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尤雪珍懷念地翻了下這本書,隨便翻到的一頁,就有黑色水筆劃過的痕跡——足以證明看這本書的人有多認真。
怪不得能那么短時間內(nèi)就考到證書……尤雪珍又往后翻了幾頁,比她高三那年做的課堂筆記還要密密麻麻。
她難為情地把書塞回去,抬頭看向?qū)γ妗?br />
書桌斜對面是一個落地衣架,掛著幾件冬天的厚外套,其中有一件格外出挑。
對此尤雪珍很眼熟——她撥到這件確認,就是那件最當初她給他挑的外套,從那次拍攝之后就沒見他穿過,還以為壓箱底了。
不過,這件外套多了一處之前沒有過的細節(jié)。
尤雪珍的視線怔然地看向左胸口——
那枚在密室里被他摸索著拿回來,刺破他掌心后她順勢就送給了他的小狐貍徽章,不偏不倚地,被他保存著,別在了心臟的位置。
*
尤雪珍重新回到廚房時,孟仕龍已經(jīng)在清洗最后一只盤子,隨口問:“怎么下來了?”
她沒說話。
孟仕龍雙手還沾著濕,匆忙扭過頭看尤雪珍:“怎么了?”
她搖搖頭:“沒事�!�
“真的?”
“好吧,有點事�!�
尤雪珍深吸一口氣,回憶著剛才那一幕,胸口的鼓動再次砰砰作響。
“你要的禮物。”她脫口而出,“我答應(yīng)�!�
第46章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等尤雪珍意識到自己答應(yīng)了什么為時已晚——
孟仕龍愣在原地,水龍頭還開著,沖著最后一只水槽里的碗,只是水位早已滿溢,
連著他的指尖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尤雪珍提醒他:“你還洗不洗啦?”
他如夢初醒,
趕緊關(guān)擰龍頭,
回過神時又說了剛才的那一句:“真的?”
尤雪珍點頭。
沒有辦法,
孟仕龍現(xiàn)在期待又小心的神情,
就像眼前已經(jīng)洗好擺在高架上的那些碟碗,如果她反悔,它們就會摔落下來,通通碎了。
孟仕龍神色一松,不過好像也沒有表現(xiàn)出更特別的欣喜,垂下頭繼續(xù)手里的活,很鎮(zhèn)定的樣子。
只是——
尤雪珍小聲提醒他:“別搓了,
那個碗夠干凈了。”
孟仕龍含糊地哦了一聲,
匆匆忙忙地去擰水龍頭,
另一只手也跟著慌亂,
握著的碗砰一下又砸進水槽里,濺起好大的水花,他又著急忙慌地去撈碗。
尤雪珍盯著他手忙腳亂的背影,噗嗤一下,
忍不住笑出了聲。
*
不過第二天,尤雪珍就笑不出來了。
她對著鏡子仔細修剪著眉毛,面色繃得很緊,
仔細審視著臉上的瑕疵。
這次臉比較爭氣,沒有冒出新痘痘,
但那顆萬圣節(jié)長出來的紅腫大痘卻很霸道,雖然癟下去了卻沒有完全消痕,幾個月過去了,那一小片膚色還是比周邊深一些。
尤雪珍給這一處皮膚上了兩層遮瑕才蓋得七七八八,繼續(xù)其他的化妝步驟,又卷了頭發(fā),噴上香水,還把脫色的指甲油又補了一遍,她攤著手背一邊看衣柜,皺著眉想要穿哪件——感覺從沒有哪次打扮像現(xiàn)在這么精心過。
畢竟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
雖然這個約會也并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非要定義的話,大概算是“模擬約會”?
不過她完全不知道這一天的計劃是什么,孟仕龍不告訴她,只說到點來接她,他都會安排好的,只囑咐了她一句穿厚一點。
不過他真是不了解女孩子,哪有人第一次約會要溫度不要風度的。她沒聽他的話,挑了漂亮的薄大衣提前出門了。
在這次約會之前,她要去補上昨天沒給孟仕龍買的那份新年禮物。
雖然孟仕龍把這次約會稱做禮物,但尤雪珍覺得這好像太高看自己了,如果她欣然接受這種說法,好像默認了跟自己約會對他來說是一種恩賜似的,這讓她很不好意思,所以還是要補上真正的禮物。
她又去了那家小巷的相機店,卻忘了這是大年初三,人家不營業(yè),她跑了空。趕緊又連跑了兩家商場買到了想要的禮物。
就這樣磨蹭了一會兒時間,重新趕到校門口時孟仕龍果然已經(jīng)等著了。尤雪珍跳下出租,望見他的那一刻,腳步被沖擊地慢下來。
他今天好不一樣。
穿上了她挑的那件夾克,左胸口的地方已經(jīng)空了,很長時間別在那里的徽章驟然被取下來,布料一時間還適應(yīng)不了它的離開,留下了兩個很淺的針孔。
頭發(fā)打理過,走近了,隱約就聞到她送的那瓶香水味,整個人像是她玩游戲捏的建模,每個細節(jié)都合乎她的審美。
孟仕龍一直在往校門內(nèi)看,聽到腳步聲才回頭,驚訝于她居然是從背面出現(xiàn)。
尤雪珍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解釋:“給你買禮物去了�!�
孟仕龍恍神,視線卻并不往袋子上聚焦,第一時間凝視的是她的額頭。
她穿得很薄,一件呢大衣,沒系扣,里頭的白色毛衣是一圈低圓領(lǐng),戴著圍巾還是露出一小截皮膚,腿也是,毛氈短褲和長靴將沒有穿襪子的腿分割出來�?瓷先ッ髅骱芾洌~頭卻沁了一層汗,劉海都有些蔫巴了。
這是為他奔波買禮物,來見他而流的汗。
“愣著干嘛,接呀。”
他回過神,手已經(jīng)伸出去擦了擦她的鬢角,然后才轉(zhuǎn)手去接袋子。
尤雪珍被他的動作整得一愣,他的動作太自然了,又透著不同于朋友的親呢,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正在交往的戀人。
她愣神的功夫,孟仕龍已經(jīng)打開了袋子,把禮物拿出來——一臺富士的膠片機。
尤雪珍怕他不領(lǐng)情,忙說:“先聲明哦,這個相機挺便宜的,一百來塊,是那種一次性,拍完就不能用的膠片機。所以你不要有負擔�!�
復古黃和淺綠相交的膠片機小小一只,落在孟仕龍手里就顯得更小,好像一只玩具,孟仕龍小心地握著這只玩具,仿佛舉著千斤,手背上一根青筋淡淡地凸顯。
他輕輕吁出一口氣:“好,謝謝�!�
“里面好像有27張,你練手用應(yīng)該夠了�!�
她剛提醒完,孟仕龍就舉起相機,像上次在相機店里那樣對著她閃了下快門。
尤雪珍措手不及:“……雖然有27張,但還是別亂拍呀,你這不是浪費膠卷嗎!”
他收起相機,平常道:“不拍你我才覺得浪費。”
尤雪珍瞬間語塞,被圍巾蓋住的脖子泛上紅。
她慌張道:“不行,這之后不許拍我了�!�
孟仕龍順著她說好:“你不喜歡就不拍�!彼严鄼C放進飛行服的上衣口袋,“走吧”
“你還沒告訴我去哪里?”
她這才注意到他今天沒有騎車過來,但是他手上拎了一個帆布包,鼓囊囊的。
孟仕龍沒和她賣關(guān)子,說:“我們坐火車去海邊野餐�!�
尤雪珍驚訝:“上回放電影的那個海灘?”
“不是,是更偏僻的一個海灘�!�
“不會很冷嗎?”
“我?guī)Я藥づ襁有保暖的小太陽。”
噢,怪不得那個包那么厚。
尤雪珍點頭說:“行,那我們走吧�!�
他有些遲疑:“你要不要再回去穿件衣服?”
她立刻說:“不要�!�
他不解:“你剛剛自己都說了會很冷。”
尤雪珍不想解釋說,自己想在他面前穿得好看,所以寧愿冷一些也沒關(guān)系。
她只好轉(zhuǎn)移話題:“是先去火車站對吧?那我叫車了
。”
“我已經(jīng)預約過了,馬上就來。”
“哦哦,那好。”
兩人在校門口等車子過來,尤雪珍卻在這個時候接到一通葉漸白的電話。
她走遠兩步接起,他那邊焦急的語氣,問她:“你在學校嗎?”
“在是在……”
“太好了。”他明顯松一口氣,“你能現(xiàn)在去一趟我公寓不,我身份證落家了,幫我閃送到機場!”
尤雪珍一頭霧水:“��?機場?你要去哪里?”
“我表哥結(jié)婚,回去吃個席�!�
“怎么之前完全沒聽你提過這事兒??”
“本來不打算去的。我表哥讓我一定要當面交份子錢,沒轍�!�
“你作業(yè)不用趕了嗎?”
他一頓,淡淡道:“暫時回去兩天,應(yīng)該不要緊�!�
尤雪珍看向孟仕龍那邊,車子已經(jīng)開過來了。
她匆匆道:“可是我剛好也要出門……”
“那不是正好嗎,順道拐趟的事。”他放軟語氣祈求,“拜托拜托,回來請你吃飯�!�
尤雪珍聽到那邊確實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短暫地權(quán)衡過后,落下一句你怎么這么麻煩后掛斷電話,著急地跑向孟仕龍跟他說明情況。他二話沒說在手機上改了終點,先去葉漸白的公寓。
到了之后尤雪珍讓孟仕龍在樓下等,自己沖上樓去找。
葉漸白在微信上說身份證放在了玄關(guān),結(jié)果進去后一看,根本沒有。
尤雪珍急地打過去質(zhì)問:“你確定落在家了?”
“確定,我身上沒有�!�
“可是玄關(guān)也沒有�!�
他的語氣也開始茫然了:“那可能是被我擱在茶幾或者哪兒了?”
尤雪珍無語地掐斷電話,一頭扎進房子里,四處搜尋可能被他放身份證的地方,十來分鐘后,終于在書房里找到了掉在墻壁和電腦桌縫隙之間的卡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證。
她趕緊叫了閃送過來,等待期間看見他電腦的主機還亮著燈,粗心可見一斑,到底離開得是有多匆忙��?
尤雪珍嘆口氣,伸手握住鼠標想幫他關(guān)機。
黑屏的電腦桌面在她的操作下亮起。
她瞥了眼屏幕,確認是不是需要保存的東西,如果是就不關(guān)機了。
屏幕里正開著一個論壇界面。
尤雪珍微怔,面露驚訝。
——怎么會是一個關(guān)于無線電臺相關(guān)的論壇?
但奇怪的是,這個論壇沒有名字版頭,她只從幾個版塊的名字分類里察覺到這是關(guān)于無線電臺的論壇。
直到隨手點進交流版想看一看,尤雪珍才察覺出這股怪異感來自于哪里。
這不是現(xiàn)有的論壇,而是正在制作的半成品網(wǎng)頁。
葉漸白的
“作業(yè)”里難道還包括這個嗎?
顯然不是。
這怎么看都和她有關(guān),一個開辦無線電臺后需要發(fā)布消息相關(guān)的論壇。
他居然默默地在做這個東西……
尤雪珍松開手指,長時間沒有再被觸動的電腦暗下屏幕,再度一片漆黑。她忽然覺得下巴很癢,上手輕輕一碰,那個痘印還沒消失的地方不知不覺又新長了一顆凸起。
都快大學畢業(yè)了,靠著這幾顆總是翻來覆去的青春痘,總讓她覺得自己還陷在青春期里。焦灼的,茫然的,無能為力的漫長青春期,藏在朋友名義下偷偷喜歡著一個人說不出口的感情,就和一顆頑固的青春痘沒差,羞于見人,想要遮起來,或者以為不會再長的時候,突然就違背意志地冒頭。
她抓起身份證,飛速地逃離了這個房間。
*
尤雪珍把身份證閃送走,下樓看到等在原地的孟仕龍。他沒坐在車里等,而是站在車邊。因此她一出公寓大門就看到了他,不知為什么有種難以言喻的復雜。
她小跑過去,若無其事說:“走吧,ok了�!�
兩人火急火燎地趕到火車站,很極限地在距離發(fā)車一分鐘前趕上車廂。搭這輛前往海邊火車的人不多,車廂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人,很空蕩。她和孟仕龍面對面坐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知為什么氣氛有些尷尬。
孟仕龍打破沉默,和她說:“大概要一個半小時,你可以睡一下�!�
他好像萬能的哆來A夢,從隨身的那個帆布包里居然還掏出了一個蒸汽眼罩和U型枕,但是只掏出來一份。
她問:“你不睡嗎?”
他緊接著從包里又掏出一本攝影相關(guān)的書籍:“我看一陣書�!�
“哦……好,那到站了叫我�!�
她現(xiàn)在心里很亂,順著他的好意拆開眼罩戴上,腦袋歪在枕頭的側(cè)邊,感受著眼皮處逐漸上升的溫度,鼻尖還能隱隱聞到枕套剛洗過的皂角的味道。慢悠悠的火車引擎,孟仕龍坐在對面翻動書頁的輕微摩挲,一切都很舒適,引導著人昏睡,可眼皮卻偏不安分,不時在眼罩下轉(zhuǎn)動著。
閉上眼,就能想到方才在葉漸白的電腦上看到的半成品論壇,還有除夕夜他喝醉時的擁抱,做飯時被油點燙傷的手臂,在港島纜車上他知道她怕高遮過來的手,綠豆玫瑰……都井噴式地開始閃回,閃回到后來,卻又加入了很多不屬于葉漸白的畫面——孟仕龍的紅色耳廓,他騎車時鼓起的衣擺,接到她電話時從十幾層的樓梯里走下來的腳步聲,別在心臟位置的小狐貍徽章,紅色蘋果……
視線雖然是黑的,卻比萬花筒還要絢爛,好像一架天平上各放了兩桶煙花,此起彼伏地往上發(fā)射,火車經(jīng)停某站又開啟,她的心臟隨著車輪一起搖搖晃晃。
她完全沒有睡意,因此,清晰地聽到了孟仕龍似乎在脫衣服的窸窸窣窣,緊接著,一陣香氣襲來,她的身前被一陣用體溫捂熱的溫暖包裹了。
——他把外套蓋到了她身上。
她遮在眼罩下面的睫毛抖得更厲害,幸虧他看不見。
火車上沒有暖氣和空調(diào),空氣里彌漫著空曠的寒意,這時候他搭上來的外套確實無比溫暖。她卻不敢縮進他的外套里取暖,整個人保持著一種很僵硬的坐姿,微妙地感受著那股殘留在外套內(nèi)膽里的體溫。
而真正讓她心頭一跳的,是火車播報著快到終點站時,他又默不作聲地把外套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