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靖王府遠(yuǎn)在南邊,消息一來一回也是相當(dāng)耗費光陰,他們打發(fā)出去的人手,想要遞個消息回來也得過上好一段,故而汪仁這話里問的,其實還是目前留在京都未曾離開的靖王世子,紀(jì)鋆。
“想要派人悄悄跟在七師兄身邊不是易事。”燕淮坐在書案旁,隨手抓著支羊毫筆在把玩,“但京都到底是咱們的地頭,不是他的�!�
汪仁眼睛一亮,挑眉問:“哦?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燕淮笑了笑,笑容里有著種難以名狀的東西,“他暗中見了梁思齊�!�
當(dāng)然,想派人跟著紀(jì)鋆便已是不容易,吉祥挑出來讓悄悄跟隨的人,也并不曾親眼瞧見紀(jì)鋆跟梁思齊坐在一處,但他們自有自己的辦法來明確消息。
自從上回紀(jì)鋆同燕淮明著坦白他入京的用意,乃是為了扶持太子登基,助皇貴妃一臂之力后,燕淮即便不愿意相信他心有鬼胎,對自己扯謊胡說,卻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覺。
而且那天夜里,謝姝寧做了個噩夢,驚魂不定、心神不寧、憂心忡忡……就算只是個噩夢,也容不得他不重視。他一來為了安謝姝寧的心,二來也是因為相信自己的直覺,為了多做一手準(zhǔn)備,所以翌日便同汪仁暗中商議了一番。
他跟汪仁各自派了一部分人出去,分別在暗中注意起了京都里幾位手中有權(quán),亦有心的人。
梁思齊當(dāng)仁不讓,成為名單之首。
紀(jì)鋆同梁思齊的會面十分小心謹(jǐn)慎,但他們早有準(zhǔn)備,倒不曾叫紀(jì)鋆瞞過去,稍加思量,便知是悄悄見過了。至于說了什么,又交易了什么,他們猜也猜得到。
汪仁屈指輕輕敲打著身下軟榻,有一搭沒一搭地遠(yuǎn)遠(yuǎn)朝謝姝寧的畫看去,口中慢條斯理地道:“他既見了姓梁的,想必是勢在必得了�!�
“七師兄是個有野心的人。”燕淮并不反駁。在場諸人里,唯有他曾跟紀(jì)鋆在一處生活過數(shù)年,同吃同住同行,視對方為手足,共經(jīng)生死。他當(dāng)然明白,紀(jì)鋆既悄悄入了京都,便不會只是為的扶持太子殿下。
汪仁聞言,從那幅眼下還看不大清楚的畫上將視線收了回來,悠悠然落在他面上。
他原以為燕淮既同紀(jì)鋆有過生死之交,恰恰又是個重情義的人,只怕此番會深陷其中,叫紀(jì)鋆牽著鼻子走,當(dāng)局者迷,狠不下心看不清局勢。不曾想,這一次卻是他料錯了。
燕淮對紀(jì)鋆,看得很明白。
他很滿意這事,當(dāng)著謝姝寧的面也不吝嗇夸他,便道:“你能想得這般明白,很好�!�
燕淮聽了倒笑,“世上再無天機營,可昔年幾位師父教過我們的東西,卻忘不掉了。七師兄自然也知道,我并不全信他�!�
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是比尋常人走得更為親近的“兄弟”。
“他想拉攏你,自然也是事實。”汪仁斷言,“梁思齊雖不大聰明,可也不蠢。靖王府的世子爺既親自約見了他,有意拉他入伙,他勢必已答應(yīng)了下來。他手中尚掌著兵權(quán),可這兵卻始終都是天家的兵,不是他梁家的。就算他有心想要自己坐上那個位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坐得穩(wěn)�!�
更何況,經(jīng)過肅方帝想要奪走兵權(quán)一事,梁思齊再愚笨也該明白,能守住眼下便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選擇。
若不然,一旦他拒絕了靖王府的邀約,等著他的便是幾面夾擊,何苦來哉?
“梁思齊答應(yīng)了,宮里頭的禁衛(wèi)只怕也已被紀(jì)鋆拿下了�!蓖羧世湫α藘陕�,禁衛(wèi)首領(lǐng)同梁思齊是莫逆之交,這原就都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得一便能得二,并不難。
說著,他突然仰起脖子,探眼朝著書案上看去,道:“你手里這筆都已停了有一會了,把畫拎起來與我瞧瞧�!�
這一心也委實夠二用的,說著正經(jīng)事,心思卻還分在了畫像上,可見他對這幅要寄給宋延昭的畫像,萬分看重。
好在謝姝寧對自己的畫技雖不至得意,卻也尚算滿意,見他鬧著要先過過目,便也依言將畫拿了起來,給他看了眼。
汪仁坐正了身子,瞇著眼睛仔細(xì)看了又看,踟躕著道:“阿蠻,這眼睛是不是畫得小了些?”
“……”謝姝寧比劃了下,“不曾畫小,原就是這般……”
汪仁一臉不信,指了自己的眼睛給她看,又問燕淮:“你看看,是不是畫小了?”
燕淮別過臉去,輕咳兩聲,“您別鬧,這已是畫得大了些的。不信過會您找岳母過來幫著看一看?”
“擾她做什么,那就這么著吧,勉強也有兩分像我�!蓖羧蔬B忙阻止,對謝姝寧說,“不過回頭還是得好好練一練,畫得真的不大好。”
他嫌了兩句,又要打發(fā)謝姝寧出去,說要留燕淮說話。
謝姝寧也樂得如此,拋下燕淮陪他,自己笑吟吟出了門。
這一去,便直到掌燈時分才重新出現(xiàn),外頭已擺好了飯,只等著他們過去一道用。
仍是男人們一桌,女人們一桌。
汪仁身上有傷,不能沾酒,只捧著碗粥一勺勺舀著吃,被莎曼中途笑話了兩句,他也不敢吭聲。等到飯畢,莎曼叫住了宋氏跟汪仁重新入座,終于在燈下談起了正事。
信已備得,畫像也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眼下只等明日一早讓人速速送去給宋延昭便是。至于宋延昭收到信后,是何反應(yīng),眾人便不得而知了。宋氏卻并不擔(dān)心,她知道哥哥終究會以她的選擇為重,莎曼心中其實也是這般想著,但汪仁就不一樣了。
他不曾見過宋延昭,卻知道一個普通的西越商賈,最后卻奪得了敦煌城主的大權(quán),把控住了商路命脈,絕不會只是個一般人。
再加上宋延昭只有這么一個妹子,誰也料不到他究竟會如何。
可這信一去,來回少則也得數(shù)月,他也就只能擔(dān)憂上數(shù)月了。
莎曼仔細(xì)問過話,見汪仁格外的老實,倒沒原先那般苦惱了,但心里頭還是認(rèn)定是汪仁將宋氏給哄去了,覺得他骨子里是黑的。略談了幾句,宋氏讓外頭的人備些點心進(jìn)來,莎曼便趁著她起身的那剎那,壓低了聲音同汪仁道:“是不是你故意讓她扎著你的?”
汪仁正吃茶,聞言大驚,被茶水嗆得止不住地連聲咳嗽。
宋氏聽見動靜,急急轉(zhuǎn)身走回來,見狀忙重新沏了一盞茶遞過去,焦急地問:“哪不舒服?”
“嗆著了而已,咳一會便好了,你忙你的去�!鄙诤箢^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
宋氏扭頭看她,眼神清明。
莎曼略有些心虛,慢吞吞松了手:“我就問了一句話而已……”
“嫂子,他身上有傷呢,你有什么想問的回頭問我便是了�!彼问蠐u搖頭,無奈地道。
莎曼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長嘆口氣:“你光護著他,也不護護我……”
宋氏見她這般說,也不禁有些面熱。
莎曼看到她這樣,又覺有趣,不忍心繼續(xù)折騰汪仁,便說暫且不提,且等著敦煌那邊回了話,再行商議。這原也是該的,哪怕汪仁這會便想娶了宋氏入門,也得先按捺住心思等一等,但他還是誰也沒說,先悄悄地籌備起了婚事。
不過也好,眼下京都的局勢,只怕也就是月余便能穩(wěn)下來。待到那時,再來細(xì)細(xì)商議,總好過現(xiàn)下倉促而為。
汪仁雖想賴在北城不走,可到底正事人手都在南城,他留了一日還是先行回去了。
又過一日,小六帶了他的口信往東城來見燕淮,說皇貴妃反悔了,望能重新結(jié)盟。
第436章
醒悟
這消息頗為反常。
原先皇貴妃已明確婉拒了此事,甚至于還暗中派人來悄悄探聽汪仁的風(fēng)向,看看自己拒了他,是否會遭致禍端,又是否需要暗下殺手。深宮禁院里的女子,膽小怕事,踟躕不前的絕成不了大氣候,能穩(wěn)居上位榮寵不衰的,必有果決手段跟玲瓏心思。
于究竟該不該同汪仁結(jié)盟一事上,皇貴妃已遲疑過太久,她一旦得到了白家的消息,自然無法再繼續(xù)拖延下去,只能明明白白地拒了。
白家有白家的手段跟主意,容不得太多外因干涉。她想要自己的兒子順利即位,能在那張龍椅上一坐便穩(wěn),臣民皆服,便不得不借助娘家的勢力。至于來日,外戚是否會坐大,眼下便來考慮,委實早了些。就算要想讓太子殿下登基后親政,方也要等上數(shù)年,而今的太子還只是個半大孩子,足夠坐上那張椅子當(dāng)他的皇帝,卻還無法親政。
既如此,她晉為太后,便省不得要垂簾聽政一段時日�?珊髮m原不該干政,饒是不得已而為之,能服她服新帝的人,只怕也是寥寥無幾。長此以往,朝野必然震動,局必不穩(wěn),他們母子的處境,也就隨之變得艱難起來。
所以,白家在帝位更迭的過程中,以及來日幫助太子穩(wěn)固帝位,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原就是如此。
可她也是勢單力薄的那一個,離不了白家。故而她先拒了小潤子,后又讓肅方帝好了起來。
肅方帝日漸好轉(zhuǎn)一事,亦是叫燕淮、汪仁幾人不解的地方,白家究竟布下了怎樣的棋,一時間竟有些猜不透。然而這事,也叫他們省去了送鹿孔入宮。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幾日過后,皇貴妃竟起了反悔之意。
小六說,印公聽到消息后,很是不高興。
皇貴妃如此做派,隱隱讓人覺得有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意味,讓人心生不悅。哪怕是謝姝寧,也覺得皇貴妃這幅舉動反復(fù)無常,令人不虞�?赏羧室琅f派了小六來東城將消息告知他們,便知他雖不高興,但心中也還是有旁的思量。
燕淮蹙眉略想了片刻,沉吟不語,好一會方道;“不管皇貴妃此番是緣何心生悔意,都證明了她已對白家生出了擔(dān)憂。時日越近,她便越是憂慮,漸漸的便有些沉不住氣了�!�
“從娘娘那邊來看,白家理應(yīng)是站在她這邊,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敝x姝寧捧著一盞茶,眼神游離,“但若從七師兄那廂來瞧,白家卻不一定就站在娘娘那邊。畢竟,靖王府里也還有個出身于白家的世子妃,而且還是為靖王誕下了長孫的世子妃�!�
不知不覺間,白家對皇貴妃而言,便成了一把雙刃劍,利弊皆有,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好生應(yīng)對。
她出了會神,才輕聲問燕淮:“依你之見,白家是否會舍太子而擁靖王?”
“不必猜了,此事已是十之八九�!毖嗷吹�。
秋風(fēng)已起,凜冬將至。
白家既有野心,當(dāng)然也會有更為聰明的抉擇。
扶持太子即位,自是名正言順,可太子年幼,天下不穩(wěn)卻也是在所難免,更何況肅方帝留下了一堆的爛攤子,要想一一收拾妥當(dāng)光有雷霆手段也仍是不夠,需要白家出面勞心勞力的事太多。
而擁立靖王,白家照舊有從龍之功,且白家早晚也能出位皇后娘娘,又不必費心去一面遏制亂局一面收拾爛攤子,何樂而不為?
唯一不妙的,大抵就是靖王會否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了。但顯然,白家身為百年大族,除非滿門盡誅,不然這事都不能輕易收場�?扇粽娴某隽酥赀B九族之事,天下必會一片嘩然,人人都知是靖王所為,民心盡失,且江南一帶沒了白家,留下的爛攤子可絕不會比肅方帝留下的容易收拾。
省不得要元氣大傷一場,多年都無法復(fù)原,得不償失,真真的損人不利己。
靖王府可不專出傻子,故而白家的地位在幾十年內(nèi),都不會有大變化。
何況白家雖有野心,卻最是明白分寸,知道適可而止且擇優(yōu)而擁。皇貴妃終究是成不了皇后,白家也終究未能出一個皇后娘娘。當(dāng)然,等到太子登基,他的皇后也能從白家適齡的姑娘里挑,但太子如今還太小,誰也不知道他長大后,是不是就會樂意如此。
一旦太子不滿于此,于白家而言,形同滅頂之災(zāi),多年來的汲汲營營,一夜之間便都成了空。
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孩子。
因此,倒不如擇了靖王府,至少局勢明朗,只要白家足夠乖覺,榮華富貴,光耀門楣,不過咫尺。
但靖王,名不正言不順。
要想正名,那條榮登大寶的道路上,便不可以有太子的身影。
燕淮凝望著謝姝寧,眉頭仍微微皺著,不見舒展之意。
謝姝寧只覺心頭一跳,已是想透了其中關(guān)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道:“那太子殿下豈不是……”
——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休說太子,便是皇貴妃,只怕也是活不成的,唯獨惠和公主,若他們覺得尚且有用,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命來。
額角青筋突突直跳,謝姝寧飛快思量著,皇貴妃先前必定未察,可如今卻是從何而察?
窗外刮過一陣疾風(fēng),也不知吹翻了什么,哐當(dāng)亂響。燕淮低聲道:“只怕而今察覺,也已是晚了一步�!本值脧囊婚_始就布下,遲落了一子,有些局面就無法挽回了。他說,“但不論如何,性命總要保住�!�
若非如此,皇貴妃只怕也不會反身回來尋了小潤子說有意重新結(jié)盟。
這于他們而言是過分之舉,于她自己而言,又何嘗不是。
但凡還有法子,皇貴妃也不會舍了臉面低聲下氣來求內(nèi)廷的人。
可她,是因何察覺的?
到底不是誰肚里的蛔蟲,幾人左想右想,始終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翌日,小潤子出宮,燕淮亦避了耳目悄悄去了東廠。都是慣熟的路,吉祥駕著馬車,很快就進(jìn)了東廠。
小潤子見了他們,先打了個千兒,而后道:“皇上的身子,眼瞧著便是大好了�!�
“果真大好了?”燕淮從他話里聽出了點別樣的意味。
小潤子便也抿著嘴笑了笑,搖搖頭道:“內(nèi)里終究是虛了的,幾日工夫,焉能好全?”
言下之意,不過形如回光返照……終究有要倒下的那一日……
汪仁聽著,“哦”了一聲,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只側(cè)目問燕淮:“怎地不見阿蠻?”
“舅母派人送了口信來,一早便去了北城�!毖嗷绰渥忉屍饋�。
汪仁聞言心里頭一驚,面上倒沒顯,只淡然道:“北城出了什么事?”
燕淮輕笑:“有支商隊入京,讓阿蠻陪著去了。”
見不是因為宋氏的事抑或敦煌的事,汪仁松了一口氣,便也不再過問謝姝寧去北城做什么,轉(zhuǎn)而談起正事。聽完燕淮的話后,他低頭呷了一口茶,有些漫然地道:“她倒是能屈能伸,知道什么時候該拉下臉面�!�
除宋氏外,他待旁人,一貫有些尖刻,只分有多尖刻而已。
他對皇貴妃此舉,甚不滿意。
可對紀(jì)鋆,就更覺不痛快了。
他說完,問小潤子:“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眼下還不清楚�!毙欁訐u了搖頭,略帶兩分猜測地道,“許是因為白家的信�!�
燕淮跟汪仁一齊挑眉,異口同聲地道:“什么信?”
他們一直都知道皇貴妃跟其父有書信往來,但信中種種,究竟為何便不得而知�;寿F妃一直都很小心,白家亦是如此,若不然,皇貴妃也不至于時至今日才幡然醒悟,覺察出不對勁來。
當(dāng)局者迷,有時自己尚且不知,卻早已深深陷了進(jìn)去。
小潤子遲疑著道:“這便不知了�!�
汪仁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查明白了再來!”
至于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皇貴妃,卻不必思量了。既然他們有想要保住的東西,那自然得答應(yīng)。汪仁反而還有了興趣,覺得這事好好辦,也是難得的大樂子,惹得燕淮懶得接他的話。
小潤子領(lǐng)了命令回了宮,自去當(dāng)中間人同皇貴妃交談。
汪仁清粥小菜,繼續(xù)養(yǎng)他的傷。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一天洗上五六遍澡,這傷口不慎沾了水,好得愈發(fā)慢了起來。
宋氏問過鹿孔,覺得早該開始好了,見狀忍不住憂心起來。被她問過兩次后,汪仁便不敢再胡亂折騰了,小心翼翼地養(yǎng)起傷來。外敷內(nèi)服,一樣也不敢少,忒苦的藥,也是咬著牙憋著氣一口干。
這會到了時辰,又該吃藥了,他便不高興留燕淮,擺著手趕人。
燕淮也不正眼看他,只揚聲吩咐人說印公怕苦,趕緊送碟蜜餞進(jìn)來,這才一轉(zhuǎn)身走得沒影了。
汪仁在后頭連連冷笑,可到底是等到蜜餞送進(jìn)來后才把藥給喝了。
他一碗藥喝盡,燕淮也出了東廠,準(zhǔn)備往北城去,順道接了謝姝寧。
誰知才走到馬旁,吉祥便道:“紀(jì)世子那邊來了消息,想請您一敘�!�
第437章
心事
燕淮聞言身形一頓,旋即淡然吩咐道:“那就直接回東城去吧�!�
吉祥應(yīng)是,候著他上了馬車,而后駕車駛離徑直往東城去。
仔細(xì)算來,紀(jì)鋆入京也有一段時日,他隱于東城,混作商旅,倒也無人覺得奇怪。京都東城,原就是人流如潮之地,每日里南來北往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其間歌館酒樓鱗次櫛比,最是容易藏人,用于隱瞞身份。
二人此番卻并沒有約在外頭,而是回了燕淮在東城的宅子,于書房面談。
如意使人奉了茶,又仔細(xì)地將書房的門輕手輕腳閉上,這才端著紅木托盤退了下去。外書房里,尋常時候連個小廝也無,來了客人也只得如意親自來侍奉。
府里分工明確,如意是慣常打理府里事務(wù)的,燕淮跟謝姝寧婚后,他也就依舊管著府里的大小事宜。至于多年來一直跟著謝姝寧的冬至,在外頭走動的時候更多些,于是他也照舊負(fù)責(zé)打理二人名下的那些產(chǎn)業(yè)。
是以東城府里的人手雖則瞧著并不多,但一直都是井井有條的。
紀(jì)鋆進(jìn)門后,便笑著贊了一句:“弟妹掌家有方。”
燕淮也毫不客氣地應(yīng)承了這句奉承話,請他進(jìn)了書房入座用茶。外書房里只堆了些散亂的書籍,許多還是未曾翻看過的。紀(jì)鋆朝著書架上略略掃了一眼,神色泰然地道:“你一貫也是個不愛看書的�!笨跉庥H昵熟稔,帶著兩分陷于回憶般的悵然。
他二人年少時長居一處,對雙方的喜好習(xí)慣就算沒有十分的了解,至少也有八分。
紀(jì)鋆說出這樣的話來,燕淮也只能微笑著附和,說了些在天機營時的往事。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紀(jì)鋆才終于嘆了口氣,說起旁的話來。他望著書房墻壁上掛著的一把小劍,劍柄上紅色流蘇逶迤垂下,似水一般,不由得想起昔年大漠上空的落日孤煙來,有時候瞧得久了,那粗獷的風(fēng)沙野漠,竟也能叫他瞧出幾星江南小橋流水的味道來。
紀(jì)鋆生于京都,可他還未記事,便已隨父南下了。
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他只在圖鑒上見過京都的地貌,卻從來也沒有機會能親自踏上這片土地,看一看北地的天空跟南邊的究竟有何不同,同大漠又有什么不同。
他呷了一口茶,忽然笑道:“入京多日,你我兄弟二人,竟還不曾像今日這般坐在一處,說些閑話。”
他們見面之時所說的,多是前些年發(fā)生的事,又或是眼下的局面……鮮少能像年少時一樣,盤腿坐在砂礫上,望著夜空上的漫天星子,勾肩搭背說些不著調(diào)的胡話。
這人一旦長大了,有些東西便是注定要失去的。
“七師兄已為人父,今時自然不同往日�!毖嗷创蛉ぶα诵�。
紀(jì)鋆哈哈笑了兩聲,說起自家小子來,面上倒是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幾分為人父的歡喜來:“剛落地的時候,就只有這么大�!彼麑⑹种胁璞K往邊上一擱,伸手比劃了起來,“產(chǎn)婆高聲報喜,我仔細(xì)看了兩眼,卻覺得跟只小猴子似的,小手小腳都只有這么點,連眼也睜不開�!�
“可如今再看,已是個十足的大胖小子了,成日里只知道吃跟睡,一抱就粘著人不肯撒手�!�
燕淮聽著,心里倒不禁有些癢癢起來。
若他跟阿蠻有了孩子,也不知像誰多一些。若是個小子,往后便能跟著他學(xué)騎射,若是個姑娘,那就什么也不讓干了,只管金珠玉粒地養(yǎng)著就是。他一時想得入了神,差點連孩子的乳名,都想妥了。
還是紀(jì)鋆說了句“若你將來得了個閨女,倒正好能同我家小子湊一塊”,這才叫他回過神來。
眼下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紀(jì)鋆卻已透露了結(jié)親的意向,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