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本來宋太太是很虔誠的教徒,帶著一家人都信教,還給教堂捐了很多錢。
失去兒子之后,先是在家里不停思念兒子,后來有一天,把家里的圣母像耶穌像都給砸了,大概是覺得捐了大把的錢,但兒子并沒有得到主的保佑。
“先生做了很多事情哄太太開心,買衣服啊珠寶啊,太太本來好一點了,還又能去教堂了,不知怎么突然病得更嚴(yán)重了�!�
白天悶在房里不出來,半夜的時候出來溜達。
說完馮媽就嘆氣:“我都跟老爺說了,這得找個姑子收收魂,收了魂人就好了�!�
偏偏不聽她的,看西醫(yī),還喝什么圣水,圣水哪有符灰水管用,反正這家是呆不下去了,她趕緊辭工走人。
霍震燁看了看這些供詞,問大頭:“宋福生呢?他醒了嗎?”
“醒了,昨天就醒了,但問他什么他都不回答�!�
“我來問他。”霍震燁走進審訊室,宋福生呆呆坐在長桌對面,嘴里還念著妻子的名字。
大頭看他這樣子就有些瘆得慌:“這人不會是瘋了吧?”要不是瘋了,怎么會綁架這么多孩子回家就為了辦家家玩游戲?
其中有一個大孩子終于肯開口說話了,他說每天晚上,他們都被宋夫人強迫著跟個娃娃做游戲。
霍震燁坐到宋福生對面,他拿出那張全家福的照片,把照片推到他面前。
宋福生看了一眼,就像被燙著了一眼低下頭,可他終究還是忍不住,看著那照片哭了起來。
“宋先生,請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什么?”
宋福生搖頭,他臉色蒼白,伸手摸出頸間的十字架,把十字架貼緊額頭,嘴里喃喃念著什么。
霍震燁看宋福生的樣子,對癥下藥:“你有沒有找神父驅(qū)魔,或是道士和尚?”
宋福生低頭,那是“小杰”,就算他現(xiàn)在不聽話了,不乖了,可也還是“小杰”,他只希望妻子能夠變得正常,他們能把“小杰”送走,而不是傷害它。
“霍先生認不認識超度亡靈的高人?”
只要能把妻子變回來,把給“小杰”送走,他愿意花一切代價!
想到坐在輪椅上,還愛吃西點的白準(zhǔn),霍震燁面不改色:“你先仔細說說,那三個孩子,你是通過什么途徑見過的?”
“是,是教堂的捐贈�!彼麄兪蔷栀浫�,知道這幾個孩子跟小杰同一天過生日,妻子當(dāng)時看他們的眼神,讓宋福生心酸。
“你妻子用什么辦法拐來的這些孩子?”
宋福生搖頭:“我不知道�!敝皇羌依锖⒆釉絹碓蕉啵麄儽寂�,玩鬧的聲音讓他以為是“小杰”招來了更多的“小伙伴”。
直到發(fā)現(xiàn)那是報紙上登的走失兒童,宋福生竟還松了一口氣。
“那你為什么不報警?”霍震燁問。
宋福生低下頭,他只想他妻子清醒,到時候他們可以悄悄的把孩子送回去,或者離開上海,他完全可以去香港做生意。
可他沒想到,妻子完完全全沉迷了。
“那個,到底是什么東西?”霍震燁直直盯著宋福生。
宋福生還想隱瞞,他目光閃爍。
“宋先生,我提醒你,那個東西,不管他是什么,他都在你妻子身邊,他可能會傷害你的妻子。”
宋福生反而松了口氣,用種放心的口吻說道:“不會的,他不會傷害我妻子的。”小杰是很愛媽媽的。
霍震燁敲敲木桌:“你兒子有個唱詩班的朋友叫程君怡,對嗎?”
宋福生怔住了,他點點頭,兒子活著的時候,偷偷跟他說過,他喜歡唱詩班里一個叫程君怡的女孩子。
雖然她很兇,嗓門很大,但她很可愛。
“她說她看見你兒子了,說他在教堂后面的花園里。”真的小杰在那里,那么陪著宋福生夫妻的是什么東西?
宋福生嘴唇劇烈抖動,他好像喘上氣那樣猛的抽抽兩下,他不可置信的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教堂后面沒有花園,只有墓園,小杰就葬在那里。
他的兒子一直乖乖的呆在那里,陪著他們過了一年的,是什么?
“告訴我,那是什么?”
“是……是個紙扎人!”
作者有話要說: 白:我聞到的就是紙的味道。
第22章
七十七
懷愫文
“紙扎人?”
宋福生陷入回憶,
他兩只手抱著頭,目光渙散,
聲音機械,
用這種辦法暫時保持理智的敘述。
“我們……是去給小杰做法事的。”
他們明明信教,可真等兒子死了,又希望他能像活著的時候那樣,
享受到父母的愛和豐厚的物質(zhì)生活,于是他們找到一家紙扎店。
一家非常昂貴但非常精美的紙扎店。
他們在那間店里給兒子定制了一切。
宋福生顫顫發(fā)抖,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家店鋪,一眼望去就跟別的鋪子不同,
那里面的一切,就像是專門為吸引他們走進去而布置的。
宋福生閉上眼睛,
他不愿意回想,
可他還是壓低了聲音:“我們……我們買了一個小杰,一個紙扎的小杰�!�
霍震燁臉色微變。
法舟銀橋、金童玉女,本來就是送葬紙馬中最普通的,但宋福生夫妻并沒有做普通的紙扎燒給兒子。
他們定制了全套送葬紙扎,
都要新式的,什么小洋樓,
小汽車,
還有玩具火車,他們甚至還想給小杰燒玩伴。
小杰很喜歡家里養(yǎng)的金毛大狗,他總是假裝自己是位將軍,
金毛大狗就是他的馬。
出于愛子之心,宋夫人在看到店主扎的洋樓汽車之后,懇請店主扎一只狗。
“當(dāng)然可以,但要貴一些�!蹦侨寺犅曇魬�(yīng)該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他坐在簾幕里對他們說。
錢不是問題,他們舍得花錢,兩天之后就收到了一只一模一樣的金毛犬。
它蹲在那里的時候,甚至都分不出究竟哪一只是活的!
宋瑛盯著那只紙扎狗發(fā)怔,然后她哭了起來,店主人坐在簾幕后輕笑:“想要一個紙扎人,也不是不可以�!�
宋瑛猛然抬起頭,她恨不得能看穿簾幕:“真的,可以嗎?”
宋福生皺起眉頭,他一把摟住妻子的肩
:“瑛瑛,我們做的夠多的了,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的。”
他知道妻子一直在自罪自罰,因為小杰是跟她出門時候被拐走的,但這不是她的錯,是綁匪的錯。
宋瑛從聽見店主那句話開始,就已經(jīng)執(zhí)迷了:“別的都不是小杰,我只要我的小杰。”
宋福生心軟了:“真的可以扎跟我們兒子長得一模一樣的紙人嗎?”
店主還坐在簾幕后,只露出兩只修長的手,那雙纖瘦的手搭在一起:“你們真的,想好了嗎?”
“我們想好了。”宋夫人急切說著,她害怕店主變卦,身上沒帶足夠多的錢,就脫掉手表押到桌上。
一周之后,他們收到了“小杰”。
“小杰”睡在一只長紙盒里,它比真的小杰要小很多,臉也更圓潤,看上去很稚氣。
店主沒給“小杰”畫上眼睛,他微微笑著告訴他們:“不要給它畫上眼睛�!�
宋福生皺著眉頭看這個紙人:“這跟我們的兒子長的不一樣�!边@完全不是小杰,這怎么會是小杰呢?
但宋瑛已經(jīng)完全沉迷了,她一看見“小杰”就抱著盒子不放手,她輕輕撫摸紙人的臉:“小杰,媽媽接你回家�!�
“小杰”就這么回家了。
一開始,宋夫人只是把“小杰”放在房間里,她抱著“小杰”傾訴自己的思念,慢慢的她以為自己的兒子還活著。
她把兒童床搬出來,“小杰”早上起來,晚上睡覺。
宋福生又能正常出去上班,妻子甚至還能給他泡紅茶,烤餅干,他們好像又過上了以前的生活。
有一天宋福生回到家里,看見紙人“小杰”有了眼睛,妻子抱著“小杰”滿面都是幸福的微笑,對他說:“小杰怎么能沒有眼睛呢�!�
宋福生想到店主說的話,可他并沒在意,只是一個紙人罷了,畫不畫上眼睛都是一樣的。
妻子買來更多的新玩具,好像紙人小杰能夠陪她一起玩耍。
宋福生一開始是縱容的,妻子的精神越來越好了,她又能正常的跟人交往,甚至他們還又一起去了教堂。
可慢慢的,宋福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家里隨處會有亂放的玩具,客廳里,花園里。
女傭人總說自己肯定收拾得很干凈,宋福生以為一定是女傭偷懶了。
小杰生前很喜歡的那只金毛將軍,也被妻子送走了,她厭惡地說:“它瘋了,它不認識小杰了�!�
那只狗會一直扒妻子的房門,只要它能活動,就會圍繞在宋夫人的身邊
,還對搖籃里的紙人發(fā)出低咆聲。
狗被送走之后,女傭們也一個個離開。
一個晚上,宋福生被聲音驚醒。
起床就看見妻子和“小杰”坐在二樓玩樂房的地毯上玩游戲。
他本來覺得痛心,妻子的病沒有好起來,反而更嚴(yán)重了,他剛想上前擁抱妻子,就聽見她對紙人說話:“小杰喜歡這個玩具嗎?”
“小杰”,點頭了。
宋福生嚇得呆站在門口,妻子回頭看見他,笑得溫柔又甜蜜,沖他招手:“福生,快來,看看小杰多聰明啊,他自己搭的積木�!�
地上積木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小孩子搭出來的。
她甚至還對紙人說:“小杰,去叫爸爸�!�
“小杰”站了起來,它跑到門邊拉住宋福生的手,讓宋福生坐到游戲室里,爸爸和媽媽,一起看它玩耍。
宋福生強行擠出笑容,陪“小杰”玩到天亮。
終于天亮了!
妻子抱著“小杰”去睡,而他倉皇跑去那家紙扎店,他想讓店主把“小杰”收回去。
但沒有這間店,那家店關(guān)門了。
“每個晚上,”宋福生一撮一撮揪自己的頭發(fā),“每上晚上它都會來找我�!�
把書房門關(guān)上也沒有用了,它會趴在門縫下注視你,它甚至還會爬到窗戶上,敲響窗戶,讓爸爸陪它玩。
它的要求也越來越多,雖然它不會說話,可妻子能懂得它一切心意,比如,它想要玩具,它想要玩伴。
霍震燁沉默聽著,他問:“那三個孩子,就是它挑選的玩伴?”
霍震燁用“挑選”這個詞,他好像立刻接受了紙人會動會思維,宋福生瀕臨崩潰,聽見霍震燁還能這么冷靜的口吻說出這句話,反而清醒了一些。
他用種古怪的目光看著霍震燁,從喉嚨里發(fā)出神經(jīng)質(zhì)的輕笑聲:“它想……它想當(dāng)人�!�
霍震燁疑惑:“它想當(dāng)人?怎么當(dāng)人?”
宋福生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但他妻子顯然是明白的,她把跟小杰同日出生的孩子,一個又一個的帶回家來。
“還有呢?”
霍震燁異常冷靜的態(tài)度,讓宋福生好受了一些,他終于可以傾訴,雖然身體快到極限,但精神狀態(tài)緩和下來。
“小杰,它吸阿瑛的血。”紙人是不用吃東西的,可妻子已經(jīng)完全把它當(dāng)真人對待了,她親手給它做菜吃,擺了滿桌,希望兒子能嘗一口她做的菜。
“小杰”從不感興趣,它是個紙人,當(dāng)然不會吃東西,直到阿瑛不小心切破了手指頭。
它看著媽媽,流露出了渴望,阿瑛就把手指頭伸了過去。
宋福生最后拉住霍震燁的手,兩只眼睛似乎就要脫眶而出:“它去哪了?阿瑛去哪了!它不是小杰,它會吸干她的,求你,把它燒掉�!�
那個年輕的男人說了:“如果你們不想要它,燒掉它就行了�!�
“那間店鋪在哪?”
“沒用的,我找不到那家店了�!彼胃I在一把一把揪自己的頭發(fā),“我每天都去,每天都去,可就是不開門,根本沒有這家店�!�
他在絕望中差不多把地皮都摸過一遍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店主的影子。
“說地址�!�
“三官堂,七十七號�!�
霍震燁記下地址,把鋼筆插進口袋,他對宋福生說:“你應(yīng)該想得到這案子會怎么了結(jié)�!�
就算宋福生肯說出去,也沒有第二個人會相信他,他們一定會說是宋夫人拐走了孩子,藏在自家的閣樓里,而宋福生要么是同謀,要么是知情不報。
宋福生一直在隱瞞,也是在害怕這個,如果他能早點悔悟,事情也不會發(fā)展到這樣。
霍震燁想到被勾走生魂小凱,對宋福生一絲同情也無,站起來離開審訊室:“你好好想想要怎么說吧。”
他剛離開審訊室,大頭就湊過來:“霍公子,你問出什么沒有�。俊�
“沒有,”霍震燁晃晃手里的空蕩蕩的口供紙,“他什么也沒說�!�
大頭是猝不及防被砸暈的,也幸好他頭硬,但他沒看清砸他的人是誰,就以為是宋夫人干的。
“宋總的意思是他不講也不要緊,反正人都找回來了�!�
其實這案子說破也破了,起碼孩子們都沒事。說破又沒破,宋太太還無影無蹤。
其中年紀(jì)最大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肯開口說話了,他是被宋夫人帶回家的,那個女人關(guān)著他們,宋福生會偷偷給他們東西吃。
霍震燁看了大頭一眼:“他說,他兒子想要玩伴。”
“啊?”大頭張大了嘴,宋明杰都已經(jīng)死了一年了,這人果然瘋了。
“你不信?”霍震燁問。
“那怎么可能啊�!贝箢^捂著白紗布都快笑出來了。
霍震燁把空白的口供本塞進他手里:“是啊,我也不相信�!�
但記者們最喜歡這樣的故事了。
《申報》上專門有個靈異專欄,往常是寫些什么鬼魂托夢訴冤情,什么大法官斷錯案被索命。
反正就是些半洋不洋,半中不中的鬼魂靈學(xué)事件,這次碰上這么好的機會,豈能放過?
記者們?nèi)珖诓斗客饷�,開始探聽這起拐騙案。
霍震燁匆忙離開捕房去白家,這回是白準(zhǔn)給他開的門,他只開了一道縫,目光冷然看著霍震燁:“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