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大頭看了很久,指著其中一枚略微清晰的腳印說:“這個,
好像在哪里見過�!�
霍震燁看一眼就想起來了,意大利手工的小皮鞋,跟虹口倉庫的那半枚,一模一樣。
大頭咽了口唾沫,這付死相,讓他想到了報紙上那些神神鬼鬼的報道。
“霍公子,你說是誰殺了宋夫人�。俊碧焐珴u漸昏暗,四野都是農田,宋瑛的車扔在浦江邊了,是人有把她騙過來殺掉的?那這小孩腳印又怎么解釋?
大頭百思不得解,敲著腦殼看向霍震燁。
霍震燁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他靠在車邊,大頭還是第一次見他不積極的破案,以往這種情況,他總會說出些什么來的。
霍震燁什么都沒說,他心里想的是,這一張皮,夠嗎?
巡捕法醫(yī)來接手,霍震燁轉身走人,還有巡捕想問問他是怎么找到宋夫人的行蹤的,但他已經開車走了。
“大頭,你們怎么找到人的?”
大頭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們誰想知道,誰就去問霍公子好了,看他講不講。”
幾個人面面相覷,霍公子的脾氣,那是問了就肯說的嘛,到現在他在捕房里也只跟大頭一個人親近此。
霍震燁從城郊開車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原來這時,家家都拎著煤球爐子在弄堂里燒晚飯,小孩子們穿來穿去,要好的小朋友還會去吃百家。
隔壁樓上燒了蔥油芋艿,樓下是干煎帶魚,四鄰八舍,互相端一點嘗嘗味道。
現在弄堂里面就只有大人燒菜,小孩子們關在房間里,隔著窗戶探出頭來,還要被姆媽罵一句:“小燕!趕緊把窗戶關起來�!�
小燕就把窗關上,袖子揩一下玻璃窗,眼巴巴看著白家小樓,昨天跟阿秀說好了,今天還要一起踢毽子的。
鄰居們有消息靈通的,也都知道霍震燁在捕房當顧問,看他回來,都圍上來問他:“霍先生啊,案子破了伐?”
“還沒有,快了�!�
“聽說那個人專門拐童男是不是�。俊庇袃鹤拥娜思叶季o張壞了。
霍震燁微笑點頭,側身穿過一家一家的煤球爐,走到白準門前,聞聞身上沒有燒煤球的煙味,這才敲門。
屋內燈火通明,白準坐在天井前,面前擺著香臺香案,供上鮮花凈果。
霍震燁走到白準輪椅邊,他昨夜為小凱尋生魂,今夜又設香案找紙人小鬼,他怕他的身子支撐不住。
白準看他一眼:“它接連殺人,兇性大發(fā),不趕緊追住它,說不定會真的披上人皮�!�
他是七門主,這是該他管的。
每到此時,霍震燁便覺得自己特別無力,他會的東西,都沒有辦法幫助白準。
白準說完便從香筒中取出三支香來,他點火之時對霍震燁道:“去將二郎神君請過來�!�
給這人找點事做。
二郎神君既是神君,做的便比人高出許多,更像是寺廟中的神像,但因是紙竹扎的,并不很重,霍震燁力氣大,一個人也能搬得動。
他將二郎神君搬到天井,有些好奇:“這回怎么不請無常?”
“無常爺是管鬼魂亡靈的,那東西還不知是不是鬼�!币苍S是因怨恨癡愛而滋生的靈,不論是什么,天下邪祟在二郎神君的天眼下,都無處盾形。
請的神越大,耗的精力越多。
那個紙靈,雖是匠人給了它形,卻是宋瑛給了它“神”,它連殺三人,最后又殺了宋瑛,脫出締造者的束縛,還不知它會干些什么。
白準恭恭敬敬點起香,調出朱墨,筆上沾墨,為二郎神君點眼。
然后他跪在紙扎神像前,將紙扎點燃了,紙竹分明燃燒卻一占聲響也無,燃盡之前,風陣中便站著二郎神以紙為獻,借神君一分神威,捉拿惡靈。
天井之中倏地卷起風陣,二郎神額間天眼倏地迸發(fā)金光,隱入黑夜不見了。
阿秀捧了個壇子來,白準將壇子放在風陣中央,寫了一張化靈符貼在壇上。
做完這些,白準的唇色又淡幾分,霍震燁扶住他的肩膀,拿個羽毛墊子墊在他腰后:“這個,能學嗎?”
白準懨懨看他:“怎么?”
他就是師父教會的,再有幾年也該給自己找個弟子,才好傳承七門。
只是小孩子,全都煩得很,性子未定,善惡未分,一想到以后要收個小孩當徒弟,還得耗費心血不讓他走歪路,白準渾身骨頭都發(fā)疼。
“那,你看我能學嗎?”霍震燁掏了塊牛奶巧克力來,剝開銀色的錫箔紙,遞到白準嘴邊。
這東西長得黑乎乎的,可聞著很香甜,白準皺眉頭,有些懷疑的嗅一嗅:“我不吃咖啡塊�!�
霍震燁笑了:“這叫巧克力,吃了暖和還提精神�!卑诇实氖帜_都開始發(fā)涼了。
白準伸出舌尖舔了一口,霍震燁沒想到他會伸出舌頭,他指尖一緊,白準已經咬了一口,暖和提精神,他暫時還沒感覺到,但這東西苦中帶甜,有種醇厚香氣。
白準十分滿意
,家里可以常備。
“我說認真的,我能學嗎?”霍震燁繼續(xù)問,他起碼可以幫上點忙。
“你會什么?你的刀連竹絲都劈不開�!蹦昙o大了,手指頭就硬,從小教起,手才聽使喚。
霍震燁笑了:“我會雕刻,還會畫畫,國畫西洋畫都還行�!�
白準微微詫異,想不到這紈绔懂的還挺多。
霍震燁嘴角一勾:“不會琴棋書畫,不通金石篆刻的,那叫什么紈绔,只懂放鷹走犬抽大煙,那叫敗家子。”
他留洋去,先是學西醫(yī),然后他又學了畫畫,他在家中便學國畫。霍老夫人希望他聰明得能壓過四姨太的兒子,但上進心又不能強過大哥。
琴棋書畫,他學了個遍,最喜歡的就是畫,他越是侵浸,老夫人就越是高興。
洋人技法與國畫不同,色彩光影更講究寫實,兩邊結合,霍震燁覺得自己畫的還不錯。
呵,他還驕傲起來了。
白準看他一眼,讓阿秀捧出紙來:“你畫一張,我看看�!�
霍震燁到廚房去,燒了根碳條,白準這里多的就是竹絲,他用竹絲裹起碳條,當鉛筆用。
在白紙上勾勾畫畫,涂涂抹抹。
白準能用黃雀的眼睛看,卻不能用二郎神君的眼睛看,只能眼看著線香燒越短,越燒越快。
火星“啪”一聲爆開,線香熄滅,最后那一點沒有燒到頭。
白準沉下臉,那個人果然在干預他,他冷哼一聲,兩指微動,又取出一支香來,黃紙點燃續(xù)在爐中。
“你那個巧克力呢,再給我吃一塊�!眲偛挪挥X得,這東西還真的暖身提神。
白準把一整塊兒都給吃了。
直到第二支香快燒到頭時,風陣之中現出二郎神君淡金色的影子,他赤手捉著團灰影,將那團灰影塞進壇子里。
陶土壇子是混合朱砂燒制的,灰影源源不斷被吸出其中,激起一陣風浪,壇子左右搖晃,發(fā)出“咚咚”聲響,它竟還想脫逃桎梏。
白準指尖一點,壇上黃紙飛起,“啪”一聲封上了壇子。
二郎神君就此消散,化作淡色金點,消散在空中。
地上那堆“簇簇”而動的紙灰也都被風吹散,沒了余溫。
霍震燁就這么看著,看到那壇子無風搖晃的時候,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問白準:“這東西,要怎么辦?”
“放在閣樓里啊�!�
阿秀已經抱著壇子捧上閣樓去了,像這樣的靈,用朱砂符咒鎮(zhèn)上個七七四十九天,便能化為清氣,自行消散了。
到時再將這壇子放到爐中燒化,土還是土,砂還是砂。
霍震燁想起自己去閣樓上搬竹床,有了木板床之后,又把竹床搬上去,小閣樓灰撲撲的,貼墻疊著一堆壇子,他還以為那是白準放雜物的地方。
“樓上那些壇子都是?”
“封了口的就都是�!�
“那都還沒過七七四十九日?”霍震燁頭皮有些麻,想到這壇子里全是跟金丹桂一樣的東西,這東西還日日都放在家里,就覺得白準真不是普通的膽大。
“有些也過了�!卑诇蕮沃^,想一想,“就是懶得燒�!�
霍震燁一時失語,不知該說他什么好,他嘆口氣:“等你有精神的時候,把這些壇子挑一挑,我拿去燒了�!�
總不能一直擺在閣樓上。
霍震燁說完,把自己畫給白準看,時間太緊,他沒畫完。
一張方寸大的白紙,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
畫的是云中蒼龍,只勾了線條,還未細畫,但龍身已有云海翻騰之意。
白準的目光落在龍目上。
霍震燁側頭看他臉色,笑了:“怎么樣,我這徒弟能收嗎?”
白準哪容得他驕傲,把紙一擱,闔上眼睛:“畫得還不錯,暫時先當學徒,還得看看,你有沒有
這根骨�!�
白準躺回床上,闔上眼睛,那塊人皮,去了哪里?
作者有話要說: 霍·上等紈绔·震燁:你會琴棋書畫嗎?你會金石篆刻嗎?
第25章
一把火燒了
懷愫文
白準越說越輕,
說到最后已經入眠。
霍震燁替他蓋上軟被,在他床前坐了一會兒。
白準他一向覺輕,
平日有一點動靜,
立即便醒了,可今天晚上他幾盡脫力,睡得十分安然。
霍震燁把那張木床輕輕挪進來,
睡在白準彈簧床邊,比他矮上一點,他明天一早睜眼就能看見他。
屋里站著的兩個紙仆盯著霍震燁,霍震燁胳膊一伸,躺得舒舒服服,
笑一笑:“別看了,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那兩個紙仆又把臉扭了過去。
白準睡到日上三桿,
慵然打著哈欠醒來,
睜開眼睛就看見霍震燁睡在他床邊,他皺起眉頭:“你怎么在這兒?”
霍震燁坐起身,他其實早就醒了,只是看白準睡得這么安謐,
不舍得將他吵醒。
“哪個小學徒不給師父端茶倒水守夜捶背,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手藝?”
白準看他油嘴滑舌,
抽出細竹條點點他:“去,
給為師買碗小餛飩。”
縐紗的皮子,裹一點點肉茸,他早上起來熱騰騰的吃上一碗,
胃里會舒服些。
霍震燁萬萬沒想到他當學徒的第一天,第一個任務是給師父買小餛飩,但他立刻笑起來:“那師父要不要嘗嘗廣州茶樓的鴨絲粥?”
如今粵菜館子在上海灘十分風行,蒸的各種肉餡餃子,還有甜餡包子,白準肯定愛吃。
白準果然滿意點頭,這樣知情識趣,才算是好學徒。
白七爺的嘴是很叼的,沒味的淡白粥從來不肯喝,可只要連吃兩天餛飩,他就又不愛碰了,廣式粥花樣繁多,正合適“白老太太”。
霍震燁白準預備了一桌,自己咬了個包子,結果白準每樣嘗一點,嘗完又問:“這包子,是什么餡的?”
霍震燁嘆口氣,把包子從中間掰開,露出里面的肉餡丸子,整個兒撥到白準碗里,自己把包子皮給吃了。
白準用一根筷子戳著吃,從別人嘴里奪的食,總要更好吃一點,他一邊吃一邊說:“那人是沖著我來的�!�
果然如此,霍震燁猜到了。
“死對頭?有節(jié)過?還是……看你不順眼?”就白準這個脾氣,能瞧他順眼,估計也只有他霍震燁了。
“都有可能�!�
霍震燁本來在喝茶,差點嗆一口,沒想到他對自己的人緣倒還有個正確的認識。
白準又咬一口肉餡
,慢條斯理瞥一眼霍震燁,那只紙靈好不容易養(yǎng)了一年。小混混三個,童男四個,湊足七條人命,就能成氣候。
可偏偏被霍震燁打斷了。
“你看我干什么?”霍震燁問。
白準收回目光:“就覺得你這人,命是真不錯�!彼臈l人命的功德,他一口氣就賺足了。
霍震燁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過獎�!�
白準眉頭微蹙:“今夜我就要進廟了。”
迎神賽會的紙扎個個高大,要在城隍廟中扎好,到了日子,城隍爺出巡,這些紙獻先抬出來開道。
繞四方厲鬼壇,最后在神前燒化。
“我去找他�!被粽馃顑煽诮赖舭悠ぃ酒饋頊蕚涑鲩T去。
“你?”白準掃他一眼。
霍震燁輕笑一聲,他拿出一只小巧的方盒子,指尖一彈,盒蓋打開,銀盒中“簇”一聲燃起火苗。
“我分析過了,那個東西不是被我槍聲嚇住,是被火藥味嚇住的,它怕火。”何況還是這種輕易不會熄滅的火。
算他有點小聰明,白準低頭喝了口鴨子肉粥。
霍震燁剛打開門要走,小黃雀就又跳上肩頭,他問:“你也要去?”
小黃雀輕跳一下。
霍震燁笑了:“行,就帶你去。”
說完望著門內的白準笑,白準知道他在看他,但他一眼也不瞧過去:“趕緊滾�!�
霍震燁咧著嘴,晃著步子,笑盈盈的滾了。
他開車到三官堂路。
這一整條街都是做喪葬用品生意的,有賣棺材壽衣的,有賣錫箔元寶的,還有賣各樣紙扎的。
紙扎店門前掛著元寶花籃,擺著金童玉女,紙人臉上點著團團的紅暈,有的粗糙有的精細,扎什么的都有。
大戶人家辦喪事,連鼓樂隊都要一并扎好燒過去。
看了白準做的紙扎,再看看這些,霍震燁無端想到矯情的新派詩“沒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