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哥再慣孩子也不可能再縱著他。
第三天一早,湯索言擰開了陶淮南的門,看見他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正準備出來。
湯索言拍了拍他后背,
單手摟了他一下,語氣如常一樣溫和:好點了?
陶淮南也回抱了他一下,
沒有出聲,
手指輕輕抓了抓湯索言后背的襯衫。
哎輕點抓,等會兒我上班還得穿呢,你要給我抓皺了該影響我形象了。湯索言笑了笑說。
陶淮南也抿了抿唇,
嘴唇干裂起皮,看起來很有點委頓。
餓不?陶曉東揚聲問。
陶淮南想說話,沒能發(fā)出聲,又把嘴巴閉上了,輕輕地清了清喉嚨。
遲騁在廚房做早餐,
陶曉東在洗手間刮胡子,本來湯哥說今天要帶陶淮南去醫(yī)院看看,
找個朋友跟他聊聊。這會兒陶淮南已經(jīng)出來了,陶曉東跟湯索言對了個眼神,
輕搖了搖頭。
===第53章===
陶淮南看不見他們的眼神,
其實他也不好奇,一直低頭。
遲騁沒和他說話,
表情一直冷著,陶淮南也沒主動去碰他。
吃完飯兩個哥哥陪陶淮南坐了會兒,陶淮南說自己沒事了,讓他們?nèi)ド习唷?br />
他情緒還不太高,不怎么愛說話。倆哥沉默著對視,后來湯索言站起來說:上班了。
陶曉東也站了起來:走吧。
他倆看了眼遲騁,遲騁示意沒事兒,讓他們走。
他們一走陶淮南先是在沙發(fā)上坐了會兒,然后沒發(fā)一言,又回了房間。
遲騁收拾完跟了進去,現(xiàn)在家里只剩他們倆了,現(xiàn)在家里靜得差點連手表的走針都能聽見。
聊聊?陶淮南坐在床邊,遲騁直接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說。
陶淮南還是不吭聲。
陶淮南。遲騁盯著他,我現(xiàn)在不發(fā)火都是強忍著,你別激我。
他說完沉默了好一會兒,陶淮南比他還要沉默。
陶淮南從小到大,所有反常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最近這段時間多。高考壓力大,他心里又向來想得多,加上一直擔(dān)心哥,他有點反常也沒什么。
但自從考完到現(xiàn)在陶淮南一直呈現(xiàn)出來的封閉狀態(tài),讓遲騁有點忍不下去了。
不管遲騁怎么和他說話陶淮南都不出聲,遲騁用腳尖輕踢了踢他的腿:陶淮南,出個聲。
陶淮南被他踢得縮了縮腿,后來還把腿收了起來,團起來坐在床上,下巴搭著膝蓋,把自己蜷成一團。
遲騁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直看著他。
陶淮南該是什么樣的沒人比遲騁了解,他實在反常得太過了。
等到遲騁突然從地上站起來過來抓他的時候,陶淮南整個人都是一縮。
遲騁也不再出聲了,只沉默著拖陶淮南,他力氣很大,陶淮南被他扯得跪在了床上。
干什么啊陶淮南聲音很弱,一只手拄著床穩(wěn)著自己不被遲騁拖下去。
陶淮南這些天被遲騁背來抱去,遲騁弄個他跟玩兒一樣,遲騁打破了他縮著把自己封起來的姿勢,說:去醫(yī)院。
陶淮南向來不喜歡醫(yī)院,聽見這兩個字他反應(yīng)很大,整個人再次往后縮,甚至去打遲騁的手:我不去!去醫(yī)院干什么啊?不去!
遲騁還攥著他手腕,陶淮南沒他力氣大,被遲騁拖過去的時候陶淮南低吼著:我不去!你別碰我!
他吼起來嗓音是啞的,甚至還破了音。他跟遲騁拗著勁,死命往后拖著自己。
你現(xiàn)在不是正常狀態(tài),你知道么陶淮南?遲騁兩只手分別攥著陶淮南的兩條胳膊,不讓他亂動,你得讓我知道你怎么了。
遲騁的聲音里有強壓著的情緒,如果是從前陶淮南聽見他這聲音就已經(jīng)害怕了。
然而現(xiàn)在陶淮南卻只是白著臉往后掙,可他不可能掙過遲騁。
陶淮南掙脫不開遲騁的手,遲騁短暫地放開過他,可只要一放開他就往床里鉆,那樣子看著讓人心驚。遲騁后來不拖他了,探身過去抱他,想像每次一樣把他抱出來。
陶淮南卻突然低喊了聲,踩著床站了起來,一腳邁過來撲在遲騁身上。
遲騁被陶淮南磕了臉,鼻子疼得直發(fā)酸,陶淮南抱著他,忽然開始放聲大哭。
不是低聲啜泣無聲流淚,而是喊著哭,整個人都打著顫地用力吼著哭。
陶淮南從小聽話,也膽小,從來不鬧人。他唯一一次尖銳的哭喊就是小時候十爺爺離開的那天,從那之后再也沒有過失態(tài)的大哭。
現(xiàn)在他抱著遲騁,哭得渾身都在抖。
遲騁緊鎖著眉,手一下下拍著他,陶淮南抱他抱得太緊了,遲騁臉都抬不起來。
陶淮南哭得咳嗽干嘔,他用力到嗓音都劈了。
遲騁在他耳邊一聲聲叫著南南,拍他的后背。
陶淮南抱著他,把遲騁的頭按在自己身上不讓他動,哭著喊小哥我害怕。
你怎么了?遲騁手伸進他衣服里,不再隔著衣服拍他,而是直接貼著他的皮膚一下下輕撫。陶淮南很喜歡遲騁這么摸他,小瞎子特別喜歡來自觸覺上的親密。
陶淮南只哭,除了那一聲害怕,卻什么都不說。
他哭了很長時間,哭到后來徹底沒了力氣,只剩下激動過后的抖。
遲騁掀開他衣服,在他肚子上親了親,手還繼續(xù)揉著他后背。
不哭了。遲騁抬起頭看他,抬起手給陶淮南擦臉,狼狽的小臉上鼻子眼睛都通紅,眼皮已經(jīng)腫了。
陶淮南還時不時抽兩下,遲騁抱著他,給他擦干凈臉,輕聲問:到底怎么了?怕什么?不哭不鬧,你好好跟我說。
陶淮南卻只是把頭低了下去,將臉貼在了遲騁肩膀上,眼睛的方向呆滯地落在一處,久久都不動。
遲騁側(cè)過頭吻吻他額角,叫了聲寶寶。
陶淮南一串眼淚又無聲地落了下去,全貼在遲騁皮膚上。
短短的時間,遲騁的肩膀和陶淮南的臉之間就變成了濕滑黏膩,貼著難受。
小哥陶淮南終于還是開了口,他喃喃地又叫了聲小哥。
嗯。遲騁回應(yīng)他,同時依然輕撫他后背。
你走吧。陶淮南睜著眼睛,視線還是定在剛才的位置,反正他一個瞎子,定在哪兒對他來說都沒區(qū)別。
遲騁動作頓了一下。手定在陶淮南后背上的一個位置,問:我往哪兒走?
出去上學(xué),陶淮南不再哭了,他用著喑啞的聲音平靜地說著,去你該去的地方啊。
哪兒是我該去的地方?遲騁放開了他,后退了一步。
陶淮南沒什么靠的了,自己也沒力氣再站直,于是又跪坐了下去。
我很害怕,我怕了三年了。陶淮南耷著肩膀坐在那兒,軟塌塌的,他慢慢地說話,每一句都那么吃力,我太害怕長大了,怕你走,怕拖著你。
遲騁跟他隔著一步的距離,冷眼看著他。
我早就過夠這種生活了好累。陶淮南深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鲁觯^續(xù)說著,跟你一塊生活的每一天我都想著你在為了我生活,我永遠都在墜著你們,我很討厭這樣的生活和我自己。
我現(xiàn)在自己可以生活了,我長大了。
我不陶淮南聲音停頓了幾秒,他在嘴里用力咬著舌尖,咬到流血,疼得他需要不停吸氣,吸得連后背都要微微弓起來,才接著剛才的話
我不需要你照顧了。
空間再次安靜了下來,空氣仿佛已經(jīng)凝滯了。
陶淮南手表的整點報時輕弱地響了兩聲,廚房開著的窗戶讓裝水果的塑料袋嘩嘩作響。
遲騁始終不置一詞,陶淮南看不見他的臉,也想不到他的表情。
他當(dāng)然也看不見遲騁現(xiàn)在已經(jīng)瞪紅了的充滿戾氣的眼睛。
陶淮南,遲騁咬著牙,聲音沉得嚇人,別跟我這兒抽瘋。
遲騁是真讓陶淮南氣瘋了,他真的生起氣來的憤怒是陶淮南招架不住的。
遲騁摔了門出去了,臥室門砸出來的重重聲響讓陶淮南哆嗦了一下,之后依然呆呆地像原來那樣坐著,沒換過姿勢。
擁抱時的體溫早就散了個干凈,這會兒被眼淚沾濕的衣服和側(cè)臉,都只覺得涼。
陶曉東白天給遲騁打了個電話,問陶淮南怎么樣了。
遲騁沉聲說瘋了。
�。刻諘詵|在電話里意識到事情不妙,怎么了你倆?
沒事兒,遲騁捏著電話,閉著眼說,別擔(dān)心,哥。
晚上陶曉東和湯索言回來,遲騁在客廳沙發(fā)上仰著頭閉眼靠著,房間里還有一個縮在床上的,屋子里的氣氛僵得有些壓人。
陶曉東坐在遲騁旁邊,試探著問:咋了苦哥?
湯索言開了陶淮南的門,走過去看了看他。
孩子們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鬧個小別扭大人只在旁邊當(dāng)個笑話看就行了。陶曉東還記得這倆小孩兒最初是誰也不和誰說話的,上學(xué)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在家都不說話。
在學(xué)校里親親密密,回了家裝不認識。
那會兒陶曉東才二十多,自己都是個半大小伙子,心也糙,看倆小孩兒鬧別扭只覺得好玩。
當(dāng)時家里一個大人,兩個小孩兒,一只狗。
陶淮南經(jīng)常把腳丫踩在十爺爺后背上,用胖乎乎的腳指頭去夾十爺爺長長的金色的毛。遲騁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總是不理他,陶淮南就偷著撇撇嘴。
現(xiàn)在想起那段時候,仿佛是一場漂亮的,充滿童真的夢。
那時候冬天比現(xiàn)在冷,可夏天的西瓜比現(xiàn)在甜。
第76章
陶淮南的一次不知緣由的痛哭,
之后說了幾句沒來由的瘋話。
或許也不能說沒來由,但總歸是瘋話。
遲騁被他氣瘋了,家里以遲騁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低氣壓圈,
圈里都是兇巴巴的戾氣。
這種程度的矛盾當(dāng)哥的調(diào)解不了,
遲騁這脾氣陶曉東想也知道這次不能善了。陶淮南也反常地沒有怕他,
臉上帶著難看蒼白的臉色,以及一股無言的執(zhí)著。
考完了,你倆要不出去玩玩?陶曉東站在陶淮南門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
兩邊都看看,哥領(lǐng)你們?nèi)ィ窟是你倆自己去?
想也沒人能理他,
這家里現(xiàn)在唯一能回他句話的就是他自己言哥。
陶曉東站那兒說了好幾句,
沒人吭聲,最后陶曉東轉(zhuǎn)頭看向湯索言。
領(lǐng)我去吧,我想出去玩兒。湯索言洗了手出來,
過來推著陶曉東后背把人推走了。
當(dāng)醫(yī)生的時間不自由,自從湯索言回國之后是真沒怎么出去玩過,時間差不多都被工作占滿了。
你沒時間,陶曉東說,你要有時間我天天帶你出去玩兒。
湯索言說:不管,
就要出去玩兒。
陶曉東最受不了湯索言跟他耍賴,被狙得心都化了,
也不好好當(dāng)哥了,不管倆小弟的矛盾,
跟人言哥去廚房搭伴做飯去了。
陶淮南這次鐵了心要讓遲騁走,
不管遲騁多大的怒氣,陶淮南都沒改過口。
這在他們之間是從來沒有過的狀態(tài),
兩個人在勢均力敵地對抗著什么。陶淮南誰的都不聽,只想讓遲騁走。遲騁半句話都不和他說,完全不理他,甚至一個眼神都不分給他。
陶淮南還是時不時把自己鎖起來,拒絕溝通。不鎖起來的時候,有時也會主動去跟遲騁說話,只是遲騁不會回應(yīng)他,遲騁把他當(dāng)個透明人,半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陶淮南眼見著開始變得焦慮,整個人越來越呈現(xiàn)出一種焦躁狀態(tài)。他整晚整晚地睜著眼不睡,哥不在家的時候,他會喝很多咖啡。
同學(xué)們都四處放飛著玩兒呢,這倆人幾乎聯(lián)系不上。遲騁接過兩次電話,叫他倆出去遲騁說不去,情緒聽起來也不怎么好,季楠估摸著這是沒考好,也沒不知趣地再打過電話。
兩個人的狀態(tài)和剛畢業(yè)的考生們都不一樣,別人都是出了籠子的鳥,他倆卻依然在籠子里。遲騁像一只憤怒的困獸,陶淮南覺得自己更像一只茍延殘喘的瞎狗。
這樣的狗就不該活著,他在哪兒,哪兒就是籠子。
陶淮南迅速瘦了下去,本來就清瘦的身形現(xiàn)在看著更單薄了,寬大的睡衣里面空蕩蕩的。陶曉東有點穩(wěn)不住了,陶淮南從來沒這樣過,這小二十年他沒跟陶淮南操過什么心,那就不是會這么犟著使勁作的性格。
陶淮南在屋里抱著膝蓋埋頭坐著,陶曉東自己走了進去,反手把門鎖上了。
陶淮南沒動,也沒抬頭。
崽兒。陶曉東坐到他旁邊去,手放在他脖子上,叫了他一聲。
陶淮南悶在那里,沙啞地叫了聲哥。
你怎么了?陶曉東聲音放得很平和,像是在平常地聊天,心里想什么呢?跟哥說說。
陶淮南說:我想讓苦哥走。
為什么非讓他走?陶曉東手指輕輕搓著他的脖子,也順著捋下去摸他的后背,走也不是現(xiàn)在走,分兒沒出呢,志愿也沒填呢。
陶淮南一直不抬頭,把自己悶在里面,半晌之后說:他不會的他要不不走,要走就不會等到那時候。
他嗓子啞得聲音只能出來一半,有些字干脆沒聲,得聯(lián)系前后猜著聽。陶曉東沉默了幾分鐘,這幾分鐘不說話,只來回摸他。
陶淮南漸漸在他的手掌下發(fā)起抖,不明顯地顫。
哥幫幫我陶淮南的肩膀在陶曉東手底下抖得像是冷,別讓苦哥留下來。
你得讓我知道原因。陶曉東聲音是有些嚴肅的,手指輕撥著陶淮南脖子邊那根筋,和他說,他是你小哥,是我弟,這兒是他家。他家就在這兒,你讓他走不是胡鬧么?
陶淮南抖得更厲害了,眼見著整個人都難以自控地打著擺子。
他在無聲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