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霍震燁伸手打開請柬,上下一掃就皺眉頭,這是一張比武帖,請七門主白準(zhǔn)去當(dāng)見證人。
“斗彩?”
“是,斗彩得勝的就是三門主�!�
“三門不是只有韓珠了嗎?”
洪胖子笑一笑:“是,她是韓三爺?shù)呐畠�,可八門沒有女門主�!�
柳大柳二出事,報紙上都登了,滿城皆知,韓三爺?shù)膸熜值茈m也老邁,但還是有傳人的,他們找上門來,要斗彩爭門主之位。
“洪先生是幾門的?”
洪胖子聽這一聲洪先生,那是骨頭輕了二兩,肚皮都縮了兩寸,笑得滿面開花:“我是一門的,一門金,相面算卦看運程,霍公子若有事不能決斷,也能找我老洪占個吉兇�!�
霍震燁上下一掃,看洪四海這通身都是油水的樣子,還真瞧不出他是個算命先生。
白準(zhǔn)的瞌睡被他們說醒了,他輪椅剛從天井里滾動出來,洪胖子立即行禮:“洪四海請七爺安。”
白準(zhǔn)從霍震燁手里接過帖子,看了眼:“斗彩?”看完把帖子一拋,“這幾門里,有多少人支持韓珠?”
白準(zhǔn)一問,洪胖子便面露尷尬,白準(zhǔn)的目光刮他一下,哼笑一聲:“沒人?”
洪胖子低頭攥著軟呢帽,好半天才吞吞吐吐:“七爺,韓三爺與門中人的交情是不錯,他辦事的時候,大家伙兒也都去了,可……”
可韓珠是個女流,一個女人怎么能當(dāng)門主呢?
韓三爺把三門傳給徒弟,沒傳給女兒,就是知道八門中人不會讓韓珠當(dāng)門主,他走之前也只求白準(zhǔn)一個,看顧他女兒。
只因在白準(zhǔn)眼里,人與鬼沒什么分別,男跟女就更沒什么分別了。
白準(zhǔn)沉著臉。
洪胖子立即擺出為難的樣子:“這今年要不是輪到我?guī)煾腹苁�,這事兒也賴不到咱們頭上。”
八門的門主輪流,今年正輪到一門,這事兒洪老頭不管也得管。
白準(zhǔn)依舊不痛快,他眉間一皺。
洪胖子知情識趣,往后退一退:“七爺嫌我人味重,我也不擾著七爺?shù)那鍍�,這去還是不去,您給我個準(zhǔn)話,我也好回去跟師父交待�!�
“滾�!�
“得嘞�!边@意思就是去,除了白七爺,支持韓珠的一個都沒有,他再厭惡人多,那也肯定是要去的。
洪胖子戴上帽子出門去,走到門邊還自說自話,側(cè)身點頭,按一按帽檐:“請別送,請別送�!�
霍震燁看著覺得好笑,點著洪胖子的背說:“他這是跟誰打招呼呢?”
誰也沒送他呀?
白準(zhǔn)撐在扶手上,翻翻眼皮:“他怕我這兒有東西跟著他出去�!�
禮多鬼不怪。
“這里哪有什么東西?不就閣樓幾個壇子嘛�!彪y道壇子還能跟出去?霍震燁不以為意。
白準(zhǔn)聽見這句,眉梢一動。
霍震燁看見了,他問:“你是不是準(zhǔn)備等我睡著了,讓壇子在樓上滾一滾,嚇唬嚇唬我?”
霍震燁膽子大臉皮厚,輕易還真嚇不到他。
白準(zhǔn)轉(zhuǎn)過身,輪椅滾到天井中,用手上的細(xì)竹條“索索”撥弄霍震燁劈的那堆竹絲。
霍震燁晃著步子走過來:“你要是嚇唬我,我就敢抱著你睡�!�
白準(zhǔn)轉(zhuǎn)身用長竹條戳霍震燁一下:“去劈竹絲,今天扎不好搖錢樹,就不許你吃晚飯。”
“我不吃飯,你就不心疼?”
阿秀明澄雙眼,盯著他們看,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白準(zhǔn)知道阿秀看著,他耳垂微紅,剛要翻臉,霍震燁又退一步,用手背碰碰他:“哎,我是不是該去做件長衫?”
霍震燁只有西裝沒有長衫,既然受邀去八門的聚會,那總得做一件長衫。
白準(zhǔn)只穿長衫,用的料子還很講究,洗衣店隔幾天上門領(lǐng)一次衣服,洗好熨好再送回來。
一開始就只有白準(zhǔn)的綢衣,后來又加上霍震燁的西裝,兩人的衣服放在一起洗。
霍震燁決定去做一件長衫,要跟白準(zhǔn)那件一樣,才不顯得七門孤零零只有白準(zhǔn)一個人。
馀慶里臨街就有一間裁縫鋪,鋪子里面裝著一面玻璃鏡子,弄堂里人出門常常在那里照一照。
霍震燁還沒進(jìn)門,陳裁縫就掛著皮尺出來迎他:“霍先生來拿白先生的衣服��?我還想給你送上門的呀。”
霍震燁不知白準(zhǔn)還做了新衣服,他點點頭:“是,我自己也做兩件長衫。”
陳裁縫眉開眼笑:“好的呀好的呀,我來給霍先生量量身�!闭f著替霍震燁脫下西裝,教給小學(xué)徒,“給霍先生熨一熨�!�
不停給小學(xué)徒使眼色,他一看就知道霍震燁身上的西裝是外國裁縫做的,板子比他打的好,現(xiàn)在越來越多人做西裝了,他正好偷偷師。
霍震燁看了一圈,屋里掛著的幾件成衣,還真是洋裝長衫各種款式都有,做工是極精致的。
想想也是,白準(zhǔn)這人挑剔得很,他常年在陳裁縫這里做衣服的,哪會做工不好。
陳裁縫動作麻利,一邊給霍震燁量身,一邊閑話家常:“白先生的衣服我都做得很用心的,有一點線頭他一上身立馬感覺得到哦,做白先生的衣服,我是最用心的�!�
“他做了件什么衣服?”霍震燁有點好奇。
“喏,睡袍呀,這個料子是白先生指定要的,外國貨,輕易買不到,我定了貨好久才到的�!标惒每p把衣服拿出來,是件藍(lán)色絲絨的睡袍。
霍震燁嘴角翹得放不下來,跟他的那件一模一樣,原來他也想跟他做一樣的衣服。
“霍先生著急穿伐?著急穿我就給你加急,都是街坊嘛。”
“三天后能不能給我?”
“可以可以,霍先生放心,肯定給你做得挺括�!�
霍震燁拿著睡袍回去,開門就對白準(zhǔn)說:“陳裁縫讓我把衣服拿給你,說是等了好幾個月的布料�!�
白準(zhǔn)想起來了,他臉上一繃:“放著吧�!�
霍震燁已經(jīng)抖開睡袍送到他面前:“你還喜歡我什么?我一起給你。”
“我喜歡你個頭!”
作者有話要說: 白七爺這個人,就是很悶騷很悶騷的
第63章
斗彩
懷愫文
霍震燁頂著白準(zhǔn)喜歡的頭,
坐在天井里扎搖錢樹。
扎出樹桿,纏上深褐色的紙包出樹枝,
霍震燁指給白準(zhǔn)看:“怎么樣?不錯吧?”
白準(zhǔn)瞥一眼,
大皺眉頭:“這是搖錢樹?這是老梅樹�!�
枝疏干斜,要是點上幾朵梅花,擺在粉墻邊,
倒是頗有意境的,可這要扎的搖錢樹,誰要你有意態(tài)。
“倒立個掃把,掛上金銀元寶那就是搖錢樹了�!卑诇�(zhǔn)立刻挑剔,“你要連這個都不會,
也太蠢�!�
用目光鄙視霍震燁,不是一塊做紙扎的好材料。
“那就不扎搖錢樹�!被粽馃钭约簞邮�,
調(diào)色畫花,
就把這個扎成花樹盆景送給白準(zhǔn)。
既然是禮物,那就得畫桃花,一朵一朵層層染色,從花�;ǖ俚交ò�,
霍震燁畫得十分精心。
白準(zhǔn)看他畫花,指尖一動,
阿秀捧上彩紙來。
他用竹剪剪出花朵形狀,
再將梗部微微捻起,那花托在掌中,幾可亂真,
只差一點花香味了。
白準(zhǔn)疊一朵,就往花籃中扔一朵,沒一會兒就疊了滿滿一籃子。
霍震燁嘴里叼著細(xì)竹絲,兩只手也沒閑著,回頭看見白準(zhǔn)疊了一籃花:“我這樹用不了這么多花。”
“誰說給你了�!边@是給韓珠的,白準(zhǔn)點點花籃對阿秀說,“給韓珠送去�!�
阿秀挎著籃子要出門,走到門邊,她停下腳步,拿塊手帕把籃子給蓋住。
小燕教過她月令歌,這時候還開桃花,是不對的。
白準(zhǔn)看了阿秀一眼,若有所思,阿秀卻無知無覺,拎著花籃快快樂樂到韓家小院去了。
“這花送給誰?”
白準(zhǔn)一轉(zhuǎn)臉,就見霍震燁盯著他。
紙花也是花,是花就不能隨便送!
“給韓珠�!卑诇�(zhǔn)一直在想三門斗彩的事。
韓三爺把三門傳給徒弟,倒也不全是因為秘術(shù)傳男不傳女,而是八門從來就沒有女門主。
他是愛女如珠,可他要是讓韓珠當(dāng)門主,都不必三門中人挑戰(zhàn)韓珠,余下幾門不會答應(yīng)。
原來三門還有柳大柳二在,韓三爺都沒這么打算,如今只留韓珠一人,一介孤女要爭門主之位,就更難了。
“給韓珠?跟斗彩有關(guān)?”霍震燁有些好奇,一籃紙花還能替韓珠奪得門主之位?
白準(zhǔn)懶得解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斗彩這天,白準(zhǔn)一早就起來了,他吃了一碗魚片粥,指使阿秀裝了一袋點心瓜子。
霍震燁就笑:“你這是去當(dāng)見證?還是看戲?”
白準(zhǔn)嚼了個琥珀糖核桃,一點不客氣:“都有吧�!�
車還在法國面包坊門口停了停,霍震燁給白準(zhǔn)買了剛烤好的瑪?shù)铝招〉案狻?br />
會場在近郊洪老爺子的大宅里,門前兩個石獅,這里瞧著就像是過去大戶人家的宅院。
霍震燁把車停下,推白準(zhǔn)進(jìn)去,遇上臺階,他剛要伸手,白準(zhǔn)用竹條一格,竹輪椅輕輕巧巧被抬了起來,過了黑漆大門。
霍震燁一低頭,看見竹輪椅下面貼著四個小紙人,就是它們把白準(zhǔn)連人帶椅搬進(jìn)來的。
幾位門主都已經(jīng)到了,坐在堂屋的梨花木山水云紋椅子里,其中一個看見白準(zhǔn)還站起來:“七爺,一向少見。”
白準(zhǔn)不搭理他,徑直到自己的位子上,堂中下人把椅子搬走,洪胖子立即趕出來迎:“七爺,七少,要不要云花園里逛一逛?我?guī)煾葛B(yǎng)的好錦鯉。”
白準(zhǔn)闔上眼,霍震燁一身長衫站在他身后,口袋里塞了一兜奶油糖水果糖,眼看白準(zhǔn)敲扶手的手指頭頻率快了。
就往他手里塞上一顆。
白準(zhǔn)吃了甜的,心情就會好一點,但他還是懨懨的,用綢帕捂住鼻子,嫌這一屋子的人都臭。
余下幾個門主有想跟他答話的,可看他這臉色也不來自討沒趣了,全都在另一邊竊竊細(xì)語。
堂屋里倏地一靜。
白準(zhǔn)掀開眼皮一看,是韓珠進(jìn)來了。
她依舊是那付寡淡的面容,臉上沒有表情,兩只眼睛也沒甚神采。
韓三的百日早已經(jīng)過了,燒完百日之后,孝女該換下素服,但韓珠偏偏穿了一身重孝,長發(fā)結(jié)一根辮子,鬢邊戴一朵白花。
韓珠本來就生得纖弱,再穿一身重孝,看著就更單薄了,她一走進(jìn)來,余下幾個門主臉上都有些燙。
這一身重孝來比武,可不就是打他們的臉,指著鼻子罵他們欺韓三后繼無人。
韓珠卻一點憤懣之色都沒顯露出來,她容色平靜,走到白準(zhǔn)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七爺�!�
白準(zhǔn)點一點頭:“嗯。”
兩人這間只說了這一句話,說完韓珠便直直走到第三把交椅,她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坐了下來。
原來安靜的明堂立刻便騷動起來。
“世侄女,你這就有些不妥當(dāng)了�!蔽彘T主嗓門極大,他眉頭緊皺盯著韓珠,“這個位子可是門主才能坐的,何況你一個女流。”
白準(zhǔn)煩得很,韓三在時,這人可連個屁也不敢放,韓三一走,柳大柳二跟著沒了,就連他這么個動嘴皮子的,也敢放肆了。
在江湖上混,不是件容易的事,連裁縫都結(jié)成紅幫,為的就是人多勢眾,才能不受欺負(fù)。
青幫船幫,哪個有勢力都能來刮你一層油,八門都是討口飯吃的江湖人,互相幫襯。
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幾門湊在一起,發(fā)達(dá)的落魄的誰也不嫌誰,本就是混江湖,還擺起譜來了。
“怎么不妥當(dāng)?”白準(zhǔn)左掃一眼右掃一眼,“我看妥當(dāng)?shù)煤堋!?br />
八門主出事,來的是楚老門主,他聽白準(zhǔn)都這么了,自然站在白準(zhǔn)這邊:“咱們這些人,那都是祖師爺賞飯吃,誰有本事誰當(dāng)門主�!�
言下之意,就是用男女來分,別的幾門他不管,他們八門是不認(rèn)的發(fā)。
五門主大皺眉頭:“這自古以來,可就沒有這個規(guī)矩�!�
白準(zhǔn)“嗤”一聲笑了:“我怎么記著,我?guī)煾冈跁r與幾位老門主插香結(jié)拜,才立的八門?”
這才多少年就開始講古了。
“男人女人到頭總是死人。”白準(zhǔn)陰陽怪氣,還拿目光瞟五門主,五門主氣得牙癢,可偏偏動不了他,也沒人敢動他。
動一下白七爺,夜里枕邊睡的是人是鬼,那可就不知道了。
幾個門主看“活無�!遍_口,都紛紛轉(zhuǎn)過臉,避他的鋒芒。
洪胖子趕緊出來打圓場:“各位稍安,吉時就快到了�!�
韓珠一直眼觀鼻,鼻觀心,仿佛這爭吵與她無關(guān),直到一對父子走進(jìn)明堂,她才抬起頭來。
下了戰(zhàn)書要斗彩的是韓三爺?shù)膸熜质瘶s,他實在年紀(jì)大了,跟韓珠斗彩是欺負(fù)小輩。
就派出自己的兒子石寬,同門師兄妹,爭一爭也不算欺負(fù)她個女流。
“師伯�!表n珠行禮。
石榮笑一笑:“侄女,你跟我閨女是一樣的,斗彩歸斗彩,咱們打斷了骨頭也連著筋�!�
幾十年不來往,這時也不用敘舊情,韓珠并不笑:“開始吧�!�
一屋人往洪家的后院去,斗彩臺就在那里。
霍震燁推著白準(zhǔn),他知道白準(zhǔn)厭惡人群,遠(yuǎn)遠(yuǎn)走在最后面。穿廊過亭,看院里擺著假山石,挖了錦鯉池,還有個小戲臺:“這個一門金,還真是有些家底啊�!�
白準(zhǔn)掩著鼻子,他在廳里嫌棄人味重,出了廳又嫌花香重,反正哪哪都不如在家躺著,嗡聲說:“一門主的外號,叫字字金,他是按字收錢的�!�
“那你的外號叫什么?”霍震燁好奇起來。
白準(zhǔn)從輪椅上微微側(cè)過頭去,他笑一下:“活無常�!�
霍震燁微微一怔,他還挺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