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訣跟魏芊雯要了一頂帽子扣在頭上，上了二樓。
SD二層不對外開放，都是崔浩接一些比較重要的項目所安排的地點。這層只有一間大教室，門口放著幾株綠植。二樓環(huán)境較好，相較一樓安靜許多，走廊里鋪著隔音的毯子，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時訣來到練舞房門口，敲敲門。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開了門，看見時訣，有點詫異，問：“你是誰？”
時訣說：“你好，是崔老師安排我來的�！�
年輕人看著像是助理身份，讓開身子。
“你先進來吧�！�
屋里還有一個女人，看年紀大概二十七八歲上下，穿著運動衫，翹著二郎腿在音響旁刷手機。
女人叫林妍，算是個明星，紅過，現(xiàn)在稍微有點過氣了。
時訣沖她行了禮，說：“林老師好，崔哥讓我先來跟您對一下舞蹈的前半部分�！�
林妍從手機里抬起頭，上下打量他，問道：“崔浩呢？”
時訣說：“崔哥在跟音樂那邊溝通，曲子后半部分的節(jié)奏可能還要調(diào)整一下。”
林妍又問：“哦，他的音樂一般都是找誰改的？”
我。
時訣說：“崔哥合作的音樂人還挺多的�！�
這是崔浩剛編的借口，編得不算細，大概是認為以林妍的性格，不會關(guān)注具體調(diào)整內(nèi)容。
果然，林妍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她笑著說：“崔浩還挺上心的？”
時訣也笑著回應：“崔哥對待工作一直都很認真�！�
助理關(guān)好門，時訣過去打開音響，轉(zhuǎn)身對林妍說：“那林老師，我們先來熱下身吧�！�
同一片月色下。
紅色出租車停在一片住宅小區(qū)前。
小區(qū)名字“頌財公館”，惡俗，但貴，從正門開始，一路要刷四五道關(guān)卡才能進去家門，探監(jiān)都沒這么多道程序。
徐云妮走在路上，周圍綠茵栽滿，吸收了小區(qū)內(nèi)本來就沒多少的聲音，靜謐非常。
最后，徐云妮停在一幢小別墅前，里面亮著燈。
徐云妮按門鈴，保姆張阿姨來開了門。
徐云妮換了拖鞋進門，路過餐廳，趙博滿熱情地舉起手。
“妮妮！書包放下快來吃飯吧！”
徐云妮先跟他們打了招呼。
“媽，趙叔，我先上樓整理一下，馬上就下來�！�
趙博滿樂呵呵的：“好，好。”
他目送徐云妮上樓去，轉(zhuǎn)頭跟李恩穎小聲說：“還好，其實之前我還有點心虛呢，怕妮妮因為學校的事怪我。我跟你說，我前幾天一看她后背就出汗�！�
李恩穎說：“你也太夸張了，還出汗，反正你快點給她往外轉(zhuǎn)吧�！�
趙博滿：“我知道，我正聯(lián)系呢，回�；貜偷锰�，唉，老爺子沒了之后確實……”
李恩穎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別想那些�！�
“好好，都聽你的，”趙博滿又說，“妮妮被你教的真好，哪像我家那個祖宗，”他往樓梯方向看看，“吃飯都喊不下來�！�
李恩穎拆著碗里的螃蟹，說：“小帥也挺好的啊，愛好廣泛�！�
“什么廣泛，天天瘋玩！”
“年底又要去他媽媽那邊了吧，現(xiàn)在想玩就玩幾天唄�！�
“唉，就玩吧，在國外也是大手大腳的，都給慣壞了，”趙博滿繼續(xù)捧一踩一，“還是妮妮懂事，學習又好又有禮貌。就是看著有點嚴厲……咝，也不是嚴厲，就是有點……”
他欲言又止，李恩穎說：“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兒看著是有點冷，她從小到大都這樣，小時候我還帶她去醫(yī)院查過，什么問題都沒有。后來別人介紹給我一個大師算了一下，人家說她有點‘犯孤星’�！�
“�。渴裁匆馑�？”
“反正就是性格有點直？不容易親近？我沒太記住，后來那大師詐騙被抓進去了�！�
“哦哦！這種都是要騙你給錢的，不能信！”
“當然不能信，你相處久了就知道了，妮妮其實特別熱心，就是臉上不太顯。”李恩穎頓了頓，又說，“有點隨她爸，從小就是�！�
趙博滿一聽這個，趕快轉(zhuǎn)移話題。
“哎，你有沒有問過妮妮想不想出國？她有什么理想職業(yè)嗎？法律？金融？這回我提前找人幫著聯(lián)系一下，肯定不會出問題！”
“她的事都自己做主，有需要會跟你說的�！�
“我就怕她不好意思開口�！�
“那不可能的，你放心好了，我女兒終極務實，沒人比她更會利用資源�！�
此刻，又熱心又務實的徐同學已經(jīng)上了樓。
拐角處碰見從屋里出來的趙明櫟，頂著亂糟糟的雞窩頭，帶著耳機一邊走一邊說話，像是在跟人連麥打游戲。他低著頭弄手機，腳下歪七扭八走不了直線，徐云妮使勁躲也沒躲開，到底撞上了。
“哎！呀呀呀呀！”趙明櫟絆了一下，趕緊往旁邊站，他以為是張阿姨，結(jié)果一抬頭是徐云妮，“啊，你回來啦�！�
趙明櫟比徐云妮小一歲，其最大特點就是趙博滿形容的愛玩，性格大大咧咧，有那么點二世祖，但尚在控制之內(nèi)。
徐云妮問：“不吃飯嗎？”
趙明櫟抓抓雞窩頭，說：“你們先吃吧，我等你們吃完再下去，我爸太能嘮叨了！”
徐云妮點點頭，就上樓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簡單洗手洗臉，換了身衣服。
屋里還是有些亂，擺了不少箱子，她剛搬過來不久，東西還沒整理完。她沒讓保姆收拾，她習慣自己整理，因為又要忙轉(zhuǎn)學的事，只能一天理一點。
看看時間，徐云妮擼起袖子，決定五分鐘內(nèi)弄好一個新箱子，再去吃飯。
她手腳麻利拆箱搬書，拿著拿著，露出下面一張照片。
這是之前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
徐云妮看著照片，陷入回憶，是哪年來著？
徐志坤難得從工作抽身，回來陪她過生日。照片里的徐志坤，皮膚棕黑，高大硬朗，他站在李恩穎和徐云妮身后，一雙強健的手臂將二人完全包裹起來。
徐云妮拿著照片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自己的表情實在有點呆，還是李恩穎最漂亮，紅紅的嘴唇，彎彎的眉眼，搭配著深藍色的絲絨連衣裙，像一朵深夜里盛開的花，既優(yōu)雅，又美麗。
徐志坤沒有笑，倒也不能說沒笑，只是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笑”，對熟悉他的人來說，他這放松的神態(tài)，就等同于他在笑了。
徐云妮的父母是完全相反的類型，李恩穎的家里條件好，從小被寵著長大，身心嬌貴，性格天馬行空，甚至有點無厘頭。而徐志坤則很早就沒了父母，基本上是白手起家，從前當兵，后來進了檢察院，一直奮斗在一線，沉穩(wěn)老派，堅韌不拔。
兩人教育理念也不同，李恩穎主打愛與自由，通俗講法就是放養(yǎng)。徐志坤則是嚴厲刻板，李恩穎懶得跟他爭，于是徐云妮的童年就全栽在徐志坤手里了。他各方面的要求都是最嚴格的，徐云妮稍微犯錯就會挨揍，手心屁股沒少開花。徐志坤的戰(zhàn)友看到都開玩笑說：“你這是帶兵還是帶孩子？”
徐云妮卻一點也不討厭這種教育方式，并認為這種生活會永久持續(xù)下去。
洞虛真人
但是人生的意外來得很快。
徐云妮也沒想到，這竟然是徐志坤陪她過的最后一個生日。
往后一年的生日，徐志坤因為工作沒有回來，而第二年，他去世了。
沒有什么蕩氣回腸的故事，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是病死的。
腦瘤。
從發(fā)現(xiàn)，到兩場手術(shù)，再到死亡，僅僅半年多。
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
徐云妮牢牢記得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時候，對她說的話。
“爸爸往后不能看著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媽媽。妮妮，不要哭，以后的生活也不可能一帆風順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堅強一點�！�
門口有人敲門。
張阿姨在外說：“徐小姐，吃飯嗎？我剛幫你重新熱了湯，怕等下又涼了�！�
“徐小姐”這個詭異的稱呼讓徐云妮后頸麻了一瞬。
她對張阿姨說：“馬上，我這就來�！�
第03章
第三章
張阿姨走了，徐云妮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
放哪呢？
這張照片很珍貴，之前的家里，徐云妮都把它放在自己的床頭。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它收在箱底。
當年，徐志坤的突然離世幾乎讓李恩穎徹底崩潰，李恩穎從小沒吃過什么苦，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緊張、失眠，焦慮抑郁。那段時間她連話都不說了，像是驚弓之鳥，一點點事情都怕得不行，光是聽到“醫(yī)院”兩個字都能嚇得手腳冰涼，渾身發(fā)抖。
徐云妮都來不及為父親的離去感到哀傷，就要履行答應他的那句“照顧好媽媽”。
那段時間太過混亂了，李恩穎經(jīng)常犯迷糊，比如過馬路時不看車，或者燒水的時候把電暖壺直接放到灶臺明火上。
徐云妮盡可能地不離開李恩穎，貼身照顧她。
有一次，她連續(xù)三十幾個小時不睡覺，下樓時差點栽了下去。
在大家都要撐不住了的時候，徐云妮的姥姥過來了，說自己以前工作的學校最近要舉辦校慶了，邀請了不少校友。那也是李恩穎當年就讀的學校，姥姥硬是把李恩穎推去參加活動，讓她散心。
在那次活動上，李恩穎見到了趙博滿。
趙博滿和李恩穎從小認識，一直做同學，到高中才分開。他的家里條件比李恩穎要好一點，父母跟李恩穎爸媽也都認識，算是知根知底。趙博滿跟徐志坤完全是兩個類型，是個和顏悅色的老好人，說好聽點是脾氣好，難聽點就是任人宰割的小綿趙博滿的出現(xiàn)改變了一些情況。
彼時趙博滿已經(jīng)離了婚，孤家寡人，他對李恩穎展開了追求，李恩穎拒絕了他，但他沒有放棄。
幾年下來，他與李恩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
徐云妮多少知道一點趙博滿的事，他現(xiàn)在在做醫(yī)藥方面的生意，不過基本是掛個名字，不怎么工作。他被前妻嫌棄性子軟，沒本事，挺大年紀了還像個沒出社會的大學生，幼稚天真，工作的底子全靠他爸的關(guān)系維系。
前妻家里條件也好，選擇多，沒幾年就跟他離了。
去年趙博滿父親心臟病去世，對他家打擊頗大，趙博滿現(xiàn)在偶爾都要出去跑跑業(yè)務了，但畢竟底子還在，暫時沒影響他們過日子。
一開始徐云妮也不太明白，為什么在與徐志坤那樣的男人相伴多年后，李恩穎還會喜歡上趙博滿。相處一段時間后，她大概理解了，有的時候，人的缺點也能變成優(yōu)點，趙博滿這種絲毫沒有攻擊性的軟糯黏人的氣質(zhì)，可能正是李恩穎目前所需要的。
趙博滿在徐云妮心中肯定不能與徐志坤相提并論，但他確實在他們家最困難的時候提供了幫助，對自己也相當不錯，徐云妮是心懷感謝的。她不知道李恩穎跟他未來會如何，她希望他們可以順其自然發(fā)展下去，她也一直盡力配合。
收好照片，徐云妮下了樓。
SD舞社內(nèi)。
時訣的課還沒結(jié)束。
崔浩跟他說過，林妍要參加一個電視節(jié)目，里面有段劇本是她要在商場做一個臨時演出，大概就是要根據(jù)商場放的歌曲進行freestyle。
當然了，真正的freestyle是不可能的，曲子已經(jīng)事先準備好，大概有兩分半的時間。
上個周末崔浩拉著時訣大概敲定了前半部分曲子的內(nèi)容，因為不能有太明顯的編舞痕跡，所以整體設計風格比較自然隨性，還要適當加入些停頓部分。
時訣看著林妍的表現(xiàn)，耐心解釋說：“林老師，這個停頓不能完全停下，這是表現(xiàn)您在思考音樂，要適當加入一些身體律動，您根據(jù)自己的風格來就可以了�！�
林妍擺手：“別，你們都編好了，可別讓我自己想，我累死了�！�
“好的，”時訣想了想，而后打了個指響，“那這樣吧……”
整場教學情況跟崔浩分析的差不多，林妍今天不可能學完第一段內(nèi)容。
猛練了一陣，林妍體力透支，時訣看她滿頭是汗，說：“我們先休息一下�！�
林妍累得說不出話來，點著頭往旁邊走，后面的助理連忙跟過來。林妍癱坐在沙發(fā)里，助理在她身邊幫忙擦汗，將打開的水瓶遞給她。緩了大概三五分鐘，林妍喘勻氣，看向站在鏡子前那個沒有絲毫疲態(tài)，還在確認動作的年輕人。
她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問道：“我怎么沒見過你啊，你是這的新人嗎？都教什么啊？”
時訣回過頭：“我在這有些日子了，只是偶爾上課，主要教小孩�！�
林妍意有所指地說：“該讓你教點大人啊，帶小孩不是可惜這條件了？”
時訣笑了笑。
他戴著帽子，不太容易看得清面孔，林妍就盯著他的脖頸、肩膀，和下半張臉看。
“你跟崔浩是什么關(guān)系？你的舞是他教的？”
“不完全是，崔哥教了我一半吧�！�
“那剩下一半呢？”
時訣隨口道：“各個地方學了點，后來到了這，就跟著崔哥了�！�
林妍點點頭，贊賞道：“你跳舞比崔浩好看多了，崔浩身材太差了，五五分的比例，拿再多獎有什么用？”
時訣說：“您別這么說吧，崔哥的實力比我強多了。”
林妍站起身往他這邊走，接著說：“崔浩的毛病不止是身材差，我跟他認識這么長時間，他現(xiàn)在腦子是越來越不好用了�！�
不知不覺，林妍已經(jīng)走到時訣面前，帶來了一股非常濃烈的香氣。
“我問你，你喜不喜歡這個編舞？”林妍問。
時訣垂著眼眸看她：“我覺得這個舞蹈的編排很適合老師您的風格�！�
林妍稍彎下腰，歪著頭，眼睛上挑，想要看清他帽檐下的樣貌。
“確實長了一張適合騙人的臉……”她念叨著，“脖子可真長，唉，還是年輕好啊，稍微運動一下皮膚就跟透著光似的�！闭f著說著，她語氣忽然轉(zhuǎn)冷，“我問你，崔浩的精力是不是都放在那個小模特身上了？”
時訣：“什么？”
林妍冷冷道：“我都看了，一個三流綜藝，舞臺打磨到那種程度，不管音樂還是舞蹈樣樣拿得出手，結(jié)果對別人就這么敷衍。怎么，是我錢沒付夠嗎？”
時訣知道崔浩對這林妍這個活不夠上心，崔浩總覺得林妍蠢，什么都看不出來，現(xiàn)在突然被指出，時訣居然沒忍住，樂了一下。
林妍看著他彎起的嘴角，好像也被帶動著，語氣輕松道：“我看你功底不錯，要是崔浩真太忙的話，你有沒有興趣來編舞？”她手指不經(jīng)意在時訣身上一戳，時訣往后退了退，后背貼到鏡子上。
林妍的助理拿著毛巾和水瓶，安安靜靜站在角落。
時訣笑著說：“這恐怕不行，接私活我要被罵的。”
林妍覺得他的嗓音很好聽，不管說什么，總是那種不急不緩的腔調(diào)，音色清澈，含著磁性，而且可能是聲帶使用天生就是正確的方式，說話還隱隱帶著共鳴，在她這種歌手的耳朵里，有意無意的，簡直就像是在按摩一樣，聽得她渾身舒服。
他的一切反應都像是一種鼓勵，林妍又往前半步，說：“管得這么嚴嗎？你們簽合同了嗎？”
不待時訣開口，舞房的門開了，崔浩回來了。
他一進屋看見這種場景，趕忙快走了幾步，站到林妍和時訣中間打圓場。
“……哎呦，姐，姐，小屁孩一個，什么都不懂，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其實崔浩年紀是比林妍大的，但這聲姐還是得叫。
林妍細眉微抬：“說什么呢，搞得像怎么著了一樣，有什么事啊，什么事都沒有�！�
“好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是怕他不會教，讓你不滿意了。”他給時訣遞了個眼神，“你走吧，接下來我來�！�
時訣又沖林妍低了低頭，說：“林老師再見�！�
林妍笑著回應：“再見�！�
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