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云泠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青凝便推開她的手,自回了凝瀧院。
昨日青凝一走,鵲喜便被放回了凝瀧院,現(xiàn)下瞧見青凝這幅模樣,少不得又是一陣落淚。
青凝在凝瀧院休養(yǎng)了一日,第二日方能爬起來,便著鵲喜拿了立領(lǐng)襖子來,等不得要去瞧瞧楊嬤嬤。
今日水墨坊的前廳中聚了三五個主顧看繡樣,青凝便直接去了二進(jìn)院。
吳掌柜正在院子里來來回回的踱步,瞧見青凝愣了一瞬:“陸娘子,你可算來了,先去瞧瞧楊嬤嬤吧�!�
先前而楊嬤嬤來的時候,吳掌柜便將后院里的主屋收拾了出來,給楊嬤嬤安歇,這坊子后頭還有一進(jìn)的后罩房,便安置了坊中的繡娘們。
此時主屋里飄散著濃濃的藥味,楊嬤嬤臥在帳子里,闔著眼沉睡。
吳掌柜悄聲在青凝耳邊道:“楊嬤嬤前些時日咳嗽,偏生不讓我們告訴你,這幾日倒是不怎么咳嗽了,卻總是昏沉沉的睡不醒。要知道,平素嬤嬤可是五更天就起了,操持著繡坊一應(yīng)事務(wù),若是還有精神,哪兒會如此呢�!�
里頭有小丫頭在煎藥,瞧見青凝來了,便在楊嬤嬤耳邊道:“嬤嬤,陸娘子來了�!�
楊嬤嬤沒動靜,還是昏沉沉的睡。
青凝提著一顆心,走進(jìn)去,在楊嬤嬤耳邊又說了句:“嬤嬤,我是安安,我來瞧你了�!�
楊嬤嬤朦朧中聽見是青凝的聲音,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瞧見果真是安安白玉似的一張臉,這才打起精神來:“安安來了�!�
楊嬤嬤打量著她:“唇上怎得破潰了?近來可是不順心?連眼皮也是浮腫的�!�
青凝不敢說話,往楊嬤嬤懷里蹭:“夜里做噩夢了,這才咬破了唇。嬤嬤你既病了,便好好歇著,別在為繡坊操心了�!�
“哪兒就病了呢,只是身子疲乏些,等我歇兩日就起了�!�
楊嬤嬤話雖如此說,可青凝瞧見她面上病態(tài)的潮紅,便知她是安慰自己呢。
瞧見楊嬤嬤說了幾句話,便又要渾渾噩噩的睡過去,青凝忽而很害怕,攥住她的手,胡亂道:“嬤嬤,我要成婚了,你得趕緊兒好起來,我那嫁衣等著你來繡呢�!�
楊嬤嬤果真又悠悠轉(zhuǎn)醒,眼里閃著奇異的光,定定瞧住青凝:“當(dāng)真?我們安安尋了個怎樣的人家?可是那崔念芝?”
“不是崔念芝�!鼻嗄粫r語塞,想了片刻,才糊弄道:“是隔壁麗錦堂的卓家大郎-卓槿安,那人你也是見過的,說起來還是四夫人替我搭的橋,現(xiàn)下已定了親,就等著你送我出嫁了�!�
楊嬤嬤聞言,果真來了精神,慢慢爬起來:“好好好,那卓家大郎我也是見過的,雖說嘴毒了點,可也算是一樁好婚事�!�
青凝便道:“那嬤嬤好好吃藥,你先歇著,我過幾日送了嫁衣來給你繡,你務(wù)必要送我出嫁的�!�
青凝給楊嬤嬤許了個美好的期盼,望這點盼頭能拖著楊嬤嬤,讓她早日好起來。
只她也不敢同楊嬤嬤說太多,怕耗費她的精神,便略略說了幾句歡喜的話,出了內(nèi)室。
青凝又囑咐吳掌柜再去尋幾位大夫來瞧瞧,這才回了凝瀧院。
只她一進(jìn)院門,竟瞧見云泠帶了幾個婢子站在廊下迎她。
青凝一愣,就聽云泠上前道:“陸娘子,世子要你搬去竹韻居,這院子里你瞧瞧可還有用得上的私物,可一并搬過去�!�
第60章
織金籠
冬日午后的風(fēng)裹挾著凜冽的寒意,
在凝瀧院的廊下來來回回的蕩。
青凝前日被崔凜磋磨的狠了,腰身尚且酸軟,那處還隱隱作痛,
只是今日因著擔(dān)憂楊嬤嬤,這才勉強爬起來去了水墨坊,
這會子又覺得小腹有些隱隱墜痛,
兩相加起來,
便實在不想站在風(fēng)口多話。
她眼里浮起不耐:“我身為四房的表小姐,為何要搬往竹韻居?”
云泠跟她主子一樣,
說起話來有股冷淡的涼意:“陸娘子不必自欺欺人,你不搬去竹韻居,
這府中上上下下便不曉得你是世子的人嗎?待陸娘子搬去竹韻居,
還有世子好生照應(yīng)著�!�
青凝想起前日晚間崔凜在書案上的“照應(yīng)”,
便益發(fā)抗拒:“我并不愿搬過去。”
云泠嘆一聲:“陸娘子,
你該曉得,你是非去不可的,
這是世子的意思�!�
又是世子的意思。那人從來不問她的意愿,
上位者慣來倨傲的態(tài)度,將他的意志凌駕于她之上。
青凝撇過臉沒作聲,可她自知扭不過崔凜,只好眼睜睜看著婢女們進(jìn)進(jìn)出出,
將她的東西往竹韻居搬。
待瞧見云泠拿出一只樟木雕花匣子來,
青凝心下一驚,忙從云泠手中接過那匣子,又轉(zhuǎn)身放回了博古架上:“這匣子里都是些無用的東西,
如今也不必帶了。”
說這話的光景,幾個婢子已將青凝的東西收拾妥當(dāng),
一并往竹韻居去了。
竹韻居的廊下,早已候了十幾個婢女,正眼觀鼻鼻觀心的垂手侍立。
云泠將青凝引進(jìn)去,指了這些仆婦婢女道:“有云巖與云崖在,往常世子屋里也不需要婢子們貼身伺候,我素日管這院子里的一應(yīng)雜事,既然陸娘子來了,日后便進(jìn)屋伺候娘子去。這幾個是院子里灑掃的,另有專管膳食與衣物的。陸娘子認(rèn)認(rèn)面孔,日后皆可差遣�!�
青凝粗粗看了幾眼:“也不必勞煩云泠姑娘,有鵲喜在我跟前便是了�!�
云泠神情冷淡,并沒有開口應(yīng)承,只是將青凝引去了后院的廂房。
這竹韻居分前后兩院,前頭是正廳,設(shè)了崔凜的臥房與書房,后頭原本是給女眷準(zhǔn)備的,因著崔凜也無妻妾,這后院便一直空置著,前幾日才收拾出來。
這后院的廂房,不同于昨日青凝醒來時瞧見的崔凜內(nèi)室,廂房里頭滿鋪了織金軟毯,紫檀透雕的千工拔步床、描金繪鳳的貴妃榻、窗邊黃花梨的妝奩,一重重珠簾垂下來,綴的都是圓潤剔透的明珠。
富麗堂皇,熠熠生輝。
青凝站在門邊愣了一瞬,忽而覺得這真像一只巨大的金絲籠。
她并不想往里走,甚而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不妨一只修長的手落在她的腰身,擁著她邁了進(jìn)去。
青凝轉(zhuǎn)眸,便瞧見了崔凜俊朗干凈的一張臉。
他問:“安安今日去了哪兒?前日怎得不等我回來便回了凝瀧院?”
青凝睇著他:“二哥哥應(yīng)該曉得的,我去水墨坊看了楊嬤嬤�!�
他微涼的指在她腰間輕輕摩挲:“安安同楊嬤嬤說,你要嫁人了,嫁的是麗錦堂的少東家-卓槿安?”
青凝聞言脊背上泛起一層細(xì)細(xì)的芒粟,他果然都知道,他派了人盯著她!
崔凜臉上帶著朗潤笑意,可眸子里卻是冷的,青凝曉得,這話讓他生了幾分不悅。
可好在崔凜很快轉(zhuǎn)了口風(fēng):“這宅子你可喜歡?里頭都是新添置的。”
青凝沒回應(yīng),只是仰頭問:“二哥哥,我日后還能出去嗎,還能去瞧楊嬤嬤嗎?”
她站在織金軟毯上,清透純稚的一張臉,偏生一雙桃花眼,又帶出嬌嬌柔柔的嫵媚來,好像合該被錦衣玉食供養(yǎng)著,最好被藏在那金屋里,不讓旁人窺見,被千般嬌寵著。
崔凜瞧著這樣的她,也未回應(yīng)她的話,只是道:“安安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囑咐云泠。我現(xiàn)下還有公務(wù)在身,晚間來瞧你�!�
青凝瞧著那欣長的身影轉(zhuǎn)身出去了,只覺胸口一陣憋悶,這跟那籠中的雀兒有什么區(qū)別呢?
只她方才便覺腰腹酸痛,有些站不住,便往軟榻上坐了,這才覺得稍稍舒緩些。
不過略坐了一會子,已有小丫鬟送了晚膳來,就擺在軟榻的小幾上。
鵲喜來來回回的歸置東西,一壁替自家娘子鳴不平:“這算怎么回事呢?無名無份的待在這竹韻居,連凝瀧院都回不得了�!�
青凝喊她:“鵲喜,先用了膳再說�!�
往常她在凝瀧院,都是同楊嬤嬤、鵲喜一塊用膳,到了這兒,也不愿例外。
鵲喜應(yīng)了聲,往桌前來布餐,她替青凝舀了一碗?yún)骸澳镒佣嘤眯@幾日,怕是小日子要來了�!�
鵲喜正說著,抬頭就見青凝面色蒼白,鵲喜不由一愣:“娘子,你怎得了,可是不舒服?
青凝擺擺手:“不妨事,歇歇就好了。”
待用了碗?yún)�,青凝早早兒便歇下了,只她不過瞇了片刻,便覺腰腹間的脹痛愈加清晰,不由蜷縮起身子,額上沁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來。
鵲喜聽見動靜,進(jìn)來瞧了一眼,見青凝如此不由駭了一跳:“娘子,可是不舒服的緊,我去給你尋個大夫來�!�
青凝回身握住她的手,悄聲道:“鵲喜,不能去,我忍忍就過去了�!�
自打她從松山寺回來,便去外頭的醫(yī)館尋了避子的丸藥,每回同崔凜事畢,便會偷偷吃一顆,想來這藥物寒涼,才讓今日如此難挨。
今日那避子丸差點兒被云泠發(fā)現(xiàn),現(xiàn)下那樟木雕花匣里藏的丸藥還在凝瀧院中,青凝想,改日定要偷偷帶過來。
鵲喜見她執(zhí)意不肯,只好替她倒了杯水來,將玉盞遞至她唇邊:“娘子,先喝口熱水�!�
腰腹間的疼痛越演越烈,好像被扯著往下墜,青凝只得咬緊了牙關(guān)挨著。
她搖搖頭,并不欲喝水,卻不妨碰到了杯盞。
薄透的玉盞叮咚一聲落了地,一時驚動了屏風(fēng)外頭的云泠。
云泠走進(jìn)來,瞧見青凝蒼白的面、額上豆大的汗珠,立時蹙眉:“陸娘子可是病了?病成這樣如何不吱聲呢,當(dāng)是請個女醫(yī)工來瞧瞧。”
青凝痛的說不出話,忙給鵲喜使了個眼色,鵲喜這便手忙腳亂的扯住云泠:“不.....不能請大夫,娘子,娘子只是小日子來了,忍忍就過去了�!�
云泠拂開她的手:“你身為陸娘子的貼身婢子,端得不懂事,陸娘子瞧著便難受的緊,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可擔(dān)待的起?”
云泠說完,便轉(zhuǎn)身出去了,不多時便請了個女醫(yī)工來。
那女醫(yī)工垂手?jǐn)磕浚⒉欢嗫�,只是隔著薄紗帳給青凝切脈:“娘子近來可有用些冷寒之物,亦或房事間太激烈了些,損耗了元氣。”
青凝聞言一愣,透過紗帳隱約瞧見云泠正守在外頭,自然是不敢說的:“并未用過什么冷寒之物�!�
那女醫(yī)工有些不悅:“娘子還請實話告知,否則我這廂也無法開出對癥的湯藥�!�
青凝這會子已是冷汗淋淋,靠在榻上蜷起腰身,聲音有些虛弱的顫:“云泠,我這會子難受的緊,煩請你去灌個錫夫人來。”
云泠聞言,轉(zhuǎn)身往屏風(fēng)后去了。
青凝這才低低道:“我......我吃了濟(jì)世堂的避子丸,另有前日房事上偏激了些,一時半會緩不過來�!�
那女醫(yī)工自是曉得濟(jì)世堂的避子丸,聞言轉(zhuǎn)去小幾上開方子:“娘子糊涂,竟敢吃那濟(jì)世堂的避子丸,可知那丸藥里加了紅花與麝香,實在寒涼的很。另有你小小年紀(jì),房事過于激蕩,也是損耗元氣的,兩廂加起來,自然會痛�!�
青凝勉力撐起身:“勞煩醫(yī)工,我吃避子丸這事,還請?zhí)嫖沂孛?....”
只她話還未說完,忽見崔凜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了進(jìn)來,青凝于驚嚇中,又軟軟跌回了迎枕上,也不知他方才聽去了多少
欣長挺拔的男子站在燈火中,面上分不出喜怒來,他深深看了青凝一眼,對那站起來行禮的女醫(yī)工道:“今日不必行禮,隨我出來說話�!�
待那女醫(yī)工隨他行至廊下,崔凜這才問:“醫(yī)工細(xì)細(xì)同我說,方才那小娘子吃了什么?”
青凝于疼痛中著實虛弱,方才那句懇求便有氣無力的很,那女醫(yī)工也未聽清,便被崔凜喚了出來。
她見青凝小小年紀(jì),卻要承受這般激蕩的房事,事后還要吃那避子丸,想來皆是因著面前的郎君,不由也生出些惻隱之情來,旁敲側(cè)擊的提醒:“女娘吃了那濟(jì)世堂的避子丸,這丸藥原是給那煙花巷里的妓子們吃的,寒涼異常,損傷胞宮,若是郎君不忍,日后便別再讓她吃了。”
崔凜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瞧不清神情,只是對女醫(yī)工道:“醫(yī)工自去開藥,撿了貴重的藥材用�!�
廂房內(nèi)青凝一直神情忐忑,只是也未再瞧見崔凜進(jìn)來,直到云泠熬了湯藥來,她喝了湯藥舒緩了些許疼痛,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瞧著娘子好受了些許,鵲喜便早早兒吹了燭臺,只余下屋內(nèi)四角風(fēng)燈,要青凝安置了。
只青凝想起今晚崔凜進(jìn)來時瞧她的那一眼,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過了好一會,她悄悄打起簾子喚鵲喜:“鵲喜,明兒個你去趟凝瀧院,把那個樟木雕花匣子拿來.....”
可她話還未說完,忽而瞧見這屋子里空蕩蕩的,哪兒有鵲喜的影子,如水的月色下,只有個如竹如松的身影立在窗前。
那身影轉(zhuǎn)過身,哐當(dāng)一聲,將個樟木匣子丟在地上,匣子里頭的小瓷瓶便咕嚕嚕滾出來,摔了個粉身碎骨,吐出一地的避子丸來。
他問:“安安要找的可是這個匣子?”
青凝心如擂鼓,可很快又鎮(zhèn)靜下來,仰頭看他:“是,什么都騙不過二哥哥的眼睛�!�
崔凜面上依舊沉靜,語氣卻寒涼如水:“安安忘了嗎,我說過會想法子避孕,不必你吃避子湯�!�
青凝自然記得他說過,可十五六歲的小女娘,遭了這等事,心里凄惶又無助,她不敢讓旁人瞧出來,連楊嬤嬤同鵲喜也不敢告訴,她怕懷了他的孩子,便只能在眾人的鄙夷中被圍困一生。她并不敢將指望都寄托在崔凜身上,自然要尋找更穩(wěn)妥的法子。
青凝一時語塞,下意識咬了咬唇,不妨碰到了前日咬破的傷口,便低低嘶了一聲。
她聽見崔凜低低道:“安安,你不信我。”
青凝望著他:“二哥哥也不信我,否則也不會把我囚在這竹韻居,便是出門,也得云泠時刻看管著,這同你豢養(yǎng)的雀兒有什么區(qū)別呢!”
朦朧的燭火中,年輕的郎君芝蘭玉樹般的皎潔,他上前一步,指尖輕輕去撫青凝唇上的傷口。
眼里滿是上位者的掌控欲,他說:“信你?安安是個狡猾的小騙子,總想著從我身旁逃開,只是必不能如你所愿,我自該困你一生�!�
第61章
叩問內(nèi)心
一連幾日,
青凝再未見著崔凜。
她出不得這竹韻居的后院,便好言好語的央云泠:“云泠姑娘,你能讓鵲喜去趟水墨坊,
替我瞧瞧楊嬤嬤嗎?楊嬤嬤病的重,我實在不放心�!�
云泠當(dāng)下未應(yīng),
許是晚間稟了崔凜,
第二日一早才道:“陸娘子既放心不下,
便讓鵲喜姑娘替你走一趟吧。”
青凝這便拿出一幅繡樣,悄悄塞給鵲喜:“你拿了這繡樣,
便同楊嬤嬤說,要她替我繡嫁衣,
只讓吳掌柜仔細(xì)瞧著點,
別讓她累著了�!�
鵲喜悄聲兒收在袖中,
去了一趟水墨坊,
回來的時候神色頗喜悅:“楊嬤嬤果真好了些,白日能清醒兩三個時辰了,
正張羅著給姑娘繡喜被,
滿面的紅光�!�
青凝一時放下心來。
今日本就天陰,晚間紛紛揚揚下起雪來,云泠便將餐食擺在了廂房的暖閣內(nèi)。
青凝因著放下了一塊心病,晚間便要了一杯雪釀梅花。
她近來吃不下多少東西,
這雪釀梅花乃是用梅花、金桔,
加了雪水烹煮出來的,清甜爽口,配幾塊點心也是好的。
外頭的雪穿庭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