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白準包在信封里的紙鐐銬。
鐐銬落地就成了實物,鐵鎖牢牢銬住了金丹桂的雙腳,她哀叫一聲,跌倒在地。
她因雙腳被縛越加憤怒,兩只利爪撐起身體,剛要伸手掐住霍震燁的喉嚨,動作便頓住了。
門鎖從外面被轉開了。
饒是她眼中無珠,霍震燁也能感受到她的驚惶。
金丹桂整個身體一節(jié)一節(jié)倒轉過來,以手作腳,在地板上飛快爬行。
攀到窗邊,跳了出去。
白準坐著輪椅從門外進來:“跑了?”他看一眼霍震燁,嘖,真沒用。
作者有話要說: 霍:你說誰沒用?你過來!你試試!
第4章
故人面
懷愫文
霍震燁后背被汗浸濕,下意識轉身,槍口對準大門。
白準瞥他一眼,人雖沒用,膽子還是這么大,竟然連聲救命都沒喊。
他完全不拿手槍當回事,繞開槍口,轉進房間,低頭看地板上被女鬼指甲刮出的痕跡,眉心微蹙。
這女鬼竟能掙脫束縛?
白準一開口,聲音穿透黑暗,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霍震燁恍然回神,垂下槍口,他就在自己房中,這根本不是作夢,也不是有人要害他。
是真的見鬼了。
金丹桂是察覺出白準在門后,這才逃走。
“你究竟是誰?”霍震燁換了一種口吻問他。
白準沒搭理他,輪椅滾到窗口,窗框上幾道指甲抓過的痕跡,金丹桂貼墻爬出去,早就逃遠了。
那縷本來繞在霍震燁肩頭的煙絲,頃刻散去,順著風飄進夜空中。
白準拾起落在地上的紙木枷,木枷與鐐銬本是一對,鐐銬起了作用,木枷卻被霍震燁的汗水打濕,這才沒用了。
白準指尖一搓,木枷搓成紙灰。
屋內怨氣濃重,再加上金丹桂雙腳被縛,還能只憑雙手逃走,她已經不是尋常鬼了。
據(jù)她死去已經三夜,等到頭七回魂,她會鬼力大漲,到時可不是一付簡單的鐐銬能抓住的事了。
霍震燁望著地板上留下的痕跡,和房內柜子上的十個小洞,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他沒覺得慶幸,反而升起絲荒謬感:“她為什么找我?”
白準這才相信霍震燁沒有殺人,心中竟莫名松一口氣,爾后又想他好不好,跟自己才沒關系。
這樣看來,只怕連金丹桂自己都不知道殺她的人是誰,她死在霍震燁房中,就以為兇手是他,來找他報殺身奪眼的仇。
她殺不了霍震燁,就會去找柳大。
白準眉心一擰,真是煩得要死。
霍震燁只沉吟片刻,就上前一步:“告訴我你是誰,我們在什么地方見過面,我就有辦法給柳大也送一付紙鐐銬�!�
白準斜他一眼:“那東西已經抓不住她了,要是三日之內還抓不到金丹桂,你跟柳大都沒好果子吃�!�
“我們果然見過面�!�
白準一時不察,被霍震燁套了話,他嘴巴一抿,轉身出門。
霍震燁眼看他指尖未動,輪椅就轉了出去,急步跟在他身后:“你是陰陽先生?”
白準并不回頭,輕聲哧笑,傳進霍震燁耳朵里。
剛出門就碰上了巡捕陳三,他就在隔壁屋里,聽見動靜慢慢騰騰過來,先看霍震燁,再看白準,先是驚訝,然后又色瞇瞇打量白準
。
這個坐輪椅的男人,也太漂亮了。
這深更半夜的,那么個漂亮男人在霍少房內,還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原來霍七少男女通吃,還好這一口呢。
陳三心里這樣想,臉上就流露出輕浮的神色來,細看白準比乍一看還要更驚艷,這么個漂亮的乖乖,就算是男的又有什么要緊。
等阿秀來推白準的輪椅,陳三的眼珠子又差點摔出來,看了哥哥再看妹妹,還是哥哥更饞人些。
白準唇含冷笑,擦身而過之際,從袖中抖出什么,落地就貼上陳三的腳后跟。
霍震燁眼尖,看清楚白準從袖子里抖出的是個剪紙人。
陳三想了什么,霍震燁心里清楚得很,他也不出言提醒,還很想看看這一張白紙能有什么用。
白準不肯告訴他,霍震燁也不會放棄追問,他心里隱隱覺得這是件很重要的事,記憶卻仿佛關上了閘門,任他怎么回想,一點蛛絲也尋覓不著。
等目送白準離開,對陳三說:“去捕房�!�
陳三大喜:“七少這是想開了?”
指認柳大殺的人這事就完了,何必咬死了不松口?要不是外頭的記者追得緊,柳大早就是板上釘釘?shù)摹皻⑷朔浮薄?br />
陳三以為這位爺是想通了,滿面陪笑,預備回去邀功:“您稍等,我立刻安排車去�!�
霍震燁本就打算等上三天,新聞報的差不多了,事兒也該了了。
天蒙蒙亮,霍震燁走出禮查飯店的大門,原來堵在飯店門口的記者等了三天都見不著霍震燁,都圍到捕房門口去等新消息。
陳三走在前頭,霍震燁的目光時不時掃一眼他的腳后跟,陳三一邊走一邊回頭對霍震燁陪笑:“宋總在等您呢。”
突然腳后一空,整個人摔了出去,順著樓梯滾到地上。
余下幾個巡捕趕緊扶他起來,陳三哀叫不止,他滾下去時,骨頭一聲脆響,肯定是摔斷了。
“送他去醫(yī)院�!被粽馃钫f完鉆進汽車,他看見了,那薄薄一張紙人,在陳三要踩下臺階的時候,站起來墊高了他的腳后跟。
到警局時天已經亮了,霍震燁一下車就被報紙記者認了出來,其中一個喊了一聲,余下蜂擁而上,團團圍住他。
“就金丹桂被害事件,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你是不是殺人兇手?你今天到警局是有新證據(jù)嗎?”
“命案發(fā)生時你真的酒醉不醒嗎?”
小報記者進不了警局,但他們也有他們的門路,總能探聽點內幕消息。
因為金丹桂的死,報紙的銷量翻了一翻,家家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是報道花國選后的血案。
看見霍震燁都擠破腦袋想再套出點新聞來。要是他殺的,銷量還能再翻一倍;要不是他殺的,也能寫些風流韻事,總有人愛看。
霍震燁一言不發(fā),走進大門。
總華捕宋景南親自接他到辦公室去,在門外他還肅穆著臉色,關上房門他笑起來:“霍公子,請坐,請坐�!�
電話又從南京打過來了,他們也不好辦,這虹口租界到底還是洋人的地盤,上面有洋人,外面有記者,總得給個能交待得過去的結果。
霍震燁把西裝外套擱在椅子上,這都三天了,這宋總捕什么也沒查出來。
他坐下就問:“宋總,案子有什么進展?”
宋景南跟陶家還沾了些親故,跟霍家又一向有生意來往,他對霍震燁十分客氣,可還真沒有什么進展。
不論是仇殺情殺,按流程都該查一查參加酒會的所有客人,和花國余下那十一位美人。
可這些人哪個不是有錢有勢,十一位美人里也只問了幾個沒靠山的,有靠山的那些連捕房的凳子都沒挨一下。
命案發(fā)生在英美公共租界里,三面夾擊要宋景南捉住兇手,他已經打算好了,就算霍震燁不給出柳大情殺的口供,柳大也是兇手。
“此事牽扯多方,霍公子該曉得我難做�!�
霍震燁嘴角一勾:“知道宋總難做,我才來這一趟,我又想起些細節(jié)來,宋總方不方便把案案卷給我看看,或者讓我見見柳大�!�
宋景南怔了怔,這位少爺一直都不配合,問就是他沒殺人,柳大動沒動手他不知情,突然肯配合,反而讓他心生疑惑。
可宋景南已經想好了此事的結局,這位少爺想干什么也由著他去。
“大頭,把案卷拿來,再把柳大帶到審訊室去,霍公子要跟他對質�!�
霍震燁坐在審訊室中,翻開案卷,第一張就是金丹桂死亡的現(xiàn)場照片,這種照片讓人心生不悅,好像又能聞到那股血腥味。
他往后翻看,房內的酒瓶中檢測出了麻醉藥物和生物堿的成分,兇手能在房內的酒里下藥,也能在他的酒杯里下藥,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只喝一杯就頭暈眼花。
只可惜酒會上的杯子喝完就交給服務生,那天晚上那么多人,用過的酒杯得有好幾百只,早就被清洗過了,根本留不住指紋。
再往后翻是些舞小姐和侍者的口供,那人來的人實在太多太雜。
但有許多人看見了霍震燁,等法醫(yī)官的驗尸報告出來,證明死亡時間之后,也許可以證明他當時不在房內。
霍震燁正往下看,突然想到什么,又翻回去,拿起那張現(xiàn)場照片,放到臺燈下細看。
那只裝耳環(huán)的匣子,不見了。
他又翻到報告,報告上詳細寫了金丹桂穿著大紅蕾絲睡裙,獨獨少了那對金剛石耳環(huán)。
柳大帶著鐐銬走進審問室,他在牢里呆了幾天,整個人精神萎靡,只一口咬定自己沒殺金丹桂,身上血跡斑斑,提他出來之前,他還在挨打。
大頭把柳大按在霍震燁對面的椅子上:“霍公子問你什么,你老實回答!”
柳大抬起眼,對霍震燁怒目而視,兩只拳頭緊緊攥著,眼中滿恨意:“你殺她的!是你殺了她!”
霍震燁揉揉眉心,對蠢人他實在沒什么耐心,他按住案卷:“你心里很清楚,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要不然金丹桂就不用給聽差小費,進他的房間了。
柳大縮在椅中,整個人似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大頭對霍震燁道:“霍公子,沒用的,咱們都問好幾天了,他什么也不肯說,就……就只會往你身上潑臟水�!�
霍震燁不肯指認柳大,柳大卻反口咬他,說人一定是霍震燁殺的。
霍震燁笑了笑,他想也想到了,他把案卷扔到桌上:“你送金丹桂的耳環(huán)不見了�!�
柳大抬起頭,驚聲說:“沒了?”
他從師姐的箱子里,偷出來一串翡翠,但金丹桂不愛翡翠,一直想要鉆石,他換成耳環(huán)送給她的。
箱子里那些東西是韓三年輕的時候積攢下來的,韓三跟著他的師父去王府里表演,臨走順去了好些東西。
幾十年來都不敢露白,他離世之前才拿出來,給女兒當嫁妝,保障女兒的生活。
霍震燁身體往椅背上一靠,從銀煙盒里抖出只香煙,點燃了緩緩吸上一口:“你偷了你師父給他女兒準備的嫁妝,想帶金丹桂遠走高飛,是不是?”
柳大緊緊盯著霍震燁的臉,眼中透出絲絲恐懼。
“那對耳環(huán)憑空消失,你說是誰拿走的呢?”
柳大渾身一抖,他被關了幾天,一直挨打,幾夜都不讓他闔眼,疑神疑鬼起來,聽說耳環(huán)沒了,驚恐萬狀,嘴里含含糊糊說著:“是誰……是……師父�!�
大頭目瞪口呆,這些事霍公子是怎么知道的?他們也盤問過柳二和韓珠,他們一句也沒提起什么耳環(huán)的事。
就在柳大終于有反應,問訊能夠繼續(xù)下去的時候。
宋總捕推門進來,臉色十分難看,他對霍震燁擠出個笑容:“霍公子,回去吧。”說完又看大頭,指了指還縮在椅子上的柳大:“把他,也給放了吧�!�
“案子破了?”霍震燁疑惑。
“又死了一個�!碧K曼麗,十月美人。
宋總捕沉著一張臉,她的死狀與金丹桂一模一樣,也是雙目被挖,死在了床上。
霍震燁與柳大都被看管著,一個鎖在牢房里,一個沒離開過禮查飯店,自然就洗清了嫌疑。
人不是他們殺的。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指紋證據(jù)的說明:1909年,上海英租界工部局設立手印間(指紋室),亨利式指紋分析法引入中國,德租界、法租界相繼實施指紋鑒定,漢堡式指紋分析法、愛蒙培爾式指紋分析法也隨之傳入中國。
霍·套話小能手·震燁
第5章
白醉心
懷愫文
霍震燁看了眼宋景南,這第二案發(fā)生的也未免太快了。
這樣連續(xù)發(fā)生的案件,有可能案犯并不是同一個人,模仿犯案或是同伙殺人也極有可能,但他挑挑眉頭,什么也沒說。
霍震燁從捕房出來的時候,門口的記者跑得一個不剩,全都跑去挖掘蘇曼麗案件的細節(jié)了。
還有些一邊跑一邊打腹稿,案件細節(jié)雖沒明了,但也能先寫一篇報道刊印。
《花國美人連遭辣手摧花》,還有什么比疑案懸案艷案更能吸引眼球的。
霍震燁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摸給車夫一塊大洋:“包你的車�!�
車夫喜出望外,這一塊大洋能買上三四十斤米,足夠一家子開銷半個月的,他立刻用毛巾把車座擦了又擦:“少爺請吩咐�!�
“等一等,我說走再走。”
柳大隔了一會兒才從捕房出來,他被推搡出捕房門,似乎不知該往何處去。
霍震燁看見個面目與柳大有幾分肖似的年輕人,沖上前來抱住柳大:“哥!沒事兒了,咱們回家!”
霍震燁心中一動,他來得怎么這么快?
柳大受了傷,柳二推了輛板車來,板車上還鋪著被子,柳大躺在板車上,柳二推他回家。
霍震燁的車慢慢跟在兄弟二人的車后,車子拉到老城廂一處巷子口。
霍震燁示意車夫在此處等他,跟在這兄弟二人身后,七繞八繞,繞進一處小院落。
院子雖小,但收拾得很整潔,院角還滿架的白色花朵,一只只小喇叭似的垂下來,風一吹就晃動起來。
架子下面擺著五六只竹篾,曬著筍干菜干,滿院煙火氣。
柳二扶柳大走進院門,大聲喊道:“師姐!師姐!我們回來了!我哥沒事了!”
他語氣中的喜意,藏都藏不住。
門內走出個穿白衣戴白花的女子,她有些驚訝:“他們找到真兇了?”
柳二搖搖了頭:“兇手又犯案了,師兄是清白的�!闭f著背柳大進屋,將他放在床上。
韓珠呆怔怔站了會,回過神來找出藥酒藥膏,替柳大診治傷口。
霍震燁猜測這就是柳大的未婚妻韓珠,韓三的獨生女。
韓珠與金丹桂的嬌艷豐滿不同,她略顯瘦弱,彎眉柔眼,連聲音都是又低又柔
:“真是老天保佑,我去買條魚回來燉湯,給他補補身子�!�
“還是我去,再請個大夫回來替,師姐就別忙了,陪陪師兄�!绷つ槺銓π珠L肅聲道,“師兄,自你關進捕房里,師姐天天都為你哭,你好不容易出來,可不能再辜負她了。”
柳大到此時目中又有了神采,一把抓住弟弟的手,想說什么又咽回去。
柳二還在說:“這一定是師父顯靈了,才保佑師兄安然出獄的�!�
柳大聽見“師父顯靈”,心口一緊,想起自己在師父床邊發(fā)的毒誓的樣子。
那時韓三已經病入膏肓,人瘦得枯柴一般,躺在床上,一雙濁目盯著他,等他最后的誓言。
這誓言是柳大說慣了的,他們兄弟是孤兒,被韓三撿回來收入門下,才有一口飽飯吃。
最初他說得真心實意,說得多了,便不再將誓言當一回事,師父愛聽,他就多說幾次,舉起三根手指,對日月發(fā)誓。
“我柳大,一生都會對師姐韓珠一心一意,跟師姐師弟一起發(fā)揚古彩門,若違此誓,必受挖眼割舌之苦!”
他們這個行當,通身都是功夫,斷了手,還有腳,只有看不見說不得,才不能吃這一行飯。
韓三緊緊拉著女兒的手,聽了這一句話,這才闔上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