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這還要什么證據(jù)
邱宏遠自匯州遠道而來,還處于眼盲耳聾的階段。偶爾在路上聽人說起“海晏公主”或者“云起書院”,那是一點都聯(lián)想不上建安侯府。
且,有的人是過目不忘;他卻是真正達到了言帚忘笤,說東忘西,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忘我境界。
他還以為是幾年前的建安侯府呢,那是一點也沒將之放在眼里。
在邱宏遠看來,建安侯府跟他家一樣,沒落了。細究起來,恐怕還不如他家呢。
他家至少還有幾個年長的撐著,建安侯府已淪落到由著一幫孩子在主事。
邱宏遠打聽了一下,為何發(fā)妻不住侯府,要住外頭?
原來是上面老的沒了,中間搬的搬了,散的散了,最后世子頭銜落在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身上。
這侯府的當(dāng)家主母,就是個剛成親沒幾天的小娘子。
說白了,門兒都還沒認齊呢,要怎么插手這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兒?
這也是他昨夜敢當(dāng)眾休妻的底氣。
否則就他們家那破落樣兒,就算知道發(fā)妻犯了七出,別說沒證據(jù),就算有證據(jù),他也不敢得罪這門親戚。
現(xiàn)在就不同了。那幫孩子肯定鎮(zhèn)不住場子,他就不信,他這么大個爺們往侯府里一站,人家還能給他臉子看。
而他休妻的目的,自然是瞅準(zhǔn)了發(fā)妻那點嫁妝。
要在京中謀職,少不得需著銀子鋪路。他手頭緊,拿什么打點?
正不知從哪下手呢,就遞了個借口過來,讓他休妻。
他只恨不得連夜就去官府登記在冊。
邱宏遠一輩子都被發(fā)妻用建安侯府的名頭壓著,早就生了厭煩。他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娶妾室惡心她。
而她變本加厲在家里作威作福。一宅子老少大小,哪個不怕她?
就這種情況,邱宏遠要想從時婉晴手里扣出點嫁妝為仕途鋪路,簡直是癡心妄想。
她是巴不得他沒出息,好襯得她這侯府嫡女高高在上。
邱宏遠想過,就算這事不是真的,他都要把這事釘死。
卻萬萬沒想到,時婉晴硬朗要強了一輩子,竟這般不堪一擊,尋了條死路。
這下子,人死了,反倒不好辦了。
邱宏遠心里正琢磨著要如何把后事扔回給建安侯府,還能若無其事霸占發(fā)妻的嫁妝。
他剛抬腳上了馬車,心腹小廝懷宿就氣喘吁吁跑來,跟著上了馬車。
他道,“爺,打聽過了,建安侯府最近風(fēng)頭勁啊。他們家出了個皇上欽封的公主�!�
“什么?”邱宏遠疑心自己聽錯了,“誰封了公主?”
“是夫人的親侄女兒,也就是如今建安侯府世子的親妹妹,這月剛封的海晏公主�!睉阉薮蚵牭竭@個不難。
隨便一問,就有許多人津津樂道,說起這位海晏公主如何如何了不得。
人家不止成了大儒的先生,還有萬人為她證名。據(jù)說當(dāng)時場面十分澎湃,連皇上都親自到場,還為她傳了口諭,意思是,亂傳她閑話的,都要砍頭。
邱宏遠一時半信半疑,“他們家……這般厲害了?”
一時又覺得傳言未必能信,京城的東西都玄得很。
就,先去看看吧。
邱宏遠知道這些小道消息后,再踏進建安侯府的門楣便已經(jīng)不如早前松快,多少存了點敬畏之心。
說白了,這也是一個看人下菜碟的主。
邱宏遠等人一路被帶進了偏廳。
他見侯府的小廝丫環(huán)們著裝干凈整潔,行事利落,心頭莫名忐忑起來。
便是在他的忐忑中,迎來了建安侯府世子時云起,以及當(dāng)家主母魏采菱。
相互見完禮后,時云起坐下開門見山問,“聽說昨夜您將我大姑母休了?”
邱宏遠觀侯府世子約莫十六七歲,看起來比他兒子邱志言還要小上幾歲。
他忐忑的心這才安定了些,怒氣顯現(xiàn)在臉上,“嗯,是,有這回事。”
“理由呢?”時云起沉著眉眼。
“七出的‘淫佚’�!鼻窈赀h道。
“證據(jù)呢?”時云起再問。
他討厭大姑母是一回事,但到底大姑母還是他們建安侯府的人。如今死在外頭,對方還想撒手不管,連嫁妝都吞了,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邱宏遠張口就來,十分氣憤,“這還要什么證據(jù)?時氏不守婦道,茉兒親口說自己不是我女兒,是二弟的女兒,很多人都聽到了。”
時云起也不惱,只問,“昨日城郊死了個商戶,你們干的吧?”
邱宏遠一驚,“你胡說些什么?”
時云起眸色淡淡,面不改色,“難道不是?可外面已經(jīng)有人在傳了。說有幾個姓邱的人,見利忘義,搶人銀子,順手把人殺了�!�
邱宏遠怒了,“豈有此理!紅口白牙,凡事要講證據(jù)!”
時云起忽然清冷又輕謾地笑了一聲,“這還要什么證據(jù)?反正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兒�!�
邱宏遠:“�。�!”合著在這敲打我呢!倒是小看了他!
邱宏遠正欲發(fā)難,就見時云起朝身邊小廝示意了一下。
小廝遞上一份用鮮血寫就的遺書。
邱宏遠看得直罵娘。
遺書上說,邱宏遠污她名聲,以莫須有的罪名休妻,意圖霸占她的嫁妝。
她唯有用自己和女兒的生命抗?fàn)帯?br />
若邱宏遠還有點良心,應(yīng)以主母嫡女禮制將她和女兒葬入邱家祖墳。如此,她名下的嫁妝,將全部歸她兒子邱志言所有,其余任何人不得染指。
若邱宏遠堅持休妻,希望娘家建安侯府替她把所有嫁妝收回來。且,以欲侵占嫁妝,休妻逼死她們母女的罪名狀告邱家。
遺書末尾,特別提到,她這一生愧對建安侯府,尤其愧對世子時云起。若有來生,愿做一個和氣慈愛的大姑母。
與遺書放在一起的,是時婉晴一長串的嫁妝單子。哪些她用完了,哪些還存在邱府,都一一注明。
做過主母的人,在最后走的時候,把事情交代得清楚明白,沒有絲毫含糊。
字里行間表達著一個意思,她可以死,但嫁妝得拿回來。否則就得以主母規(guī)制迎她入邱家祖墳。
如此一來,她就身家清白了。
邱宏遠的臉色極為難看,卻偏偏不知要如何反駁才好。
若是當(dāng)面鑼對面鼓,他還能跟時婉晴對罵一番。這人都死了,他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往死者身上潑臟水。
因為他沒有證據(jù)!
就算邱紫茉站他面前,他也沒有哪一點證據(jù)敢說女兒是他弟弟的女兒。
畢竟,他和他弟弟的長相也有些相似。
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邱宏遠氣得很,“后事得你們建安侯府操辦!”
第342章
侯府這臉面不打算要了
后事需由建安侯府操辦……邱宏遠說這話是有理由的。
他們邱家遠在匯州。如今天氣熱了,尸身就算運過去也腐爛了。而他回京剛一天,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說一句“人生地不熟”都不為過。
他要怎么操辦后事?
這不是在你們建安侯府的地盤嗎?她不是你們大姑母嗎?你們操辦一下后事又怎么了?
時云起聞言,半點不動怒,只淡淡道,“既然邱家是這個態(tài)度,那一切便由我建安侯府作主吧�!�
邱宏遠松了口氣,心里又呸了一口。時氏臉真大,還主母規(guī)制入邱家祖墳,想什么美事!
但聽時云起吩咐下人,“把大姑母和表妹的尸身抬到官府門口去擺著。本世子倒要看看,邱家主母的后事到底該誰管?”
邱宏遠目瞪口呆,“等,等等……”
建安侯府現(xiàn)在行事這般不講究了嗎?怪不得時氏都不住在娘家,被趕外頭住去了。
他身邊的小廝懷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侯府這臉面……呵,也是不打算要了�!�
一直沒說話的侯府主母魏采菱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淡淡發(fā)話,“掌嘴!”
她身后的邢媽媽便是利落從主母身后走出來,上前對著懷宿的臉就啪啪兩耳光,“主子說話,幾時輪得到一個下人插嘴?”
邱宏遠平素最寶貝這個懷宿,頓時急了眼,“這又不是你們家的奴仆!建安侯府好大的架子!”
魏采菱這才抬起頭來,正色道,“第一,你們?nèi)缃衲_底下踏著的,正是我建安侯府的地盤,自然遵的就是我侯府的規(guī)矩;第二,你如今還是我們大姑母的丈夫,算得上我們侯府的親戚。既然你們不會管教下人,那我也不介意替你管管�!�
這便是時安夏教她的“立威”。
邱宏遠被兩個小輩你一言我一語落了面子,那種被時婉晴壓迫的屈辱感又隱隱上頭了。
他起伏著胸膛,怒氣沖沖,“原本我還想與你們好言相商,如今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魏采菱笑不達眼底,“所謂好言相商,就是侵吞我們大姑母的嫁妝,叫我們?yōu)榱四樏娌灰教幯哉Z罷了。大姑父只怕是想多了,這樣的好言相商,確實完全沒有必要。”
邱宏遠豁然起立,“好好好!你們就把尸身抬去官府門前擺著好了!到時看是你們建安侯府丟人,還是我們邱家丟人!這妻,我休定了!”
魏采菱淡淡道,“你要休妻,就得證明你妻子與你二弟茍合。若是查實,沒有這回事,你就是誣告,我建安侯府一定不會讓你從獄中走出來�!�
時云起嫌棄這門親戚的表情毫不掩飾,“本朝律法,誣告乃重罪,誣陷也是重罪。誣陷導(dǎo)致他人死亡,判絞刑�!�
邱宏遠呼吸一窒,心顫不已,連同手和腳都抖起來。
他想到自己家如今在京中一點勢力都沒有。
若侄女真是皇上剛親封的公主,京中官員哪個不是官官相護,拜高踩低,那他邱家哪里還有一丁點勝算?
又聽侯府主母道,“若查實有這回事,許你休妻。行,依照北翼本朝律法,凡和奸者,杖責(zé)四十,男女同罪,另,男子處以宮刑。反正我們大姑母已經(jīng)死了,你二弟活罪難逃。那你最好祈求你們邱家的長輩還能給你留條活路�!�
邱宏遠心涼到底。
他們邱家老爺子若是知道他覬覦媳婦的嫁妝,拼死休妻,還陪進去個二弟,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咬了咬后槽牙,敗下陣來,“那你們說,要我怎么做?”
時云起冷冷吐出兩個字,“厚葬。”
魏采菱接下去,“按大姑母的遺愿,以主母規(guī)制入邱家祖墳。你們原先邱家的祖墳又沒遷去匯州,本來就在京城�!�
邱宏遠這才想起,對啊,邱家祖墳原本就在京城�?删瓦@么答應(yīng)下來,他實在有些不甘心,便是道,“可以厚葬,但我有個條件。你們建安侯府得替我在京中謀個職……”
時云起偏頭問魏采菱,“現(xiàn)在天黑了?”
魏采菱柔聲回話,“天沒黑,他做白日夢呢。”
邱宏遠:“……”他現(xiàn)在非常討厭跟這樣的孩子們打交道,還不如老一輩懂事。
魏采菱道,“若是大姑母沒走,你提出這要求,沒準(zhǔn)我們還能考慮一下。如今嘛,你們邱家最好把后事風(fēng)風(fēng)光光辦了,否則別說你要在京中謀職,就算要在京中居住,都難有立足之地。與侯府為敵,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這就不止是立威了,已是赤裸裸的威脅。
邱宏遠帶著一肚子怨氣,準(zhǔn)備回府操辦起來。晦氣死了!剛?cè)刖┚娃k后事!
他帶著小廝穿過游廊準(zhǔn)備出去時,竟看到邱紅顏滿臉淚痕地跑過來喊,“父親,帶女兒回家吧!”
“紅顏?”他差點忘了這里還有個女兒,“你怎么在這?”
邱紅顏低著頭哭唧唧,“父親,早前女兒打爛了一個很貴的花瓶。那花瓶價值三千兩,母親不愿意賠錢,就把女兒放在侯府做事抵銀子了�,F(xiàn)在父親既然來了京城,定然能把這三千兩賠了,帶女兒回家吧?”
嫡母已死,空口白牙。山高海闊任我飛,三千銀兩任我吹……父親,快給錢!
邱宏遠仿佛腦袋挨了一記重錘,氣個半死,“三千兩?一個花瓶!我哪兒有銀子替你賠!”
“不賠銀子女兒就不能跟您回家啊,父親!女兒想念您,想念姨娘。女兒很快要及笄了,還得議親嫁人呢�!�
邱宏遠自踏進侯府,就沒順心過,“你一個姨娘生的女兒還議什么親!自己犯的錯,自己解決!我沒有銀子,一兩都沒有!”
賠錢貨!滾滾滾!煩死了!
“父親!”邱紅顏淚流滿面,哽咽道,“您這是要永遠把我抵給海晏公主,賠那三千兩的花瓶嗎?”
邱宏遠正在氣頭上,用手指著她,“你最好是能自己抵了那三千兩,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為你掏!你們這一個個的,沒一個省心!氣死我了!”
北茴冷臉遞過來一張紙,“大姑老爺,您要是不替紅顏還那三千兩銀子,就把這張契約簽了。往后紅顏的生死就不用您操心了。”
邱宏遠瞧著那張所謂的契約,倒也不是什么身契。只是言明今后邱紅顏一切的生老病死以及婚嫁,都一應(yīng)由海晏公主做主,邱家無權(quán)干涉。
三千兩和一個庶出女兒相比,自然是三千兩更重要。
邱宏遠從南雁手中接過毛筆,直接就近找了個石桌,契約一鋪,迫不及待畫押簽名。
生怕人家反悔,再找自己要那三千兩。
邱紅顏捧著手中那張來之不易的契約,又哭又笑又心酸,淚眼朦朧傷斷腸。
第343章
三千銀兩漏洞百出
邱紅顏喜極而泣的同時,還有一種巨大的蒼涼和失落朝她席卷而來。
父親不要她!
那是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甚至都不問問,什么樣的花瓶值那么多銀子,怎么失手打碎的?
生怕這禍?zhǔn)戮驮宜掷锪耍?br />
那種避之不及,甩包袱似的將她扔出去,深深傷害了她的心。
邱紅顏早知父親一向?qū)λ麄冞@些庶出兒女不在意,可真正經(jīng)歷的時候,還是傷心絕望。
紅鵲最是懂她,抱著她又是哄又是揉,“別哭了,別哭了!好紅顏,以后咱們安安心心跟著姑娘,有的是好日子過。才不要那些把我們丟棄的人呢!”
都是一起淋過雨的人,而且雨還一樣大,實在太知道那種傷心的疼痛了。
正是因為知道有多疼,才更知道怎么安慰人,“紅顏姑娘,您瞧這是什么?”
她從袖里拿出一包糖霜花生,順手拈了一粒,塞進邱紅顏嘴里,“這是姑娘叫我買的,說只要你一哭,就給你吃一粒。嘴里甜,心里就不會太苦啦�!�
紅鵲說著說著,自己小嘴也直往下撇……嗚嗚,她也好苦。
她順手給自己的嘴里塞了一粒。
吃著吃著,就甜了。
嘴里甜,心里甜,跟著姑娘的日子沒有哪一天是不開心的。
邱紅顏反手就抱住紅鵲,“紅鵲,我喜歡你,就像喜歡夏兒姐姐那樣喜歡你。”
紅鵲笑容暖暖,傻乎乎的,“我也喜歡紅顏姑娘,我倆是一對兒嘛�!�
北茴和南雁瞧著這倆又哭又笑的小傻瓜,相視而笑。
跟著姑娘的日子,就算是冷冽寒冬,也能過出春暖花開的喜氣洋洋來。
此時,春天的陽光已灑落一地。
這頭邱宏遠出了建安侯府,臉色陰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