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曰料絲,往常只點在宮里頭的瓊樓玉宇間,
如今竟進(jìn)了這小小的民宅。
青凝踩著光暈進(jìn)了內(nèi)室,
冬兒正學(xué)青凝打絡(luò)子,卻如何也打不明白,正氣惱呢,瞧見青凝進(jìn)來便順勢將絡(luò)子一扔:“娘子,
怎得回來這樣晚?我將晚食給你端了來,
你且用一些?”
青凝午后在鋪子里同滟娘吃了幾塊點心,這會子也不餓,便搖搖頭,
只讓冬兒備了熱水,自轉(zhuǎn)去屏風(fēng)后沐浴。
待絞著烏發(fā)出來時,
卻見朦朧燭火中,有皎如玉樹的修長身姿,正背手立在窗前。
青凝蹙眉,并不理他,方才熱水氤氳,蒸騰間有些體軟口渴,便自顧自去喝茶水。
只她抬眸間,卻不防瞧見崔凜轉(zhuǎn)過身來,疏朗的眉眼間帶了一絲倦意,對她道:“安安,孤還未用晚膳�!�
青凝抿著唇,不做聲。
那人便幾步過來,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拿過她手里的巾帕,替她輕柔的擦拭發(fā)上的水漬。
他低低道:“孤今日挨個見了南邊的門閥世家,從早到晚,斗智斗勇,要瓦解他們之間締結(jié)的同盟,要恩威并施,要他們吐出手中的利益,實在是耗費心神,從早到晚,竟是一杯茶也顧不上喝�!�
“今日本是有宴的,孤坐了片刻,便匆匆趕了回來,無非是想看你一眼,安安不會如此狠心,要孤回了家,竟是連口熱茶也喝不上?”
這兒怎得就成了他的家呢?!分明是巧言令色,設(shè)了圈套要她心軟。
青凝氣不過,伸手去推他,卻被他反手握住,拉至胸前。
他輕柔的笑“好了,不喝熱茶也無妨,看看安安便是了�!�
他實在深諳人心,上位者俯下身,雷霆手段都斂了去,只對你溫言款語,柔情似水,實在是讓人無法招架。
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管軟的硬的,你其實都逃不掉,究其根本,這是另一種強勢的攻心,你依然被她捏在掌心中,命運系于他一身,若是你,你真的會甘心嗎?
青凝想不明白,可又無力推開他,到最后只得垂下眼睫,不冷不熱道:“你身上有酒氣,熏到我了�!�
清淡的冷梅香中摻雜了一點甘冽的酒氣,其實不難聞,于矜貴中添了一點風(fēng)流的恣意,不過是青凝尋來的拙劣借口。
崔凜微頓,向來喜潔的人,頭一回被嫌棄,不由揉揉她的發(fā)頂,失笑:“宴上飲了一杯,容孤?lián)Q一身衣裳�!�
那清俊身影轉(zhuǎn)去了屏風(fēng)后,片刻后有水聲嘩啦,他似乎在用她的洗澡水沐�。�!
青凝面上浮起紅暈,忽而心煩意亂,捂住耳朵,往內(nèi)室去了。
外頭的月色正清朗,斜斜灑進(jìn)來,霜雪一般,青凝上了床,將床帳拉的死死的,側(cè)身躺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錦帳還是被掀開了,有力的手伸過來,將她拖入了懷中。
他今日同她用了一樣的澡豆,身上的冷梅香便混雜了她身上的清甜之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氣息。
青凝被他悶在懷中,有一瞬間的驚懼,那些床第間被懲處的記憶涌上來,讓她微微發(fā)顫,忙伸出手抵住他的胸口:“你......不許......”
崔凜借著月色,瞧清了她眼中的惶恐,深邃的眉眼黯淡了一瞬,將人擁�。骸昂�,不許.....”
青凝這才漸漸平息下來,困意襲來,輕輕合了眼。
再醒來,那人已沒了身影,青凝起了身,有些百無聊賴,一時竟不知如何消磨時日,倒不防云巖著小丫鬟送了幾冊文書來。
云巖站在門外,并不敢往里,垂著頭,也不敢亂看,只是恭敬道:“陸娘子,殿下要我送了今年稅收的冊子來,是南邊的鹽課稅。殿下近來實在分身乏術(shù),倒要勞煩娘子替他核對下這稅冊�!�
青凝撇了一眼桌上的稅冊,推拒:“殿下身邊諸多客卿,又有專門的鹽稅使,為何要我看?我擔(dān)不起這職責(zé)。”
“這是殿下發(fā)的話,娘子能不能擔(dān)起這責(zé)任,卑職說了不算�!痹茙r暗自挑眉,又道:只是今年這鹽課稅收,關(guān)系到湖廣兩地的災(zāi)民。這些盈余,本是要送到湖廣去接濟災(zāi)民,若是里頭賬冊不對,被貪官污吏昧了銀錢,少一兩銀子,許是就要有一位災(zāi)民無家可歸了。稅冊已遞給了陸娘子,核對與否全憑娘子的意愿,我過幾日便來取走。”
青凝本不欲替他核對這鹽稅冊子,可喝了一盞茶,想起湖廣兩地的災(zāi)民來,只得起了身,往桌前去坐了。
這鹽稅比不得鋪子里的賬本,極是龐雜繁瑣,青凝看了兩日,才將將理出個頭緒來。
誰知剛松了口氣,滟娘也尋了來。
滟娘將椎帽一摘,露出愁腸百結(jié)的一張臉,拉住青凝道:“我的好阿凝,你快去鋪子里瞧瞧吧。這兩日也不知怎得了,顧陸朱張幾大世家,竟紛紛來咱們鋪子里要茶,不是要那散茶,是要咱們往府上各房去送。你也曉得我是個半瓶醋,這賬目一多,便理不清了�!�
“再者,這幾家府上都是簪纓世族,必然講究的很,咱們鋪子里春茶耗盡,夏茶又略苦澀,如何能往這些府上送?”
青凝直起腰身:“這時節(jié)倒也不必再送夏茶,不若去武夷收一些大紅袍與九曲紅梅,都是春水秋香的好茶�!�
青凝說著,只好換了衣衫,隨她往鋪子里去,待到了茶鋪子,青凝將滟娘理的賬目一瞧,確實是顛三倒四,越發(fā)混亂起來,滟娘于茶藝交際上是把好手,經(jīng)營核算卻抓不起來,先前兒青凝不在,她只管往畫舫送些剩下的春茶,這倒是應(yīng)付的來,可賬目一繁雜,便露了餡。
青凝只得將賬冊重新理一遍,又囑咐伙計該往哪處去收茶、收些什么茶。
這日子忽而又忙了起來,白日里要替崔凜核對鹽稅,午后便往鋪子里去理賬目。
崔凜政務(wù)繁忙,可不管多晚,他依舊會回西街口的宅子去。青凝對他視若無睹,可也逃不過他溫?zé)岬膽驯�,雖說不再于床底間強迫她,可青凝也躲不過那款款柔情,繾綣低語,勢必要勾得她身軟心顫,意亂情迷。
青凝有時候會想,這日子就這樣下去嗎?待在他身邊依附他,等他肅清了南邊的吏治,便隨他往京中去,一輩子仰仗他?可先前那些傷害又算什么呢,他軟下身段,她便該欣然釋懷嗎?
只她被這流水般的日子裹挾,又似乎沒了力氣去抵抗。
轉(zhuǎn)眼便是八月白露,顧陸朱張幾家的茶均已送了去,滟娘松了口氣,特意給青凝煮了白露茶,笑道:“今日白露,阿凝嘗嘗這一批白露茶如何�!�
青凝淺啜,點頭贊了一句:“還帶了點花果香,是極好的茶�!�
滟娘便垂首輕笑,四下一顧,忽而往前湊了湊,在她耳邊低低道:“阿凝,還有一樁事,需得告知你。我前幾日往烏衣巷的謝氏府中去送茶,竟是碰見了卓瑾安,卓郎君要我告訴你一句,要你往謝氏府邸一見,他說......他說要你信他一回�!�
滟娘說完,很快撤回了身子,又笑盈盈去倒茶。
青凝卻愣在了當(dāng)下,許久沒作聲,后頭便有些心不在焉,早早便回了家。
今日白露,摧人寒衣,青凝今日只著了一件藍(lán)色的翠煙衫,進(jìn)了門便想喚冬兒煮一壺?zé)岵枧碜�,不防卻見廊下跪了一群奴仆,長寧公主正擰眉立在這寒舍中。
長寧繁復(fù)的裙擺拖在織錦軟毯上,她抬眼打量一瞬,有些嫌棄這狹小的民宅,瞧見青凝進(jìn)來,揚眉道:“凜兒竟隨你住進(jìn)了這樣的院子,也是稀罕�!�
青凝往里頭去見了禮,一時不知該如何回這話,便恭敬的沉默下來。
長寧嘆一聲:“陸娘子,前幾日凜兒上了折子,要為你上玉牒,被他的父皇扣下了。他倒是不氣餒,竟是愿用此次南方的政績來換你上玉牒。帝心不虞,便來了書信,詢問本宮的意思�!�
除了這封書信,其實宮里頭還給這金陵的前朝公主府頒發(fā)了一道詔書,是立后的詔書。長寧如今心里頭也不素凈,她不明白,她同崔溯之間并無多少情分,他分明有珍愛的公孫氏在身邊,緣何還要封她為后,需知她并不愿被這后位所束縛。
只這些話也無處可說,長寧暫壓下心緒,抬起英氣眉眼,問:“陸娘子,本宮問你一句,你如今可愿做凜兒的太子妃?”
其實長寧私心里,倒也希望他的凜兒得償所愿。她并不愿凜兒同他的父皇一般,所娶非所想。
青凝是略有些茫然的,坦白道:“今日公主問我愿不愿,可我一時竟不知如何答,總是有一份不甘心在的,可是這不甘心,在所有人看來,又顯得微不足道,是不識好歹的惺惺作態(tài)�!�
廳內(nèi)短暫的寂靜了一瞬,長寧敏銳的察覺到,這小女娘對凜兒當(dāng)初的強硬手段依舊是介懷的。
她點頭:“本宮是個懶散的,你們二人之事,本宮并不愿摻和。只是這婚嫁,尤其是皇家婚嫁并非兒戲,你們二人若不能交心,本宮并不愿去湊成一對怨侶,是以這婚事本宮會暫時壓下來,日后再議�!�
長寧說完,不耐煩再待下去,欲往外頭去,只是這間屋子實在太小了些,女娘的妝臺便擺在靠墻的雕窗下,她一展袖,竟是將妝臺上漆嵌螺鈿的妝匣掃落在地。
里頭只有幾支素凈的玉簪,叮咚一聲碎成了兩截,唯有一串紅珊瑚的手釧格外亮眼,血紅又致密,滾落在了長寧腳邊。
長寧垂眸打量一瞬,忽而疑惑:“陸娘子這紅珊瑚手釧是何處得來的?”
她彎腰撿起來,拿在手中把玩:“竟是南海貢上來的,同本宮那串貢珠一模一樣。昔年,前朝景昭帝曾贈給本宮兩串紅珊瑚手釧,本宮給了凜兒一串,凜兒那一串,早年間便不知所蹤,聽說被他隨手扔給了一位府上的婢子,如今怎得到了你手中?”
青凝一愣,一顆心被狠狠撞了一下,猶自不可信道:“公主,這珊瑚手釧真是南海貢上來的嗎?”
長寧是誰,打小金尊玉貴,各色珠寶但憑把玩,一眼便能看出東西的好壞來,她蹙眉:“本宮豈有看走眼的時候?!”
她失了耐心,擺擺手,扶著身側(cè)姑姑的手出了門。
青凝還是愣愣的神色,蹲下身去撿那串紅珊瑚,怎么會是他呢?當(dāng)年她初入崔府,十歲的小女娘失了父母,倉皇躲進(jìn)這侯府,偏又碰上姑母逝去,葉氏薄待,倒是這串紅珊瑚給了她些許暖意。
她一直念著崔念芝,無非是貪圖他施舍這紅珊瑚時的純良秉性,如今看來,竟是一場陰差陽錯。
今年金陵的秋冷的早一點,白露時節(jié)竟起了霜霧,崔凜踏著沉沉夜色走進(jìn)這西街口的宅子時,就見青凝正坐在天井中。
她似乎喝了一點酒,微醺的嬌憨,一雙濕漉漉的桃花看住他,在看他,又似乎看的不是他,是當(dāng)年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第88章
他是不是從始至終走錯了路?
“怎得坐在這天井里,
入秋了風(fēng)涼,往內(nèi)室去�!贝迍C頓住腳,微微訝然
翠衫,
玉簪,脂唇小櫻桃淡,
一杯果酒,
青凝腦子里有些混沌,
她眨一眨水潤的桃花眼,依舊不做聲。
小女娘長睫輕顫,
目光有些探究,卻又柔波蕩漾,
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崔凜愣了一瞬,
忽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
低低道:“安安,別這樣看孤,
今日怎得喝了酒?”
修長的指落在眼睫上
有些微涼的觸感,
青凝不耐煩的推開他的手,迷迷糊糊道:“我今兒個的玉簪碎了,那串紅珊瑚也差點四散崩開�!�
崔凜俯下身,半蹲在她身前,
面對面將她圈在懷中:“玉簪碎了?那孤再給你做一批,
用羊脂玉、獨山玉、岫玉、藍(lán)田玉各雕幾支好不好,隨安安挑選�!�
青凝模模糊糊,聽不細(xì)致,
輕輕蹙起眉尖:“不要玉簪,要我的紅珊瑚手釧�!�
崔凜輕笑:“好,
去歲有毗喏耶國貢上來的紅珊瑚,比南海貢上來的還要好一些,尋出來給安安做手釧。還想要什么呢,只要安安開了口,孤都給你尋來,嗯?”
聲音碎玉清朗,是極致的溫柔,可又是暗啞的沉穩(wěn)可靠,仿佛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給她摘下來。
青凝眨眨眼,面前的人影在晃,似乎是崔凜,她搖搖頭,還是不相信這樣的宿命,一雙玉手揪住他的衣襟,不自覺問:“崔凜,你是不是有過一串紅珊瑚手釧?你真的有過一串紅珊瑚手釧嗎?是南海貢上來的紅珊瑚,你把它丟去哪兒了呢?”
紅珊瑚手釧?崔凜一時不明白她話里的意味,若是官場上被人這般打啞謎,他怕是早便要不耐起來,可偏偏他對她有的是耐心,微微傾身,看著她的眼:“母后似乎是贈過一串南海紅珊瑚,早不知所蹤,安安想要嗎?”
他向來不將那些珠寶珍玩放在眼中,自然不會在意一串紅珊瑚,模模糊糊的印象罷了。
原來真的是他,青凝眨眨眼,玉手松開又握緊,將他胸前織了金線的貢緞揉成一團,悶悶的,卻又細(xì)甜綿長:“怎么會是你呢,崔凜,你十六七歲時是怎樣的兒郎?”
十六七歲的崔凜嗎,尚未攪弄官場風(fēng)云,是銀鞍白馬的少年將軍,畫凌煙,上甘泉,自古功名屬少年。是颯爽又清冷,目下也無塵,可也會為了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婢女,舍掉一串紅珊瑚,誠然在他眼中,便是御賜的南海珊瑚手釧,也是隨手可丟棄之物。
這問題實在是有些奇怪,面前清俊的身影頓了頓,微微挑眉,卻沒作聲,那雙玉手在胸前蹭,被他握住,往前一拉,那綿軟的女娘便一下子撲進(jìn)了他的懷中。
又是那清淡的冷梅香,青凝心中咯噔一下,這一片迷蒙中便又生出些許清醒來。
她張口咬住他的肩頸,待聽到那人低低嘶了一聲,這才松口,鄭重其事道:“不對,你不是那時的崔凜,我是恨你的,我恨你磋磨我,不管你從前如何,現(xiàn)在如何,我都不能原諒你!我永遠(yuǎn)也不會愛你!”
是對他說,似乎也是在對自己說,是極其凝重的語氣,可崔凜卻在里頭看出了虛張聲勢。
崔凜一頓,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心口,那顆冷肅的心便一下下狂跳起來。以前的恨意,歸根結(jié)底,其實是恨明月皎潔,不獨照我,現(xiàn)下重重烏云散去,似乎終于看見一點皎潔月色,崔凜忽而揚眉,露出個欣然笑意來。
“對,不能。”青凝依舊賭著一口氣,神色堅定異常:“你軟下身段,我便該輕輕揭過嗎?我永遠(yuǎn)恨你,永遠(yuǎn)不要留在你身邊�!�
她斷然不肯露出心虛的端倪來,可惜對面之人又實在深諳人心,崔凜眉眼垂下來,忽而吻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極悠長,又極纏綿,他吃她紅唇上的清甜,在唇齒間攪起一層又一層的春意。
青凝本就混沌,被這樣一吻,溺水一般,愈加辨不清今夕何夕,不過幾息,便軟在了他懷中。
他將她抱入內(nèi)室,終又讓那朵顫巍巍的白花開在了自己掌中,他溫?zé)岬拇铰渖先�,身下的人便弓起腰身,顫栗了片刻�?br />
天階夜色,繁露成霜,有影子在素紗帷幔上晃,往日清冷禁欲的郎君眼角又染了一抹艷色,閉了閉眼,額上隱隱露出青筋,他含住她的耳垂,嗓音暗啞的一塌糊涂:“安安乖,莫要咬的孤這般緊�!�
忍無可忍,意志崩塌,強健的臂握住一截細(xì)腰,開始攻城略地,青凝一時像飄在茫茫大海中,風(fēng)大浪急,只能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溢出不成語調(diào)的低吟。
第二日,青凝再醒來已是午后了,冬兒端了參湯來,瞧見青凝綿軟體態(tài),頸上紅痕,靦腆地別開眼:“娘子,郎君囑咐了,要你起來了先喝一碗?yún)!?br />
昨夜這內(nèi)室聲息不止,冬兒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自然是有些別扭的。
青凝有些頭疼,許多事想不起來,只隱隱記得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模糊中那人染了情欲的眉眼,以及天色將明未明時,額間落下的那個溫存的吻。
青凝慕然心驚,不對,如何又走到了這一步?她分明......分明是決意再不原諒他,她心里不是有很多不甘心嗎?
外頭有婢子擺了膳食來,是桂花魚翅、蟹粉獅子頭,另有一碗血燕粥。青凝腰酸腿軟,只就著冬兒的手喝了碗?yún)钟昧税胪胙嘀唷?br />
一日間便有些心緒煩亂,有時候人的感情是最為復(fù)雜的,當(dāng)恨意軟化,偏偏不敢直視,害怕一直以來的堅持是個笑話。
晚間云巖來了一趟,青凝正于桌案上作畫,聽見云巖說是崔凜去了姑蘇,要兩三日方回,她筆尖一頓,反倒松了一口氣,他實在逼的太緊,讓她沒有機會稍稍喘息。
那串鮮紅的珊瑚手釧還戴在腕上,青凝不自覺摩挲,她微微蹙眉,在宣紙上落下四個字,筆尖頓住,墨汁氤氳,后頭的便不敢再寫。
她終是將那串紅珊瑚手釧褪下來,同那張宣紙一道,壓在了案底。
這當(dāng)口,門簾輕響,冬兒從外頭回來,端了一碗酪漿來:“娘子,你嘗嘗這酪漿。你今日茶飯不寧,也沒用多少東西,聽說這酪漿可消食化瘀,我特意跑去秦淮河畔買的呢。”
青凝不愛用酪漿,只瞧見冬兒期待神色,也不忍拂她的好意,便就著冬兒的手,抿了一口,這一抿不打緊,這乳汁發(fā)酵的酸味直沖味蕾,讓她忍不住干嘔了兩聲。
冬兒忙來替她拍背,大大咧咧,口無遮攔:“娘子,你這一聲干嘔,倒有些像街口那位有孕的孫二娘。那孫二娘如今肚子越發(fā)大了,你是不知道,聞見那路邊的泔水味也要干嘔一場�!�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青凝忽而白了面色,她有些恐慌,不行啊,這樣下去遲早會有孕,有了孩子,那些恨意便更像是一場笑話了。她終將在他的溫存中繳械投降,被漸漸磨平了棱角,成為河水中圓潤的石子。
一夜間睡不安穩(wěn),第二日一早,青凝便要去茶鋪子里尋滟娘,去未料滟娘先尋了來。
滟娘站在廳中,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阿凝,你且去鋪子里瞧瞧賬本吧,另有一批秋茶也到了,你一道瞧瞧成色�!�
青凝不疑有它,便隨滟娘去了茶水鋪子,核對了會子賬本,見無甚紕漏,便問:“滟姐姐,你說的秋茶可到了?”
“這......”滟娘搓搓手,往青凝跟前坐了,低低道:“阿凝,今日叫你來非是看秋茶,是......那卓郎君給我遞了好幾次信了,想于謝府見見你,今日咱們鋪子里正有一批茶,要往那謝府去送,你要不要隨我往謝府走一趟?”
青凝遲疑了一瞬,這兩日的恐慌又襲上來,她說:“好,我見他一面�!�
今日天陰,烏衣巷口便有些暗沉,陳郡謝氏立足百年,府邸綿延數(shù)十里,竟是獨占了整個烏衣巷。
青凝同滟娘自角門入了謝府,被小丫鬟引著往須彌室去坐了。
這須彌室乃是謝府中專門待客的一進(jìn)院,平常自然不用來待貴客,多是府中家眷或管事,來見一些�?偷牡胤�。
青凝同滟娘等了好一會子,才有管事婆子迎出來。
那管事婆子不識得青凝,倒是滟娘來送過幾回茶,混了個面熟,這便對滟娘笑道:“滟娘子既然來了,且將新茶送去后頭吧�!�
她說完,倒不忘再看青凝一眼,雖拿不準(zhǔn)青凝的身份,卻也是在心里嘆一句,好一個玉軟花柔的的小娘子。
滟娘應(yīng)聲起了身,囑咐青凝在這兒等她片刻,便隨了那管事婆子出去。
有小丫鬟上了茶,青凝抬眼打量了一下這須彌室,見這室內(nèi)陳設(shè)端雅素凈,卻又不乏貴氣,也不得不感嘆這江南的門閥世家底蘊深厚。
她垂下眼瞼,方喝了一口茶,不防聽見門簾輕動,回首便見著了卓瑾安。
卓瑾安也在看她,他往她對面坐了,聲音略有些澀,喚了一聲“阿凝�!�
青凝收回視線,她問:“卓郎君同這陳郡謝氏有何關(guān)系?為何會在這謝府中?”
“阿凝有所不知。”卓瑾安一瞬不瞬的看著青凝,有些貪戀的目光:“我母親原是這陳郡謝氏的嫡長女,可惜機緣巧合之下,同我的父親私定了終身,謝氏瞧不上我父親商賈的身份,便將我母親從謝氏除了名,只當(dāng)從未有過這個嫡長女。如今我父母俱已不在,我的祖母年紀(jì)大了,心腸也軟下來,又將我認(rèn)回了這謝府。”
但卓瑾安沒說,謝氏作為江南第一大族,斷然無法眼睜睜看著崔凜斷了他們的根基,便存了旁的心思,卓家作為富商巨賈,經(jīng)年積累的財富,正好可以幫著謝氏養(yǎng)兵謀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