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孔必虎不敢耽誤，跟著管家去換了身灰撲撲的衣裳，還戴了頂帽子，非常不起眼。
沈散培也去換了衣裳，外邊披了件斗篷，戴上兜帽把臉遮了起來，見他出來最后囑咐了一次：“記著，進(jìn)了宮不要替自已叫冤，不要辯解，你心里有多慌表現(xiàn)得就要有多慌，問什么你就答什么，再難以啟齒的話都不可隱瞞，越坦承越有可能救你的命。記住了？”
“記住了�！笨妆鼗⒖聪蛩骸澳憬o我個底，有幾成把握？”
“三成�！�
“夠了！想當(dāng)年有三成的把握我就敢和人去拼命�！笨妆鼗⒂昧ε牧怂绨蛞幌拢骸白詈笕舯２蛔∥�，你保住我兩個孫兒，給我留下點血脈，就算這一劫沒過得去，老哥哥我九泉之下也給你磕頭。”
“要沒過得去，我肯定找出害你那人給你賠命。”沈散培招呼了因：“和尚，你那牌子帶著沒，借它開道，盡量不驚動更多人了�！�
了因拿出令牌揚了揚，這是先皇賜的，他少有用到的時候，但常年當(dāng)個念想帶在身上。
戌時正，宵禁未起，三人乘馬車直奔宮門。
孔必虎看看一左一右陪伴在身邊的兩人恍惚回到當(dāng)年，雖然天天提著腦袋拼殺，不知明日是死是活，可那時一眾兄弟的感情是真的好，彼此信任，誰遇險了想盡辦法都要去救。后來主君成就大事，他們跟著過上了好日子，可即便就在京城，有些人也是許久未見，互相之間爭權(quán)奪利成了常事，只有這兩人沒什么變化。
和尚回去念經(jīng)去了，不參與紅塵事，等閑見不著面。至于沈散培，以前天天被先皇罵腦生反骨，卻又最信任他�，F(xiàn)在那根反骨還在，不管文臣武將，想招惹誰就招惹誰，想去誰府上就去誰府上，連各家的子侄都沒少被他折磨，活得隨心所欲，坦坦蕩蕩，但也情深義重。以前聽說他做的那些事還要搖頭說他管得太多，可當(dāng)事情發(fā)生在自已身上，他才知道有這么個沈散培在有多重要。
沈散培撩起簾子看了一眼，見快到宮門了，低聲叮囑道：“和尚你直接亮牌子，就說有急事求見皇上，值守的會有一隊人跟隨入宮，老孔你頭低著點，現(xiàn)在是晚上，宮燈的亮度不那么容易認(rèn)出你�！�
兩人都點頭應(yīng)下，馬車停下來。
沈散培按住孔必虎的肩膀：“穩(wěn)著點，在戰(zhàn)場上多少次絕處逢生過，這次也未必就是死路，拿出那時的勇氣來，不要畏畏縮縮，皇上年輕氣盛，最不喜如此�！�
孔必虎抹了把臉：“知道了�！�
和尚等了等，見兩人準(zhǔn)備好了才下馬車，上前將令牌遞過去，小將認(rèn)出令牌，立刻讓人去把今日值守的副首領(lǐng)請來。
了因和尚是大功臣，朝中無人不識，先皇病重時他也曾攜奇珍半夜入宮，今日雖不知何事，但副首領(lǐng)也萬萬不敢攔，先讓人去通傳，親自領(lǐng)著他們?nèi)雽m。
進(jìn)了內(nèi)宮，來到福寧殿。副首領(lǐng)止步，由內(nèi)侍領(lǐng)著入殿。
了因雙手合十行禮：“和尚了因，拜見皇上�！�
沈散培和孔必虎在身后跪下。
皇上著一身便服，免了了因的禮示意他坐：“朕心下頗為忐忑，不知是何要事讓大師晚上入宮�！�
了因側(cè)身露出身后兩人，他們這時才抬起頭來。
皇上看清楚他們的面孔愣住了，孔必虎榮養(yǎng)多年，又瘦了許多，他要辨一辨才確定，可另一張臉實在是熟得很：“兩位大人怎么這副打扮？發(fā)生什么事了？”
“皇上恕罪，以免打草驚蛇，臣二人喬裝了一番。”
皇上直覺事情不小，神情也變得嚴(yán)肅起來：“仔細(xì)道來�！�
“是。”沈散培垂下視線，控制著自已的心跳平穩(wěn)，讓自已極致的冷靜：“臣近來配合皇上削減軍馬，無意中發(fā)現(xiàn)孔必虎私下蓄養(yǎng)私兵足有一千之?dāng)?shù)�！�
皇上眼神一斂，看了跪伏于地的孔必虎一眼，并未急著治罪，而是道：“你半夜帶一等伯前來，想來這事有內(nèi)情。”
“一等伯身體欠佳，近兩年更是每況愈下，皇上每每賜下御醫(yī)診治，俱有醫(yī)案可查。而且去的卻也并非同一人，他一等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將整個御醫(yī)院買通。發(fā)現(xiàn)此事后本想立刻稟報皇上，但臣發(fā)現(xiàn)了些不對勁的地方，擔(dān)心打草驚蛇，便先暗查了幾日，還真讓臣查到了些東西，請皇上過目�！�
沈散培將準(zhǔn)備好的東西奉上。
蓄養(yǎng)私兵只有一個目的：造反。這是皇室最為提防的事，皇帝皺著皺眉細(xì)細(xì)查看沈卿查到的消息，翻到最后戛然而止，他再翻了翻，語氣平靜：“一等伯可有話說？”
孔必虎牢牢記著狐貍交待的話，第一句話就是：“皇上，臣有罪，臣萬死。”
這態(tài)度讓皇帝笑了：“朕還是頭一回見著蓄養(yǎng)私兵的人如此干脆的自承此事，還認(rèn)罪得如此徹底�！�
“讓這件事發(fā)生在臣名下，臣難辭其咎�！�
皇帝的眼神落在沈散培身上，不期然想起父皇病重時對他說過的話：沈散培這個人吶，你莫要用看朝臣的眼光去看他，若你這么看他，你會想不通他為何會做出那些事。你把他看成恒朝的大管家，拉拉雜雜什么事都管著，哪里壞了都要修一修，哪個不聽話了就想收拾一番，把人收拾好了再讓他去主家面前聽用。誰犯了錯呢他又會袒護(hù)著替他說情，你不要覺得他是在施恩收攏人心，他就是心軟，覺得都在一個主家手底下干活是有情分的，尤其還是從微時相識，那感情更不一般。但要是誰犯了不可饒恕的罪，比如說叛主，他會比你都生氣，絕不會原諒。但凡他求情的人多半底子都被他挖爛了，便是有問題也不會大到哪里去。
聽著這話的時候只覺得父皇對這沈大人真是縱容得很，現(xiàn)在事情真正發(fā)生在眼前他才聽懂了這番話。蓄養(yǎng)私兵是多大的罪，朝中哪個臣子不是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可他卻會幫著奔走，全然沒有要避嫌的意思，哪怕被牽連。
“看來沈卿這次沒能好好養(yǎng)病�！�
沈散培懸著的心緩緩落地，這頭病老虎看樣子不必死了。
把手里的東西放下，皇帝又道：“沈卿都查到這一步了，那就不勞煩刑部，由你來徹查此事，朕希望能盡快知道個結(jié)果�！�
沈散培額頭觸地：“臣，遵旨。”
孔必虎一顆心也落了地，事情交給狐貍?cè)ゲ�，他放一百二十個心。
“在沈卿查個水落石出之前，一等伯你回家里休養(yǎng)，要如何做，你當(dāng)知曉。”
“臣叩謝皇上！”孔必虎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皇上冷哼一聲：“朕也想瞧瞧，這一箭數(shù)雕的局是誰設(shè)出來的！”
第六百一十七章
尊貴母子
三人和來時一樣悄悄離宮。
皇上起身從屏風(fēng)后將太后扶了出來，了因等閑不進(jìn)宮，他擔(dān)心是大事，在接到通傳后就將母后請了來。
太后招呼女官過來囑咐了幾句，之后才坐下：“皇兒怎么想？”
皇上陪坐在旁側(cè)，從女官手上接了參湯放到母后面前：“兒臣覺得孔必虎被人陷害了�！�
“他要是有了反心，沈散培不會做這多余的事�！碧蠖似饏p抿一口：“孔必虎這人是一員勇將，無論是當(dāng)開路的先鋒還是斷后的死土都竭盡全力，遇險時拼著自已性命不要也護(hù)著你父皇，是有實實在在的功勞在身，便是子孫不爭氣，靠著這些福蔭也能護(hù)三代無憂。他身體重傷過幾回，看他瘦成這樣就知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沒必要多此一舉。這些年他從未替兒子討封，只打算讓兒子降一級繼承伯爵府，足可見他對兒子什么料子心里有數(shù)。哀家也不信他有謀反之心，此事你交給沈散培就是，他怕是恨不得把那人扒皮抽筋了�！�
皇上笑了：“父皇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他啊，是純臣，也可以是賢臣良臣權(quán)臣，就是讓他做個佞臣也不難。但究其根本，他是個忠臣，能臣�！碧笳Z重心長的提點兒子：“皇兒，母親知你不喜用老臣，但步子不可邁得太快，尤其得把沈散培放到合適的位置，有他鎮(zhèn)著其他人翻不了天。多相信他，他會是最忠于你的人，比你啟用的任何人都可信�！�
“兒臣知道�！�
“那便借此事將他罷黜一級吧�！�
皇上一愣，剛不還說要多信任他，好好用他？
太后笑了笑：“不到五十已是從二品簽書樞密院事，太快了，需給將來留給余地，你父皇的設(shè)想中，他得兩三年后才能升至從二品。不用擔(dān)心他不甘，這方面他是最聰明的人，知道慢慢走才能走得穩(wěn)，位至高位被架起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是，兒臣明白了。”
太后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背道：“歷來二代皇帝最是難做，你們要面對有從龍之功的一眾功臣，要平衡新舊朝臣之爭，做得好不一定有人夸，做得不好肯定要被罵不如先皇，皇兒你卻少有面對這些刁難，并非朝臣對你心軟，而是沈散培替你擋了多數(shù)�！�
看兒子驚訝的神情，太后就知道這些事該說與他知曉：“你父皇臨終前擔(dān)心你鎮(zhèn)不住功臣，托散培照應(yīng)你著些，別讓你吃太多苦頭。你仔細(xì)想想，這兩年，是不是他事事頂在前頭？一直到這次你主持削減軍中人馬，他才轉(zhuǎn)明為暗。他知道此事于恒朝百利無一害，將來論你之功過的時候，后世子孫會知曉，你這位先祖是個有魄力有本事的好皇帝�；蕛�，母親要不說，你可知曉？”
皇上默然，他全然不知，更是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
太后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笑了笑，道：“散培就是這樣的人，他不會事事到你面前表功，更不會因為你給他升了官就感恩戴德，但他之行事一定是考慮周全，于你有利。這是他對你父皇的承諾，他就一定會做到。”
皇帝又想起了父皇那番話，若只將沈散培當(dāng)成臣子，真是無法理解他所求為何，可現(xiàn)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土為知已者死�！�
“皇兒總算懂他了。”太后很是欣慰，她曾經(jīng)最擔(dān)心的就是待她百年之后，皇兒容不下過于驕傲，一切藏在暗里的散培，她和先皇也是經(jīng)過多年時間才確定那真是個再忠心不過的人。
“散培不貪戀權(quán)位，待他家那小子入了朝，他多半就要提出致仕了，父子同朝于他人來說是美事，于他來說卻是累贅。皇兒，沈懷信才是將來要助你在史書上留下重重一筆的人。他于你，就如沈散培于先皇。沈散培和圣哲將他教得極好，狀元及第卻不在京城享受富貴權(quán)勢，而是去往地方，眼睛看到的是百姓，心里裝的也是百姓，這才是你該器重的臣子。明君賢臣，千古留芳，不就近在眼前嗎？”
在開國皇帝的盛威之下，二代帝王想要做什么成就來，難。皇上自登基至今，左沖右突都未能做成事，所以動軍隊這事才憋著一口氣想成。
“母后很看重沈懷信？”
“我看重的是沈懷信和喬雅南�！闭门倩貋砹耍髲乃种薪舆^厚厚一摞紙張放到兒子面前：“建國難，守國更難�；蕛�，當(dāng)前邊有人在做你的先鋒軍的時候，你該立起你的中軍賬，給你的先鋒軍調(diào)撥糧草和援軍，看他們能給你打出來怎樣一番天地。你給了他們底氣，他們才敢勇往直前，信任、忠誠都是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來的，你和散培沒有這個機(jī)會了，可你和沈懷信有。若你能得到沈懷信的信任，以后他就是你最忠心的臣子，一如你的父皇和沈散培。”
皇上聽得熱血沸騰，他雖不懂父皇待沈大人的信任，可他是羨慕的，尤其是登基這兩年下來越發(fā)知道這有多難得，若有機(jī)會擁有，他自是萬般期待。
翻閱那一摞紙，本以為是沈懷信送來的，可看著看著就覺得不對了。他親筆朱批沈懷信做的狀元，知道他的字極好，可眼下這些字橫不平豎不直，缺胳膊少腿的像只寫了半邊，哪可能是沈懷信的字！
“這是喬雅南寫的，我看了數(shù)遍，每看一遍就感受更深，皇兒，你好好看�！碧笫盏竭@些東西有些時日了，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機(jī)會送到皇上面前，沒想到這機(jī)會是沈散培送來的，這一家子，確實該進(jìn)一家門。
太后把剩下的參湯一飲而盡，輕拭嘴角，道：“沈懷信快定親了，我打算添點東西，皇上也可表示表示�！�
“母后提醒得是�！�
太后站起身來：“哀家最近有些乏，想閉門將養(yǎng)些時日，近期就不必來請安了。”
皇上嚇了一跳，忙攙著母后仔細(xì)打量：“母后哪里不舒服？兒臣這就叫御醫(yī)……”
“不必了，就是乏�！碧笈呐膬鹤拥氖郑骸澳昙o(jì)大了就有這些毛病，歇歇就好，也讓你后宮中的妃嬪不必來了，哀家誰都不見�！�
“是，兒臣這就吩咐下去�！�
第六百一十八章
有客遠(yuǎn)來
“轟隆！”
喬雅南被這猶如響在耳邊的炸雷聲驚醒，閃電將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晝。她趕緊披衣下床，拉開門就被突然的一個閃電嚇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聽著開門聲的香苗趕緊從耳房出來：“姑娘您驚著了嗎？要不要請大夫？”
“沒那么不濟(jì)事�！彪[約聽到了哭聲，喬雅南快步去往隔壁，推開門見婆婆正抱著哭鬧的小修齊在哄。
“嚇著了？”喬雅南快步過去，聽到聲音的小修齊抽噎著朝她伸出手。
把他抱過來，喬雅南道：“我?guī)е�，婆婆您歇著。�?br />
周嬤嬤忙拿了小褥子蓋到乖乖伏在姐姐懷里的小公子身上，孩子小，不懂事，但是最知道誰對他好。
又是一聲巨響，喬雅南把小孩抱緊些，臉貼著臉的安撫：“不怕，姐姐在�！�
小修齊直往她懷里鉆，輕輕的軟乎乎的喊：“姐姐。”
喬雅南笑著蹭了蹭他的臉：“對，姐姐，終于叫對了�！�
將小褥子捂住他的臉擋住閃電回到自已房間，對跟進(jìn)來的香苗道：“讓個婆子去問問護(hù)院，看其他院里有沒有什么事�！�
“是�！�
抱著小修齊半靠在床頭輕拍著哄睡，喬雅南時不時看門口一眼，她有些擔(dān)心修成和小陽。
沒多會，香苗輕手輕腳的進(jìn)來，見小公子還未睡沉，用氣聲道：“公子過來了，讓奴婢告訴您，幾位小公子都沒驚著�！�
喬雅南坐起來，察覺到小修齊要醒，忙又靠回去低聲問：“他人走了嗎？”
“知曉您和小公子無礙便回去了，讓您安心歇著。”
喬雅南點點頭：“我這沒什么事了，你回屋歇了吧。”
“奴婢在這屋里打個地鋪……”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不至于被個雷聲嚇著�！眴萄拍闲α诵Γ骸翱烊バ��！�
丫鬟在屋里打地鋪侍候主子最是正常不過，可姑娘從來不讓她這么做，香苗在心里覺得，姑娘是她見過的對下人最好的主子。
醞釀許久的傾盆大雨在天快亮?xí)r終于下了下來，醒醒睡睡的喬雅南被雨聲驚醒，索性不睡了，披衣出屋，看著這大雨出神，這雨可別下久了。
越怕什么越來什么，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才變成小雨，就在眾人松了口氣時，當(dāng)天晚上又下起了暴雨，停停下下又是兩天。
沈懷信將常信縣的河堤分成五段，由他及四位下官每人負(fù)責(zé)一段，每一段都讓人盯緊了水則碑，每過一劃都要報與負(fù)責(zé)的官員知曉，并告知下官到得哪個數(shù)就得安排百姓撤離。
喬雅南看過記錄片，知道洪水的可怕，一般的手段也知道一點，和懷信說了后，懷信去征集青壯開山挖土，她則把縣里能買到的麻袋和麻線都買了，又讓他們?nèi)ビ喆罅康呢�，能買到多少就買多少。不敢把希望全寄托在他們身上，她又讓沈家的下人去其他縣收。
麻袋全送去裝泥沙，麻線則動員她常去那幾個鄉(xiāng)的婦人幫忙編成麻袋。
就在兩人做種種準(zhǔn)備之時，天晴了。
連著幾天早出晚歸的人今日不用出門了，面面相覷著，心里的滋味妙不可言。
喬雅南調(diào)侃：“做這么多無用功，我是沒什么，可沈大人你要被人嘲笑了�！�
“無妨，做了準(zhǔn)備用不上，比毫無準(zhǔn)備倉促上陣來得強(qiáng)。常信縣年年水患，今年用不上明年說不定就用上了，不多余。”
越發(fā)沉穩(wěn)的沈大人看著就可靠，喬雅南心里那點對老天爺?shù)脑箽庖簿蜕⒘�，再做無用功，也比面對一次水患的好。
把沈家派出去的人叫回來，麻袋入庫收好，麻線仍是繼續(xù)編織成袋，免得要用的時候再折騰。
可這老天爺就好像專門和他們過不去似的，晴了四五日就又變了天，那瓢潑大雨說來就來。
這場雨好像開啟了遲來的雨季，接下來近十天不是大雨就是小雨，難得有停下來的時候，翻涌的河水眼看著就有了滔天之象。
見懷信把所有人手都用上仍捉襟見肘，喬雅南也顧不得喬記了，把何叔手下的人和騾車全叫了來，力氣大的扛麻袋，力氣小的駕騾車送，源源不絕的將麻袋送到河堤上去。之后她又登了鄉(xiāng)紳大族各家的門，借著懷信的名頭把所有能抽調(diào)的人手都抽調(diào)出來去扛麻袋，還把聞其然等各家子弟組織起來，讓他們?nèi)プ龉苁碌幕�。就連聞承廉這幾日都沒少往河堤上跑，遇著能指點的地方就指點一二。
可局面仍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
再次接到信報，沈懷信來到書樓找雅南：“上游沒有一個縣守住，全淹了�！�
“若非你加固河堤，常信縣恐怕也早決堤了�！眴萄拍蠜]有接過來看，已經(jīng)看過好幾封了，差不多的用詞，她都能背了：“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我們也未必守得住�！�
“盡人事，聽天命�！鄙驊研盘ь^看她，這幾天自已有多忙雅南就有多忙，好不容易養(yǎng)得臉上有了點肉，如今又全瘦沒了。
喬雅南滿腦子都是有可能會發(fā)生的災(zāi)情，這幾天根本沒睡幾個時辰，將能想到的后果都做了預(yù)案，難得懷信白天有空，將之整理了一下遞過去：“寫得急，字勉強(qiáng)能認(rèn)，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對沈懷信來說，雅南這個書桌上的每一頁紙都是有用的，接過來一字一句的細(xì)看。
喬雅南坐不住，起身來到右手邊的書架前，這里從左至右掛著一幅長長的河堤圖，哪里最危險，哪里該堆放更多麻袋，哪里可能性小一些，挖泥土的幾個點在哪里，若是決堤百姓該往哪里撤離，哪一片由誰負(fù)責(zé)等等，上邊都用炭筆記得清清楚楚，只看著這張圖，就能對常信縣的災(zāi)情有個大概的了解。
喬雅南回頭看懷信一眼，只是聽她提了兩句就能畫出一幅完善至此的河堤圖，這就是學(xué)霸和普通人的區(qū)別。以后她說話得更注意些，不能把懷信帶歪了。
收回視線，她的目光落在平鳳鄉(xiāng)，這里頂多能再撐兩天，到時鄉(xiāng)民又得挑上家當(dāng)逃命去，可惜新址的房子還沒建好，不然他們今年就不必再受奔波之苦。
明年，明年就不會了。
門口一暗，以為是香苗進(jìn)來添茶水，兩人都沒在意，直到來人站到她身側(cè)問：“這是你畫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
貴客駕臨
喬雅南轉(zhuǎn)頭看著陌生人一臉莫名，這誰？沈家的護(hù)院呢？丫鬟小廝呢？
沈懷信聞聲抬頭，騰的起身走過來拉著雅南跪下：“微臣拜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
是太后？！
喬雅南腦子一片空白，直挺挺跪著抬頭看向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以前經(jīng)�？吹秸f誰誰誰有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放到古代皇后都能當(dāng)，她曾經(jīng)也認(rèn)同過其中一人，可見著太后她才知道自已錯得有多離譜。真正的雍容華貴和年齡無關(guān)，哪怕她年老了，哪怕她衣著素凈，全身上下只用了一根銀釵，可給她的感覺就是無與倫比的華貴。
頭發(fā)白得恰到好處，臉圓得恰到好處，就連臉上的每一根紋路都長得恰恰好。
沈懷信心下著急，卻不敢動，怕兩個人的不敬會讓事情更嚴(yán)重。
好在有呂先生在，她輕聲提醒：“見禮�！�
喬雅南回過神來，伏身就要拜，太后先一步伸手把她拉了起來，又叫沈懷信起身。
也不放開她的手，太后牽著她來到那幅河堤圖前又問了一遍：“這是你畫的？”
“不是，這是懷信畫的。”喬雅南實話實說，她對皇室了解不多，但有一點很肯定，別在聰明人面前說謊，而這位太后就是絕頂聰明的人。
太后仔細(xì)的從左看到右，對常信縣的災(zāi)情已經(jīng)有了底，一幅圖就能有此效果，可見其用心。
呂先生扶著太后坐下，站到身后朝喬雅南輕輕點頭，無聲的道：安心。
喬雅南真就放下心來，呂先生這人心眼是多，可能數(shù)年如一日的堅持做一件事，她對這樣的人天然就多幾分信任。
太后朝沈懷信伸出手：“剛才看的東西拿來給我瞧瞧。”
沈懷信腦中飛快回想一番其中的內(nèi)容，確定無不可示人的東西后給出去的動作利索了不少。
隨行的女侍上了茶，屋中安靜無聲。
喬雅南偷偷的看一眼又看一眼，真好看��！老了后都這么好看，年輕時得是怎樣的絕色美人！更難得的是她美得大氣，甚至有些颯爽之風(fēng)，只這么坐在那里就讓人想把心都捧給她。再看她沉吟思考的模樣，喬雅南都恨不得上前問一問：您有什么煩惱啊？快告訴我，我一定絞盡腦汁也幫您！
當(dāng)然，只是想想。
身為一個合格的顏控，看看美人是正常的，但不能把命搭進(jìn)去。
被這么看著，太后哪能不知，趁著她又看過來的時候抬頭逮住她的視線，嚇得喬雅南趕緊低下頭去。罪過罪過，大意了。
太后臉上浮起笑意：“曉春你瞧瞧這字跡眼熟不眼熟。”
呂先生湊過去一瞧，還沒看內(nèi)容就笑開了：“能把字寫得這么難看的人不多，微臣只認(rèn)得眼前這個�！�
“我瞧著是獨此一家�！�
太后看向眼前一雙壁人，沈懷信守著規(guī)矩微微低著頭，看衣裳明顯大了些，衣擺上滿是泥點。而那個沒那么守規(guī)矩的姑娘還在翻著白眼偷看，眼中沒有她常見的畏懼諂媚恭順，全是對她的好奇，眼底的青黑在白皙的臉上格外打眼。顯然這兩人最近都被水患折磨得不輕，可看著真讓人開心�。≡陔x廟堂如此之遠(yuǎn)的地方，做了也沒人看到，朝中恐怕都不會知曉他們的功勞，可他們?yōu)樽o(hù)百姓仍舊如此的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