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但穆停塵不為所動，被子握得死緊，面朝鋪內(nèi)。婦人松開手，沉靜地說：「六弟，我們都安全無事了，所以，你想死了嗎？」
「大嫂莫胡說。」從被內(nèi)傳出穆停塵模糊的聲音，「我不愛喝藥，苦嘛，你就讓我睡吧�！�
「嚴(yán)爺說你不吃飯，一直弄傷自己，到處找酒暍，現(xiàn)在，你連藥都不飲�！归L嫂如母，婦人責(zé)備穆停塵，宛如慈母。
「六弟，我知道你很苦。」婦人慈愛地撫摸穆停塵垂落在被外的發(fā)綹，「苦盡甘來，以后不會這樣，我看嚴(yán)爺對你很上心，他的兄弟講了很多你以前的事……」
「大嫂，不要說了，我想睡�！�
「我要說，你是個死心眼的孩子，撐到現(xiàn)在都是為了我們，大嫂心底清楚，我們安全，你就……」
穆停塵倏地掀開軟被，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絕望的、了無生氣的臉，陰鷙的眼眸仿佛無底深淵般晦暗。
「對！我想死，我可以死，我終于可以死了。大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孩子！孩子，不要這樣想，你還沒而立之年呢，還有大把大把的歲月，你大哥戰(zhàn)死沙場，也都活了三十二個年頭，你怎么可以比他早死�！�
婦人緊緊抱住他，不忍看他無聲落下凄冷的淚。
「我什么都沒有�！鼓峦m喃喃地說：「沒有尊嚴(yán)，我連清白的身體都沒有，我想死，嚴(yán)颯對我越好，我越想死�！�
「不要這么想，孩子，你是被逼的，不是你的錯……」
房門外，嚴(yán)颯靜靜地站著，房內(nèi)兩人的對話聲量很低，但他內(nèi)力深厚，不用費勁就能輕易的清楚聽到。
「嚴(yán)爺�！鼓虏胱叩剿砗螅改阋獛土鍒蟪�。」
嚴(yán)颯聽得分明，穆伯麟的語氣是肯定句，并非疑問句。
「你很聰明�！箛�(yán)颯用一種嚴(yán)厲的目光，審視著他。
穆伯麟毫不畏懼的迎視，他清楚，嚴(yán)颯想知道什么。
「我六叔，是個很可憐的人。」
穆伯麟緩慢的，一字字清晰地說：「姜老賊第一次奸污他時，把我綁在臥房半空中，底下是一整片的刀刃，只要六叔把腿合上，我就會摔下去�！�
「還有嗎？」
「姜承斌騎在六叔身上，讓人拿刀子抵住我的手指頭，只要六叔不笑，就一根根把我指頭剁下來�！�
「……繼續(xù)�！�
「姜承禮把酒從后面灌進六叔的身體，灌完一整壇，再壓泄出來，只要六叔不再從口飲完那一整壇酒，他就讓人灌我喝。」
「你記得很清楚�！�
「化成灰也不會忘記�！�
嚴(yán)颯冷冷一笑，癲狂而陰暗，「是嗎？那你就待在殷晨曦身邊，留在京里，讓我看看你的記性有多好�！�
年方十八的穆伯麟也笑了，灰瑟而陰沉的笑容。
在穆家遺孀順利抵達颯堡在京郊房邸的隔日，嚴(yán)颯便帶著穆停塵乘八輪大輦回西疆颯堡，他的根據(jù)地。隨行的只有吳小虎，以及穆停塵的大嫂與侄女。
嚴(yán)颯離京的半年后，殷宋朝政變，殷廣志被廢，殷晨曦登基稱帝。
那次政變十分慘烈，京城官員不論官階高低，全在政變那夜人頭落地，姜太師派系的更是死狀恐怖，幾無全尸，見者莫不膽寒，整座皇城血流成河。
殷晨曦挾宇文燁為質(zhì)子，迫北夷不得干涉，而后，葉向陽封將，領(lǐng)兵殺退北夷軍隊，踞守北方戰(zhàn)線，十五年內(nèi)北夷軍無法進犯毫里。
殷晨曦開創(chuàng)了殷宋朝前所未有的盛世，成為前無古人的一代強國君主。
八輪黑輦平穩(wěn)地攀越秦嶺，刻意放慢了行速，生怕顛累了輦內(nèi)修養(yǎng)的病人。
越往北，平地嚴(yán)冬寒鷙的景致褪去，一望無際的荒漠漸漸顯見。
早熱晚寒的干澹氣候令穆停塵夜咳，便有人在他臥榻四周放置水盆，盆內(nèi)細灑桂花，散發(fā)幽幽淡香，帳上掛了桂花水打濕的巾帛，隨時更換，從不見干。
一日，早膳前。仆侍奉上一杯瓊漿，穆停塵微微沾唇。
「這是什么？」他問。
吳小虎回答：「蘭蠶汁�！�
「蟲？」穆停塵挑眉。
「不是的。」吳小虎背書一般說：「閩山多蘭花，花間衍蟲，名曰蘭蠶，飲蘭花凝露，別無他食。此蠶色碧淡亦如蘭，灑白鹽少許，即化清露，珍貴少有，一只蘭蠶只化少許汁露，更別提蘭蠶有多稀珍了�！�
「要我吃蟲還編了這么多名目�！鼓峦m嘲弄地晃了晃玉脂杯中約莫一口飲量的透明液體。
「六少�！箙切』②s緊解釋，「蘭蠶汁能化痰健胃，是食補圣品，就算是我?guī)煾柑焐结t(yī)仙，一生也只見過一次，大哥他——」
「閉嘴，你煩死了，不就是要我喝嗎？」穆停塵干脆的一口喝干，吳小虎一干人等大氣不敢喘一聲，就怕惹穆停塵一生氣，把杯子翻倒不喝。
靜了片刻，穆停塵淡淡問：「閩山在哪？」
「在南閩，是武夷山的分支�！箙切』⒋稹�
「南閩嗎？」穆停塵出神般喃喃。
之后，穆停塵便乖順的隨餐飲下一杯蘭蠶汁，加上他的臥室有了水氣濕潤，從此不夜咳，咽喉亦不再干啞，嗓音慢慢恢復(fù)以往的清爽。
穆停塵厭食肉，少進餐，那人便派親衛(wèi)自黃山谷取大葉芥，稍腌后，加諸花椒、橘皮，食之，絕嫩且香。穆停塵只吃了一口，便問：「這又是什么？」
吳小虎仔細的說明，這是南越境內(nèi)采得的涪翁菜，能開胃順脾。
見穆停塵多吃了好幾口，吳小虎悄悄的對一旁的近侍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