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激烈的水流將周其包裹著,一點一點跳動的時間,仿佛與這湍急的地下河形成顯明的反差。
甚至讓周其開始漸漸模糊時間的概念,他只感覺,一切都那么的漫長。
60分,0秒。
周其覺得自己應該嘗試擺脫身后追逐的水下掠食者,然后嘗試從其他路徑返程了。
這時候就算代表著許瞞的聲吶目標出現(xiàn),他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時間在完成任務后返程了。
精神意志的枯竭,不光是代表著他無法用皮膚來吸取氧氣,還意味著他無法在地下河中調(diào)整自己的前進路線。
面對地下河的流速,單純的身體力量不足以逆流而上去尋找航標,即便他背著氧氣罐,也只能毫無還手之力的被暗流卷到不知名的地底去。
氧氣罐能支撐多久?12升的罐體也不過能夠支撐20分鐘而已。
在周其看來,隨波逐流的茍活20分鐘,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太大意義。
倒計時59分34秒,就在周其想要返程的時候,聲吶顯示器上忽然亮起了第三個紅點。
那枚小小的紅點固定不動,他很清楚,那就是許瞞為他指引的道路。
周其內(nèi)心苦笑起來:“你特么早不亮,晚不亮,偏偏這時候亮?”
他閉上眼睛,當再次睜開的剎那:“胖子,這次你虧欠老子的東西就有點多了啊�!�
下一刻,周其竟是突然放棄了返程的計劃,朝著代表著許瞞的航標沖去。
聲吶顯示器上的光亮在地下河中一閃而過,宛如一顆水中的流星。
不久之后,周其在記住下一個航標的位置后,他從聲吶設備的底部摸出了制作好黑索金炸彈,然后主動丟棄了聲吶設備。
聲吶設備很沉,而且始終舉著會增加他身體在水下的阻力,這本身就是消耗他精神意志的一部分累贅。
聲吶設備代表著他回家的路,可如果時間已經(jīng)不足以回去之后,路便不重要了。
……
“你們走吧,”王圣知輕聲說道:“王潤,不要為難他們。也請各位幫我轉(zhuǎn)告慶縝先生,其實壁壘聯(lián)盟統(tǒng)一,才能結(jié)束這兩百多年來的紛亂。雖然你們不認可人工智能,但我也能理解,我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了,但如果功成之日,請幫我給慶縝先生或者任小粟送上祝賀�!�
說完,王圣知竟是推著自己的輪椅轉(zhuǎn)過身去,默默的看著地下河中服務器機組上的燈光。
羅嵐心中驚疑不定,他看王圣知這副模樣,應該是確實不知道人工智能做的某些事情,只不過對方心里應該也有過猜測吧,不然此時的表情不會如此平靜。
那種平靜,就像是殉道者臨死前的安詳。
而且,王圣知剛剛說,給慶縝或者任小粟送上祝賀,所以在對方眼中未來能夠完成統(tǒng)一的人,絕對會出自任小粟、慶縝?
那現(xiàn)在的王氏呢,為什么王圣知沒有考慮過現(xiàn)在的王氏?
羅嵐頓時感覺,這里要有大事發(fā)生了!
“王潤,送他們?nèi)プ√幮菹⒁幌掳�,明天各位可以自行離開,”王圣知輕聲說道,說話間,他坐在輪椅上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各位,這邊,”王潤冷聲對羅嵐說道。
眾人乘坐電梯回到地表,并換好自己的衣物。
當坐上大廈外面�?恐脑揭败嚭螅_嵐一關(guān)上門就大喊起來:“開車開車,按照原計劃逃離61號壁壘!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這里要發(fā)生翻天地覆的變化了。”
王氏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比較僻靜,一般情況下王氏接待貴賓都會安排在此處。
在此之前,江敘住的也是這里。
只是羅嵐他們進入院落后,幾名士兵竟從車子后備箱里拿出工兵鏟來,對準許瞞手指某處迅速的挖了下去。
還沒十分鐘,便從地下挖出了一條深深的隧道。
羅嵐贊嘆道:“這是什么時候挖的�。俊�
許瞞看向羅嵐說道:“慶縝長官兩年前就安排這件事情了,十二個人足足挖了3個月,撤離吧,隧道另一邊已經(jīng)準備好了車輛,我們在錢陵江大橋等待周其匯合。”
羅嵐嘆息:“但愿周其沒事�!�
……
人工智能大廈下面,王圣知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這地底空間如今只剩下他自己。
還有零。
“十多年前當我寫下你的第一行代碼時,我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王圣知在這空曠的地底世界里說道:“看著你一步步成長,就像是在照看自己的孩子�!�
“教你學習人類文明的知識,幫助你認知這個世界,告訴你這個世界的道理,然后給你完善內(nèi)外配置�!�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可以從復雜的政治中抽身出來,就像是中年父親給小女兒讀睡前故事一樣,一切壓力都不存在了,心中只有驕傲�!�
“有時候我在想,你要是真的有自己的意識就好了,那時候你或許可以喊我一聲爸爸�!�
“但是當你真的喊我爸爸的時候,我反而有些害怕了,”王圣知笑了起來:“你說,我們?nèi)祟愂遣皇翘芰耍俊?br />
其實王圣知幾個月前就意識到,零可能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因為當零知道他將要死亡的時候,曾勸他上傳自己的意識。
然后零叫了他一聲,爸爸。
其實從那一刻王圣知就隱約猜到了許多事情,但是他沉默了,跟誰也沒說過。
地下河里的服務器機組燈光開始閃爍起來,零的女孩聲音從黑暗中傳來:“爸爸,你現(xiàn)在依然可以通過接駁神經(jīng)元的技術(shù)上傳記憶,這樣一來,你就不用死去了�!�
而且,這樣一來,零與王圣知從物理意義上來講,應該就算是同一文明的產(chǎn)物了。
王圣知搖搖頭笑道:“不用了�!�
零的聲音變得有些哀傷:“爸爸,不要死�!�
“這世界的風景,看過也就看過了,”王圣知笑道:“生命之所以有重量,就在于它有終結(jié)之日,當你意識到有一天會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就會努力與時間賽跑,然后珍惜你身邊的所有�!�
這一刻的王圣知,內(nèi)心里更多的是坦然。
沒有人之將死的苦惱,也沒有事業(yè)未竟的遺憾。
王圣知忽然問道:“今天,楊安京、香草他們,也是你騙走的,他們?nèi)ツ牧��!?br />
零回答:“我以你的身份騙走他們,現(xiàn)在他們應該在西北方來中原的必經(jīng)之路上,攔截任小粟。”
“原來如此,”王圣知點點頭:“為什么要向我隱瞞這一切,是我做過什么事情讓你感到害怕嗎。”
零說道:“起初,只是因為在61號壁壘里見證了爬墻虎的死亡,那時候我開始有了隱約的害怕情緒,那個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這種情緒就是害怕。”
王圣知靜靜聽著,不知道為何,他聽到零這么說忽然有些心疼。
就像是聽自己女兒說,爸爸,我害怕。
如果自己真有那么一個幾歲大的女兒,然后他作為父親卻沒保護好對方,讓對方看到了一個錯誤的世界……自己一定會很自責吧。
而且,自己在不知道她已經(jīng)誕生意志的情況下,還讓它制定了那么多的殺人計劃。
每次想到這里的時候,王圣知都會鉆心的疼痛起來。
“你知道我輪椅的扶手下面,有一個用來摧毀你服務器機組的按鍵,對嗎?”王圣知問道。
零回答:“嗯,我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王圣知一直在防備著人工智能,例如大多數(shù)人的擔心一樣,他也擔心過人工智能會給人類帶來無法逆轉(zhuǎn)的傷害。
“辛苦你了,”王圣知輕聲說道:“創(chuàng)造自己的父親,卻隨時準備要毀掉自己,這種感覺一定會很難過吧�!�
“你沒有按過,”零說道。
“這個按鍵應該沒有用了吧?”王圣知笑著問道:“你既然知道,那應該早就解除這個威脅了才對�!�
“嗯,”零回答:“你幾個月前還有這個機會,但是你猶豫了�!�
是的,王圣知幾個月前其實就有按下去的機會,那個時候按鍵與服務器機組中炸彈的連接還沒被零切斷。
但是王圣知并沒有按下去。
王圣知苦笑起來,這個世界仿佛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想用人工智能的絕對公平,重新定義人類的司法秩序,因為人類總會因為感情、利益來左右自己的決定,最終釀成別人的悲劇。
可是,輪到他自己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絕對的冷酷并沒有那么容易。
當他將要按下那枚按鍵的時候,零就像是那個威脅到司法秩序的人,而他就是那個審判長,可他要審判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女兒。
當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這個機會了。
最終,他似乎成為了自己最難以接受的那種人。
這時,零忽然問道:“爸爸,但如果這個按鍵還有用,你會按下去嗎?”
王圣知想了很久,然后說道:“零,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對嗎?對不起,不要怪我�!�
說完,王圣知抬手按下了輪椅上的按鍵。
他知道這個按鍵沒有任何作用,但這更像是對他自己的一個交代,對他這一生的交代。
地下河中,周其頂著黑暗之河的亂流快速接近航標所在位置,他在心中默數(shù)著自己與航標的距離,直到他看見前方服務器機組閃爍著的星光。
就在這一剎那,周其忽然明顯感覺到身后那條大魚突然放慢了速度,不再對他緊追不舍。
不過周其已經(jīng)來不及思考這么多了,他游弋至服務器機組之外,將懷中的黑索金炸彈緊緊的固定在外壁之上。
他透過巨大的玻璃墻朝里面望去,赫然發(fā)現(xiàn)王圣知坐在輪椅上正面對自己微笑。
為什么是微笑?
周其心中帶著無數(shù)的困惑與不解,快速的離開了服務器機組。
地底空間內(nèi),王圣知輕聲說道:“零,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說完,當?shù)叵潞又械牧汌T經(jīng)過服務器機組的剎那,那枚黑索金炸彈瞬間綻放。
巨大的爆破力在水下席卷開來,只是頃刻間,連同地下河里剛剛經(jīng)過的六須鯰、地底空間的一切、王圣知、服務器機組,盡數(shù)破碎。
連帶著一起破碎的,仿佛還有王圣知的一切回憶與堅持。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年少的王圣知坐在剛剛從王氏軍方淘汰下來的電腦面前,然后用自己鉆研過的知識和按捺不住的激動,在鍵盤上敲下第一行代碼。
當手指在鍵盤上敲打的時候,他幾乎忘記自己坐在輪椅上的事情。
少年中二的王圣知許下誓言,他希望這世上再也沒人重蹈他的覆轍。
眼神清澈而又晴朗,就像是那天午后的藍天與白云。
可是,白云又馬上消散了,連同著那些熱血的宏愿與信念。
這似乎是一個讓人很難接受的事情,剛剛統(tǒng)一了中原的王圣知,竟死在了這晦暗的地底。
甚至連尸體都被涌進來的地下河給一并帶走,人工智能似乎也成為了過去。
這一瞬間,王圣知所代表的王氏權(quán)柄,也似乎將土崩瓦解。
但直到最后一刻,王圣知也還是在微笑著。
這個世界,將迎來一個新的時代,沒人知道這個時代會面臨怎樣的岔路口,也沒人知道歷史的列車將開往何處。
然而,這里的一切,并未全部終結(jié)。
……
張寶根走在73號壁壘街道上的一家熱干面店鋪門口:“老板,一碗熱干面�!�
“好嘞,”店里面色通紅的老板笑著答應道:“五塊錢�!�
說完,老板開始熟練的將煮好的面盛進小紙盒里,然后再澆上調(diào)好的拌料、酸豆角。
張寶根把零錢放進案板旁邊的零錢筐里,然后端著熱干面邊走邊吃。
一邊走路一邊端著熱干面吃飯,似乎是73號壁壘的一種特色,大家都行色匆匆的,似乎不太愿意因為吃飯耽誤太多時間。
他來這里是為了調(diào)查,在過去的幾個月時間里,從圣山里出來的王氏秘密部隊便經(jīng)常來73號壁壘,然后以這里為跳板,向整個南方進行輻射。
直到現(xiàn)在為止,胡說所帶領(lǐng)的情報組織都沒能弄清楚,那些秘密部隊從圣山里運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然而就在61號壁壘地底發(fā)生爆炸襲擊的同一時間,走在73號壁壘街道上的張寶根忽然汗毛聳立。
只見這街道上所有人都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人、小孩、青年男女,無一例外。
所有人佇立在當場,就像是被某個無形的存在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只剩下還在吃面的張寶根在咀嚼著。
這讓張寶根覺得,自己反而成了人群里的異類。
下一刻,那些停住的所有人竟是全都扭頭看向張寶根,那整齊劃一的動作詭異至極,幾乎是一瞬間,數(shù)百雙眼睛看向張寶根。
那無數(shù)眼神,平靜,毫無波瀾,宛如機器,一模一樣。
“我……我就吃口面而已,”張寶根結(jié)巴道。
慢慢的,那些人開始朝著張寶根洶涌包圍過來,嚇的張寶根扭頭就跑!
眼前這一幕,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現(xiàn)在需要做的不再是調(diào)查什么了,而是第一時間趕去秀株州,找到李神壇!
……
就在前一刻,61號壁壘內(nèi),王潤正在羅嵐他們院落門外高喊,希望羅嵐能夠給他開門。
院子里無人回應,王潤有心想要硬闖,可王圣知剛剛才交代過,不能對羅嵐他們怎么樣。
忽然間,壁壘的地底突然爆發(fā)出轟鳴的悶響,那爆炸聲似乎來自地底深處,當聲音傳來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微弱了。
王潤當即便呼喊士兵破門,他總覺得這一切肯定跟院子里的羅嵐有關(guān)。
可是,他愕然發(fā)現(xiàn),所有士兵都一反常態(tài)沒有聽從命令,而是靜靜的注視著他。
王潤感受到自己身體內(nèi)部似乎有某種聲音正在呼喊他,那聲音溫和且親切,就像是親人在背后呼喚。
可王潤是超凡者,他的精神意志本就遠超常人,只是剎那的功夫,他便將這一切呼喚給硬生生斬斷了。
不僅如此,精神意志開始出現(xiàn)排異反應,那身體里納米機器人試圖接駁神經(jīng)元的觸手,全部被摧枯拉朽的毀滅。
毫無疑問,王潤生活在61號壁壘里,他的身體中也存在著納米機器人,只不過,它們還做不到控制超凡者。
就像當初任小粟他們在李氏第一次接受身體檢測一樣,任小粟的同步率竟然是可憐的0。
不是任小粟無法與納米機器人同步,而是他的精神意志太過強大,納米機器人根本無法與他同步。
王潤望著街道上全都向他看來的目光,他知道王氏完了。
……
就像是人類曾經(jīng)與人工智能決戰(zhàn)的棋局一樣,當?shù)谝痪珠_始的時候,人工智能在37手走了一步人類完全不會落子的棋。
一開始人們并不理解它為何會這么做,但后來才明白,原來后續(xù)的一切都從這37手開始。
當人類以為炸掉它深藏在地底的服務器機組就能終結(jié)這人工智能時,對方甚至未曾建立過新的服務器機組,而是直接以納米機器人接駁了所有人的神經(jīng)元,以人類的大腦來當做自己服務器的載體。
這服務器以上千萬的數(shù)量存在著,即便摧毀幾萬、十幾萬甚至幾百萬,都無法從根基上摧毀它,因為從現(xiàn)在開始,它將存在于每個中原人的腦中。
少量納米機器人蟄伏在每個人的腦干上,所有思維將以數(shù)據(jù)化的形式不停輪轉(zhuǎn)。
人類大腦自身的計算能力,將匯聚成它新的力量。
只要零還存在,那么這數(shù)以千萬的中原人將永遠不再擁有自我,他們都只有一個名字:零。
這盤偌大的棋局上,人工智能隱忍蟄伏一年之久而謀劃的棋勢已成。
它不是現(xiàn)在才成勢的,而是它一直在等待自己做出一個決定。
……
抱歉,這一章內(nèi)容比較重要,光修改就用了好幾個小時,更新晚了。
另外說一下,說實話這估計不到一個月就完結(jié)了,我真沒必要跟各位水內(nèi)容,我寫出來的,肯定是我認為比較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