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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員工立即緊張地低頭道歉:“對不起,賀總,是我的問題……”

    在忐忑的尾音里,賀霄擺在筆記本旁的手機(jī)屏幕亮了。

    他瞥見那一行來電人的名字,很快接起。

    熟悉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哥,你今天忙不忙?要加班嗎?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賀霄聽著弟弟的絮叨,目光變得柔和起來,應(yīng)聲道:“好�!�

    等他結(jié)束通話,環(huán)視了一圈會議室里小心翼翼的下屬們,才淡淡地開口:“散會�!�

    一旁的秘書立刻拿起他的筆記本,西裝革履的賀霄起身離開前,只留下語氣平淡的一句:“下次準(zhǔn)備好再叫我�!�

    目送著老板走出會議室,大家總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剛才發(fā)言的那個員工更是抹了把虛汗癱在椅背上。

    幸好賀總弟弟的電話來得及時。

    幾乎每個人都這樣想。

    雖然他們聽不見賀總的電話,但從他在會議中途接電話的舉動,還有神態(tài)的細(xì)微變化,使得這些外人都能很準(zhǔn)確地猜出打來電話的人。

    平日里雷厲風(fēng)行,年紀(jì)輕輕就創(chuàng)下一番事業(yè)的賀霄,和他唯一的弟弟賀橋關(guān)系極好。

    在通常充滿了利益糾葛與算計的富有家族中,賀家人相當(dāng)融洽的氣氛是少見的。

    也許是這個家族的結(jié)構(gòu)格外簡單——父親賀淮禮在年輕時白手起家,與青梅竹馬的早逝發(fā)妻從路邊的小食店做起,后來又獨(dú)自打拼,總共經(jīng)歷了近四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終于成就了今天人盡皆知的龐大餐飲巨頭,萬家集團(tuán)。

    萬家集團(tuán)內(nèi)部沒有盤根錯節(jié)的家族關(guān)系,只有夙興夜寐的賀淮禮自己,后來又多了他頗具商業(yè)頭腦的長子賀霄。

    賀淮禮的另一個兒子一直沒有進(jìn)入大眾視野,據(jù)說是因為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但無論如何,如此龐大的家產(chǎn),不管兄弟倆怎么分,都夠花幾輩子了。

    總而言之,萬家集團(tuán)的事業(yè)版圖龐大,賀淮禮整日忙碌,留給家人的時間不算多,現(xiàn)任妻子盛小月性情善良率真,悉心照料著兄弟倆。

    或許是長兄如父,相差十歲的賀霄與賀橋關(guān)系相當(dāng)親近。

    這是一個人人都知道的故事。

    一個合乎情理,挑不出錯的故事。

    半小時后,賀霄踏著暮色走進(jìn)家門,順手松開領(lǐng)帶。

    今天的夕陽是粉色的。

    餐桌上擺著一束沾著露水的新鮮粉玫瑰,襯得正拿著剪刀侍弄它的盛小月容顏明艷。

    見賀霄這么早回來,盛小月主動道:“賀橋也給你打電話了?”

    賀霄點(diǎn)點(diǎn)頭,她更加納悶了,指指手邊的花束:“說是回家的路上在花店里買的,你說他沒事去花店干嘛?”

    “不清楚�!辟R霄問,“他在哪?”

    盛小月將修剪過花枝的粉玫瑰放進(jìn)花瓶,語氣茫然:“在翻你爸的酒柜呢,一回來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

    賀霄溫聲安撫道:“我去看看。”

    他走進(jìn)酒窖的時候,看見賀橋正拿著手機(jī),一會兒看看屏幕,一會兒看看酒柜上的標(biāo)簽,像是在找哪瓶酒更名貴。

    聽到樓梯處傳來的動靜,賀橋轉(zhuǎn)頭,立即道:“哥,你回來了。”

    “嗯�!辟R霄站在樓梯中段,于臺階上俯視著他,“放在第一排柜子頂部的酒是最好的�!�

    賀橋循聲望去,動作小心地取下來:“我能拿去送人嗎?叔叔輩的人應(yīng)該都喜歡酒吧?”

    “那要看你想送的人是誰�!辟R霄笑了笑,“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

    聽到這個問題,賀橋?qū)⒕破糠畔�,清清嗓子,醞釀片刻后,鄭重地從胸前襯衫口袋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

    “我結(jié)婚了�!�

    酒窖里昏暗的燈光,淺淺暈染開大紅封面上的金色文字。

    賀霄的面孔上有轉(zhuǎn)瞬即逝的意外。

    短暫的寂靜后,他注視著賀橋期待的目光,出聲問道:“跟小池嗎?”

    “對。”賀橋的興奮溢于言表,“哥你說得對,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賀霄的手下意識按住樓梯扶欄,語氣溫和:“可你們昨天才見面,怎么今天就決定結(jié)婚了?”

    賀橋的這個舉動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我喜歡他�!辟R橋的回答簡單干脆,“他也一樣�!�

    不該是這個答案。

    賀霄的態(tài)度愈發(fā)耐心:“我并不反對你們倆相處,但是不是太快了一點(diǎn)?”

    他想到了什么,沉聲道:“你們倆是不是又在胡鬧?就像打賭輸了,所以去醫(yī)院抽血那樣?”

    賀橋的表情里閃過一絲不自然,斷然否認(rèn)道:“當(dāng)然不是!我怎么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賀霄望著他,按在扶欄上的手指漸漸放松,以兄長的姿態(tài)提醒道:“婚姻不是兒戲。”

    看來他找到了正確答案的碎片。

    “我知道,我沒當(dāng)成兒戲�!辟R橋垂著頭,“我是真的喜歡他�!�

    “那他呢?”

    “他也是啊�!泵媲斑@個總是順從的弟弟眼眸中閃著光,“結(jié)婚的事就是他主動提的�!�

    賀霄回想起早晨見過的紅發(fā)青年。

    平心而論,除開身世背景的影響,他的弟弟在池雪焰面前顯然是黯淡的。

    就像賀橋結(jié)束相親后的擔(dān)心:也許他太無趣了。

    可池雪焰卻主動對這樣的賀橋產(chǎn)生了興趣,甚至匆匆決定要結(jié)婚。

    強(qiáng)勢的伴侶,不平等的感情,倉促草率的決定,難以確定的動機(jī)……

    一切會導(dǎo)向不幸福的要素。

    賀霄仿佛已經(jīng)窺見了那幅將在未來以時間慢慢填滿的拼圖。

    所以他的手指離開了扶欄,聲音也隨之放緩:“這是你的婚姻,是該讓你自己決定,如果你覺得對,就去做吧�!�

    好脾氣的兄長習(xí)慣性地縱容著他。

    “謝謝哥!”

    賀橋興奮之余,仰頭望著站在臺階上的賀霄,語帶懇求:“你會幫我說服爸的吧?”

    賀霄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那瓶被放在一邊的酒:“池叔叔愛喝酒,你送酒是對的�!�

    “韓阿姨有一點(diǎn)迷信,她給小池算過命,所以才會讓他去相親�!�

    “爸快回來了,不要在下面待太久�!�

    賀霄轉(zhuǎn)身離開了酒窖,和煦的尾音消散在冷硬的臺階上。

    良久,停在原地的賀橋面無表情地拿起那瓶酒。

    自負(fù)的人往往只相信自己心中想要的那個答案,他們總是確信事情不會超出控制。

    遵循這個準(zhǔn)則,與心思深沉的賀霄周旋,并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

    賀橋沉默地走上樓梯,靜謐的空間里,回蕩著他清晰的腳步聲。

    在他還沒有對池雪焰講述細(xì)節(jié)的那個故事里,惡毒反派池雪焰并不是唯一一個不得善終的人。

    故事里的賀橋過了二十多年天真愚蠢的日子,始終沉溺在賀霄蓄意編織的幸�;糜X里,錯誤地尋求著兄長的認(rèn)可與贊許,直至生命中曾擁有的一切轟然崩塌,無法回頭地墜入深淵。

    這是他死前最懊悔的事之一。

    賀橋不會讓這種懊悔重演。

    和如今的池雪焰一樣,他也要極力改變那種注定走向毀滅的命運(yùn)。

    窗外夜色深深。

    淡粉玫瑰的映照下,餐桌上鋪開一頓盛滿訝然的晚餐。

    盛小月是很好哄的,她看見賀橋剛買的與往日審美截然不同的新車,想起昨晚兒子興沖沖出門的模樣,還有今夜突發(fā)奇想帶回來的玫瑰花,幾乎瞬間就相信了這份如潮涌至的愛情。

    她不反對這段突然締結(jié)的婚姻,甚至頗為支持此刻正墜入愛河的兒子——只要賀橋覺得幸福就好。

    盛小月唯二埋怨的,是賀橋怎么不說一聲就偷偷拿走了戶口本,令她錯過了兒子領(lǐng)證這個重要瞬間,還有,今天應(yīng)該帶著池雪焰一起回來的。

    難得早早回家吃飯的賀淮禮則不同。

    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jì),濃黑的短發(fā)中摻著些許銀絲,剛視察完一家工廠回來,神情里帶著難以掩去的疲憊,但仍認(rèn)真地聽著小兒子講述這波瀾起伏的一日,尤其是與伴侶并肩而坐,看著攝影師按下快門時滿溢的雀躍。

    賀淮禮聽完后一言不發(fā),在賀橋愈發(fā)緊張的目光中,才輕輕頷首,示意一家人先吃飯,溫和中帶著嚴(yán)厲的神態(tài)像極了賀霄。

    確切地說,是賀霄像他。

    賀橋吃了沒兩口,忍不住道:“爸,你不會反對我們倆在一起的吧?”

    他問得急切,賀淮禮只好放下筷子,斟酌著語氣回答小兒子:“我不反對�!�

    沒等賀橋高興,又聽見父親繼續(xù)道:“但也不支持�!�

    “我認(rèn)為你們對彼此缺乏了解,應(yīng)該再多相處一段時間�!辟R淮禮的聲音沉穩(wěn),“證已經(jīng)領(lǐng)了,只能先這樣,至于婚禮的事,等以后再考慮�!�

    賀橋還想說些什么,一直旁聽的賀霄開口了。

    “先吃飯吧,菜要涼了�!辟R霄給弟弟夾菜,“這件事回頭再說�!�

    隨即,他轉(zhuǎn)頭看向父親,語帶笑意:“爸,我見過小池,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賀淮禮不置可否,聽著極有分寸的大兒子轉(zhuǎn)而說起生活瑣事,偶爾應(yīng)上幾句。

    賀橋匆匆吃完了晚餐,拿上問母親要的玉,和飯前選好的酒,就急著要出門。

    盛小月正在給管家列要買的書單,一半有關(guān)婚姻經(jīng)營之道,另一半則是關(guān)于父母如何與成婚的子女相處,見狀叫住他:“你干嘛去?”

    賀橋瞥了眼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的父親,輕咳一聲:“我訂了花和戒指,現(xiàn)在要去拿�!�

    盛小月總算反應(yīng)過來,笑著擺出抱怨的語氣:“原來送我的花是順帶的�!�

    “我錯了媽�!辟R橋邊往外走,邊哄她,“明天專門給你買。”

    “逗你呢,晚上早點(diǎn)回來。”盛小月望著他的背影,想了想又迅速補(bǔ)充道,“不回來也行,記得跟家里說一聲!”

    “我會回來的�!辟R橋最后的聲音飄來,“爸,反正你也藏著不喝,我只拿了一瓶——”

    賀淮禮無奈地?fù)u搖頭,默不作聲地翻開報紙下一頁。

    新婚的年輕人迫不及待地離開家門,腳步里盈滿輕飄飄的喜悅。

    他的身影被花園里的路燈拉長,在幽暗的夜色中,幾乎被渲染成了全然陌生的形狀。

    賀霄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弟弟的背影。

    直到他在走進(jìn)車庫前,回頭張望家的方向,然后像往常那樣,朝敬重的兄長揚(yáng)了揚(yáng)手。

    賀霄笑著點(diǎn)頭回應(yīng)。

    依然是那個天真簡單的弟弟。

    火焰紅的跑車揚(yáng)長而去。

    賀橋取花,拿戒指,包裝禮物,拜訪初次見面的長輩。

    池雪焰開了一個很好的頭,所以他決定將假裝相愛的戲碼繼續(xù)下去。

    陌生的池家餐廳里,冰鎮(zhèn)的綠豆湯泛著綿密沁涼的甜意。

    在和賀橋簡單地聊了一會兒后,韓阿姨拽走了看起來氣勢驚人的池叔叔,玲姨收工休息,長輩們默契地將空間留給了他和池雪焰。

    剛吃過晚飯的池雪焰思考了幾秒鐘,邀請他:“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賀橋聽見自己溫和的聲音:“好�!�

    室外晚風(fēng)拂面,燥熱中夾帶著壓抑的潮濕,像緘默不言的風(fēng)暴。

    度過漫長的一日,在蟬鳴聲聲的夜里,賀橋心頭終于涌上一絲疲憊。

    面對家人時,他偽裝成一個全然不同的人。

    面對池雪焰時,則要審慎地考慮如何處理與危險反派的關(guān)系。

    在陌生又復(fù)雜的故事中行走,并不是件輕松的事。

    他要盡快獲得一家之主賀淮禮的支持,舉辦婚禮,然后順理成章地從家里搬出去,開始一種相對自由的新生活。

    身邊的“愛人”對他的思慮一無所知,只是仰頭看著夜空中流光皎潔的月亮。

    如水的月色落在他火焰般的發(fā)梢。

    “搞定他們了?”池雪焰問。

    賀橋知道他在問什么,回答道:“我爸還需要時間接受�!�

    “所以你哥那里過關(guān)了�!背匮┭嫱瑯勇牰怂难酝庵�,贊許道,“厲害�!�

    賀橋沒有再說話,安靜地立在浸滿了月光的恬然夜色里。

    半晌,池雪焰忽然輕聲笑了起來,側(cè)眸看他:“我們算不算是同伙?”

    只有彼此知曉秘密,合謀欺騙至親之人的同伙。

    賀橋想,比起伴侶,這似乎是一個更加恰當(dāng)?shù)男稳菰~。

    不等他回應(yīng),池雪焰又問:“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男人?”

    賀橋輕輕點(diǎn)頭。

    “那你會比我辛苦一點(diǎn)�!背匮┭婵瓷先ピ谡J(rèn)真替他著想,“都結(jié)婚了,在外人面前的肢體接觸總是難免的�!�

    賀橋說:“我會配合�!�

    “真的嗎?”池雪焰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意有所指道,“我爸媽這會兒肯定在窗戶背后偷偷看我們�!�

    賀橋心領(lǐng)神會:“要牽手嗎?”

    池雪焰看著他主動伸出的手,忍不住笑了,揶揄道:“這是握手。”

    他碰了碰賀橋的手臂,示意放下,然后向前方走去:“走,散步去。”

    賀橋與他并肩走過草地。

    腳下青草柔軟綿延,在某個平常的瞬間,垂在身側(cè)的掌心涌來一陣熱烈的溫暖。

    池雪焰彎起眼眸看他,像是找到一樣好玩的事:“忍耐一下,就當(dāng)是同伙間的友誼�!�

    賀橋的腳步微頓,很快又恢復(fù)自然。

    他觸到一種仿佛能令人獲得片刻喘息的溫度。

    于是他悄然卸去掌心緊繃的力道,主動尋覓著指間錯落的空隙,直到與身邊人十指相扣。

    從背后望過來,這顯然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斜長的暗色倒影在路面上依偎交織。

    池雪焰挑了挑眉:“學(xué)得蠻快嘛�!�

    “我該怎么叫你?”昏黃路燈映照下的賀橋神色如常,同他牽手前行,聲線溫柔,“小池?”

    第七章

    散完步,回到家門外,池雪焰目送賀橋驅(qū)車離開,佇立在路邊懶洋洋地同他揮手道別。

    等轎車馬達(dá)聲徹底遠(yuǎn)去,做足了表面功夫,他才回身往家里走。

    房子里彌漫著濃郁的玫瑰香味,玲姨下班前將它們搬到了陽臺,說等風(fēng)干了可以做成香包,不要浪費(fèi)這么多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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