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老夫人瞧著最器重的孫兒蹙眉,忙轉(zhuǎn)頭呵斥上菜的仆從:“怎得連幾道江南菜色也做不好,趕緊撤下去,給世子換幾道拿手的來。”
崔凜卻道:“不必撤下去,憑白浪費了�!�
他忽而轉(zhuǎn)眸,朝青凝看過來:“聽說陸娘子生在蘇州,應(yīng)是喜食江南菜系,這幾道菜,便端給陸娘子吧�!�
青凝一愣,遙遙撞進他眼中,鴨包魚翅、水晶肴蹄、松鼠桂魚、三絲魚卷是她幼時常吃的家鄉(xiāng)菜,連那兩道點心也是她平素最愛的。
第49章
二哥哥,我若是不聽話呢?
有那眼疾手快的婢子,
已將幾道菜肴與點心,一并端給了青凝。
青凝拿銀箸嘗了幾口,鴨包魚翅湯鮮肉爛、味道醇厚,
水晶肴蹄清爽不膩、酥香鮮嫩,哪里是崔凜口中的寡淡無味。
她抬眸,
遠遠看了眼崔凜輪廓分明的側(cè)臉,
見他正與老夫人說話,
便又匆匆撇開了。
多福軒中熱氣騰騰,熱熱鬧鬧吃了半晌,
有小丫鬟送了戲本來:“老夫人,您瞧瞧今日要唱哪一出戲?”
今日府上在湖心亭中設(shè)了戲臺,
老夫人選了一出《游園會》,
眾人便都隨老夫人往湖心亭看戲去了。
青凝落在后頭,
并不再欲去湊熱鬧,
她方才喝了杯果酒,便打算去多福軒的內(nèi)室歇一會子便回了。
待得眾人都出了多福軒,
青凝正欲往內(nèi)室去,
卻忽見崔士宇去而復返。
崔士宇站在多福軒的門前,也并不往里走,只是讓婢子送進來一只四四方方的小錦盒。
他朝青凝頷首:“青凝,前些時日你給的那張鎮(zhèn)咳方子,
我吃了極是受用。一直惦記著要謝你一謝,
今日既然碰上了,少不得要還你一禮�!�
聽他如此一說,青凝忽而想起來,
前些時日她在清河秀坊碰上崔士宇,因著聽見他悶咳連連,
便給了他那張南疆止咳的方子。
青凝接過婢女送進來的錦盒,打開一瞧,里頭竟是一只水頭極好的玉鐲,她忙擺手:“表......大哥哥客氣了,一副方子而已,哪里值得你如此破費。”
她本欲喊崔士宇一聲表哥,又想起他那日打起車簾同她道“你既住在崔府,往后也不必喚我表哥,可同靈毓他們一道,喚我一聲大哥哥,兄弟姐們一處,方顯親親熱熱”,青凝這便改了口,喊了一聲大哥哥。
崔士宇卻笑道:“我素來有不足之癥,吃了諸多藥物亦是不濟,碰上你這方子,倒是誤打誤撞,自然該謝�!�
他說著,朝青凝頷首,轉(zhuǎn)身往前頭湖心亭陪老夫人去了。
青凝便只得拿了那錦盒,轉(zhuǎn)去了多福軒的內(nèi)室。
青凝許久未吃過家鄉(xiāng)菜了,方才貪嘴,多用了幾口,這會子便坐在榻上,喝了幾口消食的橘皮茶。
只奉茶的下丫鬟剛出去,忽聽屏風后腳步聲起,青凝回眸,竟見著了長身玉立的崔凜。
青凝一瞬間變了面色:“你......你怎得在此處?”
崔凜最是喜潔,因著方才在宴席上沾惹了些許煙火氣,這會子已換了一身海水江牙紋的空青直綴。
他手里拿了只小巧剔透的琉璃瓶,往榻幾上一放,推至青凝面前:“方才可是貪嘴了?那水晶肴蹄雖軟爛,晚間多用卻易積食內(nèi)熱。把這木犀清露拿去,晚間飲茶時挑上一茶匙,可生津解熱�!�
青凝一愣,今日在宴上,他明明沒看她,何時注意到她多用了幾口水晶肴蹄。
她轉(zhuǎn)眸瞧見那三寸大小的琉璃瓶,上頭鵝黃箋寫著“木犀清露”,顯然是御賜的珍品。
青凝沒接,只是淡淡道:“多用了幾口不妨事,不必勞煩世子費心�!�
她叫他世子,崔凜氣笑了:“世子?前幾日在松山寺客舍的榻上,安安喊得還是二哥哥�!�
青凝一愣,想起松山寺的客舍中,她被他逼急了,只好一壁在茫茫的海中蕩,一壁因風大浪急,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求饒似地,一聲聲喊“二哥哥”。
青凝一時間漲紅了臉,氣惱著別開眼。
廊下的風燈在晃,映出她秀美的側(cè)臉,羊脂玉般的肌膚,挺翹的鼻,方才橘皮茶的水漬還留在唇上,便在粉嫩的雙唇上洇出誘人的光澤。
崔凜心中好像被柔軟的羽毛輕輕拂了一下,忽而上前一步,俯身,銜住她的唇珠,淺淺嘗了一口。
他捧著她的臉頰,輕笑:“今日這橘皮茶,倒比往日更甜一些”
“你.....”青凝心中又添了幾分氣惱:“這兒是多福軒.....”
可她話還沒說完,崔凜又俯下身,擒住她柔軟的唇,去細細品味那點余留的橘皮茶。
青凝心下一驚,忙伸手去推他的胸口,這多福軒中人來人往,她生怕被人瞧見這一幕。
可她用了十二分力氣,也撼不動他分毫,倒叫崔凜握住雙手,囚在了胸前。
嘗到了一點清甜,便想要的更多,崔凜益發(fā)貪婪,強硬的撬開她的唇齒,企圖侵占她的每一寸柔軟。
青凝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漸漸軟在他懷中。
這當口,門外守門的丫鬟忽而輕輕扣了下內(nèi)室的門:“陸娘子,可還要添一杯橘皮茶�!�
青凝慕然一驚,掙扎著去推他,卻怎么也脫不開身,一著急,桃花眼里便氤氳出一層朦朧的水汽來。
崔凜垂眸瞧見她眼里的水霧,微微頓了頓。
青凝趁機推了他一把,將將離了他的身,對著門口道:“這橘皮茶,無需再添了�!�
外頭小丫鬟的影子停在窗欞上,福了一禮退下了。
青凝這才舒出一口氣,含了幾分委屈,抬眸定定瞧著他。
崔凜俯身,替她理了理額前的亂發(fā):“安安,你今日喊崔士宇大哥哥?”
猶記得她當初有求于他,說的是“在這諾大的府上,我也只同二哥哥如此親厚”,如今倒好,她喊他世子,卻親親熱熱喊崔士宇大哥哥。
他輕輕嘆一聲,強硬道:“日后不許再喊崔士宇大哥哥,稱他一聲表兄足夠了。”
青凝別開臉,沒作聲。
崔凜輕輕捻了捻她的白膩的耳垂,柔聲道:“安安,聽話�!�
青凝咬了咬唇,他總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不容辯駁的話,他要她乖巧柔順,婉轉(zhuǎn)承歡,可她自小跟著父親走過山川歲月,偏偏藏了一截不可彎折的骨頭。
青凝抬頭,朝著他柔柔的笑:“二哥哥,我若是不聽話呢?”
崔凜沒作聲,指尖沿著雪白的頸往下,激起青凝一陣陣顫栗,很快讓她不得不軟在了他懷中。
......
青凝從多福軒出來的時候,腿腳有些發(fā)軟。
崔凜慣會撩撥,她唇上尚還存留著他的氣息,紅艷艷的潤澤。
青凝生怕被楊嬤嬤看出來,在外頭待了許久,又里里外外整理一番,這才進了凝瀧院。
鵲喜正在燈下做繡活,瞧見青凝進來,轉(zhuǎn)頭對內(nèi)室笑道:“嬤嬤,娘子回來了。”
楊嬤嬤從內(nèi)室出來,給青凝端了杯牛乳,瞧見她眼角眉梢?guī)Я它c艷色,雙唇還微微有些紅腫,不僅多看了青凝幾眼:“今日可是喝了酒,怎得......”
那抹艷色,是情欲初起時的嫵媚,楊嬤嬤是過來人,心中咯噔一下,微微蹙眉,沒再往下說。
青凝忙轉(zhuǎn)過身去,佯去燈下看鵲喜做繡活:“是喝了點果酒,嬤嬤勿要擔心。”
楊嬤嬤這才放下心來,只道自己想多了。她放下牛乳,便要去給青凝煮解酒湯,卻被青凝一把拉住了。
“嬤嬤,這會子酒氣也散了,用不上醒酒湯,我有樁事同你商議�!�
青凝將楊嬤嬤拉到榻上:“咱們繡坊在麗錦堂旁邊開了分號,打算專做水墨繡。如今京中已沒有多少繡娘會咱們陸家的水墨繡法了,我已委托吳掌柜尋了一批繡娘來,想勞煩嬤嬤去傳授水墨繡法�!�
方才進門,楊嬤嬤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青凝便開始害怕,害怕楊嬤嬤瞧出端倪來。她向來是嬤嬤心中那個干凈的小女娘,楊嬤嬤一直盼著她的安安堂堂正正的嫁人,風風光光的走出這侯府。若是被楊嬤嬤曉得了自己如今這境況,她定是要傷心的吧。
青凝想,那便讓楊嬤嬤去繡坊教習繡法,不常在身邊,也便不容易發(fā)現(xiàn)端倪。
楊嬤嬤自然是愿意為繡坊出一份力的,只是,她頓了頓:“嬤嬤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安安,我若去了繡坊,留你一個人在這崔府,實在是不放心�!�
青凝聞言,便如幼時一般,抱著楊嬤嬤的手臂纏磨:“嬤嬤,若論起水墨繡法來,無人能及得上您,你就幫我這一回,等繡坊賺了錢,我也好攢一筆嫁妝,風風光光的出嫁�!�
楊嬤嬤被她磨的沒法,只好笑瞇瞇應(yīng)了:“成,我自然愿意替安安掙一分嫁妝。”
此事既已商定,第二日一早,青凝便同鵲喜替楊嬤嬤收拾了行李,送她去了繡坊。
麗錦堂旁邊那鋪子,本是二進二廂的格局,后頭的院落,吳掌柜早已收拾出來,安頓楊嬤嬤與繡娘。
青凝回來的時候,恰巧碰上了云泠過來送香露。
云泠手上端了個黑漆托盤,上頭四五只琉璃瓶,鵝黃箋上分別寫著“玫瑰香露”“佛手香露”“薄荷香露”......
云泠將那幾瓶香露送進來,對青凝恭恭敬敬行禮:“世子生怕陸娘子喝膩了那木樨清露,又進宮討了幾瓶,要奴婢給陸娘子送過,好讓陸娘子換著喝。”
她說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世子讓我囑咐娘子一句,這香露雖好,卻也寒涼,不可貪多。”
云泠將話帶到,便行禮告退了。
鵲喜瞧瞧那鵝黃箋,訝然道:“這......這都是進上的珍品......世子如今,怎得對娘子如此.....如此......”
鵲喜想了想,沒想出貼切的詞來,說慷慨吧,也不對,這慷慨里分明還有一份關(guān)切與體貼。
連鵲喜都瞧出了端倪,青凝攪著帕子沒說話。
好一會,她忽而站起來,對鵲喜道:“把前幾日我做的那只香囊拿來,咱們?nèi)ヌ肆⒀┨谩!?br />
“去立雪堂?可是要去見崔老夫人?”鵲喜一壁問,一壁將那只香囊拿了出來:“娘子尋老夫人作何?”
青凝裹了件大氅往外走:“去求老夫人替我尋一門親事�!�
第50章
戲弄與懲罰
青凝走進立雪堂的時候,
崔老夫人剛抄完一卷經(jīng)書。
她坐在雕云紋攢框的太師椅中,慈愛道:“青凝今日因何過來?”
青凝甚少來這立雪堂,以她的身份,
越過四夫人葉氏求見崔老夫人,多少有些僭越了。
青凝猶豫了一瞬:“見過老夫人。前幾日聽丫鬟說,
白芷姐姐去凝瀧院討了個新香囊,
想來那安眠凝神的香方子,
對老夫人是有些用處的�!�
她說著,往前送上只繡了靈芝仙草紋的石青香囊:“我今日新配了個方子,
倒比先前兒的香料更好些,老夫人懸在床帳上,
定能日日安眠到天亮�!�
崔老夫人年紀大了,
夜里少眠多夢,
白日卻又精神不濟,
去歲除夕得了青凝那只安神的香囊,倒是夜里睡得踏實了些,
前幾日那香味淡了,
這才遣白芷又去要了一只。
崔老夫人命丫鬟接了,笑道:“難為你想著我,日后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可來立雪堂只會一聲�!�
青凝聽老夫人如此說,
便猶豫著垂下了頭,
有些羞赧道:“并無什么短缺,只是寄居崔府多年,青凝如今已及笄,
總不好一直賴在府上.......”
崔老夫人一愣,這才想起來青凝去歲便已及笄了,
無父無母,便也無人替她操持婚事。
崔老夫人喝了口熱茶:“倒是府上疏忽了,過了今年你也年滿十六了,需得讓四夫人替你多費費心思�!�
不妨一提起四夫人葉氏,青凝面上的血色倏然褪了個干凈,囁嚅道:“四夫人......四夫人上回要我嫁給李遠�!�
青凝說起李遠時,尾音里帶了點驚懼的顫,睜著一雙桃花眼,像是受了驚的小鹿,定定看著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一時生出些許不忍來,那李遠確實暴戾,竟讓個小娘子心有余悸至此。
崔老夫人嘆一聲:“你不必如此驚慌,上回四夫人也是好心辦壞事,沒有好生徹查這李遠的底細便將你推了出去。想來經(jīng)過這一遭,也算是長了教訓,下回必定替你好好把關(guān)。”
她說完這話,瞧見青凝站在廳中乖順柔和的模樣,又一時想起她故去的姑母陸氏,不由補了一句:“你若是不放心四夫人,我自會替你選個清正的讀書人家,”
青凝聞言似乎默了一瞬,低低道:“只怕.....讀書人家落魄了些......”
崔老夫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往常這孩子最是乖巧懂事,這府上多少有些風言風語,說她心機虛榮,可老夫人這把年紀了,打眼一瞧,便知這孩子雖是個有主意的,卻也拎得清。
崔老夫人只當她年紀小,一時著急才說出這等話,順手拿過一卷佛經(jīng),遞給青凝:“若是素日得閑,便替我抄幾卷經(jīng)書,也好平心靜氣。”
青凝斂眉,剛接了佛經(jīng),就聽外頭喧嘩聲起,崔家?guī)孜慌镞M了立雪堂。
崔靈毓第一個進了廳堂,撲到崔老夫人身前,嬌聲道:“祖母,今日譽王府辦了場馬球賽,彩頭是金盞盛明珠一斗�!�
今兒個是譽王府上老太君的壽辰,崔府中二夫人王氏并四夫人葉氏攜了幾位小娘子去赴宴。
說話間崔素問同崔懷柔也進了廳堂,崔素問瞧見青凝愣了一下,輕笑著超青凝點點頭,轉(zhuǎn)而對崔老夫人道:“今兒個馬球賽,齊勉齊世子得了魁首,將贏得的一盞明珠送給了靈毓�!�
崔靈毓的未婚夫婿-永寧伯府的世子齊勉,原是武將出身,頗善騎射,倒是崔素問的未婚夫?qū)O家,雖世代簪纓,卻多為文臣,孫二郎于騎射一道便遜色了些。
今日齊勉在馬球場上身姿矯健,連中數(shù)球,引得場中的小娘子們紛紛側(cè)目,更是在賽后打馬而來,當眾將贏得的明珠送給了崔靈毓,讓崔靈毓在一眾閨秀中出盡了風頭。
崔靈毓這會子還沉浸在這份風光中,臉蛋紅撲撲的,將一匣子明珠擺出來,遞到崔老夫人面前:“祖母你瞧,都是上好的明珠�!�
崔老夫人點頭:“確實是上好的珠子,譽王府倒也大方,肯拿明珠來做彩頭。
頓了頓又道:“你母親替你尋了個好兒郎�!�
崔靈毓聽祖母如此說,便又驕矜了幾分,她轉(zhuǎn)眸瞧見青凝倒是愣了一下,沒料到青凝會進這立雪堂的院門。
她眨眨眼,一揚眉,將手里的明珠推給崔素問:“三姐姐拿幾顆吧,好回去鑲嵌首飾。這等成色的明珠倒是少見呢�!�
崔靈毓如此說著,用帕子包了幾顆珠子給崔素問,又拈了幾顆給崔懷柔,獨獨沒看青凝一眼。
青凝并不稀罕幾顆明珠,只覺崔靈毓這排擠的手段低劣的很,小孩子一樣。
廳里正說話,白芷端了個托盤進來:“老夫人,方才世子從宮里回來,圣上賞了幾株高麗參,這便遣人給您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