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搖搖頭:“她到底把我養(yǎng)這么大,如果只是這樣,我就算管不了她,但也不至于送她去死�!�
“這不是我第一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夫妻的基因有問題,我的上一個孩子是個唐氏兒,懷他的時候我媽千方百計給我塞偏方,能躲的都躲了,她有時候甚至偷偷加料。你沒見過,那個孩子很可愛,每次都笑得很甜,但是除了我,沒有人愛他�!�
“所有人都在勸我再生一個,當時可沒有二胎政策,他們什么意思我心里很清楚,后來我媽說她找到了一個人家,說他們不孕不育,就想要一個乖孩子,什么都不介意�!�
“我考慮了很久,就同意了,我媽把他抱走的時候特別開心,可是后來我后悔了,想把他抱回來,但我媽說那家人已經(jīng)搬走了�!�
我沒有接話,隱隱覺得后面還有重頭戲。
“‘男生午時至陽,三魂有缺,心智純凈,食之大補�!@是她和她一個朋友說的�!�
后面的話她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這事兒聽起來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荒誕、可笑。
在這之后她就不再理我,沒有說過一句話,仍然靜靜地盯著窗外。
我自顧自地打開門出去了,光頭他們還蹲在門口,看我出來以后趕緊小聲八卦:“咋啦咋啦?啥事兒��!”
他們幾個把我圍坐一團,其實事情很簡單,但我硬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憋了半天只說了句:“造孽�。 �
巴特爾大哥特意做了烤肉,我們幾個吃肉喝酒狠狠放松了一下午,聊著聊著我突然想起手機里的圖片,那張被鮮血顯現(xiàn)的洞頂紋路。
“大哥,你看這個字你認不認識?”
我把手機遞到他眼跟前,他擦了擦手上的油以后拿著手機看了又看:“認識這個,這個你看呢嘛,阿爾巴斯特�!�
“阿爾巴斯特?那是撒呢嘛?”光頭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含糊不清地問道。
“是會傷害孕婦和孩子的惡神,小時候老人講下的。”
巴特爾給我們講了不少,以前這里有很多神,他們生病、受災(zāi)或者有節(jié)日時都會舉辦儀式,不同的儀式有不同的神,但是后來趕上除舊,他們的神職者就把神靈放逐山林,從此不再請神通靈。
我們聽得來勁,烤肉不知不覺就見底了,巴特爾看我吃的多還挺高興,起身又去烤肉。
“兄弟,那意思就是這個廟里的神是那個阿爾巴斯特?”
我皺眉想了想:“應(yīng)該不至于這么簡單吧?神的特性很多還是人賦予的,畢竟神是看不著摸不著的,他們也不可能給人們進行自我介紹,神可能真的存在,但是哪有這么好定義的?難道阿爾巴斯特自已蓋了個廟,往墻上刻上自已的名字,說我阿某人以后在這兒專門害孕婦和孩子?”
光頭本來就喝了酒,這下更是聽得暈頭轉(zhuǎn)向:“那你是啥意思��?”
我喝了口酒說:“重點是蓋廟的人想做什么非要請阿爾巴斯特,至于他請來的是不是阿爾巴斯特本神,誰能知道呢?”
第24章
羊胎
巴特爾烤肉很利索,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看我們對這件事興致很高,指著王小梅所在的小木屋說道:“那個地方嘛,之前也有一個女人生過孩子呢!”
一聽這話我就來了精神。
“也是從山里出來的?”
“這個嘛,不知道,當時嘛沒有我,我爸爸還是一點大的小娃娃�!�
聽巴特爾講,他的爺爺奶奶就在這里生活,是他們轉(zhuǎn)場的老去處,這里木頭多,冬天就地取材建了幾個小木屋,木頭和木頭中間的縫隙填上泥巴,防風御寒。
他的爺爺是個勤快人,蓋完一間木屋后,想著剩下的木料也不能干放著,干脆又蓋了一間小屋,總有能用到的時候。
巴特爾的爸爸七八歲的時候,有那么一天,家里的人都不在,只有他爸一個人在家搓泥玩兒。
“我爸爸說的呢,太陽大的球一樣呢,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呢嘛,他蹲在坡坡子上,看見一個女人領(lǐng)著一個老羊走上來,大肚子挺上。”
巴特爾的爸爸,我暫且稱為老巴特,小時候的老巴特不算一個記性很好的人,但是對當時的情況卻記得格外清晰,沒事兒就給自已的兒子孫子講。
老巴特說那個女人是個漢族人,但是當時的老巴特可不會說普通話。
那女人看起來像是趕了很久的路,身上的衣服都是口子,臉色蠟黃,雙眼里沒有一點神采,老巴特和巴特爾說,那種眼神他在一只斷了腿的馬身上見過。
跟著那女人的羊是一只很普通的母山羊,看起來年紀不小了,老巴特雖然年紀小,但羊是他們伴隨他們一生的伙伴,他看出這只羊還在泌乳期。
那女人跟他說了幾句話,但是老巴特沒聽懂,但他想了想還是給女人拿出一點水和吃的,女人吃得很干凈。
吃完以后女人又嘗試和老巴特溝通,但是老巴特還是什么也沒聽懂。
等巴特學會普通話已經(jīng)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他早就記不得那女人說的是什么了。
那個女人后來就領(lǐng)著她的老羊往山林里去了。
等老巴特再見到她是五六天后的事兒,當時正趕上下雨,老巴特的爸爸沒在家,他們娘倆正在睡覺,卻突然聽見什么東西撞在家里的門上,“砰”的一聲。
那個時候老巴特家里的狗跟他爸出門去了,突如其來的響聲給娘倆嚇得夠嗆。
就在兩人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門又響了,這次是比較輕的拍門聲,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
雖然聽不懂,但起碼是人。
老巴特的媽媽一開門,看見一個渾身被雨水打濕的女人跌坐在門前,油燈湊近一看,女人身前的肚子奇大,地上的雨水還混著血水。
當晚老巴特的媽媽就把這女人安置在那間小木屋里,那當?shù)男∧疚菘蓻]有現(xiàn)在這么破敗。
“我爸爸說呢,那個女人當天就把孩子生下了,天氣不好,沒來得及抓雪雞,就生下了�!�
陳志聽著聽著突然冒出一句:“那只羊嘞?沒得嘍?”
巴特爾搖搖頭:“不知道,我爸爸說沒見過,但是有另一個羊�!�
我們聽的不明不白,張海直接問道:“啥羊,她一個孕婦帶那么多羊可哪跑啥��?”
巴特爾邊笑邊搖頭:“不是不是,我爸爸說的呢,那個女人生出來的孩子嘛,長得就像一只羊,羊耳朵,羊爪子,羊眼睛,但身上是人�!�
看得出巴特爾是把這事兒當個笑話講,但我卻覺得嘴里的烤肉難以下咽。
換做是以前,我肯定會以為老巴特是個老了就愛胡說八道的老頭,但一路從可可托海走來,我竟然開始理解那些說話沒人信的老頭了。
“那后來呢?”
我放下烤肉認真問道。
巴特爾說沒有后來了,那個女人受了不小的刺激,第二天一早就抱著那個羊孩子悄悄走了。
聽到這里感慨了一句:“好強悍的身板撒!”
張海附和一聲:“可不么,趕上屋里那位了!”
說到屋里那位我心里打了突,不知道她倆會不會有什么相同的經(jīng)歷。
不光這個,巴特爾說到羊孩子的時候,我還想到了我在可可托海礦洞里做的那個夢。
夢里小男孩有一雙羊的眼睛。
我就著這個興頭細問了一下,巴特爾是家里第四個兒子,是老巴特四十多歲時的收官之作,巴特爾今年五十多歲,往前推算的話,老巴特是二十年代生人。
我沒記錯的話,被做成人皮地毯的葉兒邦是三十年代生人,這怎么還莫名其妙就對上了?
“你們吃,我給媽拿點兒!”
張海拿了點兒吃的就往屋里走,這兩天趙大娘精力旺盛的很,每天手里都有干不完的事兒,連飯都不想吃,還得張海追著催。
當晚巴特爾一家和我們湊在一起喝酒聊天,巴特爾還掏出自已一手冬不拉。
這些年烏魯木齊街邊彈冬不拉的老爺子越來越少了,我們幾個聽得盡興,兩個小女孩在火堆旁跳起了舞,趙大娘樂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氛圍是這幾天少有的輕松。
我瞟了眼另一邊的小木屋,發(fā)現(xiàn)王小梅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出來了,不得不說光頭那句話說得真對,身板真強悍。
她也沒過來,而是坐在門口托著腮幫子看著我們,準確地說是看著兩個跳舞的小姑娘,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姐臉上露出這么柔和的表情。
這畫面還挺詭異的,要知道她媽還在山上某處祭臺躺著呢,跟這邊的歲月靜好完全不搭邊。
休整了兩天,我們又該返程了。
“你們先走,我陪我媽呆兩天,這家伙真是人越老越像小孩兒,人老了咋還能這么淘呢!”
這次張海沒跟我們一起走,趙大娘剛開始還不放心,張嘴就問:“孩兒啊,你不能是擱鎮(zhèn)上又犯事兒了吧?”
在張海的再三保證下,大娘才相信他只是單純的孝順,在我們出發(fā)前,她又給我們帶了兩大袋肉包子。
“道上餓了吃,吃不了回家擱冰箱,吃的時候餾一餾,得餾透!”
光頭為了讓她放心,當場就吃了倆。
返程的路上很安靜,來的時候可是滿滿一車人,那個時候大家心思各異,甚至可以說是心懷鬼胎。
誰能想到短短幾天竟然能發(fā)生這么多事兒,折了一個半!
王小梅像來的時候一樣,一直望向窗外看著風景。
我們按照流程把她帶回烏魯木齊,親自送上飛機。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我們,起初我還提心吊膽她會不會哪天突然發(fā)瘋把我拉下水,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擔憂一點點消減下去。
可我沒等到王小梅的電話,卻等到了張海的來電:“小弟,我媽昨天……走了。”
第25章
去世
接到電話的當天我就開始收拾東西,聯(lián)系了一個同行,正好明天一早他們就有一趟往哈巴河的車要出發(fā)。
陳志和光頭留在旅行社看家,張海心情肯定很差,沒必要都過去打擾他。
臨走之前我還去了一個地方。
“您好,張峰在哪個辦公室,我是做地接社的,想來談合作�!�
張峰的公司在數(shù)碼港大廈,看著確實比我們那種小公寓樓強多了,但又不是什么五百強企業(yè),見面不用預約,茶水間摸魚的小實習生當時就把我領(lǐng)到張峰辦公室了。
“張總,有人找您。”
實習生禮貌地把門打開一條小縫,門里傳出張峰的聲音:“誰找我?”
這個裝逼的動靜兒,味兒對了。
我一腳把門踹得大開,壓著嗓子說了句:“是你爹我�!�
門把手從實習生手里脫出,她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
我也顧不上她的想法,直接沖到辦公桌后一把把張峰按在椅子背上,那實習生的表情好像天都塌了,后來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什么思想斗爭,竟然輕輕把門關(guān)上了。
該說不說,這大公司招的人就是有眼色。
“你他媽的發(fā)什么瘋?”
張峰像條大鯉魚一樣打挺,但我現(xiàn)在手勁兒大,死死的把他卡在椅子上,他掙扎得面紅耳赤都沒用。
“你媽死了你知不知道?”
這下他不折騰了,表情十分呆滯,嘟囔了一句:“你什么意思?我媽才死?”
一聽這話我火氣直沖天靈蓋,一個嘴巴子就扇在了他臉上:“這他媽是人話?你脖子上坐的是腦袋還是屁股?”
他挨了這一巴掌,竟然沒發(fā)飆,而是急匆匆地解釋:“不是不是,醫(yī)生當時說了,我媽沒幾個月了,她又說什么都不愿意治病,我以為她早就走了,我哥生我氣沒告訴我而已,可是這都幾年了,怎么可能呢?我以為,我以為我早就沒媽了……我以為……”
這個貨越說眼圈越紅,眼瞅眼淚就要掉下來,突然像被什么咬了一樣從凳子里彈了起來。
我看他這個德行像是中邪,下意識想離他遠點兒。
“手機呢,手機!”
他跟紫薇找爾康一樣在桌子上一頓扒拉,找著手機以后手顫的連密碼都打不開。
“瞅你這窩囊樣兒吧!”
我劈手把他的手機拿過來,我倆這么多年的兄弟,他會設(shè)什么密碼我一清二楚。
打開密碼后扔桌子上,他趕緊拿起來翻通訊錄,點開未接電話,一片紅彤彤的數(shù)字,其中一個147開頭的號碼出現(xiàn)了很多次。
147的號段在阿勒泰地區(qū)還挺常見的,他的眼淚這回徹底下來了:“吳燕青,你說,這是不是我媽…這兩年,我以為是我哥,一次都沒接過……”
我沒說話,因為我也不知道,他踟躕了幾次,最后還是顫顫巍巍地回撥了那個號碼。
“……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wù)區(qū)�!�3702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陣機械女聲,他掛掉以后又重新?lián)芰顺鋈ィ賿鞌�,再撥通�?br />
我看不下去直接伸手給他鎖了屏:“人昨天就走了�!�
張峰憋了幾秒就開始嚎啕大哭,整個人像是沒了骨頭,哭著哭著就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像我小時候哭著跟我媽耍賴一樣。
我該說的話也說了,該動的手也動了,現(xiàn)在看他這個樣兒來氣,扭頭就準備走,哪知道他突然從地上撲過來抱住我的腿。
“吳燕青,燕青,我媽在哪兒�。磕銕胰�
,我想看看我媽,我看看她,媽!媽!我想你了!”
他說著說著越哭越慘,眼淚都蹭我腿上了。
我掰開他的手,留下一句:“問你哥去吧�!�
出門的時候那個實習生還在,看我出來了一雙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看,張峰這會兒還在地上趴著,我想了想順手關(guān)上了門,跟她說:“先別讓人進去找他了。”
第二天一早我從沙區(qū)上了這趟去哈巴河的車,車上有一對帶孩子的夫妻和一對情侶,我縮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著手里的木牌。
這是從天坑底下的祭祀坑里帶出來那塊木牌,上面畫著的東西和我有著同樣的花紋。
我無法相信這是個巧合,這個莫名其妙的現(xiàn)象讓我聯(lián)想到小時候,我每次自已外出,我爸媽都會很緊張,稍微有點頭疼腦熱他們就慌了神,以前我只覺得他們只是對我有點溺愛,但是現(xiàn)在回頭一看,這太不合理了。
那可是東北啊,就我小時候那個柴火垛上滑滑梯的德行,少打幾頓都算慈祥的,怎么想都沒有理由讓他們溺愛我�。�
這些年我和父母聚少離多,印象里和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竟然屈指可數(shù),一股突如其來的迷茫席卷了我的內(nèi)心。
現(xiàn)在我身上發(fā)生了這樣離奇的變化,或許應(yīng)該和他們聊聊才對。
這趟車最遠只能把我拉到哈巴河縣,我又搭車走了一段旅游白喀旅游專線,后面的路說什么也沒人拉我,沒辦法,只能腿著走。
今天是個陰天,沒什么太陽,我走著也不算多累,大概走了三個多小時的時候,我正埋頭走著,前面?zhèn)鱽硪魂囻R蹄聲。
我一抬頭,果然是小白馬,我跑了幾步迎了上去,摸了摸它的脖子,條件反射地說了句:“大娘讓你來的?”
說完我就反應(yīng)過來,心里一陣欷歔,小白馬看起來不太活潑,睫毛耷拉著,但還是沖我晃了晃腦袋。
我被小白帶回張海家的時候,張海正披著麻衣坐在門檻上抽煙。
“海哥,我來了……大娘呢?”
張海剛開始就像沒聽見我說話似的,過了幾秒才抬頭看了看我,他站起身來摘下我的背包拎在手里,轉(zhuǎn)身領(lǐng)著我進了屋,炕上鋪了嶄新的被褥,可被褥上躺著的,我怎么都沒看出是趙大娘……
“哥,這咋回事兒啊?”
炕上躺著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作是一個人,只有五十多公分高,身上的皮肉一層層堆砌在身上,勉強能辨認出胳膊腿,臉上更是看不清眉眼,下巴奇短,應(yīng)該是沒有牙齒。
乍一看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堆皮肉。
“對,這就是我媽�!毖蹨I在他眼圈里打轉(zhuǎn),他隨手抹了一把臉又說:“壽衣什么的她自已早就準備好了,可是……我怎么都沒法給她穿上�!�
說完這句他的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砸,怎么抹都抹不完。
我又看了看趙大娘的樣子,不管什么病我都沒見過臨走前是這樣兒的,怎么都想不明白:“哥,這到底怎么回事兒��?”
第26章
疑點
張海示意我出去說,我沖大娘磕了個頭,跟著張海坐在院子坐下了。
他低著頭在那兒看自已手指頭,我只能自已去廚房倒點兒水什么的給他喝,估計他這兩天應(yīng)該是沒吃沒喝。
廚房灶臺上還放了一盆包子,長時間暴露在空氣里,面皮已經(jīng)變得干黃梆硬。
“哥,喝點兒水吧�!�
張海灌了一大杯水,清了清喉嚨,給我講了這幾天的事。
趙大娘這段時間越來越能折騰,經(jīng)常是天不亮就跑出去采野菜,晚上該睡覺了也閑不住,張海管得多了,老太太還發(fā)脾氣。
為了少被張海嘮叨,大娘還學會了偷跑。
一次大清早,張海還睡著,迷迷糊糊就聽見屋里有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他以為是什么野獸摸進來了,“蹭”的一下就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