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周韻音剛下火車就急忙趕來,她先看丈夫的傷口,看整條胳膊都綁著繃帶,眼中含淚:“傷到神經(jīng)沒有?”
“沒有�!边@么深的傷口怎么會沒有,就算好了,能不能再寫出原先一筆好字,也不一定了。
周韻音在來的路上看了報(bào)紙,她平緩一下才問:“小何……小何他……”
“嗯�!被舫谟盟麤]受傷的那只手握住妻子。
“你也不用過于傷心了,他奮不顧身,必是襯心所愿的�!敝茼嵰舭變裟橗�,纖細(xì)肩腰,看模樣是很柔弱很傳統(tǒng)的那類女人。
但她在說這些話時的表情,讓霍震燁突然有種感覺,他覺得大嫂是知道的。
他看了周韻音一眼,周韻音立即察覺,同時也看向了霍震燁,兩人目光一碰,便知道對方的意思,周韻音對他微微一笑。
霍朝宗藥勁過去,很快痛出一頭冷汗,醫(yī)生給他打針,陳秘書留下陪伴,霍震燁和大嫂兩人等他睡著了,才離開。
周韻音要回去安撫女兒,再準(zhǔn)備飯菜送來。
霍震燁走在她身后,見她腳步一頓,也停下腳步:“大嫂有什么話,請說�!�
“希望七弟別告訴你大哥�!敝茼嵰魝�(cè)轉(zhuǎn)身子,清澈雙目看向霍震燁,希望他能永遠(yuǎn)保守這個秘密。
既然生前沒有打擾,死后也不必讓他知道。
“大嫂早就知道了。”霍震燁有些吃驚。
“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背ο嗵�,愛慕再如何掩藏在崇敬之中,也瞞不過一個細(xì)心的女人。
周韻音輕聲嘆息,她容貌并不十分出色,但音如其名,說話的時候讓人忍不住要細(xì)心去聽:“我想我們給他留下這最后的體面�!�
他們倆心照不宣,誰也不打破這個平穩(wěn),這對霍朝宗來說,是無法理解的事,他與何占青只能是知己。
“大嫂放心,我不會說的�!�
霍震燁把大嫂送回霍公館,這才回去。
那些紙人趁著主人睡著了,在大房子里溜達(dá)來溜達(dá)去,白家小樓只有一層,二樓是閣樓,紙人們不敢靠近,沒多少玩耍的地方。
白公館就不同了,三層樓,十幾間房間,還有麻將棋牌室。
霍震燁剛進(jìn)門,就見三個腦袋一個挨一個的從樓梯上探頭看他。
三個紙腦袋突然出現(xiàn),就是霍震燁也嚇了一跳,他點(diǎn)點(diǎn)這三個紙人:“你們也太調(diào)皮了,萬一是有人來了呢?”
三個腦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踮腳抬腿排上樓去。
霍震燁跟上去,聽見麻將室里摸牌的聲音,推門一看,四個紙人有板有眼摸牌洗牌,疊在一起,一張張扔出去。
“你們……還會打麻將?”他有點(diǎn)遲疑,白準(zhǔn)連這個也教了?
四個紙人點(diǎn)點(diǎn)頭,有一個比劃著告訴霍震燁,主人教的。
竹屋里實(shí)在太無聊了,白準(zhǔn)一缺三,拿紙人湊數(shù),它們?nèi)齻玩得最好,正在教“穆桂英”怎么打牌。
“穆桂英”頭上的鈿子拔掉一半,牌桌上堆滿了各自籌碼,它就快輸光了。
嗬,玩的還挺大。
其中一個熱情邀請霍震燁也來玩一把,白洞洞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紙人們都都知道,霍先生有錢!
霍震燁皮鞋一縮:“不用了,你們玩,你們玩。”
他退出麻將室,還貼心地把門給紙人們關(guān)上了。
霍震燁繼續(xù)往樓上去,他本來給白準(zhǔn)安排了一樓的臥室,好方便他進(jìn)出。
但白準(zhǔn)更喜歡三樓,輪椅只要滾到陽臺,就能看日出日落。
他自己給自己換了地方,安排紙人們又抬又搬,把整個屋子按他喜歡的樣子收拾了一遍。
白準(zhǔn)到這個時候還沒起來,他趴在床上一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像想把這幾天沒睡的都給補(bǔ)回來。
霍震燁走進(jìn)屋子,白準(zhǔn)才剛在這屋里睡了一天,就滿室的紙竹香氣,他深吸一口,然后脫掉衣服,鉆進(jìn)被子。
白準(zhǔn)趴在床上背對著他睡,霍震燁把臉埋在他頸上:“我回來了�!�
白準(zhǔn)半夢半醒,含含混混“唔”了一聲。
第104章
符灰水
懷愫文
劉媽一大早就起床了,
她先殺條黑魚燉湯給大少爺補(bǔ)身子,再給大少奶奶燉燕窩。
阿珍進(jìn)廚房看劉媽已經(jīng)忙碌起來,
趕緊系上圍裙打下手,
往鍋里一看:“劉媽,這個燉什么的��?”
兩只小瓷盅隔水蒸著,大少奶奶只吃一盅燕窩,
這一盅是給誰的?
阿珍剛要打開看看,就被劉媽一巴掌拍掉:“別瞎動,這是小少爺要的。”
是送給白小姐的。
劉媽笑得眼睛都瞇起來:“小少爺昨天來看大少爺,買了好幾盒燕盞哦,說一半送給大少奶奶的,
一半讓我天天燉一盅,給他送過去。”
劉媽覺得小少爺是真的長大了,
會疼人了。
“還是那個什么……印尼商人那里買的。”劉媽精心看管這兩只燉盅,
還給白小姐又做了她喜歡吃的糖蒸酥酪。
阿珍一邊做早飯一邊問劉媽:“那家里是不是要辦喜事了啊?七少奶奶不知道長得什么樣子,劉媽,你不是看過她哥哥嗎?長得怎么樣�。俊�
劉媽又想起白準(zhǔn)的模樣,她扭頭跟這些小姑娘們說:“白小姐就是同他哥哥有那么六七分像,
也是天仙了!”
阿珍笑了,怪不得七少爺都不回家了。
白公館離霍公館只有幾條路,
劉媽燉好燕窩拎著食盒往白公館去。
周韻音端著魚湯上樓,
丈夫右手不能抬,衣食都要人照顧,她進(jìn)門先皺眉:“都一只手了還看什么書�!�
霍朝宗把書闔上:“我是一只手,
又不是一只眼,就算一只眼也能看書�!�
周韻英剛要坐到床邊喂他喝湯,就見被子拱起來一小塊,她掀開一看,女兒拱在爸爸身邊,睡得正香。
“這小東西,怎么又過來了�!敝茼嵰籼媾畠荷w好被子,給丈夫喂湯,“劉媽給白公館送吃的去了�!�
“嗯�!�
霍朝宗并不熱心,周韻音覺得有些奇怪,他怎么不急著讓老七成親了?
“那邊的事你不用特地過問�!被舫诤攘送霚�,又把書翻開,“那個陳秘書,別讓他這么早到家里來�!�
周韻音收起碗:“我知道,我找借口拖著他呢,劉媽阿珍老趙幾個,都是老宅帶出來的,平時也不跟人接觸,暫時還是可信的。”
霍家能少用人就少用人,就怕有人在身邊插釘子,這些事原來是占青在做,如今他不在,就由周韻音做。
“我想在家里設(shè)祭,東西都安排好了,老七說,紙?jiān)H自來做�!�
何占青在老家早就沒家人了,無人祭祀,就斷了供飯,周韻音這才安排在家中祭奠他,連他原來的那家房間也都保持原樣不動。
周韻音不知道白準(zhǔn)的存在,霍震燁一口答應(yīng)要做紙?jiān)�,她還覺得有些奇怪,老七雖然是天馬行空一些,但怎么還學(xué)起這些東西來。
“就讓他做吧�!被舫诜^一頁書,“反正他也樂意干這個�!�
周韻音看丈夫沒有想說的意思,也就不探聽,列出菜單和要買的香燭錫箔,預(yù)備燒給何秘書。
霍震燁在花園里劈竹條,他原來在白家天井里劈,現(xiàn)在不過是換個地方,依舊一根根劈好磨光,放著備用。
白準(zhǔn)已經(jīng)完全歇下來了。
他原來還會因?yàn)楹猛骐S手做些什么,城隍廟被燒之前,他還想做個紙雕燈籠,用刀刻出亭臺樓閣,罩在燈外,里面層層轉(zhuǎn)動,變化場景和人物。
可他現(xiàn)在就跟懶貓過冬天似的,蓋上厚絨毯子,只有太陽好的時候,才偶爾會去院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霍震燁糊紙?jiān)�,回頭就見他在玻璃窗邊,曬著太陽昏昏欲睡。
他最近越睡越多了。
“你是屬貓的��?”霍震燁放下紙?jiān)�,笑著走到他身邊,伸手碰碰他�?br />
白準(zhǔn)是精力不濟(jì),每到冬天都是如此,只是今年尤勝,好在霍震燁沒見過他往年過冬天的樣子。
“你管呢�!彼麘醒笱蟠騻哈欠。
霍震燁忍不住皺起眉頭,白準(zhǔn)再懶,吃還是很有精神的,最近除了還愛喝奶茶愛吃奶油點(diǎn)心之外,肉都吃不多了。
“你是不是病了?”霍震燁坐到他身邊,伸手摸他額頭,“最近睡得多,葷腥也不愛吃了�!�
白準(zhǔn)又打個哈欠,兩眼含著一點(diǎn)水意,張嘴就是開玩笑:“照你說的這個,我還能懷孩子不成?”
霍震燁心頭一緊,兩人就算玩笑,也絕不會開這種玩笑,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界限在哪里。
“煩死了�!卑诇�(zhǔn)翻個白眼,仿佛遷就他似的,“那就曬曬太陽去�!�
霍震燁微松口氣,推他去花園里走一走,這花園是他請人精心改造過的,四時都有花卉,現(xiàn)在是山茶當(dāng)季,再過一個月就滿園蠟梅。
“這水池子冬天都抽干了,明年夏天咱們養(yǎng)碗蓮,這兒建個小亭子,咱們在這下棋,你說怎么樣?”
白準(zhǔn)望著個干水池子,眼底浮現(xiàn)一絲笑意,要是能看見,倒是挺不錯的。
“要不再種點(diǎn)梔子花茉莉花,開窗就能聞到香味了�!蹦桥钑一�,白準(zhǔn)就很喜歡,要是沒有花香,那還不如他做的紙?jiān)滥亍?br />
霍震燁沒聽見白準(zhǔn)回答,側(cè)頭一看,白準(zhǔn)已經(jīng)睡著了。
劉媽拿著食盒,剛走到白公館門口,還沒拉門鈴呢,就有人來給她打開門,她抬頭一看,嘴巴張大:“白……白小姐吧�!�
阿秀眨眨眼點(diǎn)點(diǎn)頭,劉媽傻怔怔看了一會兒:“是我們少爺讓我來送燕窩的�!�
阿秀伸手接過去,把劉媽領(lǐng)進(jìn)門來,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屋里的紙?jiān)巳祭侠蠈?shí)實(shí)藏到樓上去了,只有小黃雀,仗著個頭小又飛得快,假裝自己是活鳥。
劉媽有心問問白小姐年紀(jì)生辰,可阿秀一直看著她,不笑也不說話。
劉媽以為是白家規(guī)矩大,就問阿秀:“那,少爺在不在?我想問問明天要送些什么來?”
阿秀指了指花園,劉媽從窗口看出去,看見白先生坐在輪椅上打盹,少爺就坐在草地上,今天難得有一片暖陽。
兩人坐在陽光下,少爺?shù)皖^在做著什么,做一會兒就抬頭看一看白先生。
劉媽先是張大眼睛,接著又張大了嘴,她驚恐萬狀看向白小姐,就見白小姐一臉理所當(dāng)然,像是早就習(xí)慣了。
劉媽再望過去時,霍震燁疊好一朵紙花,他把這朵紙花放在白準(zhǔn)膝頭。
劉媽倒抽一口冷氣,腦門子嗡嗡直響,少爺不是跟白家小姐在一起,是看上白家少爺了!
怪不得大少爺氣成那個樣子!
“我就,就不打擾少爺了,我先回去了。”
劉媽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吱吱唔唔離開,阿秀把食盒放到廚房,看看天色他們也該進(jìn)來了。
果然沒一會兒霍震燁就把白準(zhǔn)推回來,知道劉媽來過,把燉燕窩拿出來給白準(zhǔn):“是加牛奶吃還是蜂蜜吃?”
就是再吃一百盅,一千盅,對他也沒用。
“加牛奶。”他選了一種,一勺一勺吃了大半盅。
劉媽走出白公館,只覺得頭頂太陽曬得人眼發(fā)花,這可真是要了命了,四少爺喜歡個舞小姐,要討進(jìn)門當(dāng)妻子,就讓老爺子暴跳如雷,打得他半月下不了床。
最后還是大少爺出手,把四少爺勸回來的,雖說是斷了他吃用開銷,但也是為了他好。
從此四少爺就一直在老家呆著,老爺再沒有重用過他,連家里的鋪?zhàn)犹锏囟疾蛔屗垂�,老爺子說了,一個舞女就能哄得他忘了自己姓霍,霍家的東西還怎么放心讓他看著。
要是七少爺?shù)氖虑楸换衾蠣斨懒�,說不定就要親自來上海,把七少爺抓回去。
阿珍看劉媽回來,湊上來問她:“劉媽,怎么樣?你看見白小姐沒有?”
劉媽白著張臉,啐阿珍一口:“一天天不干事,只曉得打聽東打聽西,你是包打聽�。 �
阿珍委屈起來:“你不講就不講,兇什么嘛�!闭f完扭頭去做事。
劉媽在廚房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小少爺不會是中了邪吧,她想到這個趕緊摘下圍裙,對阿珍說:“我有點(diǎn)不舒服,找大夫摸摸脈,你替我跟大少奶奶說一聲。”
阿珍答應(yīng):“怪不得劉媽你臉色這么難看,要不要去看西醫(yī)啊?”
“看什么西醫(yī),西醫(yī)太貴,都是老毛病了,我找回春堂的大夫開點(diǎn)藥就好�!眲屃嘀姘鲩T,她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燒香,心里有事,就多燒幾回。
進(jìn)去先拜香,嘴里念念叨叨,求菩薩保佑霍震燁是一時糊涂,趕緊想明白,可千萬不能一條路走到黑。
劉媽拜香的時候,身邊有一個黑衣女人跪著,等劉媽磕完頭,那女人轉(zhuǎn)頭對她笑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句什么。
劉媽沒有聽清楚,可她神色一恍惚,連香也不插了,站起來跟在黑衣女的身后。
女人笑瞇瞇的送她一張符,告訴她只要把符紙燒成灰,加在湯里讓人喝下去,什么邪都能好。
“加在湯里�!�
聲音像隔著紗似的傳進(jìn)劉媽耳朵里,一聲比一聲急,劉媽木怔怔把符揣進(jìn)袖子,她不停的點(diǎn)頭,重復(fù)那個女人的話:“加在湯里。”
女人微笑著將她一路送回霍公館,路上的人只能看見一個傭人打扮的老婦人,一個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語。
等她們走到霍公館,黑衣女剛要跟在劉媽身邊進(jìn)去,在大宅門口被一道白光擋了回來。
黑衣女被彈到地上,抬頭看見整棟霍公館都被白光籠罩,她隔著窗戶看見,銀杏樹下,有個年輕人警惕地盯著她。
劉媽被白光一撞,回過神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來的,只記得要燒香,低頭一看,手里還攥著三支線香的柄。
三支香早就已經(jīng)燒完了,她沒給菩薩敬香,還捏著香回來了?
再往袖中一摸,摸到一道符,劉媽捏著符趕進(jìn)廚房,往灶眼里一扔:“要死了要死了,這青天白日撞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劉·不是那么好騙·媽
第105章
成靈
懷愫文
黑衣女一時不察被白光震回,
她伸手再試,又被白光彈了回去,
不由退后半步,
驚疑不定的打量霍公館。
定睛細(xì)看,這才發(fā)現(xiàn)銀杏樹下的年輕人身帶白光,明明死了不久,
魂魄便有如實(shí)質(zhì),鎮(zhèn)守整棟宅院,不讓邪祟靠近。
人已經(jīng)踏進(jìn)了霍公館,她跟不進(jìn)去,只能離開,
再找別的辦法。
劉媽想到自己接了陌生人的東西,還要加進(jìn)給小少爺送的湯里,
活嚇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