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別吃這個了。”霍震燁卷起袖子把粥收掉,“你先吃這個,就算要吃素,也不是這么個吃法�!�
給他一塊咖啡蛋糕,還怕他吃多了,切了一半。
白準拿小勺子刮一口咖啡奶油,看他跑出去,很快叫了一桌子素菜回來。
賽螃蟹,熗茭白,莼菜羹。三碗菜擺在面前,白準看一眼。
“雞蛋連和尚都吃,總算是素的吧。”白準那個身體,就算不吃肉,也得吃雞蛋牛奶。
白七爺屈尊降貴,用筷子尖挑了一口賽螃蟹,蛋白和蛋黃分開炒,加咸蛋黃和醋姜調(diào)出了蟹肉味。
“怎么樣?不錯吧,這本來該用黃花魚肉做,你要是愛吃,以后再嘗嘗魚肉的�!被粽馃顫M眼是笑,燈光下便顯得目中含光,一雙眼睛格外有神。
白準瞥他一眼,出去見個人,也值得他高興成這樣?
小黃雀在房梁上踱來踱去,低頭看看桌前兩人,一個坐得筆直,拿筷子挑飯粒吃,一個傾身向前。
它拍拍翅膀,嗖一下飛到籠邊,伸著脖子想用喙碰一碰籠子里的粉鳥。
霍震燁還在笑,白準掃他一眼,“啪”一下放下筷子,竹輪椅滾進房里。
“他這,是生氣了?”霍震燁問左右兩排紙人,所有的紙人全都眼觀鼻,鼻觀心,霍震燁只好站起來,跟進房里,“怎么了?”
白準不答,一手竹刀一手竹剪,剪紅紙,裁喜服。
霍震燁就在燈下陪他,拿根竹條劈竹絲,整個屋中就只有燈花“嗶啪”輕響。白準看霍震燁腕間輕轉(zhuǎn),竹絲劈得又細又長,轉(zhuǎn)折彎曲都不斷,那股無名火竟散了一些。
兩人無聲呆了一會兒,霍震燁說:“喜紅的尸體還要在再停兩天,喬家出了一筆喪葬費,要給她好好選個墳地埋了,你要不先歇兩天?等精神好了再替她把皮縫上。”
“中元節(jié)前必須縫上�!边有宋瑛,不能讓她的魂在陽世徘徊,中元節(jié)時送她上路。
霍震燁看白準臉色又白幾分,下手更快,他要是能多做一點,白準就能少耗神一些,一刀下去,扯動傷口,輕抽口氣。
白準竹條點在他肩上:“輕點,用腕力�!�
霍震燁肩上一點,點得他心口呯呯直跳,他回身一把握住竹條,兩人之間一根細竹連接:“你覺得,男人非得喜歡女人才正常嗎?”
目光直直望著白準,一點也沒迂回。
白準心頭那股無名火又燒起來,一下抽出竹條,他竟然還好意思問。
“倫常如此,陰陽調(diào)和�!卑诇食林粡埬�,那個小醫(yī)生有什么好,看著就軟綿綿的,圖他像女人?
霍震燁怔住了,他沒想到白準會這么決斷,可想想也是,七門調(diào),本來就是調(diào)和陰陽,他怎么會違逆一生所學的東西呢?
指掌一松,竹條滑開,沒精打采坐在燈下,有一下沒一下的劈竹絲,給竹條糊上紅紙。
白準看他蔫了,心里滿意,裁好紙衣,回房去睡。
霍震燁卻坐在走廊床上,望著天井的月光,長吁短嘆,最后霍七少想明白了,管他的呢,反正他喜歡白準。
第二天一早,霍震燁輕手輕腳出門了,白準要替白黎收拾爛攤子,一個喜紅,一個宋瑛,還有周裁縫,他得去捕房跑一趟。
他剛一關(guān)上門,白準就睜開眼,他一夜沒睡好,光聽著霍震燁隔墻翻來覆去了。
一大早的,就這么著急要見那個小醫(yī)生?
小黃雀不必主人開口,飛出天井,停在霍震燁肩上,氣哼哼的啄了他一下。
霍震燁摸摸它的頭,小黃雀跟著霍震燁去了捕房,大頭看見霍震燁就咧開嘴笑:“霍公子!你這幾天看沒看報紙�。俊�
白準不定報紙,他當然沒看,但看大頭的樣子,是有好事,笑問:“怎么?報紙上嘉獎你了?”
大頭搖頭,拿出一疊報紙:“不是我,是霍公子你出名了!”
霍震燁早就出過名了,花國皇后鬧得滿城風雨,哪間報紙不寫他幾筆?一個花國案,肥了好幾間報社的口袋。
他伸手接過報紙,是個沒聽過名字的小報,霍震燁隨手一翻,就看見上面印著油墨大字:《紈绔公子變身神探,花國案后連破奇案》。
霍震燁一目十行,越看越皺眉,這還是篇故事類的報道,主角沒寫名字,起了個外號叫七少,寫他如何揮金如土,如何卷入奇案,又如何大發(fā)神威找出兇手替自己平反。
里面有些句子看著十分眼熟,要么是摘自《福爾摩斯》,要么就是出自《陳查禮探案集》。
文筆粗糙,但故事奇詭,這個小報記者寫七少能通靈,靠通靈來破案。
雖然是化名,可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是霍震燁,連大頭都看出來了:“霍公子,明天是宋福生夫妻案的大結(jié)局,這報紙現(xiàn)在可搶手了�!�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被粽馃顠咭谎郯褕蠹埲釉谧烂嫔�。
連宋福生去教堂討圣水的事也被這記者挖了出來,報紙的報道也開始寫到了撒旦魔鬼之類的詞,不用問,這肯定是布朗神父的言論。
正好,滬上百姓看多了中國鬼,再看看外國魔。
“宋福生放出去了嗎?”霍震燁十分關(guān)切。
“早就放出去了。”大頭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宋總捕發(fā)了好大一筆洋財呢�!睅缀醢阉胃Io榨干了。
大頭說完又嘆息:“就是……就是人好像瘋掉了�!�
“好像?”
“說他腦子清楚又是清楚的,可他一直等在三官堂路七十七號門口�!�
不過幾天就衣衫襤褸,像個乞丐那樣徘徊街頭,捕房接到過幾次報案,說他會在路上追逐一家三口,又被馬路上的真乞丐欺負。
大頭說:“我送他回去過幾次,還沒送到門口,他就逃掉了呀�!�
宋福生是想找白黎算帳,還是想找白黎再扎一個妻子,不得而知。
霍震燁聽了,默然片刻,拍拍大頭的肩:“你跟兄弟們說,要是誰再看見他,就帶他洗個澡吃個飯,錢算我的。”
“霍公子你真是好人。”這種世道,誰肯管無親無故的人。
“對了!虹口抓到的那個綁匪,就是殺了宋明杰那個,在牢里死掉了,據(jù)說是自殺光的�!�
已經(jīng)是好幾天前的事了,可虹口那個案子還是懸案,倉庫無人出入過,汽窗又那么高,那三個綁匪死相還這么慘。
虹口定案是綁匪們內(nèi)斗,瘋掉的那個殺了余下三個,然后又在牢里自殺了,案子就這么了結(jié)。
“那喜紅的案子呢?”
“這案子還在扯皮呢,三長堂子在老城廂,喬家在租界,喜紅還有賣身契�!眱蛇呌玫穆煞ú灰粯�。
大頭都覺得古怪,像喬家這樣的有錢人,碼頭十來艘運貨小洋輪,竟然沒用錢撈一撈。
霍震燁挑唇一笑,喬家是怕尸體再一次爬進花園里,自己把自己埋在樹下,一家人不得安生。
“那個喬少奶奶,已經(jīng)登報跟喬少爺離婚了�!甭犝f喬家給了少奶奶一筆錢,大頭是捕房里少有的識字華捕,巡捕們每天都要聽他念新聞,他什么八卦都知道點,最近兄弟們最愛聽的就是《七少探案》。
下一期是《雨天掘尸喬家園》。
霍震燁在跟大頭說話的時候,黃雀就自己跳到桌子上,它細喙點在報紙上,順著排版往下跳,霍震燁說完話,扭頭看見它跳來跳去,一把撈起黃雀:“你還會看報紙?”
黃雀昂了昂頭。
“霍公子,你養(yǎng)的鳥好聰明啊。”不僅能找到尸體,還會看報紙,通靈探長不會是真的吧?大頭想伸手摸摸小黃雀的腦袋。
黃雀一下跳開了,收籠翅膀,烏溜溜的眼睛盯住大頭,大頭從它的鳥臉上,看出了點倨傲的神氣,手慢慢縮了回去。
霍震燁拍拍肩膀,示意黃雀飛過來:“走了�!�
黃雀撲著翅膀落到他肩膀上,一站穩(wěn)了兩只翅膀就背在身后,瞥了大頭一眼。
大頭咂咂嘴巴,這鳥可真是厲害。
霍震燁去了一趟中藥房,挑人參給白準補身子,拿著盒子一推門,就見白準坐在天井里看報紙。
白準看霍震燁回來了,把報紙翻得“嘩嘩”響,還時不時發(fā)出品評文章的怪聲。
霍震燁拿著藥盒走過來,眼睛一掃,白準手上的報紙就是捕房里大頭拿給他看的那一份。
就是霍震燁這樣的臉皮,都有點受不住:“你……你什么時候開始訂報紙了?”
白準悠揚翻過一頁,他心情大好:“今天�!闭f完揚揚手里的報紙,“通靈神探?”
霍震燁又笑又氣,覺得不能再這么慣著他,大步邁到輪椅邊,打開了手中藥盒,藥盒里是鮮參蜜片。
他怕苦,怕異味,人參切片蜜浸,他好歹能吃一些。
霍震燁拿出一片來,送到白準嘴邊:“你嘗一片,這個補元氣安神。”
白準淡唇微張,一口含住,長睫低垂,真要到留不住的時候,也就由他去。
作者有話要說: 霍·通靈神探·七:留得住,趕我走也不走!
鮮參蜜片,吃久了容易石更
第35章
過生日
懷愫文
城隍出巡是老城廂最熱鬧的節(jié)日,
前三天就處處集會,到了正日,
白準一早就起來了。
他難得換了一身青竹紋的綢長衫,
坐地家中天井里,看城隍廟塔尖一縷縷白煙升天。
阿秀送來一盞清茶,擱下茶盞跟白準比比劃劃,
她想跟小燕一同上街,去看城隍出巡,逛廟會。
白準啜一口茶,答應了:“天黑前必須回來。”
像這樣的廟會,總有拐子小偷,
但阿秀可是連冰箱都能兩手抬起的女力士,霍震燁一點也不擔心。
他摸出錢包,
數(shù)了幾張錢給阿秀:“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就買點,請你的小朋友吃糖�!�
阿秀知道錢是什么,白準的錢匣子就擱在堂屋,要買什么開匣抓一把,
但她沒有自己的錢,她也沒有自己想買的東西。
她沒伸手,
白準瞥了一眼:“收著吧�!�
阿秀就把錢放進她的流蘇小包里,
換了一件新旗袍,梳好頭發(fā),出門去了。
“咱們也出去看看?”霍震燁為了今天準備了許久,
“我在閬苑第一樓訂了位子
,咱們不跟人擠,在樓上看巡城�!�
迎神賽會的紙扎早就做好了,停在廟內(nèi)等時辰一到,就跟城隍神像一同出巡。
霍震燁原來從沒有在意過,這時才知道原來城隍出巡是件大事,早早就登報了,把出巡的路線告知百姓。
到了正日,百姓會在沿路等待,向城隍爺獻上供奉。
白準厭惡人多,他不出門就是討厭跟人擠,年年都沒見過自己的紙扎跟著城隍出巡的樣子。
“不去,吵得慌�!�
“去吧,我還買了相機呢,給你拍下來�!奔堅欢〞䶮簦珶糁�,總能拍些相片,當作留念。
白準擱下茶盞:“白天能有什么好看的�!�
霍震燁一怔,白天沒什么好看的,難道晚上就有好看的?
他扶住白準的輪椅,對他笑:“你就當是陪我去的�!边B哄帶騙的把白準抬上了車,開到四馬路,停在閬苑第一樓前。
三層小樓用的都是玻璃窗,又叫“水晶宮”,這位子霍震燁提前半個月就訂下了,最靠馬路的那一間。
白準往窗前一坐,從上面看下去,街邊已經(jīng)站著許多人,手中都提著籃子,籃里放著供品,橋邊街口,還有人畫圈燒紙。
城隍出巡,賑濟厲鬼,這是專燒給孤魂野鬼的。
白天人氣太量,到了晚上,這一個個街口便會集散著野鬼,搶白日燒的紙錢,供的飯食。
霍震燁看白準坐到窗邊看著樓下,眉梢挑起,他這人,就是嘴硬,明明心里還是愿意看的。
“伙計,你到功德林叫一桌素齋菜來,樓里有什么細點都送上來�!�
伙計接了錢,一看就知道叫一桌還有富余,點頭哈腰出門去,很快送上茶和點心。
城隍出巡,那是極氣派的,前有鏜鑼開道,后跟兩班皂隸,儀仗剛走到茶樓下,霍震燁就舉起相機。
白準嘗一塊棗泥山藥糕,看一眼霍震燁:“幾里路呢,你省著點力氣�!�
霍震燁放下相機:“洋人也過鬼節(jié),他們叫萬圣節(jié),到了晚上人會打扮成鬼的樣子�!�
剛?cè)チ魧W的時候不懂,那天夜里就有外國學生披著白床單在校園里奔跑,專嚇唬不知道東亞留學生,霍震燁不信鬼神,以為是什么惡作劇,逮著一個還揍了一頓。
白準嗤一聲:“今兒夜里帶你見識見識中國的鬼節(jié)�!�
樓下剛走過一群揮舞大刀的劊子手,后面跟著一干女囚,個個披頭撒發(fā),穿著囚衣,全都面容姣好,看樣子不像良家。
彩布旱船飄飄蕩蕩搖過去,蚌精內(nèi)穿肉色衣衫,外系繡花肚兜,兩只蚌殼一開一闔,再有八仙過海,武松打虎。
每過一隊都是金鑼開道,熱鬧非凡。
“這些,都是城隍爺想看的?”霍震燁瞧著有趣,多按了兩下快門。
白準低頭吹一吹茶:“這是人想看的�!�
頂香爐穿鋼針的是混幫派的,裝囚徒被拖行的是□□,人人都想贖今生罪孽,罪孽又豈能這么容易就償還。
長隊中十幾個耍刀的,旋跳落地,鋼刀刮過頭皮,一抬頭看見茶樓窗邊的白準,立刻站定,雙手抱拳行禮
霍震燁看見了問:“認識?”
白準皺皺眉頭:“四門的�!北凰拈T的人瞧見了,又不得清靜了。
街中發(fā)出一陣贊嘆聲,白準扎的紙獻跟在神明大轎后,每個紙獻都像廟中神像一樣高大,神像威武莊嚴,須發(fā)衣裳都用紙絹做成。
街邊百姓齊齊跪拜,向城隍爺獻上貢品。
白準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的贊嘆,他往嘴里拋了個香酥蠶豆,雖覺得這些人到底不懂他的紙扎精妙在何處,但也不是不高興的。
霍震燁跑上跑下拍了許多照片:“等洗出來了,拿個鏡框裝起來�!�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一起做的紙獻。以后每年都拍照片,做個影集。
“完了,走吧�!卑诇蚀騻哈欠,到他午睡的時間了,這巡城可要巡一天呢,等到夜里才是他要忙的時候。
白準一回家,扎進彈簧床就不起來了,一直睡到天完全暗下來,巡城隊伍敲鑼打鼓的將神像抬回城隍廟暖閣里。
他才懶洋洋從彈簧床上爬起來,坐著竹輪椅滾到霍震燁床前,拿竹條推一推他:“出門了。”
他們開車到南郊,霍震燁還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這是哪兒?”
“南郊厲鬼壇�!苯ǔ侵�,四方都設厲鬼壇,城隍每歲三巡,就是賑濟厲鬼,保一方太平。
如今這年月,租界里一種日子,老城里又是另一種日子,連城隍爺也進不了租界了。
白準在路邊設祭壇,擺上香爐,點上長香,時不時撒出一把紙錢。
“這是在祭什么?”霍震燁舉目四顧,前面是荒路,后面是樹林,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空曠冷清,夜霧彌漫。
白準唇角微挑,從袖中倒出兩枚古錢,遞到霍震燁的手上:“那就讓你開開眼�!�
霍震燁接過古錢不明所以,開元通寶,算是值錢,也不至于到讓他開眼的地步。
等他看白準凝望遠方,他又低頭看手里的古錢,好像明白了什么,把古錢舉到眼前,從錢孔中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