家搬進宅子的日子,倒同八小姐他們離府時,差不離�!�
這便十有八九不會錯了!
蔣氏皺著眉頭冷笑,捏碎了指尖的新鮮果子。
人人都道宋氏去歲上便離京了,不曾想卻一直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呆著。
她呆在那做什么?
看著日漸沒落的謝家,她可是笑得合不攏嘴?
蔣氏陰暗地胡亂揣測著,僵著一張臉,問來人:“可知嫁的是何許人家?”
“聽說是東城的外地富商。”
“外地富商?”蔣氏聞言,目瞪口呆。
“旁的不知,但送妝鋪房的人,的確都是往東城去的�!�
蔣氏吃驚極了,囁嚅著,“這便假不了了,但凡有個官身的,哪個愿意往東城去住。”
東城多的,就是各地聚集而來的富賈,一股子銅臭味。
出手再闊綽,那也只是商戶。
她驀地笑了起來,笑意直達眼底,沖著底下回話的奴才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知道是嫁去東城的,她心情大好,轉身往后罩房里去。
謝三爺厭惡女兒,可人已被接了回來,總得有個安身之處,便將六姑娘謝芷若送去了后頭住。平素里,也只有蔣氏每日會去見她一面。再不好,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她讓人提著燈,須臾便走至了謝芷若門前。
謝芷若的病開春時便已大好,眼下照舊生龍活虎。
她也從碎嘴的婢女口中聽說了青燈巷的事,一顆心正像是被貓爪撓著似的,難耐得緊,這會見母親來了,趕忙急匆匆迎了上去,張嘴便問:“青燈巷里的那戶人家,可是阿蠻那小蹄子?”
蔣氏瞪她一眼,將屋子里的人都打發(fā)了出去,這才同她道:“八成就是了�!�
話音未落,謝芷若已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抹著眼角說:“她都嫁了……聽說嫁妝有足足一百二十抬呢!”
語氣里滿是嫉恨跟不滿。
“瞎哭什么!”蔣氏斥了一句,“若不是你自個兒不知事,如今哪等的著她比你先出閣!”
白白叫肅方帝給破了身,又毀了同長平侯府的婚事,她這輩子,幾乎可算是完了。
叫母親這般說了一句,謝芷若更是淚流滿面,哭著撲進她懷里。
蔣氏見狀又于心不忍起來,輕拍著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她是嫁去東城,有什么好值得攀比的�!�
“東城?”謝芷若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
蔣氏嗤笑:“聽聞嫁的是個外地來的富商�!�
謝芷若聞言,頓時破涕為笑,急聲驗證:“當真?”
“假不了�!笔Y氏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